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在那孤月山屋宅里,淳于复与燕子凤同住二十余日。昼练刀法,夜来同宿。吃住都在山头,未曾下山一部步。彼此情感深厚,形影不离。
当天清晨,淳于复突然想起那个江从龙一事还未办理,就拿出那张通缉令来与燕子凤看。两边商议辞别后,淳于复背个包裹,带刀下山,上马去往杭州城里。
此处距离杭州不到二十里地,因此淳于复也不着急,慢悠悠策马去往城中。
当天已是十一月二日清晨,将近钱大通接任武馆之日。那擒虎庄后院里,秦尚指挥秦阳风与庄客们一齐出力,把一对威武黄铜狮子,搬上一辆马车平板。用绳索绑定后,把大红布盖裹,准备带往双刀门去。
秦尚嘱咐:“阳风,你先把这对狮子送去扬州武馆贺喜。我交代一下庄上的事,稍候便坐马车前去。”秦阳风询问:“哥哥要不要去?”秦尚回答:“你哥又不是练武之人,没必要去。再说,庄上这么多事,总得留一个可靠的人看守。”
秦阳风也不多说,准备就绪后,辞别父亲,再去暂辞李玉。带一口刀,跨上一匹烈马。带上那族弟秦小牛,牵赶那辆平板马车,驶出后院而去。
主仆两个押着马车走出北城门来,行不到五里地,来到一座石沟桥上。车轮压过一个地凹时,突然一个颠簸倾斜,那马受了惊慌后,往前奔走几步。捆绑货物的绳索突然断裂,就把那两只铜狮颠滑下桥。秦小牛叫苦不迭。
秦阳风连忙翻身下马,走去查看货物情况。只见那对铜狮跌落在桥沟沙地里。幸得这条河沟早已干涸,到处都是鹅卵石垫底。
秦阳风说:“得想办法弄上来才行。”秦小牛说:“现在出城不算太远,我马上跑回去找人过来帮忙。”
秦阳风挥手劝阻:“不要回来,免得让我爹说出闲话。还是我自己来想办法。”就卸了腰刀,跳下旱沟。秦小牛站在桥上愣看。
秦阳风活络一番筋骨,尝试搬提铜狮。使出浑身气力后,却也只是勉强抱在怀里,不能搬运上来。几番使劲下,累得他面红耳赤,嘴里呼呼喘气。
秦小牛劝说:“二少爷,不能这么使劲。小心扭伤了腰。”秦阳风摇头叹说:“是我老了,被酒色伤了身子,搬得动也提不上去。”
秦小牛笑说:“二少爷不过才三十几岁,正值壮年,怎么会老了呢!是货物太重了,不是一个人能够搬起来的。”秦阳风说:“你不知道,我年轻那会,连毙两头猛虎,把尸体连夜从山上拖拽下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费劲,这还不是老了?”
秦小牛笑说:“少爷的本事,谁都佩服,可事情不能相提并论。所谓下坡容易上坡难嘛!”秦阳风盯看这两个铜疙瘩,挠头思考起来。
秦小牛说:“二少爷先在这里看着,我去附近雇几个壮汉过来帮忙。”秦阳风点头应允,秦小牛即刻奔去附近一个村镇找援。
恰在此时,淳于复骑马饮酒,缓缓走过石桥。无意中看见桥下旱沟立着一个壮汉,正在看着眼前一对铜兽。仔细打量,那人却是老友秦阳风。见他这般模样,便大致猜出他又闹出了一件糗事,嘴里不禁发笑起来。
秦阳风听得笑声,抬头看着桥上那人,面色顿时惊喜,拱拳笑问:“淳于兄,多年不见,不想在此相会。”淳于复回敬个礼,下马笑说:“时隔多年,秦兄风采依旧,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秦阳风指说:“淳于兄的模样,那还真变化了不少。”淳于复笑问:“莫非是我老了?”秦阳风挥手:“那倒不是,只是你看起来比以前成熟稳重,风采没那么锐利。”淳于复叹说:“老男人,还能不成熟吗?”秦阳风仰面欢笑。
淳于复把马栓在一边,跳下桥来问:“秦兄遇上麻烦事啦!”秦阳风拿他那个酒葫芦灌饮几口,指着货物:“还不是为了这两件玩意,真他娘不让我省心。” 淳于复笑哈哈问:“莫非秦兄在这翻车了?”
秦阳风叹说:“晦气,倒霉。出城还不到三五里地,车轮倾斜,马受惊吓,把这两个物件翻到桥底下了,出门真不吉利。”淳于复笑问:“你带上这两件铜疙瘩,欲往何处去?”
秦阳风说:“扬州双刀门师傅雪青荣,打算退位让贤,钱大兄弟接了他的衣钵。日前亲自送来一份观礼请帖。所以老爹要我先行一步,送上这份门兽贺礼,给他增添旺气。好不容易搬上马车,却在这里翻沟,真是让我憋屈。”淳于复说:“幸好这是一条旱沟,也没什么淤泥,不然还真麻烦。”秦阳风叉腰点头。
淳于复撩着衣袖:“既是这样,我来给你出把气力。”秦阳风笑说:“有你帮忙,那就好办多了,也省得我弄出伤来。”
两人也不顾行人在桥上围观指看,就把手摸着铜兽,摇晃几下,试一试力。
淳于复说:“这铜疙瘩很重,估摸有六百多斤。”秦阳风指说:“听我爹说,过秤七百三十六斤,不算轻了。就是那霸王项羽举鼎,也才五六百斤而已。”
淳于复摇着头说:“我一个人可能搬不动它。”秦阳风笑说:“那是自然,若你一个人就能搬走,那我早就扛上去了。”
淳于复脑海里突然迸出一个主意,就指问他:“秦兄,你是笑我一个人就没有办法了吗?”秦阳风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让人听得不高兴。愕然摊手回答:“我真没有别的意思,你一个人确实搬不动它,我也一样搬不动。”
淳于复笑说:“那我们两个在这豪赌一把如何?”秦阳风疑惑地问:“怎么一个赌法?”
淳于复指说:“我一个人,就把这两个兽给扛上桥去,那你输给我二千两银子。反过来也是一样。你有没有兴趣来赌赛一回?”
秦阳风听了这话,瞬间起了兴致。二千两银子赌本虽然不少,但对自己来说,也不算很多。就眨着眼睛,心中细细盘算:“这对门兽各有七百多斤,我也只是勉强拿得起来,他如何有气力能扛上去?”
淳于复见他还在苦苦思考,便催问他:“秦兄,还没考虑清楚?”秦阳风摊开手说:“我出门早,身上没带这么多钱。”淳于复笑说:“大买卖,先赊账也行。”
秦阳风疑问:“刚才淳于兄说是扛上去,是用肩膀扛么?”淳于复回答:“不用肩膀,那怎么扛?”
秦阳风指说:“你可不要赌气逞能。出了意外事故,我可不负任何责任。”淳于复笑着挥手。
秦阳风为人鲁莽,酷爱与人豪赌,不相信他的力气大过自己,就点头:“咱们兄弟两个就赌一把,说一不二。”两人把手一拍一抓,确认这个赌局。
秦小牛已从附近找来四个青年壮汉,手持绳索扁担,正要下桥帮忙。秦阳风却挥手拒绝,把眼睛看着淳于复,似在怂恿他去搬运这对铜狮子。众汉子看得惊讶不已,无不静下声来。
淳于复也不多言,卸掉随身之物。活络一回筋骨后,吐出胸中浊气。他把衣角往肋带上扎住,两手摸抓铜兽腹背上的小枝。半蹲下身子,双臂似大铁钳一般,一手拿住狮头,一手挝紧腹底。腹蓄一口硬气,咬着牙关,缓缓使劲上托,好似那霸王举鼎,果把铜狮子扛在了肩上。秦阳风看得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淳于复一步踩出一个脚印,慢慢走上沟去。片刻间,便将一只铜狮子放落在了桥上。虽然口鼻里累得气喘吁吁,坐在铜兽上喘气,却到底是赢了这个赌局。
众人看得一片惊叹,无不鼓掌喝采。这民间大力士并不少见,能力负七百多斤者,人也不在少数。但能亲眼目睹一回,远远胜过那些道听途说。
秦阳风伸着大拇指夸赞:“真想不到,淳于兄竟有如此神力,今天总算是领教了,让我输得心服口服。”淳于复平息气喘后,笑问:“秦兄,我没瞎吹牛吧!”
秦阳风点头:“厉害,佩服。是我输了,明日就送给你一千两银子。”淳于复笑问:“不是说好二千两银子么?”
秦阳风笑嘿嘿说:“淳于兄已经大显过了神威,我也心服口服了。最后这件玩意,还是留给我来,好歹也要弄上车去。”
淳于复只是与他开个玩笑,断无索要钱财之心。就挥手:“咱们开个玩笑而已,不必当真。大家一起帮忙,也免得一个人劳累。”
秦阳风是个愿赌服输的人,从不赖账。就指问:“淳于兄,这一只兽,你不会另收钱了吧!”淳于复轻笑地说:“这叫什么话?好朋友嘛!买一送一,那也是应该的。”秦阳风笑说:“这还差不多。”众人一片声笑。
四个壮汉村民都下桥来,捆绳挑担,把最后一只铜狮从桥底挑上桥来,重新装置在了马车板上。秦阳风把一定五两银子交给村民,权当酬谢一份酒钱。
淳于复见事已了,拱手辞别后,欲要上马离开。秦阳风前来拖住手臂:“淳于兄,咱们久不见面,先不要急着走,再聊一会。”
淳于复指说:“你要赶去扬州送礼,我也要去杭州办事,就不多加打扰了。改日再聚也不迟。”秦阳风好奇地问:“你去城里有什么急事?”
淳于复笑说:“有人送我一张官府赏令,说是有个采花大盗,名叫江从龙。在扬州城做下几桩血案,正被官府重金缉捕。我听说这人就躲在杭州城里,所以就想去那碰碰运气。反正这厮也是无法无天之徒,死不足惜,那还不如让我来试刀领赏算了。”
秦阳风伸手讨问:“能否让我看看那张公文?”淳于复就把那张扬州通缉令交与他。
秦阳风看得大怒:“他娘的,这个江从龙,他算什么玩意?竟敢如此欺虐害民,看我不去砍下他的狗头。淳于兄,咱们一起回城,把这江洋大盗捉去官府砍了。”
淳于复挥手:“不必劳驾秦兄。这是我的衣食饭碗,秦兄不必争夺。”秦阳风疑问:“争夺饭碗?这话从何说起?”淳于复笑说:“实不相瞒,在下就是吃这碗饭的。江湖赏金客,负责捉贼归案领赏,这不正是我的饭碗?”
秦阳风惊笑:“原来淳于兄是干这种买卖的,难怪你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干镖行的。”
淳于复笑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秦阳风拱手:“兄弟祝你马到成功。”
淳于复致谢后,又待要走之际,秦阳风又想起一事,招手呼唤:“兄弟再等一等,我还有话要说。”淳于复眼睛盯看着他。
秦阳风笑说:“明年七月七日,是我的大婚喜日,还请淳于兄不要忘记。务必大驾光临,前来庄上喝杯喜酒。”淳于复惊笑:“秦兄,你与李姑娘终于情定终身,修成正果了。恭喜你啊!”
秦阳风羞笑:“到时候请你务必前来赏脸,增添豪杰气象。”淳于复笑说:“一定会来。就算是我来不及登门道贺,礼物我也会按时送到。”秦阳风拱手拜谢。
两边寒暄一会,相互拜辞。淳于复策马入城,秦阳风与秦小牛押车去往扬州双刀门去了。
淳于复进入杭州城门,走往城东一处老月巷,看看以前那个据点屋宅是否还有人住。他策马来到宅外,翻身下马敲门。院子里快步走来一老一少,正是以前那魅影山庄的密探。一个名叫阎生,一个名叫张茂。
二人开门查看,忽见蝮蛇大哥到来,无不惊笑,一起拱手呼唤:“大哥终于回来啦!”
淳于复进门疑问:“老阎,小茂,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居住?”二人面色欢喜,将门拴上后,把大哥迎入屋宅大堂里坐,殷勤侍候左右。
淳于复喝过茶水,笑说:“我还以为这里没人住了,所以想来歇息一会,免得去住客栈。”
老阎叹笑:“自从总堂散伙以后,我们一老一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便在这座楼宅安身。一来,是靠大哥分配我们这笔钱财过活。二来,我们平日也去镖局挂牌,替人送货跑腿,挣些辛苦钱花。日子还算过得悠哉。”淳于复默默听着。
小茂询问:“大哥,魅影山庄什么时候可以再次振兴起来?”淳于复摇着头说:“不会再有了。如今弟兄们都已经安顿,日子过得清闲自在。既有好日子过,鬼才愿意去干掉脑袋的事,你们说对不对?”二人相互点头。
老阎笑说:“就凭大哥这身好本领,在江湖上赫赫威名。只需要振臂一呼,弟兄们就会如数回来重聚大义。这头把交椅,非大哥莫属。”
小茂点头:“如果大哥愿意,我立刻去散布消息,招拢旧部弟兄回来聚义。”淳于复挥手:“不可如此,我没有这种想法。你们刚才还说,日子不是过得挺悠哉的吗?怎么还在想着那些刀口舔血?”
老阎笑说:“咱们都已经习惯了嘛!”淳于复询问:“其他的弟兄,可曾来过这里?”
老阎回答:“自从山庄散伙以后。就没人再来过这里,今天大哥还是第一个。”小茂拱手说:“大哥若有命令,小弟愿效犬马之劳。”
淳于复说:“我来这里,有件事情托付。”二人便认真听着。
淳于复想起钱大通接任武馆、秦阳风又婚娶李姑娘一事。唯恐自己不慎疏忽遗漏,便从怀里取出一张千两银票,吩咐老阎去一趟龙宝轩玉器店,打造一歇精美玉器,又对他嘱咐一些玉器细节问题。老阎听明白后,拿着银票出门办事去了。
淳于复又问小茂:“那个江从龙,他可在杭州城里?”小茂点头:“之前我们还见过他几次。不过自从山庄散伙以后,那家伙就与我们形同陌路了。我上回找他说话,他一副冷冰冰的嘴脸,满眼都是嫌弃,以为我们是想巴结他。”
淳于复轻笑地说:“所谓曲终人散,人走茶凉。他是半道进门来的,当然不会对弟兄们有感情了。”小茂问:“大哥是要找他?”
淳于复也不多说,就从怀里取出那种通缉令来。小茂看过一遍后,怒骂:“这家伙真是坏到家了,竟敢如此滥杀无辜,简直罪不容诛。”
淳于复指说:“你把这张通缉令拿好,等老阎回来以后,就如实告诉他。然后我设下一个圈套,把那江从龙生擒活捉。一则为民除害,把此贼绳之以法。二则,你们也能就此大赚一笔私房钱。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小茂惊笑:“大哥意思是说,要把这一千五百贯悬赏金,全部送给我们?”淳于复轻笑地说:“那就要看你们会不会配合演戏了。戏演得好,赏钱是你们的。演得不好,露出马脚,把主角给吓跑了,那可就别怪大哥不照顾你们咯。”
小茂乐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作揖:“大哥放心,演戏我最拿手了。大哥只管吩咐,我与严哥都照做不误。”
淳于复指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如何找到这个江从龙。”小茂拍着胸脯:“大哥放心,这事交给我们去做。不出五日,我们就能找到他了。”淳于复轻笑地说:“把人找到以后,先不要去惊动他,我亲自去把他给找来这里下套。”小茂欢喜应允。
淳于复交代一番其他事宜后,上楼入房歇息。老阎把事办妥后,回到屋宅里来。小茂把这事如实告知。老阎听得大喜,二人即刻前去各处青楼妓院、歌坊窑子等处,明察暗访那个江从龙的身影。
数日后,小茂已在城中寻觅到了江从龙身影,即刻奔回屋宅来报说此事。
淳于复问:“那厮现在何处?”小茂回答:“大哥所料不错,那江从龙就在城西一条长河大街,躲在一座香花楼里,只顾寻欢作乐。”
淳于复从怀里取出一个金元宝与他:“这是你们的辛苦钱。”小茂抓在手上称谢:“又有好钱赚了。还是跟着大哥舒服,总有好日子过。”
淳于复摆手劝诫:“你们都要在城里当个好百姓,与人为善,恪守本份。如果你们闹出什么祸事,可别怪大哥不去解救。”小茂点头应允。
淳于复说:“我不知道那座青楼在哪,你再辛苦一趟,带我去那找出那个家伙。”小茂笑说:“好戏就要上演了,小弟义不容辞。”
二人出门跨上坐骑,从城东赶去城西。辗转来到那座香花楼里,悄悄走去江从龙所在的房间门外。毕竟淳于复如何戏耍那恶盗江从龙,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