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王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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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赤文回屋后躺倒床榻上,两眼发直盯着屋顶大梁。他回顾了自己考中进士以后和义父相处的所有时光。屠赤文一直听义父说自己心思简单,他一直以为义父见惯尔虞我诈,收一个心思单纯的人做义子是因为可以安心相处,而不必担心被自己人背后捅刀。没想到竟是因为容易控制。屠赤文感激义父为自己寻了一门好亲事,虽是入赘,可他与夫人情投意合,官场上也少有人提及入赘一事,倒是人人都知道他是刘家义子。屠赤文真想问问义父,究竟有没有对自己有过一丝父子真情?如今人已经没了,他再也不可能得到一个答案,哪怕是骗他的答案也好啊。

当初审问王虎的时候张大厨说得对,一个对自己亲生子女都能如此无情的人,怎么偏偏会对一个义子有情有义?一切都是他自己太天真罢了。

天黑了,张大厨进屋喊屠赤文用晚膳,屠赤文假装睡着,闭起眼睛,连口都不愿意张。韦弘书进屋把油灯点亮,端了一碗水给屠赤文:“大哥,身子要紧,莫要嫂嫂在家担心。弘书答应过嫂嫂,定要好好照顾大哥。”

屠赤文慢慢坐起身来,端过来水喝了一口:“为兄不为难你,可是心里难受啊。”

“弘书明白。大哥,吾等还有正事要做。此事如今牵扯的,不仅是你我的前途,还有唐家。大哥定要坚强起来。你我兄弟同心,没有什么事会办不好。之前是弘书不对,多次对大哥用了心思。弘书发誓,之后再也不会了,请大哥相信弘书。”韦弘书誓言坦坦说道。

“弘书,你还查到什么?”

“大哥,很多事弘书现在不确定。等我再查一查,到时候一定不会欺瞒大哥。”

“罢了罢了,为兄也不为难你了。你莫要再惹事就好。今日为兄什么也吃不下,只想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还有诸多事情要做。你放心,大哥没事。”屠赤文知道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但是今日他的确没有精神做任何事。

韦弘书只能自己出去了。这些日子没见花樱落,韦弘书觉得樱落比之前又好看许多。晚膳的时候韦弘书眼睛时不时盯在花樱落身上。用过晚膳,院子里安静下来,韦弘书出了屋门,见厨房油灯亮着,他走过去一看,竟是花樱落在分拣药材。

韦弘书悄悄走过去,喊了一声:“樱落姑娘。”

花樱落一转身见是韦弘书,冷冷回了一声:“韦公子。”

“樱落姑娘几日不见,可还安好?”

“一切安好。”

“弘书此次回京,得到皇上大加赞赏。”

“恭喜公子了。”

“等吾等把碑神请回京,弘书定会前途无量。樱落姑娘可愿与本公子同享富贵?”韦弘书说着,眼睛打量在花樱落身上,让花樱落心里一阵恶心。她没好气说了一句:“不愿意。”

韦弘书不甘心,还想再说什么,花樱落不想再与他在这狭小空间纠缠下去,大声喊道:“子恒,子恒,你来一下。”

韦弘书一听花樱落喊花子恒,顿时扫了兴趣。他不想遇见花子恒,转身离开厨房。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花子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韦公子这是去哪里?”

“出恭!”韦弘书没好气说道。

这天夜里一阵哭声把村里人从梦中吵醒。刘升隔壁的大嫂哭着嘶喊:“玉儿,玉儿你醒醒,玉儿…”隔壁院门被打开,大嫂坐在门口怀中抱着昏迷的小女娃,一遍试图站起来去找人,一边继续哭喊:“救人啊,救人啊…玉儿,玉儿…”

徐太医被吵醒,打开院门一看,走上前去为昏迷的小女娃把了一下脉,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颗药给女娃塞进嘴中。没过多久,女娃突然睁开眼睛,开始呕吐。胃里吐出来很多红色污秽,满地污秽。

“放心吧,女娃无碍了。你赶紧回去给她拿碗水来。”徐大人跟女娃父亲说道。父亲听了徐大人的话,端出来一碗水给女娃喂下,那女娃又吐了。徐大人一直盯着地上污秽,直到女娃所吐之物再无掺杂红色,他点点头,跟女娃父母说:“二位放心,这小娃应该是贪吃,摘了些山里的野果吃下,中了毒。方才把毒物都吐干净了,身体不会有碍。方才在下为女娃喂下的药性还会持续一段时间,清一清已经脏腑的毒,明日午时之前不要让女娃进食。若是还有不放心,二位随时来找在下。”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救下小女。”女娃双亲连声感谢。

“分内之事,不足挂齿。”徐太医客套一下就回到了院子。

韦弘书回来的这第一夜,再无事情发生。刘升的院子里,书房里看守的花宁等人却一宿没睡。几个人围坐一团,个个愁眉苦脸。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开口道:“官兵进来了,就住在隔壁堂屋,恐怕这书房不久之后吾等就要搬出去了。”

“哪怕就是官兵接管书房,该是兄弟们的,屠大人应当也不会让咱们吃亏。”一瘦弱后生说道。

“屠大人也许不会,那韦弘书呢?如今又来一位太医,这些花恐怕咱们以后见都见不到了。”高瘦汉子讲。

“花是蛇谷村的,就是要献给皇上也该由蛇谷村民进献。”旁边一人说。

“我倒是有一主意。”花宁说完,众人把目光投在他身上:“不如趁着今夜,兄弟们下一回洞。至少把今夜的长寿花都拿到咱们自己手里。如果到时候韦弘书真要耍滑头,咱们手里有东西总是能搏一搏。更何况,兄弟们也要为了自己家人着想,到时候这花真的归了朝廷,哪还有咱们吃的份儿?哪怕不想长寿,这花卖了也会值不少钱啊。”

“对啊,对啊。”

“对,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众人纷纷符合。

花宁继续说:“以前谁也没成想这韦弘书出去能再进来,还带来了官兵。没有隔壁那些人,屠大人只能用吾等村民,现如今有了他们,吾等反而成了没用了。”

“宁大哥,吾等愿意追随大哥,今夜採花。”那后生讲完后,众人纷纷表示今夜愿意参与行动。

“弟兄们,那还等什么?带上家伙什,走!”花宁指令一出,众人从屋中找了能盛花的篓子、匣子、筐子,甚至还有人自己用纸折了纸盒子。准备好以后,花宁点了蜡烛,把画拿开,推开暗门带着兄弟们下了地洞。

这几日虽然守在这里,花宁从未透露长寿花究竟在哪里。这还是村民们头一次下洞。花宁走在前头,后面的人紧紧跟着。到了洞底宽敞起来,花宁点燃火把,带着众人去了那片花田。今夜的月光并不明亮,花却都开了。村民中有人见过家中长辈食用这百花,自己都还是第一次见到。众人站在那里无不称奇,竟然忘了是来做什么的了。

还是花宁眼尖,他发现了地上铁链,对村民们说:“地上被安置了兽夹。”

“这难不倒兄弟们,防一防那些外人也就罢了。”络腮胡很自信。他的自信并非没有道理。村民经常在山中打猎,怎么对付兽夹很有经验。几个村民动手把兽夹拆了,检查四处再无陷阱,众人这才进入花田小心翼翼採起了花。不肖一刻的时间,整片花田被采集而空。每个人手里的器皿都装满了白花,有几个大汉还摘了花直接戴在了头上,引得其他人大笑起来。

花宁带几个村民把兽夹又布置了下去,比之前隐藏更好了一些。做完后这才带着兄弟们喜气洋洋上去了书房。兄弟们心情大好,小心收好自己的长寿花,早把隔壁那群官兵忘得干干净净。“吾等白白守了这些日子,早就应该下去采摘了。这日后到了京城,卖个好价钱,娶一房美妻,日子过得要多舒坦就有多舒坦。”瘦高个做起了美梦。

“你家那母老虎能饶了你?”一中年汉字取笑他。

“到时候谁还要那母老虎,京城女子多水灵啊。”

“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

“花樱落!她可是正经的京城女子。”瘦高个一说,众人这才想起来花樱落来自京城。花樱落可是蛇谷村真正的第一美人儿,这村子里没打过她主意的男子不多,可是村民也都有自知,平日里对这位未来的大祭司还是敬重有加。可是今天被瘦高个一提,在座的不禁都浮想联翩起来。

“是啊,若是京中女子真的都若樱落姑娘这般美貌,谁还愿意再守着家中的母老虎过日子。”一中年汉字也感慨道。这些白花,如今看来是所有人的希望。人的欲望一旦被放出来,就如那毒蛇出笼,怎会仅仅满足于只得到眼前这些?花宁的一个举动,本是为了兄弟们着想,他预料不到,蛇谷村真正的灾难始于今夜。

第二天屠赤文找了村长商议让徐太医带来的官兵接手书房看管长寿花。村长与屠赤文一起去了刘升的院子。书房门口的守着的一个大汉进去找花宁通报了一声,花村长和屠赤文就走进了书房。“诸位,徐太医既然已经带了官兵,就把这里交给他们吧。”屠赤文先开了口。

“屠大人,吾等愿意追随大人出村,这长寿花若是由村里人献给皇上,岂不更好?”花宁口气还算客气。

这时候门被推开,韦弘书走了进来:“什么时候轮到尔等讨价还价了?”

村长无奈:“花宁,既然决定要出村,从现在起就要学会听从命令。屠大人不会亏待你们的。外面不比这村子里,由着你们这些性子,会吃大亏的。”

几个村民听了村长的话都不再言语。村长一职在这偏僻山村里决定不了人的生死,平日里都是解决些家长里短的矛盾罢了,更像是个一家之长,虽然偶带威严,可是也不必惧怕。真到了外面,恐怕就不能由得性子乱来了。花宁明白这些道理。他摆摆手,让兄弟们不要在此时与屠大人起争执,昨夜幸亏早行一步,他们现在手中也有筹码。

村民们不再嚷嚷,静静让出了书房,让徐太医带了几个护卫住了进去。一切看似顺利,却酝酿了一场更大的风暴。这个村子不是每个人都想出去。半数村民祖上世代居于此,生活也算安逸,不愿出去村子。他们始终认为蛇谷村的东西依然属于蛇谷村,花宁守住长寿花,他们没有意见,毕竟花宁也姓花,可是如今徐太医住了进去,村中有人开始蠢蠢欲动了。

花宁刚回家,把采到的白花藏了起来,这时院子里来了一群人。领头的是位老者,见了花宁毫不客气直接呵斥:“花宁啊花宁,你是要把蛇谷村祖宗的脸面都丢尽吗?”

花宁有些莫名其妙:“老伯这是如何讲话?”

“你们这些后生不愿再在村子过安稳生活想出去,吾等理解。可是这村子还没有出,蛇谷村的宝贝就落到了外人手里,你们当真屠大人出去后能把皇上的赏赐分给你们?”

“可是村长说…”花宁也是听了村长的话觉得有道理才拱手相让书房的。

“村长,村长。村长老糊涂了,你们这些后生也糊涂?自从这些人进到蛇谷村,村长一直以礼相待。你们闹腾,他不管;屠大人等人惹了多少是非,他还不管。老朽看不懂村长有何打算,他不管是他的事,吾等看不下去了!”老伯讲话语调越升越高,语气激动起来。其他人听了也跟着一起起哄:“对,不能看着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蛇谷村轮不到外人做主!”

花宁点点头:“老伯有何良策?”

“他们才几个人?再能打,能敌得过全部村民?”老伯一席话,让花宁听了也觉得热血沸腾起来。他抱拳向老伯说:“花宁听从老伯安排。”

“今夜二更,夺回圣地!”老伯的话得到了村民一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