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众将士本在踏步向前进攻,即刻便能发起猛烈冲锋。突然听到后方传来鸣金声音,骑兵勒住马缰,步兵停住步伐,忍不住回头去看。前队兵马停了,后队却收不住,一时磕绊摔倒、挤压误伤之人,不计其数。恰似一场淝水之战,苻坚阵势大乱,不战自溃。
眼前这个场面,淳于复始料未及,吓得瞠目结舌。自知假传圣旨、欺骗大将、折损士兵等等罪名,每样都是罪不可恕,非被曹杰军前正法不可。目下事已至此,不可挽回。他只得硬着毛胆,奔马来到中军,滚鞍下马伏罪,一身颤抖惶恐。
曹杰等将翻身下马,大步走上前来。见蝮蛇手握那道“圣旨”,五体投地,跪着伏罪。曹杰把手来扶,劝说:“蝮兄,你不知朝廷有定制?既然你要宣读皇上圣旨,那你便是钦差大臣,如何还要跪拜于我?”
淳于复颤巍巍说:“还请将军恕罪。”曹杰拽起他来:“蝮兄快站起来,在大军面前,不要闹出这种笑话。”
众将面面相觑,感觉这道圣旨来得莫名其妙,便都把眼睛盯看着他。
曹杰与众将正要跪拜听旨,淳于复连忙扶起身来,在他耳光秘说几句。曹杰听得瞪起彪眼,目露凶光。回头看着大片伤损将士,气得咬牙切齿,把手按着刀柄,嘴里呼呼喘气,恨不能立即拔刀出来。
淳于复见四周将士都在静声等待,虎视眈眈。他也只能硬着胆气,低声细说:“此乃皇上的密诏,不宜阵前宣读,还请将军自行拜阅,不可外泄。”
曹杰把他盯看许久,点头苦笑:“好嘛!你这位钦差大臣,真是够厉害的。”淳于复强颜笑说:“还请将军切勿泄露天机。若不肯周全,则必死无疑。”
曹杰哂笑:“把话说清楚些,谁必死无疑?”淳于复低着脑袋,不敢再说。
曹杰虽然怒不可遏,却始终隐忍不发。只是冷眼盯看蝮蛇,半晌也没句话说。
众将齐来询问:“将军,这是怎么回事?蝮蛇既为钦差大臣,如何不当众宣读圣旨?”淳于复苦笑着说:“曹兄,兄弟能否无恙,全看你的。”
曹杰见他低头认罪,也不忍痛下杀手。情知此刻一旦说破真相,即便自己愿意饶恕,众将也不会服气,定会把事闹大。一旦激起将士怒火,蝮蛇即刻会被当场砍成肉泥。
他想定利害后,面色挤出一丝微笑,点着头说:“既是皇上的密旨,曹杰自当遵令。”淳于复笑说:“多谢将军成人之美,蝮蛇没齿难忘。”
曹杰嘱咐众将:“在此看管大军,无令不得擅动。”众将一片声应令。
曹杰把手狠狠指着蝮蛇,两人翻身上马,奔回后方将帐去了。众将看得一片哗然,猜不透其中有何玄机。
那边阵上,黑莲教众见官军本在进攻之中,却突然鸣金收兵了,一时间磕倒、跌伤了数百人之多。众人知道是蝮蛇假传了旨意,把将军们给唬住了,面上无不惊愕感慨。
燕千树询问:“贤弟,咱们接下来该当如何?”燕长松反问:“大哥的意思呢!”
燕千树说:“我看还是撤军要紧。蝮蛇为了止战,用心良苦,不惜在阵前假传圣旨。只怕他是凶多吉少了。”
燕长松转问:“高鹏,你有什么建议?”高鹏笑说:“我当然是听大哥的了。”
燕长松挥手:“那就撤吧!”高鹏应令后,挥动手中令旗。后军改作前军,缓缓原路撤走。
官军阵上,众将看见黑莲教人马已在有序撤离,无不哗然商议军情。
一名龙副将说:“即然主将不在阵前,我等愿听章将军将令。”邓元蒲指说:“依我的意思,咱们趁势追杀,必能大获全胜。”
章德怀说:“你们没有看见,曹将军与那蝮蛇,回营商议旨令去了?”邓元蒲疑惑:“我怎么感觉那不是圣旨,像是闹剧?”
龙副将疑问:“邓将军此话何意?难道是说,蝮蛇假传圣旨,欺骗我等将士?”邓元蒲挥手:“我可没这样说,只是感觉有点奇怪。那圣旨早晚不来,偏偏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这不是在闹着玩吗?”
众将议论纷纷,眼睁睁看着对面人马从容撤走,却拿不住主意。
章德怀说:“如果真是圣旨到来,我等若不遵令,那可就是岳飞的下场。大军暂时不要擅动,只等主将回来再做商议。”
众将应令后,散去查看各营兵马损伤情况,带重伤者回去后方营帐治疗。
却说曹杰带着蝮蛇奔回将军帐内,挥退左右军卒,气得一脚踢翻案台,把手指骂:“你个混账东西,胆大包天,胡作非为,简直死有余辜。”淳于复跪地惶恐,不敢出言争辨。
曹杰恨了一声,气呼呼说:“你吃了熊心豹胆,居然敢在大军阵前假传圣旨,巧言令色,差点让军队自相残杀,不战而败。这是诛灭九族之罪,你可承受得起?”
淳于复惶恐地说:“蝮蛇已然知罪,恳求将军开恩赦免。”曹杰怒火稍退后,指责:“若不是我强忍怒火,即便我不杀你,将士们也要把你剁成肉酱。”
淳于复点头:“多谢将军这份情义,蝮蛇感激不尽。是我情急鲁莽,万不得已而出此下策。幸得将军胸怀高义,一力周全性命。小弟惶恐愧疚,愿受罪责。”
曹杰见事已至此,责怪无益,便把他拽起身来,闷叹一声:“念你也是一片善心所致,虽然鲁莽,却也平息了一场干戈。”淳于复欢笑:“将军重情重义,英雄本色。不枉与你结识一场,这是蝮蛇的荣幸。”
曹杰指问:“你这家伙,闹出这等滑稽场面,损我数百将士,你让本将如何去对众将交代清楚?”淳于复趁着帐内无人,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放入他的衣甲里头。
曹杰拿在手里数看一遍,指问:“这一千两银子,你是送给我个人的?”淳于复拱手:“将军救我性命,如同再造人生。一份小小报答,也是理所应当。”
曹杰冷笑:“你一句假传圣旨,害得成百上千的将士受伤,他们倘若得知真相,必定饶不了你。难道你不应该做些补偿,消弭他们的怒火怨气?”
淳于复点头:“这是当然。我回总堂以后,即刻就给将军送来八万两银子,就算是小弟花钱买命了,不知意下如何?”曹杰疑问:“八万两银子,你能拿得出这么多钱?”
淳于复说:“我个人确实没有,可是黑莲教却有。我为他们免除这场战争灾祸,将军也及时饶过了他们。于情于理,那几个老家伙,难道不应该补偿劳军费用?”
曹杰指责笑骂:“你这家伙,这么油腔滑调,空杯来酒。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们都被你耍得东倒西歪,真是岂有此理。”淳于复笑说:“在下不敢糊弄将军,一定言而有信。”
曹杰问:“你是真说动了他们,还是一时权宜之计?”淳于复叹笑:“小弟此番闯下这等大祸,若不是将军念旧宽怀,我早已命丧当场,哪里还敢耍弄什么权宜之计?”
曹杰点头轻笑:“还算你有自知之明。”淳于复说:“我以国家大义为重,苦口婆心劝导,他们又不是草木之人,岂有不懂道义之理?将军尽管放心,此番他们已经幡然醒悟,不再急于求成了。”
曹杰疑惑:“这次不敢急于求成,难道还想下次再来?”淳于复挥手:“常言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如果他们非要强行作死,将军尽管领兵攻杀他们便是,我再也不会多管闲事。”
曹杰疑看着他,嘴里唏嘘几声,把手指问:“我怎么感觉你像个无赖一样,如此表里不一?你以前那种好汉气概,都跑哪里去了?”
淳于复挥手笑说:“红尘多苦多恼,都为生活忙碌。到我这个年纪,哪里还有什么好汉气概,与市井无赖也差不多了。”
曹杰指笑:“你这蝮蛇,真是油嘴滑舌。早知道你这么不争气,我就该让将士们把你一顿爆打。”淳于复仰面欢笑。
两边相互宽容,消除误解之后。二人走出将帐,回到阵前走马巡视。众将纷纷围拢过来,讨问大军善后事宜。
邓元蒲忽问:“将军,皇上是怎么说?”曹杰挥一挥手,淡淡地说:“收兵回营。”众将便去传令各部军官收兵回营。
却说燕千树、燕长松兄弟撤军之后,遣散教众,使其各归原职。众人见一场凶恶战争消弭在了无形之中,尽皆欢喜而去。
兄弟二人回到月阳酒楼,置办酒席庆贺,吃个家宴温情。彼此推心置腹,相互信任,再无往日误会。
翌日清晨,燕长松辞别兄长,带着旧部人马回返成都。燕千树亲自相送,来到十里长亭饯别。兄弟二人在亭中叙谈许久,相互依依不舍。
燕长松笑说:“兄长请回,小弟自归西川去了。”燕千树轻叹:“成都郑州,相隔千里,你我兄弟相聚匆匆,今日远别,不知何日才能相逢见面。”
燕长松说:“纵然山高水远,也是来日方长。中原这边,还需兄长坐镇看守,你我兄弟,齐心协力,往后再无疑虑。”燕千树点头:“愚兄自当为贤弟好好看守这份家业。愚兄膝下无儿,唯有燕子一个血脉。等她嫁人之后,了却这桩心愿,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燕长松说:“兄长,切勿再说这些伤感言语。人生百年,终有谢幕。但求无愧于心,也就不枉此生年华。你我兄弟都已鬓发斑白,垂垂老矣。往后的日子,彼此都要珍重。”
两位老兄弟相互拥抱呼唤,无不伤感唏嘘。众人看得一片欣慰。
燕长松说:“高鹏,你留在这边协助,负责处理教务中事,切勿让我兄长身心劳累。”高鹏拱手应允。
燕长松辞别兄长后,嘱咐高鹏一番言语后,跨上马鞍,率领众人往西而去。燕千树等人望着背影,挥手送别。
淳于复在军营里善后了所有事宜,策马回到总堂。刚到庄门边,只见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杨穆、豹军、燕明兄弟等数十人,立在边侧迎接,无不笑脸相迎。看见英雄回庄后,众人无不齐声鼓掌。豹军前来执鞭坠镫,服侍下马。淳于复挡不住众人热情,只能抱拳回谢。
杨穆笑说:“表姐夫真是智勇兼备,情义无价,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若不是你抛弃个人安危于不顾,在两军阵前生生化解开了这场杀伐争斗,只怕黑莲教将无宁日。”
燕明也说:“蝮兄真是一员福将。要不是多亏了你,咱们可就生死难料了。”众人纷纷喝彩赞美。
淳于复谦逊几声,谢过众人褒奖后,询问:“燕子在哪,如何不见人影?”杨穆说:“自从出了这件大事之后,表姐每日都去佛堂祈求平安,盼着这场干戈早日化解熄灭。如今都灵验了,这岂非也是一种神意?”
淳于复笑问:“两位教主现在如何?”杨穆说:“两位舅舅昨日已在十里亭洒泪拜别,二舅已经回往成都去了。副教主高鹏留在总堂任职,专等表姐夫回来见面,就在云香堂里。”
淳于复呵呵一笑,手中拎着包裹,被众人簇拥着走进庄门。
那香堂里,燕千树与高鹏坐在桌边对弈,饮茶闲聊。高鹏见了淳于复走来,连忙站起身子,装作一个哭丧脸,张开手臂来拥抱。
淳于复也假意安慰着他,笑问:“高副教主,脸色为何这般难看?”高鹏苦笑着说:“蝮兄真不愧是江湖传说,有国士风采。谈笑之间,便退走了朝廷精锐大军,让我们免除了一场战争灾祸,我这回是真服你了。”
淳于复笑问:“高兄很怕?”高鹏说:“害怕倒不见得,不过发生这种大事,难免让人心有余悸。要不是你及时赶回来,天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淳于复指笑:“不会是你在背后怂恿调唆,把长松教主引来郑州的吧!”高鹏挥手:“这可不关我事,是他非要斗气罢了。这一战,我们若打赢了,肯定后患无穷。若打输了,难免损失惨重。无论输赢,都是后患无穷。若不是你来化干戈为玉帛,我们往后岂有太平日子?”
淳于复说:“太平日子,那是皇帝给的。我一介平民百姓,岂能有这种本事?”高鹏指笑:“你可不是什么平民百姓,而是江湖神话,黑莲教大救星。”
淳于复挥手:“救星可不敢当,灾星还算勉为其难。”高鹏听得仰面欢笑,把手来拍。
燕千树微笑:“高鹏没有说错,老夫也很感谢贤侄解除了这场灾厄。不然今日难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淳于复笑说:“前辈如此褒奖,晚辈万分羞愧。”
高鹏把手一挥,一个丫鬟捧来一个锦盒,里面全是千两银票,厚厚一摞,约有百十张,不可谓不多。淳于复拿看一遍,嘴里啧啧发笑。
高鹏笑说:“这是长松教主托我送给你的,共有十万两银子,聊表一份谢意。教主还说,与你那场赌局,是他输了,输得心服口服,毫无怨言。这回你的聘金又涨价了,至少月薪一千五百两银子,居然比我这个副教主还高出一大截。不过我也认了。”
淳于复答应送给曹杰八万两劳军费用,这钱正愁燃眉之急,立即笑纳过手,点头笑说:“十万两银子,长松教主还真豪爽大方。蝮蛇受之有愧,却之不恭。”
高鹏笑啧啧说:“说句实话,我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多钱。要不是教主特别嘱咐过了,我还真不想把钱给你。”淳于复指笑:“莫非你想做个灯下黑?”
高鹏大笑几声,劝说:“蝮蛇老弟,你此番为了解救咱黑莲教,在阵前假冒圣旨,折损数百官军,他们岂能心无怨恨?你把这些银票拿去打点,安慰那些将士,如此才能平息事态。救人先要自救,可别把自个性命给搭上去了。”淳于复默默点头。
高鹏挤着眉目,笑嘻嘻伸手讨债:“最近老哥手头有些紧缺,不妨给我一个惊喜瞧瞧?”
淳于复闻听这话,便给了他一千两银子。高鹏欢喜不已,继续伸手讨要。淳于复指笑一声,又给一张。
高鹏还待伸手讨要银票,淳于复挥手拒绝:“你这家伙,忒不老实。已经给你两张,不能再给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像你这样要个不停,那要给到什么时候?”
高鹏笑说:“再给一张就满足啦。”淳于复说:“事不过三,过三必要遭殃。你要是贪心不足,那我可就要对长松教主告状了。”
高鹏连忙打个嘘声,把两张银票揣入怀里,笑嘻嘻拱手道谢。回头看着他那包裹,拿来解开查看,翻出一个锦盒,放着两块金银牌子。拿着金牌在手里看,顿时欢声大笑,到处吆喝第一勇士。引得众人纷纷前来围看,场面一片热闹。毕竟淳于复后续之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