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朱瞻基一行人在陵山镇歇息一宿后,翌日清晨启程。途中奔行数日,来到彰德府地境。
当日午时,距离彰德城尚有二十余里路程。朱瞻基等人来到一座繁华小镇街道,此镇名叫安河,占据商道枢纽,繁华热闹。七人牵马巡走片刻,就在街边寻了一家德馨酒楼,坐在外侧棚子里,将马匹栓放在显眼处。七人分座两桌,点上饭菜来吃。
不一刻钟,两个店小二端来酒肉饭菜。众人经历过了数次江湖风险,早已心有默契。在未确定食物安全之前,皆不敢轻易擅自动筷。
淳于复生性谨慎,又有经验颇足。就取出几根银针,将酒菜试毒一番后,查看银针颜色,却不见异样。
他仍自不放心,又把眼睛扫视四周环境。只见酒楼大堂里,不知何时,涌出许多江湖汉子,满座席位,吃喝笑谈。
七人桌凳边侧,坐来一个灰衣壮汉。三十七八年纪,自顾痛吃酒肉,脚边放一把刀。看似暴饮暴食,却似有醉翁之意。淳于复把眼睛盯看着他,默不作声。
吴成询问:“复兄,这里有什么异常情况?”淳于复摇着头说:“还不太清楚,不过咱们先不要急,确定安全以后再说。”吴成应可。
淳于复指问:“这两壶酒,是谁点的?”众人面面相觑,相互摇头否认。淳于复看着大堂里一个店小二,招手示意,教他来身边。
店小二走来面前问:“客官有何吩咐?”淳于复指问:“我们只点了饭菜,并没有说要买酒,你怎么擅自送酒来了?”
店小二愣了片刻,挥手歉笑:“真对不起,想必是小人送错了。”待要把酒拿走时,淳于复伸手拦住,倒下一杯酒来,举杯递给他说:“小二,你喝下这杯酒,我给你五两银子怎么样?”店小二发笑:“客官开玩笑了,小人可受不起惊吓。”
淳于复轻笑一声,就从怀里掏出一锭五两银子,放在桌上,指与他看,意说自己没开玩笑。店小二看得疑惑,满面纳闷不解。
淳于复指问:“给你五两银子,你居然还在考虑。莫非是这酒里有毒?”店小二惊问:“这好端端的,酒里怎么可能有毒?客官刚才不是已经试验过了?”
淳于复听他说出这句话来,便知道此地已经暗藏杀机,冷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会试毒,莫非你在偷看我们?”那店小二摇头否认。
淳于复怒恨了一声,冷眼呵斥:“你吃了熊心豹胆,敢在酒里下毒暗算。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你,难道你不怕死?”
店小二慌乱挥手:“客官误会了,我们酒楼怎敢卖毒酒?客官无凭无据,可不要随便诬陷好人。”淳于复指问:“这酒是你送过来的,既然没有问题,那请你喝一杯给我看看。难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吗?”那店小二愕然无声。
秋海催促:“一杯酒而已,让你喝便喝,哪来那么多废话?”吴成也说:“给你银子,请你喝酒,你还装什么愣?”店小二心虚起来,转身要走。淳于复伸手拦住,定要逼他喝下这杯酒。
朱瞻基也觉得不对劲,寻常时节,客人用银子来赏赐,小二们欢喜都来不及,早就一饮而尽了,哪有这么多麻烦事?他如此推三推四不肯,可见其心不善,做贼心虚。
彭业、韩谋、姜朋都已察觉情况不妙,皆站起身来,眼睛盯看四周风吹草动。
淳于复再次举杯给他,狠狠催促。店小二被逼无奈,争一口气,大声地说:“要是客官不信,我可以当面喝给大家看看。”淳于复轻笑地说:“把酒喝了,银子就是你的。”
酒楼里外顿时一片鸦雀无声,众人眼睛齐看过来。
店小二话虽说了,仍在犹豫不决。淳于复猜他是在以进为退,装模作样,就把杯递在他面前来,笑着劝说:“你一定要喝给我们看看,不能骗我。”
店小二点点头,把酒杯接过手来,放在嘴边要喝,却突然身体摇晃,把手往前倾移,似要将杯中酒往朱瞻基脸上泼去。
淳于复早料定他会有这个动作,在他起手之际,瞬间抓住他那手肘,反手一个推送,那杯酒全部泼在了他的脸上。
霎时间,那小二捧面哀嚎,左右发疯乱撞。顷刻栽倒在地,变得面目全非,如同火烧一般。
朱瞻基见此毒如此厉害,心中惊骇不已,嘴里轻轻吐着冷气。回头去看时,又吃了一惊。原来楼堂里那些人见计失效,都已露出峥嵘,舞刀弄剑在手,恶狠狠走出大堂。
淳于复、吴成等人皆拔刀在手,护着太子退至宽敞街道上。两边杀气腾腾。
吴成见他们总有二十六刀斧手,却不见有头领,看着疑问:“难道就是这群乌合之众在捣鬼,没有一个领头羊?”淳于复指着那灰衣汉子说:“如果我没猜错,那家伙才是领头羊。”
秋海吐口唾沫,挥刀指骂:“真是晦气,看来今天又遇上一伙老毒虫了。”朱瞻基挥手:“咱们快走,别与这群毒虫纠缠不清。”
淳于复回答:“殿下,如果现在走了,那么他们还会穷追不舍。日后更要变本加厉,害得我们寝室难安。我看与其夜长梦多,倒不如现在就做个了账。”吴成点头:“复兄说得有道理,对付这些歹毒的人,咱们决不能心慈手软。要么杀了他们,要么死在他们的手里。”
朱瞻基叹气忧愁,不再作声,任由众人去看着办。
那灰衣汉子也不再遮掩身份,起身拍手冷笑着说:“江湖杀手蝮兄,真是好眼力。如此天衣无缝的妙计,竟然都被你给识破了,还白白损失我一个心腹门徒,真是厉害。”
淳于复啐口唾沫:“雕虫小技。真是可惜。”那壮汉问:“可惜什么?”淳于复冷笑回复:“可惜每个人都是一条命,不到万不得已,谁想与人同归于尽?”
那壮汉问:“蝮兄既然这么说了,想必是要动手咯!”淳于复指问:“你先通个姓名,再动手也无妨。”
那壮汉却是四川万毒门一个毒头,名叫段中流。收下汉王重金贿赂后,接到密信,特意等在此地截杀朱瞻基。他本欲用毒计取胜,岂料被人轻易识破,便只能硬拼强斗。
他也不是傻子,在没杀害太子之前,如何敢轻易透露姓名出来,给自己留下致命祸根?就冷笑说:“既然道不同,那就动手试试。”
淳于复自知不能拖延时间,与众人使个眼色,便先下手为强。淳于复挥刀去战那段中流,秋海、吴成、彭业去战那群毒虫。韩谋、姜朋挺刀护着殿下。两边瞬间杀得不可开交。
段中流知晓蝮蛇武艺超群,便用毒法与他来斗,不时弄出一些肮脏手法,使他心有忌惮,不敢轻易靠近。却指使门徒去围殴朱瞻基。只要把太子杀了,就能万事大吉。
那群毒虫汉子也都会使毒功法,阴损毒辣。战不多时,姜朋便被一个毒虫用毒粉烧灼双眼,目不能视,顷刻中刀毙命。众将士大惊,即刻把布蒙住口鼻呼吸,以免感染毒气。
淳于复见那壮汉武艺低微,经不过自己二十回合,只是浑身有毒,令人不敢轻易靠近,因此迟迟拿他不下。
秋海与吴成虽然英勇,毕竟也是血肉之躯。见这群毒虫手段龌龊且厉害,心头也是忌惮。如此一来,反而使不出七气力。一则需要自保,二则想着护驾。左右忙得焦头烂额。
淳于复一时战不下段中流,又见秋海、吴成等人保护太子吃紧。心中一横,卖个破绽给他,返身钻入人群之中,去与那群毒虫厮杀搏命。
段中流本意便是咬住蝮蛇,好让门徒拿出手段去对付那几个御林军官。却见蝮蛇不与自己交战,连忙挺刀赶去缠杀。吴成见状,便挥刀来战。
那段中流是江湖邪士,如何敌得过吴成将军?斗不过二十回合,便处落下风。
彭业、韩谋前后护卫殿下,紧紧看着战局。凡敢靠近的人,皆奋勇斩杀。
无数百姓躲在屋里偷看,见一伙人在街道上奔走恶战,看得惊心动魄。
段中流战不过吴成,却见淳于复一把刀左右游戈,七进七出,势不可挡。那群毒虫只是用毒伎俩厉害,手头武艺却差。淳于复本是职业杀手出身,手段高强,对防毒事宜颇为熟练。他那把刀犹若猛虎狂龙,招招毙人性命,那群门徒都奈何不下他。短短一刻,将这些邪徒杀得七零八落。原有二十六人,被众将士杀得只剩十三人,个个心惊胆战。
段中流挺刀与吴成缠斗数十回合,相互把刀挤压。吴成力大刀沉,就把刀狠狠往下压制,逼得他蹲跪在地。眼看要得手时,那段中流却从嘴里吐出一根毒针,直往面上射来。
吴成眼明手快,瞬间翻身躲闪。只这一瞬之间,左臂肘却被他划了一刀,流出鲜血。吴成也没在意,只顾挥刀去砍。那段中流却不再缠斗,挥刀奔向朱瞻基。
吴成待要追赶,左臂却突然麻木起来,不听使唤,渐渐似冻僵了一般难受。他也不顾伤,就垂着左臂,右手举刀,大步往前追杀。
那段中流趁着淳于复、秋海被门徒缠住,便挥刀杀向朱瞻基。韩谋见状,即刻挥刀去战。斗十余合,不分胜负。那段中流趁个机会,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往韩谋右手腕上刺个口子,放出血来。片刻间,韩谋也如吴成那般中毒,右手麻木不仁,动弹不得。
秋海看得大惊,挥刀砍翻一个毒虫,本欲回身去杀那贼头,却被几个毒虫死死围住,把毒包往他身上来扔,令他只能自保,无暇脱身。淳于复也被几个厉害毒虫缠住了身,一时脱身不得。
那段中流与彭业战不数合,不能取胜,便把手中匕首往朱瞻基身上扔去。彭业急忙退走回来,挥刀斩落匕首。
韩谋左手举刀来战,毕竟是左手不便使力。战不三合,被那段中流一刀砍翻。
吴成气如牛喘,垂着一条左臂,右手挺刀来战,争斗十余合,段中流往后退走引诱。吴成待要追杀时,手臂毒发起来,变得浮肿胀裂,痛得他撕心裂肺,跪倒在地,恨不能挥刀把手臂斩断了。段中流冷笑一声,也不顾他,挥刀来杀太子。
淳于复见状,奋起神威,挥刀剁翻几个毒虫,快步奔去战那段中流。斗不数合,那段中流见蝮蛇英勇无敌,心头胆怯下,转身欲逃走,却被淳于复快步赶上,一刀砍进腰背里,当场毙命。
剩余四个毒虫见首领已死,皆无心恋战,吓得钻入小巷里逃走。
秋海也不去赶,连忙奔回来查看伤亡情况。姜朋、韩谋皆以战死身亡,嘴里没了气息。吴成咬着牙关,跪地呻吟,半条左臂已被剧毒侵坏,性命垂危。
朱瞻基急得满面焦虑,指令三人:“你们快想办法,救救吴将军的命。”秋海怒骂:“他妈的,这群狗贼,刀刃上竟然淬了剧毒,一连害死了我们三个弟兄。”朱瞻基催迫:“先不要发泄怒火,当务之急,是要拯救吴将军。”
淳于复摆手劝慰:“殿下不要着急,我有一个办法。”朱瞻基一连催促:“那你还在等什么?”
淳于复狠一狠心,突然挥刀把吴成的右臂斩断。吴成惨叫一声,即刻昏死过去。秋海、彭业急在边上止血包扎。
朱瞻基瞪眼惊骇:“我只是叫你救人,你这是要干什么?”淳于复解释:“殿下,我若是不把吴将军的手臂斩断,倘若毒血流进肺腑里去,他很快就会丢失性命,我也是逼不得已。”朱瞻基气呼呼愤骂:“这群狗贼,真是太歹毒了。”
街道上二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小镇闹出这等血腥惨事,百姓吓得关门闭户,场景一片静谧。
众人把吴成扶进一座客栈里,急请几个大夫前来医治伤情。不多时,吴成徐徐醒来后,一脸苍白无力,对着众人苦笑。
彭业前去把韩谋、姜朋的尸体抱入客栈里来。众人关上大门,商议前途去路。
秋海劝说:“吴兄受了重伤,不宜再行鞍马劳顿,这样伤口必然迸裂。不如就留在这里养伤复原,殿下以为如何?”
朱瞻基点头:“这样最好,待本王入京后,即刻遣派锦衣卫前来护送将军回京。”
吴成急声哀求:“殿下,休说末将只是没了一条胳膊,即便断了一双手臂,也要把殿下背入紫禁城。末将斗胆,恳请殿下不要半路抛弃。”朱瞻基劝慰:“这是什么话?你是忠于王事而受伤,孤又岂能忍心抛弃于你?只是你受伤严重,不可再去鞍马颠簸。一来于伤不利。二来也会耽误行程。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吴成自知无法上马随驾,也不能因为一人而耽误了大事,只能点头应允。待官兵来时,自己应付官衙,处理两具弟兄尸体。众人无不感慨吴将军忠义无双,赤胆忠心。
众人担心还有其他江湖人马前来镇上偷袭,因此不敢久留。匆匆吃罢午饭后,备些干粮,上马离开安河镇,奔往京城去了。
吴成挥手送别后,等着官府派人前来接洽。
却说乐安城将军府中,汉王朱高煦已经收到了密探飞鸽传书,得知了安河镇发生的所有事故。虽然又覆灭了一路江湖人马,却也让朱瞻基一行人损失惨重,行程已被密探一路跟踪锁定,可以进行尾随截杀。
当日夜晚,汉王召集麾下两班文武,坐于将军府内商谈,准备下一回合,将以雷霆万钧之势,把朱瞻基彻底剿杀在回京路上。
不多时,又有飞鸽密信来报,探子已经捉捕到了朱瞻基行程,正宜派兵剿杀。
朱高煦看罢信条,得意地说:“现在朱瞻基已经到了北直隶一带,行踪处处暴露。凡有一举一动,都有我们的探子秘密跟随。这几番折腾下来,虽然我们暂时还没有达成目的,但是也把他们弄得势单力薄了。看来我们距离收尾的日期,也近在眼前了。”
众文武拱手祝贺:“大王高见。天意已有归属了,此乃大吉之兆。”
朱高煦指说:“接下来我们只要集中精锐兵马,再去进攻一次,必能把他们斩尽杀绝。”王文泰笑说:“大王言之有理。眼看洪熙皇帝就要驾崩离世,如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把皇太子斩落马下,那皇位则非大王莫属。”
朱高煦听得内心欢喜激动,即令大将曹杰、章德怀、邓云蒲,率领数十名精锐铁骑,星夜出城去拦截追杀,斩下朱瞻基首级回来邀功请赏。曹杰三人皆拱手应令。
朱高煦好言劝说:“曹将军,成败在此关键一战,不容任何疏忽。你务必要斩了朱瞻基,完成本王交给你的使命。”
曹杰回答:“大王放心,我有主意。”朱高煦拍案喝彩:“将军壮志可嘉,必会马到成功。”
曹杰得知朱瞻基一行路径地址后,接了汉王一张调兵牌令,与二人走出将军府去做准备。
曹杰当夜点兵就绪后,休息一宿。翌日清晨,即与义兄章德怀、邓云蒲备上铁衣甲马,手提大刀,率领六十名心腹骑士,持枪挎弓,奔出西门,前去河北道截杀朱瞻基。毕竟曹杰一行如何半道截杀朱瞻基,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