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燕子凤在那杭州城东老月巷宅里,陪着淳于复练了一月有余。此时已是二月份里,江南处处春暖花开,草长莺飞。
两个刀客距离决斗日期还有三月时光,燕子凤却还不知那东瀛佐藤元国备战得如何了,因此心不安宁。
她暂辞淳于复后,带着寒梅回往孤月山宅。杨穆早已耐不住空虚,自行返回郑州去了。燕子凤飞鸽传信总堂,请那燕明、燕月兄弟过来听用。十余日后,兄弟二人从郑州奔马赶来孤月山宅,听受大小姐指派任务。
燕子凤嘱咐兄弟二人,前去福州红霞道场,监视那佐藤元国的备战情况。两边都有信鸽传讯,随时通报异常情况。
那兄弟二人都是燕氏家族里的武士,常受大小姐恩惠照顾,自是无有不应。拿到大小姐一笔银子花销后,翌日奔马南下福建。
二人进入福州城后,租借在了红霞道场附近一座民宅巷里。兄弟扮作汉人学徒,前去道场拜师学艺。交纳两个月学费后,进入道场,暗中监视佐藤元国动静,了解他那刀法武艺,随时报与大小姐知晓。
当日清晨,道场后院一片练武场地。佐佐木等六十多名扶桑武士,并百余名汉家子弟,围圈般坐在沙石地上,观看前辈佐藤元国运练武士刀。众人见他刀法使得行云流水,迅捷有力。刀器在手如粘,左劈右斩,虎虎生风,毫无花招破绽。他一路刀法使尽后,众学徒皆鼓掌喝彩。
佐佐木起身夸赞:“元国师叔刀法精纯,真为世所罕见。在国内外皆数一数二,武艺可与家师并驾齐驱。”
佐藤元国把武士刀收回剑鞘,笑了几声后,挥手教散众人,回班练习。千岛神树与小池林秀在班前教导新人学徒。
佐藤元国与佐佐木一齐走回御剑堂内,坐在茶几桌边,相互饮茶闲聊。
佐佐木询问:“此次决斗,师叔养精蓄锐已久,此战可有必胜的把握?”佐藤元国回答:“我与那蝮蛇约定,五月十八日决战高下。我每天都要演练几遍刀法,丝毫不敢松懈。我猜对手也一定会是如此。毕竟性命攸关,我们都不可能坐以待毙。”
佐佐木笑说:“我虽然不了解那个蝮蛇,但是我绝对相信,凭师叔的本事,蝮蛇一定不是你的对手。”佐藤元国挥手:“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我曾出其不意,他却躲避得快。后来又与我斗刀数十回合,不分胜败。如此看来,此人绝不是等闲之辈。至少心态非常勇敢,能够做到临危不乱,无畏于生死之间。”
佐佐木挠头不解:“那蝮蛇年纪也不是很大,刀法怎么会有这种水平?莫非他天赋很高?”佐藤元国笑说:“人的天赋都差不多,只是够不够用心去领悟罢了。若论刀法,我不惧他。其他方面就很难说了。”
佐佐木疑问:“师叔的意思是说,那蝮蛇会用阴谋诡计,暗算偷袭于你?”佐藤元国摇着头说:“我对这人并不了解,不能断言人品如何。不过从武藏先生对他的态度来看,应该是个值得尊敬的人。那你对他了解多少呢!”
佐佐木说:“我虽然来到福州有十四年了,但是大部分时间都在道场练武。除了小部分时间去旅行,基本上不会出城,并不清楚蝮蛇这个人物。”佐藤元国又问:“你就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事迹?”
佐佐木答复:“我只知道他是一个职业杀手,来自魅影山庄,师从刀客姜孟生。这位姜孟生,我倒见过几次,他与家师交情不错。二人经常同桌饮酒,论文讲武,彼此都很敬佩。”
佐藤元国说:“武藏先生德行清高,人品端正。能与他交往的人,品行自然也不会很差。”佐佐木说:“听说蝮蛇是他第一个门徒,那人品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佐藤元国说:“如果排除过了暗算这种可能性,那么我与蝮蛇之间决斗,就是公平公正的。能与一个异国勇士决战,这也是一件体面有荣耀的事。
佐佐木说:“到时我们会在现场,为师叔做个公平见证。预防其他的突发问题。”佐藤元国挥手劝阻:“中国有一句话,叫作疑人不信,信人不疑。既然我已经选择了相信对手,自然也就不用你们来做见证。等时间一到,我自会去杭州赴约应战。”
佐佐木点头:“一切听从师叔的安排,我绝无其他意见。”佐藤元国起身招手:“佐佐木,你来陪我练习刀法,让我做好充足的准备。”佐佐木点头应允,取来两柄武士钝刀,走去院子里比划剑道。
两人做好防护措施后,双手紧握刀柄,划开阵势。片刻间,相互举刀靠拢,激烈对战冲杀。双刀来往频频,互不相让。燕明与燕月躲在墙边窥看这场对战。
两人苦斗六十七回合,佐藤元国占据上风,把刀架在了佐佐木脖子上。”佐佐木满面羞愧,便低头认输。
二人分开阵势,正要重新对练。佐藤元国眼尖,看见墙后有人窥测,便放落下刀,厉声呵斥:“什么人在那偷看?”佐佐木连忙回头去看,满脸愕然。
兄弟二人自知隐瞒不住,索性做个戏精,快步走来面前,纳头跪拜佐藤元国,口中一致地说:“晚辈二人诚心求学,向元国前辈请授武艺。”
佐藤元国听了这话,以为是这两个汉人子弟痴迷学艺,因此才会那么做。当下心中也未多想,扶起二人,轻声斥责:“你们想要学习武士刀法,这我可以理解。但是应该徐图缓进,怎能如此急于求成?”兄弟二人低头惶恐。
佐佐木打量二人面貌后,笑着指说:“你们都是新人,进入道场不过才七天时间,根基都没打好,怎么会如此心急?你们不在后院练习功底,如何跑来前院偷看?”
燕明巧言回答:“道场之中,唯有元国前辈,与佐佐木师兄刀法最为了得。因此我们一心想要练习上乘武艺,以求早日学成高技,出师名扬江湖。”二人听得不知所言,只能对眼欢笑。
佐佐木也以为他们是求学心急,便耐心解说:“练习刀法,首先要扎好基本功。从新手到高手,需要一个过程积累。不是随便拿刀劈砍几下,就能学成的。中国有一句话,叫作欲速则不达。我练了十几年武士刀,都不敢说自己能够名扬江湖。你们才进门学了几天功夫,这么快就想出人头地啦!”
燕月询问:“不知两位高人的刀法,为何练得这么娴熟?”佐藤元国回答:“书上有个卖油翁的故事,叫作无他,唯手熟尔。你们都是汉人子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兄弟想了片刻,皆默默点头。
佐藤元国挥手劝说:“你们回去好好练功。那两个导师,会给你们详细解说武士刀法的基本理论。你们先把功底做好了,到时再来求教不迟。”那燕氏兄弟致谢拜辞后,快步溜回后院里去练习。
叔侄二人未当回事,笑了几声后,继续挥刀演练。
当月之内,佐藤元国丝毫不曾懈怠,苦练刀法武艺。佐佐木勤陪于左右,每日练习三四个时辰,颇为劳累。佐藤元国见午饭时间将至,便停下手来,去大堂里吃罢午饭,饮茶少歇。
佐佐木老话复问:“师叔如此勤练,以至于数个月来,都不曾好好歇息。难道蝮蛇真有那么厉害?”佐藤元国说:“既然我们约定好了决斗时间,就要认真做足功课,不可大意轻敌。人不是神,总有大意疏忽之时。一招不慎,便会中刀毙命。你说对吗?”
佐佐木在与他的对战之中,也曾占过几次上风,便点头说:“师叔说得非常正确,你们都是一流高手,胜败机会各半。”
佐藤元国说:“你想想看,如果我什么都不做,而对手却在勤练武艺,专研破解之法。到时双方动起手来,谁的胜算更大?”
佐佐木点着头说:“一个剑客,大半年不做训练,身手确实会变得迟钝。一旦与敌人交手,便要力不从心。胜负的天平,就会倾斜而去。”佐藤元国赞许:“你这么去想,那对手肯定也会这么去做。所以我不能轻敌自负。要么不出手,出手必要必胜。”
佐佐木赞叹:“师叔的武学精神,真是我辈的楷模。晚辈深感敬佩。”佐藤元国轻笑地说:“佐佐木,其实你的刀法也很不错,学到了武藏先生八九成功力。要是再勤练一两年,你也将是一代剑客宗师。”佐佐木欢喜致谢:“承蒙师叔教诲夸奖,佐佐木不胜感激。”
佐藤元国精神疲倦,便入房间午睡小憩。睡至未时末分,二人来到后院练武场地。众门徒皆停下手来,围观高手演练刀法。
佐藤元国独自练习一会,感觉空练无益,便说:“佐佐木,为我挑选十个本国武士出来,都要全力以赴。我与他们对战。”众人听得一片惊叹,观战之心更为浓烈。
佐佐木听从其言,挑选十名师弟出来。个个手持钝刀,前来做个围攻。佐藤元国环顾众人,面上丝毫不惧。
两边看顾片刻,佐佐木一声令下。双方手持武士刀,逐一扑上前来厮斗。一片混战后,佐藤元国一人一刀,把十个武士全部击败。自己只是腰背中了一刀,却不致命。众人见他刀法如此了得,尽皆热烈鼓掌喝彩。
佐佐木笑说:“师叔的刀法无与伦比,一人战败十名高手武士,自己却未受致命伤害,真是让人看得心服口服。”
佐藤元国吐着气说:“这只是练习而已,达不到最真实的对敌效果。如果真是不计代价,拼个你死我活,双方的心态可就不是现在这么简单了。那是真要取人性命的。”佐佐木点头:“师叔言之有理,晚辈受教。”
佐藤元国把刀收了,与众人讲解一些刀法理论后,走回大堂里去歇息。
那燕氏兄弟虽然都是一流刀客,武艺精熟。相对于佐藤元国而言,却又差了许多。见他一人战败十个武士高手,骇然惊叹不已。
二人回到租屋,燕明把胞弟燕月留在道场,继续观察监视。自个奔马赶回孤月山去。
燕明回到山宅报信,燕子凤听说这件事情后,心中惊骇,面色忧虑不堪。
原来她年青那会,曾在红霞道场拜师学艺,练了几年武士刀法。知晓那些师兄弟跟随武藏师父学刀多年,个个武艺不俗。佐藤元国却能以一敌十,当众击败他们。思忖淳于复刀法虽然了得,却也不可能同时击倒十名字武士。想到二人即将生死决斗,燕子凤心中不由得不担惊受怕。
燕明见小姐久久不作声,以为她是有所怀疑,便问:“难道小姐不相信我?”燕子凤愕然地说:“他一个人,就能战败十名一流武士,这太可怕了。我自行走江湖以来,从未见过这等厉害人物。即便是我那恩师武藏先生,他也未必能够做到。”燕明说:“这是我亲眼所见,绝无丝毫隐瞒。”
燕子凤疑问:“莫非那些武士,都是新来的学徒?”燕明摇着头说:“不是学徒,他们看起来身手都很不错,个个都有十年功底。他们只是遇上了更厉害的高手,所以才会输得一败涂地。”
燕子凤问他:“阿明,平心而论,如果当时换作是你,可以对付几个武士?”燕明思考许久,认真回答:“拼了性命,也就两个左右。而且还不能保证能够全身而退。”
燕子凤苦笑:“也就是说,淳于复与那佐藤元国决斗,根本就是毫无胜算可言。两人若要斗刀,无异于以卵击石了。”
燕明挥着手说:“也不尽然。这群东瀛矮人,武士刀确实练得不错,但也不是没有缺陷。”燕子凤急问:“你认为缺陷在哪?”
燕明指说:“他们身手敏捷,刀法精熟。但是个个又矮又瘦,没什么力气。单打独斗,他们或能尽情发挥。不过要是遇上士兵军阵,一阵冲杀过去,他们基本上就得全军覆没。”
燕子凤问:“也就是说,他们崇尚个人武艺,自保有余,不会进行团队作战?”燕明指说:“我看那个佐藤元国,就是把他们一个个击败的。不然十个武士列阵冲杀,把刀一起挥砍过去。佐藤元国就再厉害,他也长不出三头六臂,肯定也会掉头逃跑。”
燕子凤寻思片刻,恍然大悟,拍着胸脯吐着气说:“我明白了,却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他逆天了,一个人击败一群武士围攻,原来是打车轮战。你早该这样说嘛!差点把我吓出一身冷汗。”
燕明自知言语表述得不清楚,让小姐空担心了一场,不禁把手拍额发笑。
燕子凤点头:“如此说来,淳于复还是颇有胜算的。”燕明回答:“如果蝮蛇勤练武艺,毫不懈怠。那佐藤元国想要赢他,只怕不会那么容易。”
燕子凤怪眼看他,轻声责怨:“阿明,以后不许再叫蝮蛇这个外号。人家是有名字的,复姓淳于,点个复字。”燕明扑哧一声,连忙拱手应命。
燕子凤眼色忧虑,喃喃自语:“也不知道他现在训练得怎么样了。”燕明询问:“小姐如无他事,我休整一两天后,便要返回福州,继续在那监视情况。”
燕子凤对着寒梅招手,取来纸笔在案,写上老月巷宅地址,交与他说:“阿明,你去这个地方。淳于复就在那里居住,请你每天陪他练刀。让他与敌决斗之时,更有把握胜算。”燕明倒酒来喝,慢悠悠问:“我这么做,总有一点好处吧!总不能因为他是小姐喜欢的人,就来把我当作刀靶子砍。”
燕子凤指说:“你这家伙,油嘴滑舌。亏你还是我燕氏家族的人,原来这么偷奸耍滑,不肯出力帮忙。我还真是高看你了。”燕明笑说:“妹子,我也得养家糊口。单靠教会那几两月薪,还不够我当零花钱使唤。”
燕子凤苦笑着说:“我每个月额外给你十两银子,你还不够花销?非要把我给吃穷了,吓跑了,你就满意啦!”燕明挥手:“谁都知道,大小姐不愁钱用。弟兄们为小姐卖命,虽然心甘情愿,那也得公平对待啊!”
燕子凤问:“我怎么就不公平了?”燕明指说:“我听杨穆说起,寒梅轻轻松松,就收了人家一百两银子,闹得我们好不眼红,心有不平。”燕子凤捂嘴发笑,把手指点二人。
寒梅苦着脸皮,上前把手推挤:“阿明哥哥,你好讨厌。你说你的,故意扯上我来干嘛!又不是我主动找人索取贿赂,是那英雄愿意送给我的。你故意说出这句话来,这不是在挑逗小姐来责骂我吗?”
燕明挥手笑说:“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是实话实说。再者,如果没有这么回事,那我岂不是在污蔑你?”
寒梅气得大叫,把手去揪他耳朵。燕明也不客气,伸手掐她小腿。相互使劲较狠。
燕子凤一阵欢笑后,指令寒梅去房间取来一张五十两银票,递去给他,笑呵呵说:“阿明,这回你该满意了吧!”燕明看着银票满意,放入怀里,抱拳称谢小姐仗义。
寒梅指责:“贪财鬼,亏你还是一个中原刀客。你这才叫作明目张胆,勒索小姐的钱。我若回去告诉教主,要你吃不了兜着走。”燕明哂笑:“你懂什么?刀客就不用为生活发愁了吗?既然你不贪心,不如把那一百两银子,让我拿去养家糊口,置办田产庄园算了。”
寒梅气得叉腰瞪眼,左顾右盼下,从屋角处找来一根杆棒,对他迎头敲打。燕明起身抓住棒子,笑着啐她:“你干什么,想要找打?”寒梅气愤:“我打死你这个无赖,看你还敢不敢抢我的嫁妆。”燕明故意嘲讽:“就你这副蠢脾气,谁敢娶你?你就是个钟无艳,又丑又难看。我估摸着,倒赔嫁妆都没人要。”
寒梅虽然古怪顽皮了些,毕竟是个女孩子,哪里受得了这些脏话?瞬间脸皮涨红,哇哇大哭起来。弃了棒子,怒冲冲跑进厨房里去,操起一把菜刀来砍人。燕明见势不妙,连忙抓着案上那张纸条。拜辞小姐后,快步逃走下山。
寒梅抹着眼泪,站在山头上一片叫嚷谩骂,燕明也在山下讥讽嘲笑,慢悠悠策马去往杭州城。燕子凤见他两个闹翻了气,不禁笑得前俯后仰。毕竟淳于复后续之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