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风流帝怜香又惜玉
大公主见徽王已经气绝,才释手跨下地来,在灯光下看见榻上的绣褥和自己的衣服沾染得都是鲜血,徽王的心口处还在冒血。罗帐飘拂,阴风凄惨,灯光暗淡如豆。大公主不觉也有些胆寒起来,手足也软绵绵地娇怯无力,但忽然间,想起自己横竖拼着一死,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一经想到这里,又觉得勇气陡增,胆子复壮。
于是大公主又去锦箧内取出那袭孔雀宝氅,她在灯下端详了一会,又披在身上到穿衣镜面前呆瞧了半晌,然后富燕儿猛地扯下来往地上一摔,一双纤足踏住了孔雀氅衣的一角,猛力地一拉,嘶的一声就扯作了两片。然后她索性一顿地乱撕,一件价高无尚的孔雀宝氅,被大公主撕成七片八块,碎帛裂羽满屋飞中。她还是不解恨,又去案上捧下那只汉代的玉鼎来,往地上只那么一下,“砰”的一声响亮。这件秦汉时几百代流传下来的宝物,就为玉而粉粉碎了,而不能再瓦全了。
守在大公主门外的宫人侍女听见嘶嘶的撕衣声,又闻得一阵阵的血腥味刺鼻,早就有点忍耐不住,到听得那一声砰然巨响,吓得失声大喊不好,然后就叫上卫士,硬打开了屏门,却见大公主浑身血污,怔怔地立在那里,而到了床前,掀帏一瞧,满床都是鲜血,王爷直挺挺地死在血泊里,一口明晃晃的宝剑,还插在胸口。吓得几个宫女跌跌撞撞地乱逃出去报信。
不一会儿,徽王的胡、袁两妃也来了,抱着尸身痛哭一场,回身扭住大公主就要拼命,幸得总管太监劝住道:“她刺死亲王,自有朝廷发落,此时咱们万一逼得她急了,因此自尽,倒反便宜了她。”胡王妃和袁王妃这才放手,守着徽王尸首哀哭不止。
由锦衣卫士来王府里逮着的大公主被连夜送入京中发落,胡王妃和袁王妃也随着一同觐见。到了都中后,经乾清门,宪宗御谨身殿,袁王妃和胡王妃硊在丹墀,垂泪诉奏。宪宗听罢点头,令她们退立于阶下。
随着内监一声吆喝:“带凶妃见驾!”锦衣卫与王府总管太监拥着大公主就到了丹墀跪下。宪宗厉声喝道:“你是朝鲜国王的大女儿吗!?”
其时大公主已吓得战战兢兢,半天才只应了一声是。原来锦衣卫押解大公主入朝,一路上见殿宇巍峨,黄缎铺地,朱檐金柱,壮丽非常。在袁、胡两妃入奏的间隙,大公主候在阶下,抬头瞧那殿上的金碧交辉,黄瓦红墙,丹凤朝阳,双龙抱柱,雕梁画栋,玉阶丹陛。大公主虽然在外邦是公主,但何尝见过这样富丽的所在。自思上国和小邦果然大是不相同。又见两旁列着金节银钺,一字儿立着二十四个锦衣粉靴的校尉,殿中又是十六个碧衣宽边凉帽的侍卫,阶前置着钟鼓,殿中设着御案,高高坐着一个穿绣金黄龙袍的男子,他金冠白面,飘飘五绺乌须,那一种威仪令人不寒而栗,更被御前太监一喝,早吓得大公主头都不敢抬。
宪宗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儿?为何刺杀徽王?和徽王有什么冤仇?”大公主这才镇静下来,泪盈盈地说名叫富燕儿,然后就将徽王骗婚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并说:“誓适与天下第一人,实实不愿嫁给徽王,所以将他刺死。”
宪宗听她这么一说,就命她抬起头来,但见富燕儿黛含春川,神如秋水,雪肤花貌,粉靥娇颦,虽带愁容,仍晕笑涡;脸上的血迹虽还没有拭去,但艳丽中仍具有十分妍媚,婀娜足压倒六宫粉黛。宪宗看了半晌,暗想天底下竟真的有这样的美人儿,于是不知不觉间口气就温和了下来,当即传下圣谕,命将罪犯富燕儿交给宫中总管复讯,候旨发落。
起驾回到昭仁宫,宪宗说起富燕儿刺夫这件事,赵妃连连叹息说那女子也太狠毒了。宪宗的关注点根本不在这里:“你还不曾看见她的容貌,比朕的殷妃还要胜十倍。”
赵妃笑道:“天下美人多是心狠手毒的,你看商纣的妲己、前汉的吕氏、大唐的武后……”宪宗很不爱听,连连摇头道:“不可一笔抹煞!千古美人儿,好的也不少,未必个个是妲己、吕氏、武曌一类的!”
在昭仁宫用过膳后,宪宗就起身往昭庆宫去了。赵妃不知什么缘故,也不敢阻挡。
昭庆宫自从殷妃自谥后,里面只住着几个宫人。宪宗到了昭庆宫后,传管事太监进宫,吩咐他如此如此,然后又叫司膳太监在昭庆宫内设宴,独酌独饮了没一会儿,总管太监王真就匆匆进宫,跪禀了几句后,四个老宫人就搀扶着一位如花的美人儿走进昭庆宫。宪宗含笑令她一旁赐坐,老宫人忙搬过一个蟠龙的绣墩放在当筵,那个美人谢恩坐下,只是低垂着粉颈,似很羞答答的样子。宪宗叫老宫人斟了一杯香醪,亲自递给美人,那美人忙起身跪接,宪宗笑道:“朕要和卿欢饮一宵,不必这样多礼!”
那美人忸怩低声答道:“罪女蒙陛下赦宥,已深感天恩洪大,怎敢再有失礼?”宪宗微笑道:“朕许卿无须多礼,卿但能体会朕意就是了。”那美人听了,雪白晶莹的瓠犀微露,嫣然一笑,端起那杯酒来,慢慢地饮了个干净。宫女又斟上一杯,宪宗定要和她共饮,渐渐地两人说笑对饮就忘了形。
当然不用说这个美人就是朝鲜国的大公主富燕儿,她一见中国皇帝如此之态,就知事情完全有转机,于是马上就拿出献媚取悦邀宠的手段,把宪宗迷惑得十二分欢心。
天色慢慢地晚下来,宫女掌上明烛,宪宗喝得醉醺醺,挽了大公主的玉臂同进后宫,宫女提着明灯在前导路,进了昭庆宫的寝室,宪宗在一边瞧着,早就侍候着的宫女给大公主轻轻脱去了绣花藕色的外衫,再解下外罩的八幅长裙,露出里面衬着的金黄色短袄,紫酱平金的裤儿,一双鲜艳瘦小的凌波就越发显得纤纤不过三寸。再到了又脱去金黄的袄儿和小衣,里面穿着一身淡雪湖的春绫衫裤,酥胸隆起,隐隐显出红缎的肚兜儿来。
大公主一面脱着衣服,又伸手将云髻打开,重行挽了一个沉香髻,宫人打上半金盆水,大公主富燕儿去了脸上的胭脂,再施薄粉,袒开着前襟,露出雪也似的玉肤。她那两只粉臂真好像玉藕一般又白又嫩,宪宗愈看愈爱,不禁捏住大公主的玉腕,嗅个不住,引得大公主缩着手格格地笑个不停,旁边的几个老宫人也都忍不住掩口好笑皇帝的急色。宪宗索性去拖了大公主的玉手,一头就扎进了罗帏。是夜,就在昭庆宫中,他们圆了风流好梦。
第二天宪宗一临朝,就宣布册立大公主为纯妃。徽王的袁、胡两妃正在候着宪宗零刀碎剐严厉惩凶的谕旨,不想却是这么个结果,又气又恨又痛地哭了几场,暗暗诅咒富燕儿纯妃早得天报,因为人力看来是难奈其何了。却不想纯妃比从前的殷妃更见宠幸,连赵妃也不放在皇帝心上了。
为解大公主思乡之苦,宪宗特给她在西苑外,造起一座内外都都仿朝鲜风格的皇宫,所有内监宫女一概选雇朝鲜人,又雇了几十个朝鲜伶人每天给她唱朝鲜歌听,因纯妃迁出昭庆宫居于新皇宫内,太监宫人等就称这座皇宫为朝鲜宫。
9、云雨巫山枉害金童玉女
这时的万贵妃病虽然好了,但宪宗早对她越发冷淡了。虽然殷妃自尽后,宪宗在十分的伤怀中,曾临幸过万贵妃的安喜宫,而万贵妃也竭力献殷勤,可最终还是没能挽回来宪宗的旧情。尤其是对眼下新来的这个什么朝鲜大公主,宪宗对她的宠爱远胜过对万贵妃的当日,简直形影不离。
万贵妃又是气得要死又是含酸吃醋又是恼恨得无以处置,伤心极处就抽抽噎噎地哭一场,此外别无他宫。此时的她深宫寂处,孤衾独抱,时时有长夜如年之叹。所以每到月白风清,万贵妃不是扶着两个小宫女去焚香祷月,就是倚栏吟唱,算是自己给自己解闷。
那天晚上,万贵妃又到御园中的真武殿上去烧夜香,前面两个小宫女掌着纱灯,后面随着一个老宫人,携了烧香杂物,万贵妃莲步轻移,慢慢地往真武殿走去。真武殿在御园的西偏处,和百花亭只隔得一条围廊,殿既不甚宏敞,地方也极冷僻,六宫嫔妃只在朔望日勉强来拈一会儿香;又因英宗的爱妃徐氏在英宗宾天后惧怕活活殉葬,竟吓得缢死在百花亭上。谁知英宗遗诏里恰恰有废止嫔妃殉葬的一语,徐氏死得冤枉,不久就有太监传说,见到徐妃的鬼影出没,在百花上长啸,吓得胆小的宫人太监,连白天都不敢走百花亭了。不多几时,又有一个宫女因为和同伴怄气,也缢死在百花亭上。于是这里平时简直是人迹不到的。百无聊赖的万贵妃悲抑之余,倒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了,于是她就到真武殿烧香、求签句、打阻阳茭,非闹到五更半夜不休。不是万贵妃好迷信神佛,其实她是借此消遣长夜罢了。
这一天,万贵妃从殿上烧香回来,经过百花亭的围廊,绕到藉香轩前,只见花门虚掩着,檐下的石级上面隐露着两双男女鞋履。当年宪宗宠幸万贵妃时,在大暑天里总到藉香轩来游宴的,一过了炎夏,就把藉香轩深扃了起来。值此深秋天气,不是游藉香轩的时候,若有人来这儿玩,可以肯定是干些苟且勾当,断非正经的宫妃。万贵妃是几十年的老宫人出身,这点的关子还会不知道?
于是万贵妃就打发开了身边的宫人,脚步放缓,轻轻走过藉香轩,旁边是绿荷榭,果然听到了男女嘻笑声从窗隙中传出来,也是炎暑游玩好所在的绿荷榭,此时门上的锁封纤尘不动,因为它是和藉香轩相通的,想必里面的人是从藉香轩进去的。
万贵妃蹑手蹑脚地来到窗前,听出来那男女的笑谑声似乎很熟稔,只听得那男的说:“姐姐宫里的那个人很凶狠,我瞧见了她,心里总是寒战战的。若没有姐姐在那里,就是割了我的脑袋,我也不肯去。”
那女的笑道:“你是真心为了我吗?你真有这么老实吗?”那男子接口道:“见别人老实,见姐姐便不老实了。”话到这里,那男子的忍不住了让万贵妃一听就听出来了,她的目光此刻早穿越墙壁,看见了那个情急的男子已搂住那个女子,两人的喘息声娇笑声扭作了一团,唧唧哝哝地闹了半晌,万贵妃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就将一扇绢纱儿格子窗推开了,里面虽不燃灯烛,但有一缕月光射入室中,蟠龙椅上斜倚着的两个人正嘴对着嘴、脸儿摩着脸儿,万贵妃一眼就认出那个女的正是自己宫里的宫女雕儿,那个男的则是汪直的干儿子杜宇。
原来杜宇十二岁时被汪直送进宫中,充当一名掌伞的小内监。当时因他年幼,又有汪直作靠山,并没有人去留心他是否净过身,到他长大后就推说是天阉,也就算蒙混过关了。今天,仗着斗猛狮和擒刺客伍云潭两大功让宪宗越发信任,杜宇竟然大着胆子和年轻美貌的已眉目传情日久的宫侍雕儿去来了个真销魂,却不想恰被万贵妃撞见。
此时这两个人都吓呆了,杜宇忙跳起身来,雕儿也慌得一手按着被解开的衣襟,一手牵着杜宇的袖儿直发抖,正值万贵妃娇声喝道:“你们干得好事!”这一喝更把两人惊得面如土色,泪汪汪地双双跪下,一言不敢发,鬓丝纷乱的雕儿在索索地发颤中,酥胸微袒得更加撩人心魄,挂满脸的泪珠好似雨后的海棠,万贵妃不禁也动了一丝怜惜之念,于是就令雕儿起来,严颜正色厉声地对杜宇说:“你胆敢引诱宫人,秽乱宫廷,该当何罪呀!?”杜宇吓得伏在地上,嘣嘣地碰着响头,饶恕的理由是他初犯。雕儿也跪下替杜宇哀告。
万贵妃一看正是收服他们的最佳时机,于是就故意放下脸来,“你们既然悔过了,我也不欲多事,但以后如果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我可要将你们两人捆送总管处的。”杜宇见有了生路,又磕了个头道:“日后倘有妄为,悉听娘娘的发落。”然后万贵妃就令两个小宫人掌灯在前,带了雕儿和杜宇,一同回宫去。
回宫后,万贵妃就命别的宫女退去,只留雕儿和杜宇两人侍候。雕儿就替万贵妃卸晚妆,递水打髻忙得手脚不停,小杜则在一边手足无措地呆瞧着,又不好上前去帮忙。万贵妃等雕儿去榻上理好安睡的枕被,才更上睡衣,倒在榻上唤“小杜,给我捶捶腿儿”,“小杜”当然是奉命维谨,可万贵妃的腿被“小杜”轻柔地捶过了以后,就又叫雕儿替她抚摩胸口。过了一会儿,万贵妃嫌雕儿摩按得太轻,而“小杜”捶腿的手势却忒重了,然后万贵妃就以此为理由令两人更换一下工作。万贵妃又故意斜侧着身体,杜宇只得也斜顺了上身,一手横撑在褥上,一手慢慢地按摩着。
万贵妃噗哧地一笑,随手将杜宇一拖,叫他并头睡着按摩,这时杜宇的心里不由得狂跳个不住,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地两眼只望着雕儿,雕儿只当作没有看见,面向着窗棂,手里还只管捶腿。
万贵妃一会儿摸摸“小杜”的脸,一会儿又问长问短,杜宇的胆子渐渐大了,万贵妃就忍不住地袒开了酥胸令“小杜”按摩。雕儿不觉一股醋味直透到鼻管,一双秋波酸得水汪汪,恰好万贵妃嫌她在旁边碍眼,吩咐她先去睡。
本来万贵妃起初留下他们两人服侍就是为了遮掩众人耳目。如今万贵妃才显出了醉翁之意,雕儿不敢违拗,恨恨地去了。这里万贵妃令“小杜”闭上形似圭的闺形宫门,双双共入巫山云梦。没想到正是这场巫山云雨梦,竟然枉害了杜宇和雕儿两个年轻的生命,一对金童并玉女,一个身首分离,一个血肉模糊,黄泉路上悲泣复失落。
从此,万贵妃每夜少不得“小杜”,“小杜”也不嫌她年老。其实万贵妃是天生尤物,看上去至多算是个半老徐娘,决不象是个衰年老妪,而杜宇又是个初出茅庐的孩子。就这样,杜宇日间跟随御驾,晚上侍候万贵妃,也算是臣替君职,代为宣劳,忠心耿耿了。
奇妒的万贵妃连“小杜”向雕儿说句话都不行,常常为这个把雕儿唤到面前,没头没脸地痛骂。骂得火起,就再打了雕儿几巴掌,雕儿满心的怨愤没处去伸雪,只有躲在自己的住处抽抽噎噎地哭上一日两夜,杜宇知道了好不肉痛,万贵妃就只好看在“小杜”的面子上,令宫女去把雕儿唤来,亲自用温语抚慰一番。
那天晚上,杜宇在外面喝了几盅酒,带醉进宫来,万贵妃宫里的内侍宫女谁不知道“小杜”是万娘娘的得宠孩子,就都看着他益发肆无忌惮。这时万贵妃正在晚妆,因为新得了个可心的小情郎,所以这个老婆子就格外地讲究,什么抹粉涂脂,洒香水,薰兰麝,身上配的芸香,嘴里含的口香,差不多无处不香,无香不具了,害得宫女们全体站班。只有那些内监,看横竖用不着他们,乐得偷安,就各人闲耍去了,甚至连管宫门的也走开。
杜宇一直看着万贵妃晚妆,等万贵妃妆好起身,随手向“小杜”脸上轻轻拍了一下。杜宇一把将万贵妃的玉腕抓住,用力一拖,万贵妃立不稳纤足,倾身过去。“小杜”乘机紧紧拥住,亲亲密密地接了一个香吻,引得宫女们都笑了。万贵妃红了脸,带笑来拧杜宇的嘴儿,不防足下一绊,翻身仆在蟠龙躺椅上。“小杜”回身就猛扑了回来,却不料想万贵妃会倒在椅子上,他回身扑过来时,因来势太猛,又兼酒后两足无主,踉踉跄跄,加上旁边的宫人们一推,杜宇被躺椅一绊,就如玉山颓倒般扑在了万贵妃的身上,宫人们顿时一齐大笑起来。万贵妃急了,狠命地一挣扎,想要推开“小杜”,可这时“小杜”酒劲上涌,死命地揪住万贵妃不放,两个人于是扭作一团,宫女们忍不住放声齐笑。
正在笑声满腾一室,忽听得宫门外靴声橐橐,明晃晃的纱灯一耀,在宫门外止住,一个伟岸大丈夫负手独自踱进宫来,宫女们定睛细看,吓得四散逃走,霎时鸦雀无声,万贵妃躺在醉汉“小杜”身下,知道有大事了,忙仰起头来瞧,正是久不临幸的宪宗皇帝。万贵妃差一点吓死,慌忙推她的“小杜”。杜宇醉得醉眼矇眬地扭着万贵妃哪里肯放,万贵妃真急了,用狠劲将“小杜”一拧道:“该死!皇帝来了。”
这句话好似晴天霹雳,杜宇顿时吓瘫了,而万贵妃早玉容如纸,跪在地上,头好像猛然长大有几千百斤重,休想抬得起。宪宗早对万贵妃冷笑了几声,然后叫杜宇起来,含怒说道:“朕让你随侍左右,授为护卫,谁料你不思忠诚报恩,却在宫禁里胡闹,朕现在且饶过你这一次,快离开此地,从今后再不许你进宫了!”
宪宗说罢,就唤过一名内侍,令将杜宇交给外面侍卫,立刻押出宫去。杜宇得了性命,再三磕头再三谢恩,到了宫外,跟着值日的侍卫就往外走。
杜宇一行将至仁和殿前,忽见传谕的内侍又追上来,对侍卫附耳几句就回去了。然后侍卫仍押了杜宇往前走,出了宣仁殿就是御河的石梁,杜宇一心想赶快离开这是非地,全不防侍卫在他背后大喝一声“去吧”,接着杜宇的头颅就随着音落,而一同落在了石梁下,侍卫杀了杜宇,回到宫中,起先传谕的内侍还等在那里,验了血刀才去复旨。
原来杜宇和万贵妃的事做得太张扬,宪宗本不想搠破,不想那天晚上,宪宗正想到朝鲜宫去,在经过安喜宫的时候,听得里面阵阵笑声不绝,于是就命掌灯太监引路入了安喜宫,到了内宫门前,笑声越发清楚了。掌灯太监照例侍立在宫门前,不便进去,由皇帝独自入宫。所以宫人们只见纱灯一闪,随后就见宪宗走进来。
本来据情理说,若在白天,宪宗经过安喜宫外,是决不会听见笑声的,因为内宫门和外宫门离得很远,可是在夜深人静万籁无声时,那阵阵的哄堂笑声就格外清楚了。当时很多痛恨万贵妃奇妒的宫人说,就是她待人太惨酷,这笑声是冤鬼传出来,特意给宪宗听见的。
万贵妃也可能真的是太该死了,照例皇帝进宫,管门的内侍去报内宫门值日宫女,那宫女再去通知了妃子出宫跪接圣驾。偏偏这天管门的内侍都去玩耍了,而那天的内宫值日宫女无巧不巧的正是万贵妃的冤家对头雕儿,她倒是先看见了纱灯一闪。按明宫惯例,皇帝夜行有大红纱灯四对前导,东宫及后妃只有轻纱灯一对;若雕儿赶紧去报知万贵妃,让杜宇赶快躲避起来,一面出去接驾,本是来得及,大宫门和内宫门距离好一段路。可雕儿痛恨万贵妃独占了她的心上人又折磨她,所以雕儿眼看着宪宗进了宫,故意去避在宫后面的更衣室里,弄得万贵妃措手不及,被宪宗撞个正着。
而宪宗当时不难为杜宇,是因为明知杜宇有些武艺和几分蛮力,恐怕急则生变,吃了眼前亏,待到内侍回来复命,宪宗又叫他去追上侍卫,秘密谕知,令他在半途上杀了杜宇。内侍领旨去了半晌,才回来禀知侍卫杀了杜宇,尸首抛在御河里。宪宗听了点点头,便出了安喜宫,太监前呼后拥地往朝鲜宫去了。
万贵妃跪在地上,只是发怔。宪宗去后,宫女慢慢地围拢来,把万贵妃扶起来,万贵妃这才意识到皇帝已离去了,伴随着皇帝脚步声的渐渐远去,她自知自己的大势也已远远地去了,不禁万念俱灰地长叹了一声,扑簌簌地垂下泪来。
万贵妃哭了一会,收起泪查问今天晚上的管门内监和值日宫女,不一会儿就都已传到。万贵妃令把内监先杖责了一百,再一瞧值日宫女竟然是雕儿,万贵妃冷笑一声道:“我和你是前世的冤家,我现在已经被你害了,横竖这个冤仇是结解不开了,趁着我还有这口气,这笔帐我们到阴曹地府里去算吧!”说毕,就喝令宫女下杖。
雕儿大叫冤枉,为自己分辨,宫人们也替雕儿求情,万贵妃哪里肯听,连叫下杖。可怜一位如花的小宫女,不过一会儿,就血肉横飞地惨死在了杖下。
10、万妃遭受应得大劫
万贵妃活活地打死了雕儿后,犹余怒不息,一夜不曾安睡。天色刚刚破晓,远远地钟声乱响,过了一会儿,太监高叫:“万贵妃接旨!”
万贵妃顿时遍身索索地颤个不住,而两条腿则像棉花做的,瘫软得半步也移不动,由宫女扶着,到宫门外跪下,听读圣旨。而万贵妃一经跪听罢圣旨读毕,身体就又似铅铜浇铸成的,呆呆地连动一下都不会了。
上谕是令万贵妃服鸠自尽,这早在她的意料中。太监读罢谕旨,旁边的小内监就捧上了杯盏和鸠酒,斟满了一杯,立逼着万贵妃饮下,看她满口咽下,然后回去复旨。宪宗听万贵妃饮鸠自尽,不觉忆起从前的情分,也流下几滴眼泪。
万安听知万贵妃赐死,吓得连忙请假不敢入朝,连汪直也有些胆寒。果然不久侍郎李孜省、太监梁芳、外戚万贵妃弟万喜,及私党邓常恩、赵玉芝等,俱谪戍远乡。并罢传奉官二千余人,夺僧道封号千余人,宫廷顿时为之一清。
已升为大学士的万安则惶急得了不得,正在这时,太监怀恩手持一个小木箧,交给万安,只说了一句:“这岂是大臣所为?”万安尚莫名其妙,忽然发箧后面有小书一本,末尾署着“臣安进”三字,系是自己从前亲笔所写,书中所列,俱系**,不禁愧汗浃背,俯伏地上。到万安仰首起来,怀恩已早走了。自知罪恶不浅,于是万安忙写了乞休奏折,结果就这么便宜了他,拿着数年搜来的钱财,到家乡过余年去了。
宪宗忽然想起了那件孔雀宝氅,就问纯妃那个深宫盗去宝氅、技艺一定非常的叫什么韩起凤的人,于是马上打发总管把韩起凤召来,不想韩起凤已南往应天。宪宗就亲自下谕传知应天府,着韩起凤进京觐见。
11、皇子深匿六年
早在宪宗把万贵妃赐了鸠酒前,在成化十一年,宪宗因受制万贵妃,时常怏怏不乐,又兼思念亡子,更觉抑郁寡欢。那天召太监张敏栉发时,偶然揽镜自照,见头上竟有白发数茎,不觉愁叹道:“老将至了,尚无子嗣,让朕有什么面目见祖宗臣民?”
张敏忙把梳子放到一边,伏地顿首道:“万岁已有子了。”宪宗并没有在意,仍旧感伤地叹息道:“朕自然是子的,只是都已亡故了,哪里还有子嗣?”
张敏又叩首道:“奴才知道此言一出,性命不保,但只愿万岁为皇子作主,老奴死而不恨。”此时司礼监怀恩也在一旁,也跪奏道:“张敏所言不虚。皇子久育西内,现已六岁了。因惧祸患,所以匿不上闻。”
宪宗大惊道:“朕的儿子在哪里?”怀恩答道:“景寒宫中魏宫人抚养着的不是吗?”
宪宗大喜,马上就派人宣魏宫人见驾,不一会儿,魏宫人手里挽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前来拜见。这个小男孩一见了宪宗,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然后就扑进了宪宗的怀里。宪宗把那小孩抱起来,定睛细看,头角峥嵘,眉目酷肖自己,于是就把那个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不禁喜得眼泪都笑了出来,一面连连呼着:“是朕的儿子!”一面便问那魏宫人,“这个皇子是谁人所生?怎么会由你来抚养他?”魏宫人跪下奏道:“小皇子是纪宫人所生的。”
饶有姿色、性亦灵敏的纪宫人在成化三年西南蛮部作乱时,被俘获送到京来,充入掖庭。她本是个瑶人,一经被俘入宫,就被授为女官,因为她聪明谨慎,知书识字,所以被派了一个“典守内藏”的差使,那是因为吴皇后见她秀慧,就给了她这么个差事。
宪宗那天偶然到内藏处,问及内藏多寡数目。纪宫人口齿伶俐,应对详明,顿时契合龙心,便就在纪宫人的寝榻中演了一出龙凤合串,不想雨露恩浓,熊罴梦叶,一开花就结果了。
过了数月,苗条的纪宫人变得大腹便便,她膨胀起来的肚子,被万贵妃侦知,于是暗令心腹侍婢密往堕胎。
这个侍婢本来就与好人缘的纪宫人平日关系极好,如今在纪宫人的“若堕胎,我必死无疑,我不敢求他日的富贵,我只求能保住我自己这条命。我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等一生下来我就自己亲手掐死,一定不会给您留麻烦的,当然也不给我自己留麻烦,我明白就是我自己不弄死,万娘娘也不会让他长大的”涕泪交流的苦苦哀求下,没忍心下手,只复报万贵妃说纪氏不是怀孕而是生了腹膨肚胀病。
这时吴皇后为万妃所谗见废,退居景寒宫,纪宫人于是就求情说愿往景寒宫去服侍吴废后。万贵妃见她象真个有病的,脸色黄黄的,于是就乐得做个人情,让一个病妃一个废后,在一处做个伴。
纪宫人与吴皇后住在一起后不久就十月妊足,一分娩竟然生了个男孩,纪宫人料知不便抚养,万贵妃如其知晓,必至性命不保,于是就狠着心让门监张敏把小皇子溺死。
张敏惊讶道:“皇上未有子嗣,奈何轻弃骨血!?”看纪宫人就是不同意抚养,于是就偷偷地将这个才落地的小皇子藏入密室,每日取些粉饵饴蜜,暗地里哺养。
而这个小皇子也怪,在一个老公监的手里,居然能活生生地一样长大。只是他的啼哭声引起了万贵妃四处派遣侦察的心腹们的注意,于是他们就四处搜索,幸运的是每次在人家来搜的时候,这个小皇子都在睡觉,有几次甚至是在他所居的地下暗室的头顶上经过,却始终未见动静,若非如此,这个有十八年帝位可居的幸运婴儿如何能得以保全生命。
吴皇后知道张敏艰难地代育小皇子后,就让张敏把小皇子抱给她:“今皇上无子,此儿正是嗣续储君。你纪嫔人既没有胆量抚养,我是个见废的皇后,生命早置之度外,等我来抚养他长大。万一事败,无论铁戳铜砍斧钺之诛,我一个人去承当就是,皇帝的宗祧却是不可不保的。”
然后吴皇后的亲信宫侍魏宫人就与吴皇后一起抚养起小皇子来。好在景寒宫是座冷宫,皇帝不去临幸,太监宫女多半是势利宫人,哪肯上门去。万贵妃只要宪宗不到那里去就不疑心那里会有什么皇子。纪宫人把小皇子交付与吴后,自己就忙避出景寒宫,改住在碧霞楼中了,只是时不时地偷空去觑看小皇子。
吴皇后尽心抚育小皇子,到了他四岁的那年,吴后病势一天重过一天,于是泪汪汪地抱着小皇子,垂泪对他说道:“我的儿!娘今日要和你分别了。可怜你苦命的母亲沉恨含冤七年了!我儿若将来继统时,千万不要忘了你母亲的仇人万……”吴后说到这儿,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又挣扎了半晌,才指着魏宫人对小皇子说道:“她是抚养你的恩人,母亲死后,你须得倚仗她,快替母亲去磕一个头拜谢!”
小皇子听了吴后的话,就懂事地扑向了魏宫人的怀中,吴后又流着泪对魏宫人说:“我儿全仗你扶持,我死也瞑目了。”
看吴后溘然长逝,懂事的小皇子哇地一声就大哭了起来,魏宫人也泪如雨下,又恐怕百忙中料理吴后的丧事,进出的人多把小皇子的事漏出风声,就将小皇子藏在暗室里,然后才通告了吴后的死信。
小皇子独坐在黑室里,几天也不曾啼哭一声。内监怀恩是魏宫人的义父,所以惟有他知道魏宫人抚育皇子的事。
宪宗经魏宫人一提醒,想起了临幸纪宫人的事来,那时宪宗喜她温婉宜人,就风流过一次,不期竟诞下一个皇子。于是宪宗忙传唤彤史首领太监把册籍取来,打开一查,果然录着某年月日,皇帝在某处幸宫人纪氏,还有当时太监在下面的署名。
宪宗计算日期,和小皇子诞生的年月日一点儿也不差的,不觉喜开心花。可再一看小皇子头上,虽是六岁孩子,却依旧胎发蓬松,乃知当时因惧怕万贵妃,连小皇子的胎发也不敢叫内侍剃去。宪宗又禁不住转喜为怒,对万贵妃顿足愤恨。魏宫人则受到了一番夸奖,加封为圣姑,仍受命保护抚养小皇子。
然后宪宗令内侍赶紧往碧霞楼宣召纪宫人,随即册立为淑妃。纪妃是说什么也不肯要封的,因为她明白还是保命最要紧,可是皇帝不肯,她不受封就是抗旨不遵,纪妃只好战战栗栗地接受了。这就如同在当时纪宫人听说皇帝派人来抱她儿子时曾大哭道:“我儿此去,我命恐怕难保。儿呀,你今日前去,看见穿黄袍有长须的,那就是你的皇父,只管去恭谒就是了。”所以这个小孩子一见面就投入宪宗怀中。宪宗见到他久已忘怀的曾经一回风流的纪宫人,冠冕堂皇地握手涕泣并安慰她,同时移纪妃居永寿宫,且时常召见,很是宠爱喜欢。
宪宗马上就命司礼监怀恩把小皇子的事往告内阁,阁臣无不欢喜。随即由礼部定名,给这个小皇子取名叫作朱祐樘,并颁诏中外,立为太子。
从此宫内妃嫔稍稍放胆,蒙幸怀妊,次第有分娩的皇子报闻,邵宸妃生子祐杭,张德妃生子祐槟,还有姚安妃、杨恭妃、潘端妃、王敬妃等陆续进御,亦陆续生男,螽斯衍庆,麟趾呈祥,只万贵妃满怀痛苦,日夕怨泣,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又决定用当日药死太子的手段,鸩杀纪妃。
纪妃又如当初来给她堕胎时一样苦苦地哀求,可这次她得到的是冷冰冰的坚决拒绝:“快喝了吧!这还是便宜的,如果你不想活活不成,求死也不能,生不如死的话。”是的,这次对方没有再对她发善心,但是不想药被不小心弄错了,药效不够,所以纪妃又活了下来,不过是大病了两个来月,纪妃虚弱得不成人样。
一见纪妃没被毒死,于是万贵妃又遣人去勒死了她。这一次行动,可悲地成功了,而万贵妃对外就说纪妃是自缢的。
太监张敏听说纪妃暴卒,情知自己也不能免祸,于是就在自己的屋中,先向着家乡的方向再三跪拜:“父母亲将我养大,我不能尽孝但我尽忠了,孩儿到那世再孝敬二老吧!”没能尽孝但尽忠了的张敏在祷祝苍天,求佑皇子祐樘安康后,也吞金自杀了。
在这一切发生后,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万贵妃就被赐死了。当然如果她不是死得这么快,太子朱祐樘也就太危险了。
魏宫人当时说什么不肯受封,她不想成为宪宗皇帝的一个妃嫔,因为那样她就不能日夜守护小太子了,魏宫人于是得以以一个姑母的身份来保护太子,她整天不离左右,万贵妃几次策划好了来下手,都是因为她寸步不离而不行,当然谁也没有胆子来直接对太子下手,不过是趁着给东西吃的时候,或者乘着哄着玩儿的时候,或者服侍的时候让太子不是因为洗澡溺死了,就是失手掉进了池子里,但现在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在太子朱祐樘的身上,因为他有魏圣姑时刻不离的照顾,如果不是这样,朱祐樘就是几条命也早没有了。尤其在饮食方面,魏宫人总是得先自己或让别人来尝一下再喂入太子的口中,魏宫人尤其是会让来送东西的人自己尝尝那被万贵妃加了特殊美味的食物。
12、疯妇
宪宗又深悔听信了万贵妃谗言,废了吴皇后,于是马上就追封吴皇后为圣德慈仁纯孝皇后,命改葬在皇陵。同时又选吉日,为皇子朱祐樘册立东宫储君大庆。好在这个时候,那个不可一世的凶狠毒辣的万贵妃已被赐死,再不必担心有人会出来找别扭。
在皇子朱祐樘立储大庆的这个吉日里,大臣纷纷叩贺,宪宗也大赐王公及内外臣工筵宴。正在歌甜舞妙酒畅宴丰人人开怀的时候,猛听得奉天殿后面震天地一声响亮,接着内监们一齐往外奔逃,奉天殿上霎时人声杂乱,文官惊避,武官攘臂如临大敌。大臣们都昂首向内瞧看,绿衣侍卫立时排班,在驾前护住,锦衣校尉握着手中器械,一字儿列着准备捍御圣驾。
片刻之后,就猛然见锦屏后脚步声杂乱,一蓬头赤足的妇人手拖着两名宫女,旋风般闯了出来,到了殿庭正中,举起两个杀猪般叫喊的宫女就往人丛中抛掷,众大臣定睛细看那妇人,竟然是新经赐鸠毒死的万贵妃。大家疑是冤魂出现,便呐喊一声,也顾不得什么朝仪,各自弃了牙笏,撩袍逃命。
宪宗瞧得更清楚,不觉也大吃一惊,慌忙推开御案,跳下宝座逃遁。那些近身侍卫和锦衣卫大都认识万贵妃,一见这是真真的阴魂作祟,谁敢抗拒,都吓得手松脚软,连器械也掉在地上。众人急于逃命,倒在地上的人,一阵乱践乱踏就成了肉饼。
宪宗幸得身边的几个护卫胆力较壮,死命地拥护着逃出了奉天殿,向西往太和殿中暂避。殿上的疯妇人大闹大叫,把御案推翻,宝座打折,座后的屏风都被她推倒。
幸得安喜宫的内监从后面直奔出来,向外面的侍卫等喊道:“万贵妃没死,她只是疯了!你们快捉住她,省得伤人!”殿外的甲士执着戈矛,见殿上闹得落花流水,颇有跃跃欲试之概,只是未奉诏令不敢擅入。
本来刚才就是因为内外的武官都认万贵妃是鬼魂,没人敢上前打鬼,万贵妃得以所向披靡。现在众侍卫的一声吆喝下,各仗器械上前,满心想把万贵妃打倒。谁知万贵妃异常凶猛,她独自一人在殿上乱嚎乱叫,一见侍卫等持械对着她,便大吼一声,似猛虎般地扑将过来,两手乱舞乱拨,枪刀都被她打折,侍卫们都潮涌似地倒退下来。
武臣抚宁伯朱永不服,他抢过一口镔铁大刀,奋力向万贵妃劈去。可几个回合,刀就已被万贵妃夺住,向里猛然一拖,朱永就捏不牢刀柄,一个倒栽葱直跌到丹墀下。好在万贵妃也不追杀出来,只把那口镔铁大刀连柄带刀都折作了四段,往人多的地方狠掷过去,安远侯马靖的额角被断刀柄掷伤,鲜血立时流了满面。这样一来,吓得大臣们多袖手不敢试,还是朱永从阶下爬起身来,招呼外殿的武士和几十个锦衣卫士,各仗兵器由四面围将上去。其时后宫的内监也拿枪的拿枪,举棒的举棒,持木棍的持木棍,一窝蜂地从后面打将出来。
见双方夹攻、并力拥上,刀枪棍棒雨点一样打来,万贵妃却奔到殿上,举起蟠龙宝座团团飞舞,舞得凤声呼呼,武士和内监们手中的器械不是被万贵妃的宝座打落,就是被折作半段,不到一刻工夫,早被万贵妃打得七零八落。
抚宁伯朱永眼见得这么许多的勇士竟然敌不过一个妇人,不觉心里很是诧异,正呆立在殿前发怔,万贵妃已打退了众人,顺手将朱永一把抓住,吓得朱永魂飞天外,大喊救命,众武士没命地上去攫夺。万贵妃一手提着朱永,一手把宝座横扫过来,众武士排山倒海地跌翻在地,万贵妃乘势将朱永向人堆里一抛。虽然总算被接住了,朱永也是摔得头昏目眩,立时呕吐起来。
这时文武官员、侍卫校尉、内侍太监大都吃过疯了的万贵妃的亏,见无人上去拼杀,万贵妃一个人又拿起宝座大舞特舞起来,舞够了,索性弃了宝座,牛冲虎撞地抢进偏殿中来。众官慌着逃跑,侍卫忙闭上了偏殿门。万贵妃尽力一推,天崩地塌的一声震动,偏殿门就倒了下来。
众大臣与侍卫武官边逃向光明殿,边商议用绊马索把她绊倒了,拿钩并力搭住,然后一拥而上擒了疯妇。照这条妙计,由内监去备了绳索拿钩,暗暗布好了绊索,十几名太监掌着拿钩,候万贵妃倒下时奋力搭住。布置已毕,武官前去诱万贵妃进来,然后绊马索齐起,果然让万贵妃翻身跌倒,太监的拿钩方要搭着,绊马索却已被万贵妃扯断,她霍地跳起身子,一阵猛击乱打,众太监慌得丢了拿钩便走,众人也回身狂奔,于是一群人又往太和殿的偏殿上拥进去。
宪宗正避在太和殿正殿上,见众大臣和内监侍卫逃进来,吓得又要开溜,却忽然一个壮士气壮如牛地大喝一声:“疯妇休得猖狂,看我来擒你!”说罢,大踏步上前挺身拦住去路,万贵妃挥拳就打来,那个壮士见她来势凶恶,引身避过,忽地跃到万贵妃的背后,一个泰山托顶,右手叉进万贵妃的小裆里,只向上顺势一托,就把万贵妃从偏殿中直摔到正殿的丹陛上面,万贵妃跌得满脸是血,从地上爬起来,更疯更狂地地找人厮打,这时那个壮士已从偏殿里奔出来,万贵妃不知深浅,奔上来一顿蛮打,只换得让自己跌得更远更重了。
万贵妃恼得吼声如雷,嗔圆双眼,恶狠狠举拳乱打,可打了半晌,却一下子也不曾打到这个壮士,气得她几乎冲破了脑门。而那个壮士则随着一路余势,瞧准万贵妃的谷道上一腿飞去,踢了个正着,万贵妃立不住脚,往前直撞过去,一头恰好磕在阶前的石龙柱上,顿时磕得眼珠迸出,脑壳炸裂,脑浆子流了一地,侍卫等这才敢拥上前来,一阵乱砍乱砸,万贵妃的喉咙里犹气息如牛喘,好一会儿才气绝身死。
宪宗也是见万贵妃真的死了,才心神略定,由内侍扶持着升了太和殿,大小臣工都来跪请圣安,武臣皆自愧无能,俯伏请罪。宪宗受惊的脸上还没有缓过来,良久才徐徐地说道:“万氏已赐鸠自尽,不想她还活着,这是朕的失察,不干众卿之事。”说罢,命宣那个壮士上殿,并问他的姓名。兵部郎中黄信跪下奏道:“其人就是陛下下诏召进京的韩起凤,今日刚刚自应天赶至京都兵部,臣特带领起凤进朝觐见陛下。”然后韩起凤上殿,俯伏丹墀,自称罪民。
宪宗不仅原谅了他盗孔雀宝氅之罪,还好言慰谕他救驾、打死疯妃子的功劳,当然同时也对韩起凤的武功非常肯定。于是宪宗当即授韩起凤为殿前都指挥。
宪宗又命传那日赐鸠酒的太监汪旋上殿,汪旋是汪直的侄儿,这时战战兢兢地跪上丹墀,承认是他粗心,误取了疯魔大力酒,致使万贵妃饮了发疯发狂。
疯魔大力酒本是蒙古乡民所制的蛊毒一种,后又经喇嘛锻炼一番,人若饮一杯,不但发狂发疯,而且力大也犹如猛狮恶豹,虽几百人不能近身。此酒系元朝顺帝时所遗,当初喇嘛进献给顺帝,将酒赐饮给那些关在笼中的忠直谏臣,令他们疯狂地自相殴斗,直至力尽一块死。顺帝在旁看了,以此取乐。
为了更能取乐,顺帝还将疯魔大力酒给那些他不喜欢的宫人们饮,然后让她们赤身**,空手去和猛虎野兽厮打。结果,这些弱女子居然能打死几只野兽,当然,这些弱女子虽然能打死几只野兽,最终的结果却仍是力尽被野兽吃了。
而明宫的规矩是,嫔妃一经赐死,司仪局就会同千秋鉴去验尸收殓。万贵妃饮了鸠酒后,在**闭目待死了大半天,司仪局太监来检验见还有气息,不敢收殓。这也是依明宫中的规例,人只有一死的罪,如鸠死后再活转过来,得向皇帝奏明再行处理,所以司仪局也不敢盛殓。
恰当时正值宪宗为太子加典,满朝里都是欢庆之声,谁敢拿这件事来打扰他的兴致。谁知万贵妃在躺了一天一夜后,忽然直跳起来,万喜宫里的宫女内侍根本制不住她,万贵妃疯狂得把想关住她的宫门全都推倒了,直直地闯到了大殿上。
宪宗一听汪旋说错把疯魔大力酒当作了鸠毒,不禁勃然大怒道:“你这一误,险些要了朕的性命,要你这种糊涂东西何用!?”喝令侍卫把汪旋推出去腰斩了。这一场风波至此也就算结束了,同时结束了一切的还有不可一世的万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