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淳于复离开京城之后,一路快马南下。不数日,进入郑州城门。当天午后,他回到黑莲教总堂来看,只见里外寥无几人,只有两个武士把守庄门。
淳于复询问一名武士:“小伟,庄上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小伟回答:“最近教主调兵遣将,召集总堂内外人马,昨日早上率人而去,要在城外郊野开战。”
淳于复惊问:“两个教主打起来了?”小伟摇头:“不是这样。是两个教主联手,要与将军府开战。”
淳于复又问:“这是怎么打起来的?”小伟说:“长松教主邀请教主在月阳酒楼赴宴叙话,将军府得知以后,派兵前去干涉。那将军曹杰,说是奉旨监督,不能让黑莲教合并势力,还说什么于国不利,已有谋反之嫌。双方据理力争,相互怄气,这才约定要在城外平野一决雌雄。”
淳于复摇头叹息,再问:“你们小姐也上阵了?”小伟摇头:“不曾看见。”
淳于复问明情况后,即刻跨马赶去城东郊外查看详情。出城后,来到一处高坡上俯视情景,眼前一片军营,木栅围拦,帐篷林立。两翼数千铁骑奔驰,前阵上万步兵操练。俱是铁兵甲马,精锐雄壮,似要即将上阵杀敌。
看不一时,只见曹杰浑身甲胄,骑着烈马,带着一群将士在营中巡视。
淳于复掉转马头,下坡去那军营相会。曹杰看见前方阔地上,有人正在快马奔入营来,并无斥候旗帜,便用鞭指问:“那是何人?”
副将章德怀说:“没有讯息,不像是大营斥候。”曹杰指说:“拦下来,捉住询问。”
章德怀应令后,令人射了一箭,以示警告。淳于复也不作声,依旧奔马上前。章德怀见来人不顾军令警告,勃然大怒,又令一队弓手上前放箭射杀。
淳于复勒缰止马,急忙挥手叫喊:“曹将军,蝮蛇前来拜访。”
曹杰把来人看仔细后,连忙挥退弓手。淳于复奔马来到身边,勒住缰绳喘气,拱手问讯:“曹将军,别来无恙。”
曹杰笑问:“蝮兄如此匆忙,不知从何而来?”淳于复说:“在下刚从京城回来,给皇上说故事了。”
曹杰仰面欢笑:“可是那个深山屠龙的故事?”淳于复点头:“在下刚一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真是痛得心如刀绞。”
曹杰问:“这等节骨眼上,莫非蝮兄来此想做说课?”淳于复拱手:“小弟特来与曹兄叙旧。念在故交旧情份上,还望将军以诚相待。”
曹杰也不好驳掉这个脸皮,就请蝮蛇进入军营客帐之中,置上酒肉招待。两人对饮数杯,相互闲聊。
曹杰说:“兵部已经批下令文,大战已是迫在眉睫。蝮兄若是想做说客,叫我退兵撤走,那是绝无可能。”淳于复说:“在下只为叙旧而来,不敢耽误将军的职责。”
曹杰疑惑:“蝮兄偏在这个时候前来军营叙旧,醉翁之意,必不在酒。还请一吐真言,不必遮掩。”
淳于复拱手:“蝮某并非来做说客,也不敢奢望将军能够退兵罢战。将军若信得过我,那就可以免除这场干戈争斗,岂非好事?”
曹杰说:“不是曹某愿意杀戮,此为国家大事,不敢不认真对待。皇上早有旨意,兵部也有严令。这黑莲教势力遍布中原各地,拥众十几万人马,已成社稷隐患,不可不防。目下他们正在合并,那势力更会暴涨。假以时日,倘若反叛朝廷,那岂不是要在中原掀起惊涛骇浪?”
淳于复点头:“将军言之有理,蝮蛇深为赞同。”曹杰指笑:“蝮兄此番前来,莫非是受了皇上旨令,前来助阵杀敌?”
淳于复说:“我有意襄助将军一臂之力,所以想了一个办法,让他们维持原状,各归其地,免除这场杀伐争斗。不知道将军意下如何?”
曹杰笑说:“蝮兄过于自信了,你又不是黑莲教徒。即便我来念你旧情,他们也不可能听你白口说词。况且末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们若敢到此应战,我必能一战歼灭这群乱党。”
淳于复点头:“在我看来,那群江湖草莽,纯属乌合之众,散漫无章,意气用事。根本就不是将军的敌手。如果他们敢来应战,必被将军一阵聚歼。”
曹杰指笑:“这话对我脾气,中听。”淳于复说:“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舍命前来军营拜访。并不是为了劝解将军罢手休战,而是为了解救他们这些蠢材。即便大祸临头,也让他们死个明白。”
曹杰听得十分高兴,仰面大笑:“那蝮兄有何高见?”淳于复说:“如果将军信得过我,请勿轻易发起进攻。只等他们到来以后,让我前去告诫他们,一切听从将军的命令行事。如果他们愿意听从,那就把问题给解决了,将军也就不需要再大动干戈。”
曹杰问:“如果他们执意不听劝解,那你又该如何?”淳于复说:“倘若如此,便是证明他们真有叛乱之举,谋反之心。我必前来与将军并肩作战,把他们斩尽杀绝,不留情面。”
曹杰盯看他许久,冷笑疑问:“蝮兄这是戏言,还是当真?”淳于复点头:“军中无戏言。如今正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敢为一己之私而妄生刀兵者,便是百姓仇敌,人人得而诛之。”
曹杰点指笑:“中,中。蝮兄这话说得精妙,真乃忧国忧民,一腔碧血赤诚。我有蝮兄助阵,那就是锦上添花了。”
淳于复说:“适才言语,皆为下策。若是将军有心成全,不妨让我去试一试。就当是给小弟一个颜面,我必万分感激。”
曹杰点头:“同是豪杰人物,我也不愿无端杀戮。此为国家社稷,并非私人恩怨。蝮兄若能说动他们,那是再说不过。”淳于复拱手夸赞:“将军大仁大义,小弟万分钦佩。如若不弃,蝮蛇愿为将军效力。”
曹杰欢心大笑,相互畅饮。两人同声共气,言语上毫无争执。蝮蛇就留住在军营之中,权当做个外聘幕僚,跟在曹杰左右策划。
翌日近午时分,曹杰已令马步两军吃饱喝足,出营对开阵势。率领群将坐镇中军,三千铁骑在侧,六千步兵夹中。军阵杀气腾腾,将士虎视眈眈。只等军令一下,即可冲锋陷阵。
淳于复心惊胆战,惶恐等待黑莲教众到来阵前。忽有斥候来报,黑莲教集结一万人马,正在赶来阵前应战。曹杰听得满面欢喜,挥退斥候,取来一个西洋望远镜观测敌情。
淳于复等不多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轰隆声响。眺眼打量,只见旷野地上奔来大片人马,如同乌云一般昏暗。数千骑兵在前,一万步兵跟进,整齐有方,列阵而来。
不出一刻钟,那群教会人马已经来到面前。两阵距离一箭之遥,弓手相互射住阵脚。曹杰珠诸将手握军器,脸色亢奋,**战马一连嘶叫,好似在怂恿将士们出征杀敌。
淳于复见这场面凶险,大战一触即发。他担心曹杰忘了昨日之约,抱拳劝说:“将军言出如山,恳请不忘彼此约定。蝮某即刻前去劝说,在我没有回来之前,将军切切不可发起进攻。不然蝮某死在曹兄的手上,这可就冤枉了。”
曹杰欢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只答应给蝮兄半柱香功夫。时辰一过,我不会再有任何顾忌,即刻下令进攻。到时蝮兄是走是留,自己保重。”
淳于复告求:“这太短了,怎么着也得一炷香时辰。”曹杰正言告诫:“我等将军可没这种耐心。军中无戏言,就给你半柱香。”
他把手一挥,一个军校折断一根细香,点燃后,插入小香炉里,放在阵前计时。
淳于复又劝:“将军不可轻易进攻,蝮某完成这个任务,一定回来阵前禀告。”曹杰不耐烦说:“蝮兄时间不多了,你要去便去,要走便走。不然本将即刻发起进攻。到时可别怪末将不讲信义。”
淳于复不敢多言,看了一眼草地香炉,即刻奔马出阵,跑去对面阵营。
那边阵上,两个教主兄弟跨马坐镇中军,左右满是头领与堂主。凡是叫得上名字的江湖豪杰,都已经到来参战。一派杀气腾腾,准备拼死一战。
淳于复奔过阵来,拱手拜见两个教主。燕千树欢喜地说:“贤侄,你终于回来了。”
燕长松询问:“蝮蛇,你不是已经投靠在了那边,无故来此做甚?”淳于复问:“长松教主,难道你真要开战不成?”
燕长松冷笑:“你以为我在开玩笑?”淳于复说:“请恕在下直言,你不能开战。”
燕长松懒洋洋说:“为何不能?”淳于复厉声喝问:“你们聚众来此,莫非是想谋反?”
燕长松怒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淳于复冷笑:“教主心中所想,蝮蛇略知一二。你也不想这样,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罢了。如今大明国力,那是何等雄厚,岂是你能江湖教派撼动得了?教主为了一己之私,公然率众对抗朝廷大军,此乃大逆之举,十恶不赦。”
燕长松听得愤怒,霍然拔剑相指,冷冷呵斥:“你算什么东西?再敢胡言乱语,叫你人头落地。”淳于复毫无畏惧,冷笑地说:“我死不足惜,只恐教主大祸不远,还得连累帐下这么多忠勇慷慨之士。如此得不偿失之举,教主竟不明白,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燕千树恐这弟弟怒下杀手,便劝慰:“贤弟息怒,先让他把话说完。若他说得没有道理,到时再杀不迟。”
燕长松喝问:“有话快说,别在两军阵前卖弄威风。你以为自己是那吕布,想搞什么辕门射戟?”
淳于复指着对面说:“曹将军已得兵部令文,他们只等建功立业。是我争取一个机会,前来阵前游说利害。将军们只给了我半柱香功夫,时辰一过,他们就会攻杀而来,杀个尸横遍野。”
燕长松是不服输的人,心中存有一口恶气,自然不肯轻易退走。便冷笑说:“那就让他来吧!”
淳于复说:“我去了京城,见过皇上。他亲口对我说过,如果此战曹杰不胜,那么中原各处兵马就会源源不断而来。如果曹将军胜了,必然不会手下留情,黑莲教难免要有灭顶之灾。教主仅凭一部军马,就敢敌对大明精锐,这不是在以卵击石?”
燕千树劝说:“贤弟,这蝮蛇说得有道理,你意下如何?”高鹏也来劝说:“曹杰那厮虽然狂妄,可他毕竟是有兵部文令,名正言顺,天下应可。咱们来日方长,不争一时之气。”
王越夫等教头也都投来期望的目光,似在恳求教主罢免休战。
燕长松是个聪明人,自然知晓其中利害关系,此为一怒之下,怄气聚众而来。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势成水火,却又不肯轻易认输。听了淳于复这番言语,头脑恢复一些理智。把剑收回鞘中。
淳于复猜他已有退走之意,只是面上还挂不住,便又把好言劝说:“当今皇上至圣至明,天下百姓归心。蝮蛇一介亡命之徒,尚知顺天应时,拜服圣君。而你长松教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江湖地位崇高,受四方好汉敬仰,誉为信陵君风采。这是何等尊贵之事,难道教主还不满足?”
燕长松被说得好不羞愧,摇头晃脑。燕千树眼色暗喜,示意他继续劝解下去。
淳于复又说:“我看教主并无异志,只是为了意气争斗,这才冲冠一怒,造成形势激变。还请听我蝮蛇一言,恳请教主退兵散去,如此不就皆大欢喜了?”
燕长松冷冷地问:“依你所言,我黑莲教就不能一统基业了?”淳于复叹笑:“莫非燕教主还没发现?黑莲教目前已经合二为一,这已成了事实。”
燕千树笑说:“蝮蛇言之有理,贤弟不这样认为吗?”燕长松仰面唏嘘,思虑起来。
淳于复说:“两位教主都是亲兄弟,本来就是一家人。教会一统与否,这有什么区别可言?关键时刻,陪在身边的人,不就是您的兄长?莫非燕教主一定要独霸教会,不给自家兄长留下一条活路?”
燕长松回头看着兄长眼睛,见他自始至终都不曾离开身边,百依百顺,毫无怨言。果然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脑海如此来回一想,心境豁然开朗明了。脸色变得从容舒解,仰面欢笑起来。
淳于复见机不可失,拱手告求:“恳请长松教主罢兵休战,切不可一失足成千古恨。”燕长松点头:“果然是后生可畏。这回依你所言,老夫退兵就是。”
燕千树、高鹏、王越夫等人听了这话,无不面色欢喜,点头称赞。
淳于复见说动了他,心中也是万分愉悦。正要劝其带兵离开之时,只听到对面阵上鼓声大噪,将士们刀枪齐举,军号震天响亮。
原来,曹杰见半柱香燃烧殆尽,便不再等。他也不管蝮蛇是去是留,就把手中令旗挥动,指挥步骑发起进攻。
燕千树看得一脸惊骇,急忙指说:“贤侄,快去阻止他们,再慢就来不及了。”
淳于复急忙掉转马头,奔跑过阵,一连挥手示意,嘴里大声叫喊停战。此时大军已经踏动锐气,往前走来。人步马蹄如同雷鸣,军鼓响天彻地,哪里有人听得见?
章德怀见蝮蛇迎面奔马而来,不顾自己安危,嘴里似在叫喊什么。便报与主讲将说:“将军,蝮蛇已经回阵来了。”
曹杰也早已看见了,却不加理会,挥着手说:“不用管他,大军锐气已动,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如此节骨眼上,岂能因他一人而损大军士气?”
章副将说:“那他必会死于乱军之中。”曹杰也不多言,继续率军进攻。只待三十步内,即刻发起猛烈冲锋。
淳于复见此战难以避免,急得浑身冒汗。突然急中生智,想了一个绝妙主意。便从鞍袋里拿出那副用黄绢包裹的画轴,高举在手,嘴里一连叫喊:“皇上有旨,命令曹将军罢兵停战,违令者斩。”
淳于复一路往前奔喊,章德怀见状,前来报与主将:“将军请看,蝮蛇手里拿着黄布卷轴,好像是道圣旨。”
曹杰看得疑惑不解,不知是真是假。章德怀快马冲到阵前,侧耳把蝮蛇的话听明白后,回来身边报说:“没错,蝮蛇正在呼喊将军停战。说是皇上的旨意,违令者斩。”
曹杰冷冷地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大军已在进攻途中,岂可草率退却?”章怀德说:“话虽如此,可咱们毕竟都有在案前科。倘若军前违抗圣旨不遵,此事难以说清。倘若被奸臣弹劾将军罪名,那可就糟糕了。”
曹杰听得这话有些畏惧,心中思考一番后,也不敢明知故犯,便令人缓缓鸣金止兵。毕竟曹杰后续之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