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谜情

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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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走进海都大学心理诊所,辛绮筠时刻保持着警惕,她不抬头看屋顶的吊扇,也不四处张望,防止在不知不觉中被催眠。

“你的朋友呢?”对于辛绮筠独自一人到来,郑慕楠感到奇怪。

辛绮筠微笑着,若无其事地说:“她今天不会来,其实是我有事要找你,与她无关。”

郑慕楠也笑了笑,“这是怎么回事,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你对路教授进行催眠,并指使他去杀害海昊逸,对不对?”辛绮筠直截了当地发问。

郑慕楠的嘴角微微发僵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就让我说得更明白一些吧”,辛绮筠淡然自若,“你主动邀请路教授到这个诊所来,在对他进行心理治疗的过程中,发现他是容易受催眠的体质,于是对他进行了催眠,告诉他,他会痛苦都是因为海昊逸抢了他的女人,必须杀了海昊逸,才能保护自己。这显然是教唆杀人。”

“你这根本就是不懂装懂”,郑慕楠驳斥,“就算是进入到最深层次的催眠状态,也不可能完全被催眠师控制,尤其是犯罪行为,因为人都有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防御机制,一旦触发了这种防御机制,就不会服从催眠师的指令。”

辛绮筠将路晞芃讲过的“海德堡事件”催眠杀人案,向郑慕楠大致复述了一遍,郑慕楠的脸色当即就变白了。

“你一定也知道这个案例吧。使被催眠者陷入极深的催眠状态之中,再施以巧妙的暗示,避免使行为与观念直接冲突,这样就有可能通过催眠,指使对方去犯罪”,辛绮筠逼视着郑慕楠。

郑慕楠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用手扶住桌面,闭上眼睛,低低喘息。少顷,她睁开眼睛,眼中掠过一丝诡谲的笑意,“那又怎么样,你根本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我对路教授催眠,指使他去杀海昊逸。更何况,你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了。”

辛绮筠呆望着郑慕楠,身体竟然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僵立着不动了。

郑慕楠扬眉,“你不知道吧,这个诊所的内部环境经过特别设计,很容易使人在毫无觉察的情况下被催眠。”

“来,我们走过去”,郑慕楠挽住辛绮筠的肩,推着她往前走,“好,试着在这里坐下来。”她将辛绮筠摁坐在了沙发上。

郑慕楠在辛绮筠身边坐下,在她耳边轻缓地说:“眼皮越来越沉重,不用害怕,就这样闭上眼睛的话,身体会变轻,感觉会变轻松的。”

辛绮筠神情恍惚,渐渐阖上了眼睛。

“你跟着我说:海昊逸是因为嫉恨路晞芃,才把我抢走,他会杀了我们的孩子”,郑慕楠低语。

“海昊逸是因为嫉恨路晞芃,才把我抢走,他会杀了我们的孩子”,辛绮筠茫然重复了一遍。

郑慕楠满意的露齿而笑,继续诱导:“海昊逸要杀你的孩子。不杀他的话,你的孩子一生下来就会死。”

辛绮筠闭着眼睛,向上仰起头。“杀死海昊逸……”她好似在梦中呓语。

“是的,去杀死海昊逸吧,不杀他的话,你的孩子一生下来就会死”,郑慕楠又重复了一遍。

辛绮筠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头低垂下来,好像沉睡过去了。

郑慕楠面露胜利的微笑,站起身,悠悠然地向办公桌走去。刚走出几步,却听到辛绮筠在身后说:“你就是这样把路教授给催眠了吧。”

郑慕楠硬生生地收住了脚步,惊讶回头。

辛绮筠猛然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笑望着郑慕楠,“你的催眠失败了,我刚才是陪你演戏的。”

郑慕楠眼里写满了震惊之色,脚步踉跄了一下,“怎么回事,这……这怎么可能……”

辛绮筠得意地笑了,“我之前就发现这里的环境特别是屋顶的吊扇有问题,早有防备。而且容易被催眠的人,都是受暗示性比较强,而心理素质相对较差的。我的心理素质比较好,乐观向上,可以降低自己的受暗示性。”

如何抵抗催眠,路晞芃向辛绮筠介绍了一些书上看来的内容,但对催眠这一属性的感受能力和接受催眠的敏感程度因人而异,即便辛绮筠有较好的心理素质,也做了充足的防备,但是否能够抵挡住郑慕楠技术高超的催眠,谁都没有把握。这是一次冒险,幸运的是,最终辛绮筠成功了。

郑慕楠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挫败感,“你是怎么怀疑到我的头上?”

“因为我不相信,路教授会杀人”,辛绮筠的语气很坚定。

“即使亲眼看见,也不相信?”郑慕楠追问。

辛绮筠肯定地点头称是。

郑慕楠的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感慨,她盯住辛绮筠看。郑慕楠穿了一身黑色的套装,此刻衬托得她的脸非常苍白,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辛绮筠从头到脚,似乎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但她的身体寂然不动,像一尊石膏像。

许久,“石膏像”的嘴部终于动了,“真羡慕呢,这样的信任,这样的感情。那天在食堂的时候,我就看出来,其实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路教授的,不是海昊逸的。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你不得不隐瞒这个事实。我能读懂人的心,所以你骗得了路教授,却骗不了我。我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利用路教授对海昊逸的恨意,借他之手除掉海昊逸,而他自己也会坐牢,这是一箭双雕的绝好计谋。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辛绮筠抬眼看她,眼中充满愤怒、谴责之色,“心理医生,原本是为病人治疗心病,治病救人的,你却利用这种神圣的职业来犯罪,伤害别人,实在不可原谅。但是,你和路教授,还有海昊逸无冤无仇,没有理由害他们,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这样做吧?”

有淡淡的幽怨,爬上了郑慕楠的眉宇唇角,蔓延开来,“没有人指使我,这都是我的个人行为,还有那个刑警卢威,也是被我催眠,才会跳楼自杀。我觉得很有趣,将这些精英人士玩弄于手掌心,让他们任我摆弄,是一种莫大的乐趣,我从中获得了很大的满足和享受。”

“真的是这样吗?”辛绮筠研判地打量郑慕楠,“能让你这么为他卖命的原因,是恩情,还是爱情?我想,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吧。”

“你不可能从我这儿,得到你想要的答案”,郑慕楠嘴角含着笑,却有一滴泪,从她的眼中爬出来,沿着面颊缓缓的、悠悠的滑落。她没有伸手去擦拭,只是任它自己掉下,坠落尘埃,“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吧,既然你早有防备,门外应该还有同伴,请进来喝杯茶吧,别让人家干等着。”

郑慕楠的话音刚落,门铃声就响了起来。辛梓骅和马超在门外已经听到了她们完整的对话内容。

“麻烦帮我开一下门”,郑慕楠踱步回到办公桌前,缓缓落座。她那样从容不迫,仿佛早已预知了自己的结局。

辛绮筠暗暗叹息着,转过身,向心理诊所的大门走去。

“最后给你一个忠告”,郑慕楠恳挚的话音传来,“如果不想让孩子受到伤害,就回到路教授身边吧,这对于你们三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辛绮筠回过头,看到郑慕楠静静地对着她笑,那笑容里有些凄凉,有些落寞,有些深沉。她心中莫名的酸楚,再度回转身子去开门。

辛梓骅和马超走进诊所时,郑慕楠依旧端坐办公桌前,脸上挂着安静的微笑。当他们和辛绮筠走近郑慕楠时,才发现,她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迹象,她的双手垂落在身体两侧,其中一只手里握着一支针筒。她给自己注射了足以致命剂量的药剂,瞬间死亡。

辛绮筠满心凄凉地伸出手,为郑慕楠阖上眼帘,手指碰触到了她眼角冰冷的湿意。辛绮筠想起了第一次在“陌上花雅筑”见到郑慕楠时的情形,她穿着深红色的旗袍,缀着的亮片在灯光下闪烁。颈项上发亮的珍珠项链和耳朵上的珍珠耳坠相映,周身似乎都闪耀着光华,丰姿冶丽,风情万种。这个在心理学研究上有着很高的造诣,学识渊博、艳光夺目的女人,她的人生竟这样谢幕了。郑慕楠至今未婚,没有子女,也没有亲人,她走得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后来辛绮筠从海昊逸那里得知,郑慕楠是为了海博天才一直保持单身,她和黄美丽不同,黄美丽的事业在很大程度上倚仗海博天这个靠山,郑慕楠对海博天却是最纯粹的奉献,从20出头到40岁,用20年的时光追随一个男人,不计代价,不求回报,痴心不改。

“你的叔叔,一定魅力非凡吧,才会让那些优秀的女人舍命相随”,辛绮筠特别想亲眼见识一下,海博天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魅力非凡是肯定的,但更重要的是,他很懂得用手段,对付女人特别有一套,把她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海昊逸慨叹,“不过他看似滥情,实则专情,他到现在都没有结婚,是为了一个女人,那女人是他毕生所爱。”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辛绮筠十分好奇。

海昊逸说他只知道有那样一个女人的存在,其余的一概不了解。倒是一次偶然的机会见到了海博天珍藏的照片,当时惊为天人,照片中的年轻女子堪称人间绝色,美得让人过目难忘。

辛绮筠暗暗称奇,非常渴望一睹“人间绝色”的风采。

“事情已经了结,你也可以回到路教授身边去了”,海昊逸黯然微笑着说。

辛绮筠的眼里有担忧,还有淡淡的哀愁,“你打算怎么办呢,海博天已经对你起了杀心,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了。”

海昊逸深深地望着她,“你是在为我担心吗?”

“当然是的”,辛绮筠本能地回答。

“我很高兴……”海昊逸冲口说出这四个字后,及时收住了口。但是,他的眼睛已经泄露了太多的语言。

辛绮筠不会看不出来,她佯装自然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海昊逸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迅速转移了话题,“你不是告诉我,郑慕楠给过你忠告,我们三个人最好的选择,就是你回到路教授身边。这说明,我叔叔并不是非除掉我不可,这次他最主要想对付的还是路教授,如果能成功杀了我,一石二鸟,当然是最完美的结局。假如我没有死,只是受了伤,他同样也达到了控告路教授,让他坐牢的目的。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半路杀出个关家豪,把他的计划全破坏了。”

“你叔叔是不是已经知道,你发现了父亲被他杀害的秘密?”辛绮筠依旧忧虑。

“如果他已经知道,我现在就不会站在你的面前了”,海昊逸说得平淡,“他迟早会除掉我,但不是因为我知道那个秘密,而是,他不可能把辛辛苦苦抢来的家业,再交回我的手中。只不过,他不能公然对我下手,一定要做得不露痕迹,不落人口实。他已经错失了一个最佳的机会,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所以,目前待在他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因为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对他构不成威胁。你放心,我会告诉他,我是受到了你的欺骗,你谎称怀了我的孩子,只是为了留在我身边,从我这儿打听到和叔叔有关的信息。这次的催眠事件,让你忍不住暴露了真面目。总之,我继续演好我的戏,他也会继续演他的,我们都是戏中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看谁的演技更胜一筹了。“

海昊逸说罢静静的望着辛绮筠,那深沉的眼光和温和的面貌,牵动了她内心深处的恻然之情,经过了数月的相处,她对他有了很多的了解,也有了一份深深的同情和关切。“那你要当心点,多保重”,除了道珍重,辛绮筠似乎已经言辞匮乏了。

“你也多保重,祝愿你平安顺利地生下健康聪明的宝宝,到时候一定要通知我,让我分享一下你们的喜悦”,海昊逸诚恳地说。

他们都微笑了,辛绮筠从海昊逸的眼里读出了许多东西,有不舍,有关怀,有遗憾……他的眼睛里还有智慧,他忍辱负重,看尽世态炎凉。他了解所发生过的任何事,将无常世事沉淀在眼睛深处,默默咀嚼着痛苦和悲伤,浮现出来的,却只有温和清淡,从容文雅,也许只有辛绮筠的目光,能够投射进他的眼睛深处,这是幸,抑或不幸?

新年到来后,辛绮筠和路晞芃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因为路晞芃列举了一大堆亟需领结婚证的理由,诸如合法办理准生证,给孩子上户口等等。事实上,这些对于路家来说,根本不成其为理由。偏偏辛绮筠听着很有道理,稀里糊涂的就去了,事后才懊悔不已,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自己嫁出去了,连个像样的求婚都没有。可是后悔也没用了,谁让她爱这个男人爱到入骨,以至于甘心未婚先孕,受制于人。婚礼也没有提上日程,现在大着肚子不方便,还有诸多未解决的事情,没那个心思,只能等以后再补上了。

领证的那天风和日丽,冬日的阳光熏人欲醉。路晞芃下午下课后直接赶往民政局,辛绮筠则由路家的司机护送过去。

正是薄暮时分,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被落日投在地上。天边堆着绚烂的彩霞,烧红了天、树木、草坪和屋顶,黄昏的景致令人喜悦。

他们赶在工作人员下班之前到了婚姻登记大厅,路晞芃一路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辛绮筠。辛绮筠虽然怀孕6个多月了,由于肚子很结实,步态一直都是比较轻盈的,所有的人一看她的肚子,便断言是个男孩,她听着总是很欢喜。辛绮筠本身倒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甚至更偏爱乖巧的女孩,但她知道豪门传宗接代的观念很重,路维源盼孙子盼了很久了,她希望能够先满足老人家的心愿。至于路晞芃,他完全无所谓男女,只要孩子健康,他就心满意足了。

路晞芃穿得很正式,崭新笔挺的黑色西服,搭配颜色鲜艳的领带,潇洒俊逸,魅力无匹。路晞芃平常穿西服的机会不多,今天这一身打扮到学校,辛绮筠可以想象得出他又在课堂上引发怎样的骚乱。相比之下,辛绮筠并没有刻意打扮,孕妇可以选择的服饰实在很有限,她穿了一件宽松的单排扣毛呢大衣,大红色,大衣上有蝴蝶结,还是她一贯的甜美扮相,别人如果不看肚子,很难想得到她是个孕妇。

婚姻登记大厅里还有五六对新人在排队,辛绮筠和路晞芃一走进大厅,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除了女工作人员外,连那些来领结婚证的年轻女性,目光都绕着路晞芃打转,偶尔扫过辛绮筠隆起的腹部。这让辛绮筠既自豪又尴尬,自豪的是,这个优秀的大众情人,马上要成为她的丈夫了。尴尬的是,未婚先孕,总归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而且那些女人看她的眼神,分明都隐泛不屑,一定认为她是利用肚子里的孩子逼婚的,这太冤枉了,“逼婚”的绝对是路晞芃,而不是她!

领证的过程很简单,填表,交9块钱的工本费,盖章确认生效,两人就成为合法夫妻了。虽然过后有些怨言,但双手接过结婚证的那一瞬间,辛绮筠望着红灿灿的本子,心中是充满喜悦的,一切都合情、合理,也合法了。风雨后的彩虹,五彩斑斓、光芒万丈。

领证的当天晚上,大家在一起吃饭庆祝,除了一对新人外,还有路维源、辛梓骅、关颖、关家豪和关宸。关家豪已经出院,但还处于康复期,坐着轮椅。他不顾众人劝阻,一定要亲自前来道贺,对于辛绮筠结婚,他是以一种嫁女儿的心情来看待的。

路维源此前在得知发生的一切后,对关家豪异常感激,为他请了最好的脑外科医生,定期复诊,两家人的关系日益密切,之前的不愉快也早已烟消云散。只是关家豪在清醒过来后,始终含糊其辞,不肯说出为什么会在路晞芃袭击海昊逸时突然冲过来,这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团。而亲子鉴定结果显示,关颖和关宸都并非关家豪亲生,姐弟二人经过商量后,决定将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依旧把关家豪当作亲生父亲看待。待他的身体完全康复后,再找机会弄清真相。

辛梓骅理解了妹妹的苦心和对路晞芃的一片深情。在宴席上,他拍拍路晞芃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只有一句话,好好待我的妹妹。另外,最好看牢她,别让她再多管闲事,到处乱跑。”

这话引来一片笑声。辛绮筠不满地瞪着辛梓骅,“你是要他把我关起来,当犯人看待吗?”

辛梓骅笑而不语。

路晞芃笑声朗朗,“我哪里敢这样做,如果我把绮筠关起来,哥哥肯定要送我进监牢了。”

辛绮筠和路晞芃度过了短暂的,充满欢声笑语的日子,那段时间,海博天按兵不动,他们获得了暂时的安宁。在路维源的好言劝说下,路晞芃终于同意搬回路家大宅居住,那里房子大,佣人多,更适合辛绮筠安胎待产。

身边的人也给辛绮筠带来了好消息:关颖的身体有了很大的起色,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卵巢轴功能逐渐恢复正常,她的气色越来越好,皮肤也重新有了光泽;路晞芃另外为郭敏娜介绍了学校的一位心理学专家,妙妙的情况也在逐步改善当中,已经能够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