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曹杰、章德怀等三员领军大将出乐安城后,奔走百十里地,蹄步慢了下来。曹杰让骑兵们在前奔走,自个却在后慢行,满面都是心事疑虑。
章德怀走来身边问他:“三弟,你心里在想什么?”曹杰摇头叹说:“我也不太清楚,总感觉心不安宁。”章德怀又问:“我们真要去杀太子,帮助汉王争夺皇位?我觉得这件事情影响太大了,不能草率决断。”
曹杰说:“咱们都是好兄弟,同生共死,肝胆相照。章大哥有话不必隐晦,尽可直言。”章德怀回答:“我觉得袭杀太子储君这件事,咱们需要从长计议一下。”曹杰反问:“如何计议?”
章德怀说:“凭咱们兄弟三个,阵斩朱瞻基一行人,自然不在话下。可是斩杀他们之后呢!这件惊天动地的事,一旦公诸于世,那该如何善后?”
邓云蒲唏嘘几声,频频点头:“对对,章大哥一语惊醒梦中人。自古以来,可从没听说盛世年头,谁敢如此明目张胆,袭杀国家储君。这不但是大逆之罪,更是有违天道。”曹杰缓缓走马,沉默不语。
邓云蒲又说:“如果咱们只为意气用事,一旦做了出来,必会遭受世人唾骂,后果不堪设想。”章德怀点头赞可:“我觉得汉王这人,是个软耳朵,根本就靠得住。他杀自己的亲侄,便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刺客死士、巫帮邪派。只要能为他所用,根本就不考虑其他事。咱们要是也像汉王这样乱来,岂不是要与邪道为伍了?”曹杰仰面看天,眨眼思虑。
邓云蒲应答:“我也认为汉王靠不住。他得到天下以后,咱们对他来说,必然成了可有可无的人。所谓霸者无义,王者无情。万一他日后听信了小人谗言,翻脸不认账,把谋杀太子的罪,都往咱们身上推放,那不就后悔莫及了吗?”
曹杰轻轻点头:“听两位兄长这么一说,倒还真有这种可能。汉王一心想当皇帝,手段卑鄙残忍,毫无亲情可言。他为了帝王霸业,死多少人他都不会在乎。咱们不该倾心相信于他,多少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章德怀与邓云蒲皆应和此言。
曹杰吐一口气:“咱们先去看看。如果朱瞻基真有其父之德,那咱们就归降于他。要是他也是个无情无义之人,那咱们索性就助汉王一臂之力。日后是福是祸,但凭天意吧!”二将齐说:“这个方法确实可以试试。”
曹杰三人议定此事后,催马加鞭而去。
再说朱瞻基一行人马,自离开安河镇后,行程数日,出顺德府,去往真定府。
当日辰时,四人走马在荒野路上。正闲聊间,忽见前方林子上方有一群鸟雀惊飞,又隐隐听到一阵马蹄奔走声响,似有无数军马往此而来。
淳于复与秋海都是行伍出身,知道这是一个危险信号。即刻停下马来,相互对视一眼,一齐盯看前方树林。
朱瞻基毫不知情,询问左右:“怎么不走了?”秋海回禀:“殿下,树林里好像有军马闯动,正在赶来这里。”朱瞻基惊住了神。
淳于复跳下马来,贴耳静听:“连地面都在颤抖,人数还真不少。”朱瞻基问:“是敌还是友呢!”淳于复摇头不知。
朱瞻基萎身叹气,挥着手说:“我也累了,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秋海暖言劝慰:“殿下切莫心灰意冷,有末将等人在,力保殿下安全无事。”淳于复拱拳:“小人唯有一心向前,绝不退缩。”彭业点头:“我就是粉身碎骨,也绝不会让歹徒危害殿下。”朱瞻基微微苦笑,眼睛盯看道口。
马蹄嘶鸣声从远至近,渐渐入耳清晰。树林出入口处,突然奔闪出大队铁衣骁骑,长枪烈马,三杆军旗迎风招展,旗上书写曹、章、邓字。双方相距一百步后,那前队骑兵忽然引弓射箭而来。
淳于复、秋海、彭业拦在面前,挥刀把箭一一拨落。相距二十余步后,骑兵都勒住了马缰,列开一个雁阵,冷眼盯看,一言不发。
三人见势不妙,低声商议如何护送殿下逃走,先行躲避这支野战骑兵。忽听朱瞻基指说:“不要害怕,这人我认识他。”
三人连忙回头去看,只见那队骑兵从中分开,当先拥出三个大将。一个中军主将,两个大刀副将。那主将约莫三十二三年纪,相貌堂堂,英武雄烈。身披鱼鳞铠甲,头戴凤翅盔樱。手提一柄关公大刀,**一匹千里快马。左鞍边竖立画鹊弯弓,右筒内倒插雁翎牙箭。三人气势凌云,威风凛凛。
淳于复问话:“殿下说认识他,是哪一个?”朱瞻基指说那个主将:“他叫曹杰,是我大明开国元勋、安国公曹良臣的嫡派子孙。”淳于复惊问:“他既是开国功臣之后,那他刚才为何还要放箭?”
朱瞻基解说:“当年,因为蓝玉案,曹杰之父曹泰,牵案其中被杀。曹氏一族,从此被朝廷削了爵位,贬为庶民。”
淳于复缓缓点头,明白了那曹杰的来意,又问:“那殿下又是怎么认识他的?”朱瞻基回答:“我以前跟随太宗皇爷出征漠北,这家伙曾是皇叔帐下一个前阵先锋,勇猛善战,还得到了皇爷的夸奖。后来听说他在乐安城做了一个府将,难道又是皇叔派他来的?”淳于复盯看那曹杰的面貌,见他冷眼如虎,显然不怀好意。
秋海低声劝说:“殿下只可善言劝解,好话安慰,切切不可让他们孤注一掷。”朱瞻基策马上前,厉声斥问:“曹杰,你想造反吗?”曹杰提刀拱个军礼,懒洋洋回话:“末将不敢,还请殿下移驾随行。”朱瞻基冷笑着说:“可你刚才还在放箭行凶,怎么又矢口否认了?是不是汉王派你前来刺驾的?”
曹杰态度傲慢,断喝一声:“请殿下即刻下马。”众骑兵亦齐声呼喊:“请殿下即刻下马。”朱瞻基又惊又怒,气得把手指骂:“你们放肆。”
曹杰冷笑着说:“若是殿下不肯听从建议,那末将只好无礼了。”就把大刀一举,骑兵们上前把三人围成铁桶,用枪尖戳指。四人满面惊慌,顷刻命垂一线,坐骑也蹦跳嘶鸣起来。
朱瞻基惊问:“曹杰,你想谋杀大明储君?你快退下,本王可以不计前嫌,否则后果自负。”曹杰瞬间暴怒:“什么后果?末将祖上本是开国功臣,为大明朝立下赫赫战功,到头来却落得个莫须有的罪名。既然是你朱家不仁,那就休怪我曹氏不义。今天末将一不做二不休,当面造反给你看看。”
朱瞻基怒斥:“你敢如此**裸的造反,就不怕朝廷灭你九族吗?”曹杰气呼呼说:“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诬陷我父亲密谋造反,却又拿不出真凭实据,致使祖父含冤而亡。我曹氏一族就此没落,这可都是拜你朱家所赐。”
朱瞻基摆手劝说:“这些前辈先祖的事,本王如何会知道?你先退下,待本王日后查明缘由,必当秉公处置。可如今事态未明,你却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率兵前来刺王杀驾,你真是无法无天。”
曹杰恨了一声:“这几十年来,曹某一直活在屈辱之中。今日,曹某不成功则成仁,你休想在此逃脱。”朱瞻基愤怒:“你这个混账东西,道理都说不通。”
淳于复在侧听了半晌,不知道双方孰对孰错。只知道古往今来,皇帝无不是担心手下将帅功高震主,拥兵自重。故此罗织各种罪名来削夺将帅兵权,以致于闹出多少鸟尽弓藏之事。尤以大明一朝,明太祖朱元璋戕杀太多开国功臣,无辜牵连之人数以万计。李善长,廖永忠、傅友德等等臣将,皆是冤屈者。
他觉得曹杰是个性情中人,为了洗刷父辈冤罪,大无畏刺杀储君。虽说言行反逆,却又事出有因。世上或许就没有真正的太平可言,有多少恩恩怨怨,上演一幕幕惊险场景,令人无可奈何。
两边僵持一刻后,淳于复突然策马上前,拱手赞叹:“曹将军性情直爽,光明磊落,真有上将军风度。不过蝮蛇认为,此事将军跨越了雷池,做得不太妥当。”曹杰把刀指问:“你就是那个蝮蛇?听说你很厉害嘛!”
淳于复轻笑地说:“承蒙将军夸赞,在下羞愧难当。比论将军的胆略,在下真是望尘莫及。将军乃是忠臣良将之后,只因父辈一代有变故,这才遭逢败落,这不是将军的错。而将军却错在不明事理,鲁莽行事。”曹杰瞪眼大喝:“你在胡说什么?”
淳于复继续劝说:“请将军仔细想想,汉王连与他血脉相连的皇侄都可以残害,将军能指望他为令尊大人洗刷清白吗?到时将军只怕会做了替罪羊。汉王这人薄恩寡义,为封天下臣民之口,肯定会把刺杀储君之罪,推到你的身上,黎民百姓也会对将军恨之入骨。我担心到头来,将军会得不偿失。”
曹杰暗吃一惊,寻思蝮蛇这番说辞,竟与自己心中想法不谋而合,不禁认真思考起来。现场陷入一片寂静之中。秋海见淳于复似乎说动了他。不禁暗自喝彩夸赞。
章德怀轻声秘劝:“贤弟,蝮蛇是个局外之人,却也能够看出这种利害关系,看来咱们的担心不无道理。”
曹杰吐出一口气息,对这话既不反对,也没赞成。他本意也不是来此斩杀朱瞻基,否则也不会说出父辈冤屈之事。他只是想在朱瞻基面前讨说公道,为父亲扶名正誉,振兴曹氏家族。
淳于复继续劝说:“汉王乃暴虐之人,好大喜功,早有谋取帝位之心。殿下才是一位贤德英主,将来必定是位大明圣君。将军此番冒然行事,可谓名不正而言不顺。即便殿下想给将军父辈翻洗冤屈,只怕也无从说起。因为将军已经是在助逆谋反了,难道眼前这一幕,还不算事实?”
曹杰听得目瞪口呆,面色有了惊慌。章德怀把手一挥,众骑兵就把枪收回,却依旧围着不放。
朱瞻基见他心头已在犹豫挣扎,也把好言来劝慰他:“悬崖勒马,犹时未晚。本王奉劝曹将军莫要误入歧途,一失足成千古恨。”
此时曹杰也不敢再闹下去了,把话反问:“末将可以撤走兵马,也可以向殿下伏法认错,那今日之事又该怎么办?”朱瞻基挥手:“今日之事,就当是将军告了一场御状。虽然本王受了一些惊吓,总算是无伤大雅。因此,本王赦你无罪。”曹杰惊问:“殿下当真?”
朱瞻基正言告诫:“本王乃是一国储君,一言重于泰山,又岂能食言不遵?”曹杰面色惊喜,心头总算没了后顾之忧。
朱瞻基转看左右,严厉斥责:“将军还不解围,真要本王下马求你不成?”曹杰急令骑兵撤退散开。
三名大将滚鞍下马,跪膝告罪:“恳请殿下宽宥末将惊驾之罪。”众骑兵亦纷纷下马跪地告罪。
朱瞻基原谅了众将士这场惊驾之罪,挥手教起身来。
淳于复见能和平收场,临阵策反了汉王帐下几名骁勇大将,内心自是欢喜,就垂问他:“久闻将军祖父曹良公,有万夫莫当之勇,但不知将军武艺如何,是否承袭了祖父的本领?”曹杰笑说:“末将也常听闻蝮兄英雄了得,今日良机难觅,正好比试一番。”
淳于复回头告求:“小人欲与曹杰较量一番,不知殿下之意如何?”朱瞻基点头:“我也正想看看情况,说不定可以提拔于他。”淳于复喝彩:“殿下真有圣君风华。”秋海与彭业皆会心欢笑。
其实并非淳于复好战,只是觉得曹杰一时冲动,做出这等泼天祸事,决不会就这么轻易了结。即便日后不受皇帝责罚,恐怕也不会被重用了。他之所以提议比武,便是要将曹杰武艺公诸于众,让太子亲眼看看他的本领,日后才能委以重任,用好感来掩饰今日刺驾之罪。
淳于复讨来一根长枪,绰在手中,奔马去宽敞地。那曹杰也翻身上马,提刀对阵。众人都好奇观望,看看谁的武艺更高。
淳于复率先挺枪刺去,曹杰亦提刀杀来。两般兵器交碰,果然一场恶战,但见:
刀劈寒光,如潮涌岸。枪濒火焰,似云滚翻。双将斗勇,恨不一举就破。坐骑嘶叫,各助英雄势烈。这个汉末义勇关公,阵前争锋好斩将。那个三分铁胆子龙,七进长坂无遮拦。左来右往,真似将遇良才。上下对攻,好比棋逢对手。如是南山猛虎争猎物,北海狂龙夺宝珠。
两个好汉争斗六十回合,难分胜败。喜得那些将士欢呼助威,喝采连连。看得朱瞻基眼花缭乱,暗暗夸赞。
曹杰学得一身好武艺,勇猛善战。淳于复毕竟不是武将出身,马上本事不如他强。横枪迎着曹杰一个刀劈,翻身跌落马鞍,败阵下来。曹杰连忙收刀,跳下马来扶问:“蝮兄如何失手了?”
淳于复拱拳羞笑:“曹将军真乃当世猛将,有万夫不当之勇,复某甘拜下风。”曹杰回礼称赞:“蝮兄才是江湖英雄,曹杰万分敬佩。”两个好汉惺惺相惜,大感欣慰。
朱瞻基指说:“曹将军武艺骁勇,熊虎之威,颇有大将之才。”曹杰告求:“末将愿意护送殿下回京,将功折过,望请殿下恩准。”
朱瞻基挥手拒绝:“将军可以先回乐安城,一来麻痹汉王,使他矜骄大意。二则暗查他的异常举动。事后,本王必会重用你等将士。”
曹杰大喜谢恩,拜辞太子一行后,率领将士原路返回城去。朱瞻基看着众将士消失树林后,身体枯萎下来,口吐冷气,把手指骂:“这伙骄兵悍将,竟敢如此大胆,本王以后饶不了他们。”
淳于复、秋海等人面色惊讶,无不愣看这个太子。以为他要食言反悔,登上龙庭宝座后,要报复曹杰等人。
朱瞻基扑哧一笑,挥着手说:“本王开个玩笑而已,你们不必当真。”淳于复苦笑几声:“君无戏言哪!”众人一片欢笑,又继续奔马往北而去。
曹杰一行将士返回乐安城中,安顿兵马后,三人走去将军府中交令。只说此行并没有遇上朱瞻基等人,是密探情报有误,导致空跑一趟。
朱高煦听得半信半疑。一时又拿不出证据反驳,因此也不好轻易责怪,就疑问他:“密探绝不会骗我,这不会是将军一面之词吧!”曹杰故作疑问:“大王这是何意,莫非是在怀疑我等?”
朱高煦还待要说时,忽有仆从来报:“福州红霞道场馆主武藏先生,前来将军府拜访王爷。”
朱高煦听说武藏来了,一脸欢喜,就挥手教退曹杰等人,把客人请入大堂里来。三人走出府门,正好看见武藏川云迎面走来。
曹杰三人对其打量,见他五尺身材,半百年纪。头发半黑半白,一身东瀛武士衣装,左肋带上插束两柄武士刀。目光犀利,气质祥和。两边对上眼后,相互点头走去。
武藏川云走入将军府堂,朱高煦热情款待他坐,摆上酒肉瓜果招待。武藏川云是个佛教徒,清茶素食惯了,并无口腹之欲。就要了一壶龙井绿茶,跪坐在案边静静品尝。
朱高煦喝了几杯美酒,拍手笑说:“武藏先生不远千里,从福州赶来山东帮助本王,一路鞍马劳顿,本王在此感激不尽。略备薄酒,权当是为先生接风洗尘了。”
武藏川云淡淡回答:“多谢大王款待。只因爱徒石郎命丧蝮蛇之手,此仇老夫必报。就请大王告知太子等人行程下落,老夫即刻前去复仇,也可为大王铲除心腹大患。
佐藤石郎是生是死,朱高煦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挂念。但见贵客失了爱徒,眉目间涌现一片忧愁,便也假意哀叹劝说:“石郎不幸罹难,本王深为怜惜。本王不才,愿与先生共谋大业,铲除蝮蛇这个江湖祸害,为石郎报仇雪恨。”武藏鞠礼苦笑着说:“老夫愿意听候大王调遣。”
朱高煦拂着手说:“先生千里迢迢而来,实属不易,就请在府上暂住几宿。等本王的密探捕捉到消息后,再请先生前去报仇不迟。”武藏川云起身拱手说:“既如此,老夫恭敬不如从命。”
朱高煦便教丫鬟安排一间上房,照顾贵客饮食起居,不得丝毫怠慢。武藏川云致谢后,起身跟随丫鬟走出将军堂门。毕竟曹杰后续之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