日子迷失而混乱的滑过去,每个迷失中有路晞芃的名字。辛绮筠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陷得这样深,这样疯狂和沉迷。每天等着和路晞芃见面,每次相聚就是一场狂欢。但是,这种生活是反常而怪异的,她觉得自己像一艘脱离航道的小船,在茫茫大海上迷失了方向。她心甘情愿维持“情人”的身份,心中却痛楚而惶惶不安,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真的要这样不求结果地和他纠缠下去吗?万一如辛梓骅所说的,哪一天他不再爱她了,那她将何去何从?
这种爱情是一种煎熬,而她要面对的还有另一份煎熬。每次到那栋郊外的别墅时,虽然何梦依的画像不见了,但是那间上锁的小阁楼,那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这个问题始终折磨困扰着她。
连刘远航都看出了辛绮筠的憔悴,那天事务所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走进了辛绮筠的所长室。“他对你不好吗?”他直盯着辛绮筠问。
“谁?”辛绮筠的脑筋一时转不过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当然是那个人!”刘远航不说路晞芃的名字,仿佛那名字会刺痛他,“那个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教授。”
“不,他对我很好,很好”,辛绮筠连说了两个“很好”,好像必须强调什么。
“用不着对我撒谎”,刘远航低嚷,“连我都能看出,你的笑容越来越少,人也瘦了。不光我,事务所的其他人都看出来了,只是不敢当面问你。”
辛绮筠惊愕的瞪他,原来事务所的伙伴们一直在暗中关注她,她的眼眶有些湿了。
“以前何梦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天到晚悲悲切切,瘦得不成样子,老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担心被他嫌弃,担心别的女人把他抢走”,刘远航愤然,“他就是个瘟神,哪个女人沾上他都会倒霉。”
“我跟何梦依不一样”,辛绮筠对于刘远航将她与何梦依相提并论很排斥,“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配不上路晞芃,虽然我很多方面的条件都不如他,但是和他在一起时,我没有看轻过自己,每个人都有独特的优点和长处,不要妄自菲薄。”
刘远航疑惑地望着她,“那你在烦恼什么?为什么这么忧伤?”
辛绮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你知道当年他跟何梦依的感情发展到什么程度吗?他们是以结婚为目的,还是只谈感情不谈婚姻?”
刘远航忽然苦涩地笑了,“他们已经谈婚论嫁了,甚至还……”他突然住了口。
“甚至还什么?”辛绮筠追问。
刘远航摇头叹了口气,不愿再往下说。
辛绮筠喉咙里鲠着个硬块,舌根酸酸的。原来路晞芃跟何梦依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他愿意给别人婚姻,却说给不了她世俗的东西。可笑的是,她相信了路晞芃的话,以为自己果真取代了何梦依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而事实却是,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与何梦依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跟何梦依,到底是什么关系?”辛绮筠忍着泪问。
刘远航直视着她,“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辛绮筠的语气里揉进了恳求的意味,“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拜托了!”
刘远航深思良久,终于开始了他艰难的回忆:“我和梦依都是江浙人,在老家时,我们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也很好。她比我小两岁,是我的小跟班,天天跟在我身后叫‘远航哥哥’。后来我们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恋人,是人人羡慕的一对儿,我原本也以为,没有人能够把她从我身边抢走。我先考上了海都大学,两年后她也追随我来到这座城市,成为另一所大学的学生。我多么高兴,我们终于结束了两地相思的日子,又可以经常在一起了。
可是,当我还沉浸在喜悦中的时候,梦依却变了心。她向我提出分手,哭着对我说,她爱上了他们学校的一个研究生,爱得疯狂,没有他就活不了。还下跪求我放过她,那时她认识那个人还不到一个月,那么短的时间,就可以爱一个人爱成那样,实在不可思议。”
辛绮筠惘然长叹,路晞芃,确实有让小女生为之疯狂的资本和魅力。
“她都跪下求我了,我还能怎么样。我们十多年的感情,竟然抵不上他们接触两三个星期”,刘远航凄然一笑,“如果梦依能够得到她渴望的幸福,我会诚心祝福他们。可是,她并不快乐,当她是我的女朋友的时候,整天笑嘻嘻的,又爱吃又爱闹,和那个人在一起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沉默寡言,伤春悲秋。
有一次她喝醉了酒,打电话向我倾诉了大半夜。她说那个人太完美,有许多女生主动追求他,整天围着他转。她的压力越来越大,对自己越来越没有信心,老是担心他爱上别人。”
“她为什么对自己没有信心?据我所知,路晞芃非常爱她,直到现在还对她念念不忘”,辛绮筠虽然不情愿,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刘远航沉默地看了辛绮筠一会儿,才表情痛苦的说:“你知道的,路晞芃有怪癖,他喜欢看女孩子穿旗袍。旗袍对女性身材的要求很高,可是梦依她太瘦,最主要是……胸部平坦,撑不起旗袍。所以,她一直不敢穿旗袍,害怕彻底暴露了身材的缺陷。”
辛绮筠一怔,何梦依居然是平胸?可是,她想起了别墅里的那幅油画,画中那个撑着油纸伞,在古渡口远眺的女子,身上穿的分明是粉紫色旗袍,曲线也玲珑有致,“何梦依一直都不敢穿旗袍吗?还是……”
“我把能说的都告诉你了”,刘远航打断她,想要终止这场谈话。
“最后一个问题,关于一幅画”,辛绮筠也没有继续纠缠,“我看过一幅油画,是何梦依的画像,背景像是江南的古渡口,你知道是什么人画的吗?”
“油画?”刘远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从来没有见过梦依的画像。”
隔天晚上和路晞芃在他那公寓里见面的时候,辛绮筠显得心不在焉。路晞芃深刻地注视着她,她看起来苍白、疲倦。
“你有心事”,她所有的烦恼都逃不开他的眼光,“你哥哥又对你说教了吗?”
“没有”,辛绮筠轻哼着,恹恹地斜靠在沙发中,“那晚我表明立场后,他就没有再说什么了,而且他很忙,我们说话的机会很少。”
“那是为什么?”路晞芃轻轻的拂开她额前的散发,托起她的下巴,很仔细的看她的眼睛,“你的眼睛藏不住秘密,你的喜怒哀乐,都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辛绮筠被动地望着路晞芃,他的眼神出奇的温柔,带着宠爱,带着怜惜。她不忍破坏这种气氛,只是逃避的低语了一句:“我没有心事。”
“筠儿”, 路晞芃低唤,吻她冰冷的面颊,冰冷的唇。“你怎么浑身冰凉”,他问,“是不是空调太冷?我去把温度调高一些。”
“别走”,辛绮筠拉住了他,“我不冷。”
路晞芃又吻辛绮筠,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这一吻便一发不可收拾,但当他的手抚上她丰盈的胸部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么……”,路晞芃抬眼看她,他的凝视让她心跳、心动却又心酸。
“我……”辛绮筠嗫嚅着,浑身软弱而无力,“如果我是平胸,你会爱我吗?”
路晞芃莫名其妙地瞪着她,“你这个问题太奇怪了,奇怪到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见过平胸的女人吗?”辛绮筠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会对何梦依平胸这件事情如此在意。
路晞芃闷哼,“没见过。”
“真的没见过?”辛绮筠扬着睫毛,有些惊诧。
路晞芃的眼光深邃而又深刻,“你到底想问什么?又想打听我有过多少个女人?我可以很坦诚地告诉你,就是你知道的那两个,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何梦依不是平胸吗?”辛绮筠竟不经大脑思考,脱口问出。
路晞芃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站起来,一个人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海都的万家灯火正在夜色中闪烁,他就那样静默地站着,眺望万家灯火。
辛绮筠慌乱而又迷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辛梓骅说过的话开始在她的心中激**:绝大多数中国人还是受到传统道德观念的束缚……婚姻是公民的一项义务,不履行义务的人,是为世俗所不容的……如果有一天,他不爱你了呢?
尽管在辛梓骅面前强硬而坚决,事实上,辛绮筠无法摆脱哥哥的话带给她的影响,而此时她更是软弱得一点信心都没有。既然说爱她,为何不能许给她一个有保障的未来?他连何梦依的缺陷都可以接受,为什么却对她如此苛刻?或者,他其实并不爱她,只是一种占有欲?
忽然间,辛绮筠再也坐不住,起身奔向路晞芃,从背后一把抱住他的腰,颤栗的质问:“你到底爱不爱我?你自称是独身主义者,不属于婚姻和家庭,可是当年你明明跟何梦依谈婚论嫁。你既然说我已经取代了她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为什么你可以给她世俗的东西,却不能给我?”
路晞芃浑身都僵硬了,他挺直背脊,一动不动地站着。辛绮筠的心倏然下沉,直坠万丈深渊……路晞芃终于回过身来了,他的眼神变得冷漠而阴沉,刚才的温柔和宠爱已**然无存。
“你不是也说过,不会用道德,义务或者婚姻来拘束我?怎么,反悔了?”他重重地摇头,声色俱厉,“是我错看了你,我还以为你愿意为我而改变,但你到底还是一个世俗的人,要的依然是俗人所要的,一个被你用婚姻套牢的男人。”
辛绮筠仓皇地仰头看他,“真正爱一个人,难道不应该心甘情愿被套牢吗?”
“你想要什么?告诉我,你希望我给你什么?”路晞芃面无表情地问。
“我要一切世俗的东西”,辛绮筠坦白而尖锐的喊了出来,“我要和我所爱的人一同步入婚礼殿堂,生儿育女,我要一个温暖甜蜜的家,有爱我的丈夫和许多孩子,将来白头偕老,享受子孙满堂的乐趣。这就是我要的!是你逼我说出口的,你可以看不起我,可以骂我庸俗。但是,我只是一个平凡的,有血有肉的人,我想要的,也是再平凡不过的东西!”
“我们的观念完全不同,没有办法沟通”,路晞芃提高了声音,怒气飞上了他的眼角,“不要再谈爱了,也许我们理解的爱根本不同。在这点上,你远不如林苒,她绝对不会向我要求什么,我们在一起,完全不以结婚为目的,也从来不谈这个无聊的话题。”
辛绮筠的眼睛睁得好大,张开嘴,她想说什么,却吐不出声音。结婚在他看来,居然是“无聊的话题”。而且,她在他的心目中,不仅与何梦依相差十万八千里,连林苒也远远不如!
“我从一开始,就是要你做我的情人,也没有给过你什么承诺,这本来就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路晞芃再度急促而尖刻地说,“看来我不得不还你自由了,如果我再不放手,我们只会彼此折磨。你走吧,交易提前结束了!”
辛绮筠已经无法整理自己的思想,眼前的路晞芃,忽然变得那么陌生,那么遥远。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了,也许她不该拿何梦依说事儿,不该把自己跟何梦依比较,那样她和路晞芃就可以继续“相爱”下去。但是,她被深深刺伤了,
爱是什么?爱到底是什么?她完全不了解了,也无力思考和分析。
她被自己那越来越强烈,越来越严重的受伤感所挫败了。交易提前结束,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彻底终结,想到这个,肝肠寸断的痛楚迫使她张着嘴,只是不停的吸气。半晌,她才依稀听到一个声音,仿佛是发自她的口中:“我哥的话是对的,独身主义只是你游戏人间的借口,在何梦依之后,你就不再爱任何女人了,你要的只是供你玩弄的情人!”
“你说对了,我只是玩弄感情,所谓的爱,都是逢场作戏。我的爱里没有责任,更没有义务!”路晞芃那狰狞的双眸在她眼前像电影特写镜头般扩大,“如果不想继续被我玩弄就快走,免得我后悔了,你还要被折磨到一年期满!”
辛绮筠不住地往后退,整个人像张纸似的贴在门上,心里痛苦已极的体会到,结束了,什么都结束了!她仰着头,继续睁大眼睛瞪着他,喉咙哽着,神志昏乱。
路晞芃狂乱的推开她的身子,粗暴的打开大门。“快走!”他铁青着脸吼,“你再赖在这里不走,只会让我更加讨厌,马上从我面前消失!”
辛绮筠双手捂住耳朵,终于狂喊出声:“你这个疯子,衣冠禽兽,我走,我再也不会踏进这里一步,再也不想见到你!”她返身冲出门,一路飞奔而去。
之后的事情,辛绮筠只模糊记起一些片段,她曾走过很长的一段路,曾上了一辆公交车,曾站在某座天桥上,俯瞰川流不息的车辆……当她恢复了意识后,发现自己站在关家那扇贴满金箔的大铁门外。她不敢回家,无颜面对哥哥。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首先想到可以寻求安慰和依靠的是关颖,如亲姐姐般的关颖。
关颖一见到辛绮筠就被吓坏了。她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整个身子摇摇晃晃,像个正被狂风吹袭的纸人,随时都会破裂倒下。
关颖惊呼着扶住辛绮筠,急促的去摸索她的手臂、肩膀、额头,“怎么弄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颖姐姐”,辛绮筠柔声轻唤,“我没事,就是心很痛,痛得像要裂开一样。”
关宸也闻声赶来,那张漂亮的脸上布满焦虑之色。“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他气呼呼的,“快告诉我,我替你去找他算账!”
“先让她安静一下”,关颖制止弟弟继续嚷嚷,她把辛绮筠带进卧室。
辛绮筠近乎虚脱地躺在**,却拉住关颖不肯放手,关颖轻拍着她的肩,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我在这儿,别怕,别怕。”
“颖姐姐”,辛绮筠握住关颖的手,企望掘取一点可怜的温度,“爱情里不能有要求吗?为什么要一个承诺,一个结果就这么难?如果他对所有的女人都一样也就罢了,偏偏他愿意给别人的东西,却不肯给我,还怪我太世俗,想要套牢他。”
关颖深切地注视着辛绮筠,眼里渐渐有了些许碎裂的晶莹,她明白辛绮筠经历了什么,那样的苦痛,她感同身受,“要不……我去找路晞芃谈谈?”
“不能去!”辛绮筠似被针扎般惊跳起来,“人家已经不要我了,那么无情地把我赶走,何必死乞白赖的再去找他,我不是那么没骨气的人!”
“好好好,我不去找他”,关颖忙竭力安抚,“我就是说说而已,你不要这么激动。”
辛绮筠的神志清楚一些了,思想也清晰多了,只有心上的伤口,仍然在那儿滴着血,“颖姐姐,如果真心爱一个人,是会给她承诺的吧?他不愿意给我世俗的东西,只能说明,他不够爱我。”
关颖的眼光茫然若失,悲戚而又落寞,“凡事不能一概而论,也许,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辛绮筠忽然勾住关颖的脖子,含泪说:“我们不谈这个了。我就是一时想不开,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不用为我担心。”她自己已经心碎得一塌糊涂,不能再把关颖内心深处的伤口也撕裂。
关颖伤感的点点头,“晚上就在我这儿睡吧,睡一觉醒来,也许痛苦就减轻了。人总是要为成长付出代价,有时候,痛苦的经历也是一种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