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婆婆带着小莲来到一家客店之中,要来一个上房,备好一桌酒菜,向那店掌柜讨来一盒药膏与白纱,走上二楼房间。
那婆婆给小女孩左手轻轻擦抹绿药膏,嘴里吹着暖暖香风,用白纱轻轻包扎起来。如同爱护自个孙女一般温柔。
小莲本以为自己无路可走,却突然偶遇这位好婆婆,内心大受感动,流泪致谢:“多谢婆婆。从小到大,从来没人这样关心过我。”
那婆婆微微一笑,把手抚摸她的腰背,牵来桌边坐着,婆孙两人一齐吃用晚餐。
小莲好奇询问:“婆婆,你住在哪里?”那婆婆回答:“婆婆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喜欢哪里便去哪里,谁也管不着呢!”小莲惊问:“那婆婆平时靠什么生活呢!”
那婆婆指着墙上的古琴与宝剑说:“婆婆有副古琴,谈唱歌曲,那就能养活自己了。”小莲指问:“那把剑呢!”那婆婆笑说:“那是用来防身用的。”
小莲惊喜不已,轻轻鼓掌:“原来婆婆是位江湖女侠,真是太厉害了。我要是也能像婆婆这样浪迹天涯,行走江湖。那就一辈子也值得了。”
那婆婆笑问:“你觉得这样很好吗?”小莲点头:“婆婆不用为了生活烦恼,也不用看人脸色行事,更没有什么心里负担,这难道还不好吗?”那婆婆笑着给小莲盛饭夹菜。
小莲吃着香喷喷饭菜,又问:“婆婆,您为什么会出现在杭州城呢!”那婆婆说:“我路过这里,过几日就要回老家去了。”小莲微笑着说:“我想跟着婆婆离开,永远留在您的身边。”那婆婆笑问:“丫头叫什么名字,今年有多大了?”
小莲回答:“我叫莫小莲,今年十四岁。今日下午,大少爷突然要逼我陪房,我不肯听从他,他就用热茶泼我。我逃出门来以后,不知道该去哪里,却遇上了婆婆搭救。”那婆婆轻叹自语:“又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小莲询问:“婆婆,您叫什么名字,老家住在哪里?”那婆婆微笑着说:“我姓刘,名叫艳君。住在城西三十里外,一个刘家山村。”小莲跪在面前磕头恳求:“婆婆,那我以后就跟在您的身边,您看行吗?”刘艳君点头微笑,扶起她来吃饭。
两人吃罢晚饭,喝茶闲聊一会。刘艳君照顾小莲躺睡在床,自个也倚靠床头,摸着手中琴弦叹气,眼神沉浸在了往事之中。
时转子夜,街道上传来一阵更夫报时梆子。刘艳君看着残灯,正欲起床来吹灭烛火。却见小莲把那只受伤的纱手伸出床外,睁着水灵灵眼睛发愣,满面都是天真稚嫩。
刘艳君见她还未休憩,知她心中有痛苦阴影,便走去床边坐问:“小莲,你还没有入睡?”小莲轻轻摇着头说:“我睡不着。”刘艳君问:“你还在想白天发生过的事吗?”小莲喃喃自语:“不知道大少奶奶是不是在到处找我?”
刘艳君抚摸她的手臂轻叹:“世间多少丑陋的事,就没有是人干不出来的。这么善良可爱的姑娘,竟然也会有人恶意伤害。”
小莲想起自己在白日里受过的伤害,此刻再也忍不住泪水流淌。就坐起身来,抱着婆婆哇哇大哭。刘艳君抚摸着她,轻轻劝慰:“孩子,哭吧!心里有多少委屈,就有多少泪水,都哭出来就没事了。”小莲听了这话,更是一阵涕泪横流,哭尽心中所有屈伤恨意。
再说擒虎庄内,贴身小莲已经带伤逃走去了,蔡雨青却毫不知情,从牌馆回到庄上后,到处寻找呼唤小莲,却不见她踪影。原以为是小莲出门玩耍去了,因此耐心等了几个时辰。却等到三更半夜还不见人回来,心中颇为忧虑。
她是个急性子,心里藏不住事。睡卧不宁下,便起身走去大堂。
秦尚与秦少风正在拨算记写账本,蔡雨青走来桌边坐着,一副愁眉苦脸模样,嘴里唉声叹气。
秦少风问她:“这么晚了不去歇息,跑来大堂里叫什么鬼?”蔡雨青叹说:“睡不着啊!”秦尚好奇询问:“好端端的,脸色怎么如此难看?”蔡雨青叫苦:“我那丫鬟小莲不见了,她是跑哪去了呢!”秦少风顿时心虚紧张,不敢作声回话。
秦尚见庄上突然失踪一名人口,也不敢掉以轻心,就停下手中活来问她:“她几时不见的?”蔡雨青回答:“就在今天下午。我回来之后,就见不着她了。原以为她是去了外面玩耍,可是现在都还没有回来,真是急死我了。”
秦尚唏嘘一声:“你没派她去外面做什么事吧!”蔡雨青摊开手说:“我没有啊!她一直都很乖巧懂事,最可我的心了,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离开。我猜,一定是出什么事了。”秦尚又问:“她会不会是跑回东家那边去了?”蔡雨青摇着头说:“这不可能。她在那边很少出门,我以前也问过一次,她说找不到路回去。我今夜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会不会是出事了?”
秦少风茬话:“一个丫头而已,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没了这个,你就不会再找一个?”蔡雨青啐他:“人不见了,你倒说得这么轻松。她又不是你的心腹,你当然不会在乎她了。”秦少风挥手驱赶:“回去睡觉,别在这里碍手碍脚,耽误我们办正事。”
蔡雨青搔着额头思考,嘴里嘀咕:“如果明天她还不回来,我就去朋友那边看看。这样还找不到,就只能去报官悬赏了。”秦少风呵斥:“你疯了吧!为了一个丫头跑去报官,官府才懒得受理这种奇葩案件。”
蔡雨青白他一眼,把手拍桌:“丫鬟就不是人了?人命关天,都是父母养的,你以为自己就很高贵了?”秦少风待要反声呵斥,秦尚摆手劝解:“青儿,先不要轻易惊动官府,再找几天看看。如果实在找不到,再去报官悬赏也不迟。”
蔡雨青寻思有理,点头应允。就起身瞪眼,把手指着丈夫鼻尖,嘴里叨咕几句后,返身走回房间去了。
秦少风暗骂:“这个臭婆娘,越来越不像话了,我非得教训她不可。”秦尚笑着劝解:“不要轻易惹她,你又打她不过。可别到头来被她暴揍一顿,那可就闹出大笑话了。”秦少风闷叹:“我怎么如此没有眼光,娶个母夜叉回来,真是后悔莫及。”
秦尚发笑:“你不是说喜欢巾帼女侠吗?她就是了。可惜只会舞刀弄剑,不会持家过日子。其实她除了性格毛躁一点,心还是挺不错,不会那些刻毒刁钻的事。”秦少风摇头叹笑,依旧与父亲算着账目抄本。
刘艳君在客店居住两个夜晚后,翌日清晨,起身洗漱干净,载着小莲走出西城门,来到三十里外一座刘家小村。村中总有五十几户人家,被青山绿林环抱。村边有条宽阔江水,向东流入钱塘江内,奔向大海之中。
刘艳君载着小莲走进村中,来到村头山边一座石屋老宅门口。刘艳君从一处石缝夹里拿出一根古铜钥匙,把锁打开,推开门看。只见屋内家具虽然陈旧了些,上下却是一尘不染,如同有人居住一般,并无丝毫老宅迹象。房间里铺置整齐,摆放许多蜡烛油灯。厨房内干净如新,柴米油盐、锅瓢碗筷,一应俱全。后院水井也是干干净净,里外并无脏乱痕迹。
刘艳君初时看得惊讶,瞬间却又明白了过来,嘴角微微发笑。
小莲好奇指问:“婆婆,您不是说有二十几年没有回家了吗?怎么屋内还会如此干净整齐呢!”刘艳君笑说:“有人已经替婆婆做好了一切,就等着我们回来居住呢!你喜欢这里吗?”
小莲笑着点头:“只要能与婆婆住在一起,我就十分喜欢。”刘艳君轻笑一声,将马上包裹等物搬运下来,拿去摆放整齐。小莲把屋宅里外看顾一遍后,瞬间爱上此地。
将近上午时分,刘艳君在厨房里烧火做饭,炒了两盘青菜,端来大堂里吃。
小莲询问:“婆婆,这个刘家村是您出身的地方吗?”刘艳君微微点头。小莲笑问:“婆婆这些年来,都去了哪里呢!”刘艳君笑说:“五湖四海,大江南北,去过很多地方。婆婆老了,一时也数不过来。”小莲笑说:“婆婆是位江湖女侠,就像那聂隐娘一样。”
刘艳君笑问:“你读过书?”小莲摇头否认。刘艳君好奇地问:“那你怎会知道聂隐娘这个人物呢!”小莲笑呵呵说:“我喜欢去听那些说书人评讲故事。他们都说聂隐娘是一位巾帼侠客,十分厉害,与婆婆一模一样。”刘艳君轻笑地说:“你倒会逗人开心。”
小莲观看她的容颜,拍手笑说:“婆婆,你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大美人,有闭月羞花之貌。”刘艳君满面微笑,夹菜劝吃:“你多吃点。等安顿下来以后,婆婆教你读书写字,以后自己就能看书了。”小莲拍手笑说:“好啊!婆婆真是一位大善人,比谁都好。”
婆孙正在桌边吃饭,门外走来一个壮汉,二十七八年纪,六尺身材上下,一部络腮胡须,形象彪悍俊朗。
那人名叫刘春旺,是村中一名青年屠夫。他推着小车,里面盛放一担野猪肉,正要出村去往附近一座镇上货卖。忽见那座屋门开了,就停下小车,走来门口打量刘艳君与小莲,一脸惊喜发笑。
刘艳君疑问:“你是何人?”刘春旺快步走来面前,纳头跪拜:“姑妈,我是春旺,您不认识我啦!”
刘艳君思考片刻,点头苦笑着说:“春旺,你是堂哥的儿子?”刘春旺欢喜点头:“是啊!我小时候还见过你。听说你远嫁北方以后,就没有再回来过了。真没想到,姑妈今天又回来了,我这心里真是高兴。”
刘婆婆邀他坐在桌边,笑问:“春旺,你父母都还好吗?”刘春旺摇头叹说:“他们都已经过世了。乡下人嘛!就是种田锄地,图个养家糊口,能活过六十岁就很不错了。”
刘婆婆轻叹:“农民的日子可真不容易。”刘春旺笑问:“姑妈这次回来,不会再出远门去了吧!”
刘艳君微笑着说:“春旺,我只想回来安静住下,所以你不必与他人多说什么,也免得搅扰我的清净,你看行吗?”刘春旺点头:“这没问题,我听姑妈的。”
刘婆婆指问:“春旺,这座屋宅,日常都是你过来收拾的吗?”刘春旺摇着头说:“不是。城里有个汉子,约有五十来岁,名叫张顺华。他从年轻那会,就每个月骑马来这查看一遍情况,然后给付一些工钱,找人把屋宅全部收拾干净,买办一些生活用品。一个月后,他又来把东西分散给村里人用。快三十年了,一直就没断过。所以我们都习惯了。这是姑妈的屋宅,难道不是你吩咐他过来收拾干净的?”
刘艳君微笑摇头,又问:“春旺,你现在做什么行业?”刘春旺笑说:“村里就我一个屠夫,杀猪宰羊,到处买卖。昨天我在后山陷阱捕获一头山猪,卖了一半,还剩下一担肉,所以打算推去临水镇上货卖。”
刘艳君问:“你成家有很多年了吧!”刘春旺叹说:“我那妹子,在永乐十八年就染上重病,不幸殁了,现在就我一个人过活。我也不想再娶亲了,这样也能省去许多烦恼。”刘艳君叹说:“你也挺不容易的。有孩子吗?”
刘春旺摇着头说:“我那妹子染病卧床数年,都还没来得及给我留个种子,怪可惜的。现在我一个人无忧无虑,倒也自在惯了。”刘艳君指问:“春旺,村里的人口这么凋零,年轻人都到哪里去了?”
刘春旺回答:“稍有名堂的,存了一点积蓄,都去杭州城里买房居住,所以村里人口不太景气。”刘艳君问:“看你这么身强力壮,又能吃苦耐劳。你还不到三十岁,为什么不搬到城里去住呢!”
刘春旺苦笑着说:“我开始是存了一点积蓄,可妹子犯了大病以后,就把积蓄拿去求医看病了,结果却是人财两空。”刘艳君叹说:“你也过得不容易啊!”
刘春旺起身走出门去,从竹筐里提来一只野猪大腿,笑呵呵说:“姑妈不要介意,侄儿不是富贵人家,也拿不出好东西来孝敬,只有这只猪腿送您。以后我每天都送来一斤肉,把你老人家养得肥胖。”刘艳君满面欢笑。
小莲惊笑:“这是野猪,又精又嫩,应该挺好吃的。”刘春旺笑说:“我昨天刚捕获的,有两百多斤重呢!”小莲乐得拍手。
刘艳君微笑着说:“盛情难却。春旺,姑妈收下你这份孝心了。你先去忙吧!”
刘春旺把猪腿提进厨房里去放着,辞别姑妈后,出门推车走了。
小莲好奇地问:“婆婆,那个临水镇,离这很远吗?”刘艳君摇着头说:“不是很远,有三五里地。”小莲笑说:“那空闲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去镇上买东西啦!”刘艳君微笑点头。
刘艳君虽然出生在这座小山村里,住的时间却不怎么长远。她父母染病早逝,仅有一个弟弟也离世了,从小全靠伯父养大成人,吃了不少苦头。十五岁那年离开山村后,便在歌楼之中学唱卖艺,学得一身歌舞才华。所赚的钱,尽数回报给了伯父一家。了却这桩心愿后,便再无牵挂。后来嫁给了中原刀客燕千树,自此就没再回过这个山村。数十年后,还是孑然一身,如同落叶归根,飘回到了出生的地方居住。此时她已是风烛残年,再无任何远走天涯之心。
数十年来,风花雪月她已亲身经历,荣华富贵也无稀罕可言。只愿在此平静了却残生,走完自己一生的命途。
刘春旺是个直诚汉子,见姑妈远游回来了,心中有了一丝寄托与依靠,便每日都来探望。把菜肉物品帮忙买办整齐,打算给这姑妈养老送终,尽份晚辈孝德。刘艳君看在眼里,对这个侄儿赞许有加。
到月底时,那张顺华按照数十年惯例,又从城里走来到刘家村看望。原来他是燕千树身边一个心腹,被派来看管刘家村的。他半辈子不干别的事情,只有一个任务,就等这位教主夫人回来后,把消息报与主人知道。
他才来时,还是一个弱冠之年。在此监管了刘家村近三十春秋,自己也慢慢变成了一个半百之人。燕千树每月给他十五银子花销,把他养在杭州城里。他也乐得逍遥自在,无怨无悔来做这事。
当天清晨,张顺华依旧如同往常那样,闲骑着马,前来这座屋宅置办一切惯例之事。如无意外事件,轻轻松松便可完成任务回城。然而却见屋宅被人打开,有人在里面居住。好奇之下,就偷摸着前来查看情况。却看见刘艳君坐在大堂里,正在指导一个小女孩读书写字。教她背诵一些《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等启蒙孩童智慧的书。
那张顺华看得又惊又喜,瞬间热泪盈眶。自己在此等了几十年,今天终于可以完成任务了。他也不进屋去会面,悄悄退走后,上马走回城里,打算择日回往郑州面见教主,当面报说这个天大的喜讯。毕竟刘艳君后续之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