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燕明燕月兄弟,奉了教主燕千树密令,秘密帮促小姐燕子凤情缘一事。二人背着行囊,从郑州走马出城,南下碧云谷去。不日,渡过长江,走入山谷路上。
将近申时,二人来到院外,停歇了马。听到屋中一阵欢笑声起,便徒手走入查看。
那大堂里,李妈妈等四个村妇围坐在桌边摸打竹牌。两个小女孩站在桌边笑看。四人正玩在兴头上,对进屋之人毫不在意,一心顾玩心中的牌。兄弟二人也不说话,扼腕看着桌面牌局。
李妈妈摸着一张竹牌,面上变得惊喜,把数张牌倒下,拍手欢笑:“糊了,我今天运气不错嘛!”
一个妇人见了,愁脸叹气:“我一四七都没摸中,你一张单牌居然也能吃了。今天运气真背。”李妈妈笑呵呵招手:“别发牢骚,给钱,给钱。”
三个妇人分别从钱袋里取出六枚铜钱交付,李妈妈笑着收了,把手搓洗着小竹方牌,依旧兴趣浓烈。
另个妇人指说:“大姐,你家来客人啦!”李妈妈这才醒悟过来,回头一看,却认得他两。见突然到来,不禁诧异惊笑。
一个妇人看着屋外天色,站起身说:“我看时辰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做饭。明日有空再玩。”李妈妈欢笑应允。
妇人们把百十枚竹牌收拾进了木箱,抱入房间里去。李妈妈拿出二十枚铜钱,分别给了两个女孩,让她们拿去买果子吃。三个妇人挥挥手,各带着女儿走了。
李妈妈指笑:“我还认得你们兄弟,都是燕小姐的心腹亲随。你们是来找复相公的?”二人微微点头。
李妈妈说:“既是朋友从远方来,快请坐下歇着,我去沏壶茶来。”燕月询问:“李妈妈全名叫作什么?”
李妈妈自指:“我姓李,名叫苑华,他们都爱叫我李妈妈。”燕明又问:“淳于复在哪?”
李妈妈指说:“他去镇上做生意了,昨日打回一头山猪,有好几百斤重,所以就去镇上做了买卖。”燕月疑问:“他一个刀客,也会做这种小本生意?”
李妈妈说:“自从他回来以后,这三四个月来,都是这么过的。不过他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干得稀奇古怪。”燕明轻笑:“我们倒想见识一回,瞧瞧这位刀客英雄,如何做得这等买卖。”
李妈妈指说:“他就在附近一座江头镇上,离这不是很远。”
两兄弟听了这话,心中颇为好奇,便先作暂别,转身走出堂门,上马去往那江头镇去。李妈妈转去厨房忙碌晚宴待客。
二人走马来到镇上查看,只见一条街边树下,淳于复一身屠夫行头,上半身挂着一领毡衣,卷着衣袖,站在一张肉案桌前,手中拿着一面板刀,正给一个妇人切肉称卖。
兄弟两个默不作声,走入一座酒肆,坐在门边,饮着小酒,看他如何做这屠夫买卖。
那妇人给了一小贯铜钱后,手中提着两斤猪肉,却仍然想贪便宜,把手指问:“这位兄弟,能不能多给一些?”
淳于复也没多加计较,一刀砍了半斤肉,用稻草穿吊起来,赠送与她。那妇人称谢后,笑着提肉走了。
不过片刻,又有百姓前来买肉。淳于复依旧如此,只顾挥刀切肉,称斤买卖。凡有客人想多讨些肉,他毫不吝啬,一刀切下去,不论多少,尽皆白送人。乐得客人一片声叫好。
燕家兄弟见他这生意做得任性直爽,随心所欲,毫无规章。若是一个正经屠夫,纵然不愿锱铢必较,也肯定不会把猪肉这般随意送人。两人喝下一碗酒后,上马返回碧云谷去。
一个时辰后,淳于复见天色渐晚,猪肉也卖得差不多了。就收拾了案上所有行头,放入竹筐,推着小车回去了。
回到屋宅一看,李妈妈早已备上一桌丰富酒宴。兄弟也不客气,自顾坐在桌边啄杯吃菜。见主人家回来了,就起身相迎,把手指笑:“复兄,今日买卖做得如何?”
淳于复认得他二人,笑了几声,两边寒暄数句。他走去后院浴房,洗净身上腥气后,走来桌边饮酒。
燕明招手:“李妈妈,酒肉已经够多了,你也来坐下喝上几杯。”李妈妈挥手:“古来有规矩,女人是不上桌的,你们三位慢慢吃喝,不必客气,我再去弄些酒菜过来。”
燕明挥手:“我们哪有这些无聊规矩?你是主家,我们是客,怎么可以反客为主呢!”淳于复也说:“不必在意这些俗礼,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回避。”
李妈妈推辞不过,便坐在桌边,拂手笑说:“你们随意,不用管我。”燕月说:“礼多反而受约束,放开手脚,随意更好。”
四人干了一杯葡萄酒,尽兴吃喝酒宴。
燕明笑说:“真没想到,堂堂一名刀客豪杰,魅影山庄头号大哥,竟然甘作山民,干起屠夫行当来了,这可真是出人意料。”
淳于复挥手:“自从魅影山庄散伙以后,我等弟兄便已各谋生路,寻做一份正当行业。在下无才又无德,也只能混个屠夫勾当,胡乱混口饭吃。”
燕明指笑:“你这可是谦虚之词,你之前有护驾之功,又有剿贼之劳。干的都是惊天动地之事。所谓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这句话,已被复兄发挥得淋漓尽致了。”
淳于复说:“二位太过褒举,一只闲云野鹤,随心所欲惯了。只愿一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两边闲聊一会,燕明忽问:“复兄是个聪明人,可知我二人来意?”淳于复说:“若是江湖中事,复某早已厌倦,对此毫无兴趣。再者,我也上了年纪,余生只求平安顺利,不想再去招惹风波。”
燕月问:“关于燕子一事,难道你也不放在心上了?”淳于复听得愕然无声。
燕明说:“燕子就要嫁人了,这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有意拖延?”淳于复说:“这是一件好事,可喜可贺。”
燕明疑问:“你听到这句话,竟然毫不在意,难道你已经把她给遗忘了?”淳于复说:“我一介山野草民,只想一辈子住在这里。春耕夏种,秋收冬藏,落得清闲自在。”
燕明笑说:“一个人想要放下一切,那是极为困难的事。如果不是出家之人,岂能没有七情六欲?复兄不要忘了,如果不是当初燕子救你性命,你早就消失人间,还谈什么清闲自在?大丈夫有恩不报,不去兑现承诺,岂不是有愧于心?”
淳于复唏嘘一声:“此话怎讲?”燕明问:“那天深夜,在十里亭酒楼发生了什么,难道你一无所知?”
淳于复沉睡一年之久,虽然恢复了大部分头脑记忆,知道自己与燕子凤有过一段温馨旧情,却也遗失了其他一些往事记忆。苦思许久之下,却着实想不起来。一时想得头脑胀痛,不禁拖额发闷。
燕明见他记忆未曾全部恢复,便告诉他:“那天深夜,你与佐藤元国决战未胜,倒在了酒楼里面。之后不久,燕子赶到十里亭酒楼,连夜把你给救走了。小姐为了给你医治,找遍了整个杭州大夫,日夜守在你的身边照看。你当时昏迷不醒,对此毫不知情。再后来,燕子又把你送到了刘家村一座屋宅门口。一年后,你突然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柴房**。刘婆婆、小莲、刘春旺三人,都在身边照看着你。是不是这种情况?”
淳于复惊问:“如此详情,你们如何得知?”燕明说:“我们从始至终,都是亲眼所见。换句话说,如果不是燕子救回你的性命,你早就转世投胎去了。”
淳于复恍然大悟,点着头说:“难怪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原来真实情况竟是这样。”燕月问:“难道刘婆婆没有对你言明此事?”
淳于复摇头:“我也问过,她却说不知道。我也隐隐猜出是燕子所为,只是具体情况如何,我却并不知晓。”燕月询问:“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亲自去找她问问?”
淳于复低头叹气:“我愧对于她,无颜相见。我本想就此遗忘过去,却不想到底还是恩情难舍。”燕月说:“有件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位刘婆婆刘艳君,其实就是燕子的亲生母亲,我们的教主夫人,所以你才会出现在那个地方。这一切都不是巧合,都是注定的事。”
淳于复听得惊喜,笑说:“事情竟然会是这样。如果刘婆婆早日对我说明一切,我又岂能无动于衷?”燕月说:“这种救人的事,让人怎么说才好?若是明着告诉你,岂不是索恩图报?还得靠你自己领悟才行,谁也强迫不了。”
淳于复叹笑:“复某真是惭愧。”兄弟二人见他已经明白过来,都发声笑。
淳于复询问:“燕子现在过得如何?”燕明说:“燕子自从把你安置以后,回去中原,性情开始转变,一向深居简出,虔心礼佛,整日不与人说话。教主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为她择了一门亲事。那人是成都尚武庄一位剑客,名叫燕飞沙。复兄与燕子都有高山流水之情,其中虽有曲折坎坷,但是彼此情义还在。如果你就这么辜负了她,岂不是一辈子都要活在愧疚之中?”
淳于复问:“那我该怎么做才好?”燕明劝说:“这要看你的内心如何决断。如果你还盼念这段情缘,那就尽早起身前去相会。所谓真诚所致,金石为开。这个道理岂能不懂?”
淳于复点头:“言之有理,我们明日就去,免得夜长梦多。”燕明指笑:“你这是平日不烧香,急来抱佛脚。我们远从郑州而来报信,一路千里迢迢,风餐露宿。难道不该拿出好酒好肉,先犒劳几天再说?”
淳于复举杯笑说:“这是自然。咱们今夜痛快畅饮,喝个一醉方休。”四人举杯畅饮,各自欢喜。
燕明说:“听说江南草鱼肉多肥大,滋味鲜美,吃得很是过瘾。我们早就想一饱口福啦!”
不待淳于复催唤,李妈妈是个晓事人,听了这话,连忙放下碗筷,起身笑说:“三位英雄稍等,大草鱼马上就好。”三人欢喜点头,李妈妈自去厨房忙碌。
三人举杯痛饮,吃着美酒佳肴。过不多时,李妈妈端着一条红烧草鱼上桌。燕月眼睛发亮,迫不及待,起筷夹着一片鱼肉下口,点头称赞:“滋味鲜美过瘾,李妈妈是好厨艺。”李妈妈乐得合不拢嘴。
燕明笑说:“不要只顾贪吃,不然肠胃如同刀绞,三更天也要出门霸厕。”燕月说:“就是肠胃被搅得翻江倒海,那也挡不住我爱吃草鱼。”
淳于复劝说:“没事,尽管放开了吃。要是搅了肠胃,这有灌肠汤药,一喝就舒服了。”燕月指笑:“复兄,你这可是在诅咒我,居然连药都准备好了。”
淳于复挥手:“哪里的话?草鱼吃得多了,本来就要腹泻。咱们都要做好心理准备。先做几份汤药,以防万一。”众人一阵大笑。
二人在此住歇数日,整日吃喝玩乐,满足口腹之欲。
翌日,三人早起身来洗漱,吃过一碗肉面,准备马匹行李后,便要走往北方行程。李妈妈带着三个小女孩,笑着挥手送行。
淳于复劝说:“李妈妈,我要去趟郑州,可能很久才会回来。你要自己保重,凡事尽管随意,没人会约束你。”李妈妈点头:“相公放心的去,不要有后顾之忧。”
三人好汉拜辞后,手提腰刀,上马跨鞍走了。
李妈妈目送三人离开后,对那几个小女孩说:“快去把你们老妈叫来,准备开张发利咯!”女孩们听得欢笑,呼喊着跑回村里。
却说成都那边的黑莲教主燕长松,近来收到兄长燕千树一封信件。信中之意,要把燕飞沙请去郑州相亲。燕长松心中也有意愿,便把这个义子派去郑州那边相亲。
那燕飞沙受领义父之命,带上一个亲随汉子吴宣,一同奔往南直隶去。行驶十余日后,来到郑州教会。燕千树在大堂设宴招待义侄,并请来众多头领坐席相陪。寒梅等丫鬟站在边上侍酒听用。
燕千树向众人指荐:“我这义侄,青年俊杰,一表人才。这回远从成都赶来郑州,看望我这伯父,孝心可嘉。”众人夸赞不已。
燕千树劝说:“各位头领,今夜不必拘束。你们都要热闹畅饮,陪我这位贤侄喝个痛快。”众头领应令后,纷纷举杯来敬。
燕飞沙举杯笑说:“承蒙伯父抬爱,各位头领缪赞,飞沙惭愧得紧。这一杯酒,当敬伯父。祝您青春不老,大业永存。”
燕千树举杯共饮后,把手向着寒梅挥动。寒梅早已会意在心,即刻退出宴堂,走去一座屋宅闺房,只见小姐早已打扮标致华丽,一身彩衣芳香,颜貌令人惊艳。
燕子凤坐在梳妆台边,沉默寡言,一脸忧郁,眼神里饱满无穷烦心之事。
寒梅说:“小姐,教主请你去往宴堂看看。”燕子凤问:“去看什么?”
寒梅笑说:“去亮个相,走过场面。小姐今夜如此美丽动人,锦衣可不能夜行。”燕子凤托额叹气:“该来的不来,这可真够讽刺。”
寒梅劝说:“小姐不必烦恼,教主只是把那燕飞沙找来看看,彼此认识一下。这一没订亲,二没聘礼。说得难听一点,不就是相亲嘛!我又不是没试过。”燕子凤叹笑:“寒梅,你可以任性妄为,但我不行。一言一行,都要遵守礼教,哪能像你这么自由随性?”
寒梅笑说:“小姐一向心胸广阔,只需要把心放开,当作一场游戏观玩。就像元剧演戏那样,走个场面罢了。只要不觉得尴尬,那不就没事了?”
燕子凤想着话中义理,微微笑说:“你这话说得精妙。如果锦衣夜行,还真枉费我今夜一身打扮。”寒梅笑着拍手应和。
燕子凤想明白后,人也变得精神爽朗。寒梅跟随小姐走去宴堂,拜见父亲后,又与众头领相见。众人无不看得惊艳喝彩,赞美之声如潮而来。毕竟燕子凤后续之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