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赤文去找村长了。村长受了些轻伤,倒也无碍。只是年纪大了,从未想过村民会有这等残暴一面,心里过不去,憔悴许多。今日村民都跑去找徐太医疗伤,徐太医宅心仁厚,没有讲一句埋怨的话,拖着病身子用心为村民处理伤口。屠赤文来找村长,就是想村长能出面,村民与皇上派来的人化干戈为玉帛,回到从前那般和谐。毕竟碑神还没找到。
“屠大人宽宏大量,老朽佩服。”村长听了屠赤文的话略感欣慰,精神好了些许。
“有劳村长了。”
“这是老朽分内之事。只是今时今日,老朽也不确定还能不能劝得动村民。”村长想起昨晚之事,还是心有余悸:“老朽试试,尽力而为。”
当晚,村长召集村民和屠赤文一行人在祠堂集结,准备和事。村民们都来了,知道真相后多数村民也都后悔这般对待村长和屠大人一行人。他们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就失去了理智,连人性一并丧失。今天徐太医又尽心救治受伤村民,让他们彻底对自己之前的行为后悔了。
“诸位能来,老朽感到十分欣慰。长寿花毁了,以后就连蛇谷村的村民也必须尊天命而活了。这也是蛇谷村的命数啊。屠大人不计前嫌,依然愿意给诸位出村的机会。诸位日后莫不可再这般胡闹了。”村长说起话来依然有些气短。底下的人安安静静听完了村长训话。
这时候一个童音响起:“娘亲,出村为何要跟着屠大人呢?娘亲不是有地图吗?”听了这话,众人回头望去,只见花樱落捂着小豆子的嘴,慌忙说道:“他这几日生病说胡话呢。”
村民中有人说了一句:“樱落姑娘,王虎是你亲哥哥,他能安全出村又能回来。还有韦公子也是一样进出自如,吾等早就怀疑这村中有安全出去的法子。小豆子恐怕说得不是胡话吧。”
村长有些恼火,拿着拐杖狠狠杵在地上:“刚有了些悔意,如今听这孩子一句糊话,又想要折腾是不是?尔等觉得这蛇谷村够几次折腾的?再要闹,就从老朽尸体上踩过去。这村子如今变成这样,去了那边,老朽也是没脸再向祖宗交代,还不如死在尔等手里呢!”
见村长恼了,村民再没开口。但是人群中有几人回头偷偷看了看花樱落,眼神中明显不带善意。花樱落紧紧抱着小豆子,不敢抬头。
屠赤文站出来对着众村民说:“诸位乡亲,请碑神回京一事屠某还要依仗诸位帮忙。到时皇上面前,本官不敢贪功,还请诸位信得过本官。今日既然都来了,本官与徐太医也愿对过往之事不再追究,忘日后吾等与诸位相处能如从前一般。”
村民脸上多有愧色,纷纷谢了屠赤文宽宏大量。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只有花樱落,她知道方才小豆子一句话很可能惹来麻烦。这村子里从来不乏想出去的人,即使没有什么功名利禄在外面诱引,也有些不安在此过平静生活的人。未等众人散去,花樱落带着小豆子先回家了。
回家以后花樱落问道小豆子是怎么知道娘亲这有地图的,小豆子说是那日生病,听见娘亲和韦公子在院子里的谈话了。花樱落跟小豆子说:“日后不论谁问你都只能说施你梦中梦见的,万不可多说一句,不然会为娘亲引来麻烦。”
小豆子听了吓得捂住嘴,点点头,又摇摇头:“娘亲放心,小豆子再也不会提。”
村民在祠堂散了后,几个人远远跟在花子恒身后向花婆婆家走去。花子恒进了院子转身刚要关门,突然一只手按在门板上。花子恒抬头见几个村民站在外面,客气问道:“几位可是有事?”
“吾等来找花樱落。”领头的人说。
花子恒猜到他们所来为何事,对几个人说:“时候不早了,樱落应该要睡下了,诸位若是没什么急事,请先回吧,明日再说。”
“就是有急事。劳烦子恒兄把花樱落叫出来一叙。”
花樱落听见外面的动静,从窗户往外看了看,她知道这些人来是为了地图,逃得了今晚也逃不过明日,还不如早些把事情说清楚。花樱落从屋中出来,跟子恒说道:“子恒,让他们进来吧。”
花子恒让开,让几个村民进了院子。花樱落笑着对他们说:“诸位有何事?”
“花樱落,别装糊涂了,把地图交出来吧。”领头的人把手伸出来,脸上一副不客气的样子。
“稚子胡言,诸位也愿意相信?”花樱落不承认地图之事。
“王虎是你兄弟,韦公子住过你家,这二人竟能随意出入蛇谷村。还敢说是小口子胡言?你当吾等是傻子吗?”
“诸位若是不信尽管进屋搜吧。若是找不到地图又该如何呢?可不是一句道歉就能从樱落这里了了的。”花樱落是祭司继承人,村中祭司地位颇高,花婆婆医术法术高不可测,若是真得罪这一家人,量谁都担待不起。几个人却步了,却又不甘心离开。
“吾等对屠大人所许并无兴趣,只是不想再被困于这村子里生活,望樱落姑娘能谅解。屠大人他们迟早要出村,樱落姑娘不论如何都要交出地图的,如今只是早些交出来而已,有何不同?大家都是村中人,不想为难樱落,也希望樱落能体谅吾等苦衷。”其中一个村民讲出些道理来,不再胡搅蛮缠。
花樱落不能告诉他们,屠大人的皇命其实根本没有完成的希望;皇命完不成他们不敢出村。若是村子真的能随便任人出入,只能引来更多祸患,到时候不知道多少人会因此送命。此时她只能硬撑:“樱落没有地图。”
“花樱落,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个村民忍不住威胁道。花子恒暗中握了拳头,准备保护花樱落。这时院子门口响起来一阵笑声:“哈哈哈,晚上了还这般热闹。”
众人回头一看,见是韦弘书上门了。花子恒没客气冲他喊道:“你还敢来!”
韦弘书一脸无辜,摊开手:“本公子散步路过此地,见人多就来凑个热闹。子恒兄莫见怪。”
“你来的正好。”领头的村民说:“吾等正想问问韦公子如何出村的?”
“本公子有地图啊。”韦弘书毫不隐瞒说出了村民们想知道的,几个人互相对望几眼,看向韦弘书。只见韦弘书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公子又是如何得到的地图?”村民问。花樱落心里有些紧张,她紧紧盯着韦弘书。韦弘书没有顾及花樱落的表情,跟村民讲:“刘升屋里找到的。”
花樱落松了一口气。韦弘书继续说:“既然诸位这么喜欢这地图,那本公子就送予诸位了。方才这位仁兄说得对,既然迟早也要出去,地图早些拿出来与晚些拿出来并无不同。所以今日本公子就做个人情,把地图送予诸位了。日后若是有机会在村外遇见,还能一起吃个酒。”
一位村民对领头的说:“大哥,王虎是刘升的人,从他那里得到地图也不足为怪。想必刘升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探知了出去的路,却因作孽太深不敢出去罢了。”
领头的村民点点头,对着韦弘书抱拳行礼,然后客气说道:“多谢韦公子了。”
韦弘书从怀中掏出来地图塞进那人手里。村民们围上去看地图,见图中绣了野人,满脸狐疑问道:“这野人是…”
“找到野人,他们会为诸位带路的。”韦弘书一本正经说。
几个村民把地图收起来,给花樱落和花子恒道了歉,又再次谢过韦弘书,然后满意离去。韦弘书心中暗想:幸亏早做准备。
村民离开后花子恒和花樱落跟韦弘书站在院中有些尴尬。花樱落也知道野人被韦弘书提前关了起来,这地图到了村民手中也无用,今日若不是他及时出现,免不了又是一场麻烦。花子恒对韦弘书这个登徒子实在没有好感,毕竟方才受过他的帮助,道了谢之后却只想韦弘书快些离开。
“韦公子是恰巧路过?”花子恒问道,心中有些担心他又来偷偷爬窗户。
“不,本公子进入前来有两件事。一是方才祠堂前听见小豆子乱言,怕有人会来找麻烦;再就是想送给樱落姑娘一些东西。”说完他从怀中掏出来刘家找到的王宝文墨,递给了花樱落。花樱落接过来一看就认出是王宝的字迹。怪不得那日韦弘书掏出王宝的信件,马上认出勒索信是出自王宝。樱落看了看子恒,有些羞愧,韦弘书替她解围:“只是写刘家旧物而已。”
韦弘书接着说:“此次回京,在下特意去了一次刘家老宅。”话刚落,花樱落看着韦弘书眼中透出些许期待,眼神忽然又暗淡下去。这么多年了,刘家还会有什么呢?
韦弘书看出樱落表情变化,继续说:“刘家院落虽然已经荒废,但是屋子都还在。樱落若是愿意协家人回京,本公子愿意帮忙打理。”
花樱落看了一眼子恒,然后对韦弘书说:“多谢公子好意。樱落不会回京。”说完转身进去了屋里。花子恒做出一个请的动作,韦弘书不好再呆下去,只能回去刘升院子。
他回去后拿了一坛子酒直奔地洞。野人被关起来这几日,每日有酒喝有肉吃,倒也相安无事。只是笼中不自由,年纪小的幼崽经常打架。韦弘书打开酒坛,坐在笼子外面,往碗里倒了一些酒,喝了一口对着野人说起话来:“野人兄,委屈你们了。恐怕要把诸位关到碑神启运那日了。韦某不会亏待了各位,有酒同饮,有肉同食。”
韦弘书喝完酒,又倒了一碗:“幸亏早了一步打算,不然这事闹起来又要麻烦。”野人们围在笼子里看韦弘书吃酒,口水就要流下来了。韦弘书把酒坛扔进笼子,看着他们抢夺的样子,笑了笑说道:“果然,抢夺是天性。野人、真人有何区别?”
几个村民得到地图回家后做起了黄粱美梦,花羽便是其中一个。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何种模样,儿时见过刘升带了人进村,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村外的人。花羽见刘升待人彬彬有礼,兵士们虽然进来的时候遇见危险,样貌有些狼狈不堪,可是看起来依然神武。兵士们穿着闪亮的铠甲,佩戴一样的兵器,手上的茧子不像村里人一样因为劳作磨出来的,而是源于常年的持兵器操练。花羽向往这样的生活。
花羽结识阿克丹,听他讲了很多京城的故事,他想象不出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店铺是怎样一番情景。听说那里可以吃尽天下美食,品遍天下美酒,京城的女子美艳多情,还有专门的地方可以听小曲赏歌舞。再听阿克丹说完进山时遇见的阻险,花羽只能望着月亮兴叹了。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一路进来所剩无几,就连刘大人的夫人都死于非命,若是一个人单枪匹马进了林子,恐怕没走几步就要喂了猛兽。出去的念头只能打消。
花羽心中的希望在看见王虎以后又燃了起来。当年王虎王宝兄弟失踪,刘升对村民讲是二人逃了出去,所有人心知肚明这二人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那日王虎以真面示人后,村里人议论了好久。花羽去找过王虎,问他如何出的山,王虎只说自己经历九死一生,花羽也就信了。再见韦弘书带人进来后,花羽知道王虎恐怕没讲实话。这种事发生一回是幸运,发生两回恐怕就不是巧合了。
如今真的得了这地图,花羽恨不得立马飞出去这村子,去看看京城繁华。他与几位村民商量一下,约在第二天午后同行。这可能是村中最后一夜,明日也许就睡在软榻上了。
翌日午后,趁着村里人午休的时候,几个人在后山集结。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对村外生活的向往。他们依照地图去找野人,却发现四周空****,什么也没有。
林子里有野人这是村里人人皆知的事情,村民们没有怀疑此事。这里附近也是经常能遇见野人。几个人见没有野人踪迹,琢磨着兴许野人也都午休呢,只能坐下来等。等来等去一个野人的影子都没看见,天却黑下来了。
“不想见他们的时候,整日围着人要吃的,真要用到他们了,连个鬼影子都不见。这些野人,白喂它们那么多吃食了。”村民抱怨。
“天都黑了,可如何是好?”
“夜里林中危险,不如回去,明日多带些吃的,兴许能把他们引出来?”一个村民提议。几个人想了想,别野人等不到等来野兽就麻烦了。于是只能先回去了村子。
花羽有些丧气,他屋里的东西都收起来了,今日还要再住一夜。他匆匆煮了些吃的果腹,又把剩下的抱起来,准备明日带给野人。
天一亮几个人就去了昨日等野人的地方,把吃的喝的摆了一地,等了整整一天,仍然不见野人。其中有人不耐烦了:“那韦弘书准是又在把吾等当傻子耍了!”
“地图若是假的,随手画一张倒也可能,绣出来的地图,别说这绣工韦弘书一个男人家做不出来,即便是个熟手,也要绣上一些时间。除非他早就打算耍人,不然这地图可真不会是假的。再说野人的确存在,你我全都见过。只是奇怪了,野人为何唤不出来呢?”花羽还是聪明,分析完以后,让所有人都冷静了下来。
“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吧?”一村民问道,其他人也都挨点头认同此人说法。
“再等一日,若是还不见野人,吾等回去找韦弘书问清楚。”一中年村民提议道。
几个村民又回去了村子。没人再有好心情了,这一夜难眠,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也不知是不是被韦弘书耍了,每个人心里窝了一股无名火。
第三日天没亮几个村民又去等野人。这一日仍不见野人踪影。几个人不等天黑就沉不住气回到了蛇谷村,要找韦弘书算账。
见几个村民气势汹汹而来,吃过他们亏的兵士们马上拿起武器把刘升的院子围了起来。“让韦弘书出来!”村民喊道。
屠大人从书房走出来,站在兵士们身后询问:“诸位有何事?”
“吾等前来找韦弘书!”领头的喊道。
韦弘书伸着懒腰从卧房走出来:“哪个来找本公子啊?”他出来后定睛一看,是那几个拿走地图的村民。韦弘书装作惊讶申请问道:“几位怎么还在呢?”
“吾等按照地图所示去找野人,等了三日什么都没等到。你是耍我们吧?”花羽气呼呼问道。
“呦,地图给你们了,野人尔等也不是没见过,等不到野人那就多等几日嘛。人家野人说不定很忙呢。”韦弘书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嘲讽道。
“韦弘书,你敢发誓这地图是真的?”村民没法子了,搬出来老天爷。
韦弘书右手指天发誓道:“韦弘书对天发誓,若是地图为假,不得好死。”说完定睛看着村民。这下子村民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站在那里面面相觑。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出现一位老者说道:“诸位找野人啊?别找了。它们搬家了。”
所有人齐齐望向老者。老者继续说:“老夫前几日进山打猎,路过他们的老巢,那里空了。之前老巢里总会有几个妇孺留守,那里现在空空如也。老夫上前去看了看,巢中不见血迹,不像是被猛兽袭击过,应该就是搬家了。”
韦弘书听了老者的话,心中窃喜。他装作一副遗憾的样子对村民讲:“这可如何是好啊,几位看来是出不去了,只能等找到碑神以后跟着吾等从来时的路出去了。”
花羽几个人失望至极,这的确怪不得韦弘书。就是再想出去,想想林中危险,也会让人望而却步。几个人低头走出刘升院子,垂头丧气,这做了几日的黄粱美梦终于是要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