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王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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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弘书没有回家,他先回去了兰音阁。当他从大门走进去的时候刚巧遇见了兰音,兰音愣了。她没敢多问,只是皮笑肉不笑朝着韦弘书打了个招呼。韦弘书上楼走到仙岳姑娘的门前,听见仙岳仍在唱曲。韦弘书推门进去,仙岳停下歌唱。韦弘书满眼心疼,过去拉住仙岳双手道:“我出去这许久,你一直在唱?”

仙岳回答道:“公子交代仙岳的事,仙岳不敢违背。”

韦弘书感动了,紧紧握住仙岳的手:“累了吗?”

“不累。”

“今日别唱了,你休息一下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韦弘书说着从怀里拿出来从唐家找到的所有东西,全部放在桌子上。

“公子要仙岳回避吗?”

“不,你留在这里。看见仙岳姑娘,本公子才能安心做事。”

“那仙岳去给公子到壶茶水吧。”

“好。”

仙岳出了房门,亲自去给韦弘书泡茶。韦弘书把证据一件一件摆在桌上。黑衣人从厢房偷出来的是唐家用药的记录。上面详细记录了唐家人每一次生病的病情、郎中和药方。不出韦弘书所料,唐家全家的安康,一直以来都是被韦老板照顾。韦弘书详细翻看了这本用药记录,每个方子都合情合理,父亲医术高明,在唐家的这本册子上,完全找不到一丝疏忽。当他翻到唐夫人的用药记录,只看一眼,脸色都白了。唐家夫人怀上三子的时候皮肤生疮,父亲竟然给她用了韦家黄白膏。黄白膏是在韦家的叫法,实际上就是雄黄膏。那雄黄膏里含有雄黄和水银,有剧毒,一直以来都是孕妇禁用,父亲怎会不知道?难道韦家三子夭折是父亲所为?

韦弘书合上册子,不敢再想下去。这也能解释父亲要抢这册子的原因了。

韦弘书又拿出那封勒索信读了几遍,倒也没问题。他把注意力放在“不”、“限”、“果”还有“则”这几个字上面。这些字的竖笔都非常有力,犹如刀锋劈在纸上,且长出字体本身,那种气势就像是一个猛士,手起刀落无拘无束。韦弘书想起今日在刘家发现的王宝笔墨,两者十分相像。他刚好把这些笔墨也带在身上,拿出来一看,果然竖笔如出一辙。其余笔画并不相同,如今看来有可能写勒索信的时候故意隐藏了字迹,只是这竖笔的笔锋,是如何都隐不住的,这些是性格里的特征。

如此看来,勒索信可能是王宝所写。韦弘书不敢想下去了,这究竟是王宝报复刘升还是受刘升指使,两个当事人都已经去世,恐怕难以知道事实了。线索太少,一切也只能是猜测。唐家究竟承受了多少灾难啊!

仙岳姑娘的茶已经泡好,韦弘书不能再辜负姑娘,他收起所有证据,喝了几杯茶,抱起仙岳走入帷帐之中。

韦弘书第二天一早就回去家中。他一进门,见父母都在前堂等他,样子看起来一脸肃穆。韦弘书上前行了礼,父亲让他坐下来。

“你有什么想问为父的?”韦老板开了口。

“昨日白天是父亲派人在唐家巷子里把弘书打晕的吧?”韦弘书把满脑子疑问都抛向父亲。

“你可是看了那本唐家医药记录的册子?”

“看过了。父亲为何要这么做?”

“你相信为父是这般狠毒之人?”

韦弘书摇摇头:“弘书不敢。”

韦老板无奈,看了一眼夫人继续说道:“事到如今,有些事,我和你娘不想再瞒着你了。弘书,韦家经营医药,医者有父母之心。为父虽然为了韦家的生意,阿谀奉承之事没少做,可是这种昧着良心残害忠良的缺德事为父是万万不会做的。”

韦弘书没接话,他也不信父亲是这般恶毒之人,他想听父亲把话讲完。“刘大人得知唐夫人有喜,命我杀死那未出娘胎的孩子。”

“为何?”

“刘升被救回来以后,他的父亲刘将军为了弥补刘升的过错,放弃所有军功。那一次刘老将军指挥打了一场漂亮仗,北方边境直到如今还都太平。结果全部功名皇上都给了唐将军。刘升表面与唐将军依然交好,背地里没少干残害唐家的事。他娶了妻之后夫人一直无所出,后来好容易有喜了,谁知生出了一个刑克父母的女儿来。这让刘升更是恨透了唐家。唐家长子被贼人绑架后失踪,结果唐夫人又有喜了,刘升就命为父不要让那婴儿出生。为父那时候刚娶妻,回来与你母亲商量一下,决定替唐家保住这个孩子。你母亲假装有喜,前后都是我一人照料,谁也看不出有假。唐夫人所用的黄白膏那是开给刘升看的,外人也不知黄白膏是何物,即使换个郎中也不能从这名字中看出些什么来。为父真正给唐夫人的用药膏绝对安全。唐夫人生产那日,为父从老家找来的产婆,是自己人。产婆提前准备了一点儿迷药和一个死婴,等胎儿生下后用药让孩子睡着,然后换上了死婴。睡着的唐家小少爷就到了为父的手中。也是担心刘升起疑心,中间隔了两个时辰才让韦家大少爷出生。”

父亲说的过程中,母亲一直在擦眼泪。韦弘书愣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就是唐家那个夭折的小少爷。“弘书,你是唐家小公子,不是我们的亲生骨肉。”母亲哭着说出了这句话。

韦弘书感觉有些头晕,他突然觉得过去这些年月象是活在梦中一般不现实,韦弘书还没有办法一下子接受这些事实。韦家三个孩子,父母一视同仁。韦弘书从小淘气,没少带着弟弟妹妹惹祸。每次挨了父亲的打,母亲给他上药总会心疼地流眼泪。父亲虽然严苛,韦弘书自小聪明,对医药方面有些天赋,每当有人在父亲面前夸奖他的时候,父亲脸上的自豪从来遮掩不住。他生病的时候母亲彻夜不眠陪在床前;他被人欺负了父亲跑去人家里找人算账…父母之爱点点滴滴呈现于脑中,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不是亲生的呢?母亲见他有些异样,忙过去喊他:“弘书,弘书你没事吧?你若是不能原谅父母,我们也无话可说。”

韦弘书抓住母亲的手,突然跪了下来:“母亲对弘书不仅有养育之恩,还有救命之恩,弘书日后对父母只有更加孝敬才能报答恩情。”

母亲抱着韦弘书的头,感动大哭起来。她方才真是担心韦弘书知道实情以后会恨他们。韦老板也忍不住有些动容,过去把韦弘书从地上拉起来,让他坐下来讲话。“你起来谈话。”

韦弘书站起身来,拉着母亲的手坐在她身边。韦老板继续说:“自此后,你若想认祖归宗我们也不拦着你。”

“父亲说这话何意?难道是嫌弃弘书了吗?”

“不,不。你永远都是韦家长公子,这一点不会变。唐家的香火也要有人延续才好。”

“父亲放心,这些事日后再做打算。如今,弘书只想好好完成皇上的旨意。唐家已经没了,弘书要保护韦家。”

“也对。弘书你已成人,自有你自己的打算。为父相信你。”

韦弘书转头安慰母亲道:“母亲,弘书没有见过亲生父母。如今知道了身世,弘书自会在祭日给他们去上柱香,唐家祖宗定会感激父母的恩情。既然父亲也说弘书永远都是韦家的长公子,弘书定会把韦家前途挂在心上,请父母放心。”

“弘书,韦家前途不重要,你的安危才是父母最在意的。”韦弘书母亲道。

“韦家命运不在自己手中,若想一家人平平安安,很多事也由不得选择。父亲上次逃过一劫,谁能担保以后能不被人算计?这次邛崃山之行,弘书定不辱使命。”韦弘书平复情绪,脑子转了起来,转头问父亲:“父亲,弘书还有个疑问。”

“你说。”

“唐家长子失踪会不会与刘升也有关系?”韦弘书说完就把自己发现的王宝笔墨和勒索信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给父亲看,手指着王宝字迹上的特点给父亲分析。韦老板认真看过后,觉得韦弘书说得有道理,王宝笔墨的确跟那封勒索信有些像,竖笔笔锋这种气势是藏不住的。

韦老板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以刘升为人能做的出来。”

“这倒可以解释清楚刘升为何要认屠赤文为义子了。屠赤文此人虽聪慧,可是为人有些愚钝。刘升很容易就可以控制他。刘升让义子入赘唐家,这样就可以通过屠赤文完全掌控唐家。”韦弘书终于想明白了这层。

“争来争去,结果还是把他自己憋在了一个村子里出不来,也是老天有眼。”韦弘书母亲愤恨说道。

“父亲,弘书是否长得与唐将军有些像?”

韦老板点点头:“些许,其实你长得更像唐夫人。只是夫人很少出门,连唐家的家宴能不参与就不参与,所以认得她的人不多。”

“怪不得呢。弘书刚去两当的时候,屠夫人就说觉得弘书有些眼熟。进去蛇谷村后,刘升应该也是怀疑了弘书的身世,所以用死也要离间屠赤文和弘书的关系。原以为是那老狐狸猜出弘书是太师派过去监视屠赤文的,他怕屠赤文吃亏才要陷害于我。屠赤文这个呆子,对义父情深意重差点就顺了他的意思,还好这人呆归呆,做人还有一份良知,执意要调查清楚,这才让弘书有机会跑了出来。看来也是唐家祖先在天有灵,不愿再看刘升为所欲为了。”韦弘书怕父母担心,以前从未跟他们提过刘升陷害他的事。这一下没忍住全说了出来,又惹得父母一阵担忧。

“当初不该让你独自涉险,为父应该派个人去。”韦老板心疼儿子。

“父亲,弘书身为韦家长子,要担得起重任才行。刘升已死,这次再回去蛇谷村,弘书定会把屠赤文拉拢好,以后定不会再有人为难弘书。”

“你的身世还不能让太师知道。”

“弘书明白。此事不会有第四个人知晓。”韦弘书明白,他自己知晓身世也就算了,一旦身世暴露,又要惹出一堆麻烦。

“你得空该去会会徐太医了。徐太医办事稳重,你莫要把人得罪了。”

“弘书明白,今日晚些时候,弘书就去拜访徐太医。父亲放心。”

韦老板放心点点头。夫人把手放在胸口道:“这憋在心里十几年的秘密,说了出来倒也畅快,能睡个好觉了。”

韦弘书出门后买了些香烛,昨夜去唐家一阵翻箱倒柜,今日既然知道了自己是唐家后人,不去祭拜一下总觉得不妥。他不敢让人看见自己祭拜唐家,还是从小巷子翻墙进去了。白天进去唐家一看,果然跟夜晚有所不同。唐家也算是世家,亭台楼阁颇为讲究,花园中还种了一些名贵草木。韦弘书没有多在院中多逗留,直接进了祠堂。他把祭品摆上桌子,又把香点燃,跪在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把香插进了香炉中。韦弘书把族谱拿出来,找出自己的那页纸,用笔把夭折二字划了去,然后把族谱恭恭敬敬放回了格子里。

从唐家出来,韦弘书去了徐太医家中。徐太医今日不当职,韦弘书被引进院子的时候,徐太医正在亲手往一个大水缸里面放药材。见了韦弘书来,徐太医放下手中活计,与韦弘书互相行礼客套了一下。

“徐太医,请见谅在下迟来。近日韦家发生变故,实在分身乏术。”韦弘书先行道歉道。

“韦公子客气了,韦家一切安好?”

“都好。只是家父依然需要静修。”

徐太医拉着韦弘书去后院看他晒了满院子的兵服:“公子请看,这些衣裳是在下为此次邛崃山之行为随行官兵特别制作的。衣裳被浸在草药汤汁中泡了一天一夜,然后晾干,这样走在林子里就不怕虫蚁了。”

韦弘书看了看这些衣裳,的确是个好主意,连忙称赞道:“徐太医想得周全。”

“在下听说了,上次进山的兵士包括兰多那样的勇士都死了,此次出行,没几个人愿意去。这些兵士虽然职位低微,可都是些有血有肉的大活人。怎么把他们带进去的,在下要怎么把他们带出来。”

“徐太医,林中还有猛兽出没,有些事情也不是你我能控制。”韦弘书真怕太医把一切想得太过简单。

“这个在下明白。万事总有计划不周的时候。公子可否把山中遇见所有情况跟在下详细说一下?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在下也可提前预备着。”

韦弘书把林中遇见的红蘑菇阵、太岁、野人、毒瘴、碑神的事情,还有兰多几人探路时遇见猛兽的事简单跟徐太医说了一遍。徐太医一边听一边点头,把韦弘书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里。韦弘书说完,徐太医问道:“公子心里可有何计划?”

韦弘书说:“夜里林间太过危险,其实想避开碑神也不是没有办法。山顶那片地比较空旷,碑神应该不会去那里。只是山顶风大,温度低,在那里住上一夜恐怕身体撑不住。”

“这个好办,交给在下,在下定有完全之策。”

韦弘书看着眼前的徐太医,觉得有些意思。兰多这样出身行伍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在这种气温条件下过夜,徐太医会有什么办法?他没有直接问出口,只等到时候再看。

“皇上昨日还问在下准备得怎样了。看来近日最好快些出发了。”徐太医跟韦弘书说。

“一切听从徐太医指挥。弘书随时待命。对了,徐太医,在下有一事相求。”

“公子请讲。”

“在下想转道去趟两当县。屠夫人身体一直不好,屠大人在蛇谷村经常念叨。在下想去看望一下夫人,也好让屠大人安心。”

“难得韦公子一片心意,本太医随公子一同前去。听说屠夫人是京城人氏,带些礼物去。”徐太医的热情出乎韦弘书预料。他谢过徐太医,心里却在担忧起来。徐太医一看就是个书生,恐怕这辈子连京城都没出过,他虽知道邛崃山凶险,可是在徐太医的认知里,这份凶险怕是跟《西游记》故事中的凶险差不多。韦弘书有些担心,怕到时候徐太医看见真实场景与预想的不同,会支撑不住。另外在生死险境,需要做些当机立断的决定,想要保全所有人的想法反而会害死多数人。

“公子三日内可否准备妥当?早日去,早些回来,说不定能赶得上过年。若是能把皇上的托付顺利完成,今年京城要更加热闹了。”徐太医既然问出口韦弘书不好说什么,他答道:“弘书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