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者:心理画像师

第二章 最高明的人形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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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地铁五号线,金贸街站。

早高峰。

一声报站声落,赶着上班的白领们便下饺子般从车里向出口涌去,他们大多低头走路,步速整齐划一得快,偶尔在迈台阶时才会把注意力从手机上移开。

快到站口时,却出了一阵骚乱。一个衣衫褴褛头发擀毡的乞丐大叫一声,他被人踩了。

一时间,哭喊声阵阵,被扯住的小姑娘慌了神,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顿时乱了套。

站在前面的人还好事看几眼,后面的人不明就里,只是拼命往前挤。

闹腾得最凶时,没人留意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瘦子已经从队尾挤到了队首,身子一晃便钻进了出站口外一堆卖煎饼果子的推车后,不见了。

离金贸街一街之隔的拐子胡同,鸭舌帽一改方才的匆忙,慢条斯理地摘掉帽子,露出亮亮的脑门和后脑勺的一撮黄毛。

把帽舌卡进后腰,“一撮毛”朝掌心啐一口,拍了两下,变戏法似的从他那件磨起毛的牛仔服下摸出一堆东西——雷达女表一块、铝金镶钻项链两条、金饰五件,还有……

他嘿嘿一乐,摸了摸手里的男包,这牌子他可认得,挨陆威,牌子,摸摸皮子,还是正品。

一撮毛喜滋滋地看着战利品,正打算打开来看看,肩上一沉,他心一跳,慌慌张张地回头,随即亮起嗓子骂了声。

“吓死老子了。”

那人撩了撩头发:“熊样,你第一天见我啊!”来人正是刚才地铁口讹人小姑娘的乞丐。

乞丐眨了眨细长鼠眼:“怎么样?”

“大丰收。”一撮毛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就差这个没拆包了。”

“那你还叽啥?” 一把抢过一撮毛手里的包,乞丐干脆拉开了拉链一看,“空的!”

“咋可能?”一撮毛不信,动手抢了回来,真没有!

他把链子拉到最大,倒扣过来猛一阵晃悠,才晃一下,一个白色的东西飞了出来,掉在地上。

“我说有吧。”一撮毛得意地弯下腰,手却停在了半空。

“乞丐,你看这是啥?”

总不会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乞丐兴致缺缺,只顾把玩其他那几样,压根没去看一撮毛。

“电视塔出的那件事你听说了吗?”一撮毛哆哆嗦嗦捡起那东西,“听说少了四块骨头,这不会是其中一块吧?”

乞丐听了吓了一跳,这才认真地看起一撮毛手里的东西,短短一截,真像骨头。

“咱们报警吧。”

乞丐呆呆地看着一撮毛,像在听天方夜谭:“你有病吧,报警?告诉他们咱们帮忙破案,捎带送俩贼上门?快分东西,分完去干下一票。”

至于那根骨头,乞丐手一挥,丢了。

网络的力量太可怕了,才过了多久啊,猴子已经在怀疑是不是连东街胡同口那只整日趴在房檐间晒太阳的姜黄老猫都知道了那首童谣。

他揉揉耳朵,匆匆扫了眼办事大厅里一个腰扎古奇皮带大声接电话的土老板便跳上了二楼。

他急着向朱亚严汇报,技侦那边提出的嫌疑人已经排除了,虽然只是酒店的服务生,却间接被GUIDE利用了一把,亏他想得出利用酒店检修房间照明情况的由头让服务生亲自为房间通电呢。也对,换作那家酒店接到电话说某个残疾人团体有个成员房间的灯坏了却说不出是哪间时,酒店都会乐于趁他们“回来”前帮忙排查检修的。

猴子摇摇头,心里对那个包下酒店几层又能找来那么多临时演员帮忙住了晚酒店的GUIDE说了句:“豪。”

这年头,犯罪都要钱,没天理!

会议室门口,一个皮肤黝黑,长着一张国字脸的汉子正站得笔直。

“你不是去省里参加射击集训了吗?”见到老同事,猴子亲热地跳起来揽住了他的肩膀。

“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当然留在家干活了,枪在哪儿练都一样。”黑汉子一本正经地回答,捎带一抖肩抖落了猴爪,“我记得你以前叫瘦猴的,怎么现在像个巨猿?”

趁猴子没变脸,黑汉子一笑,出拳不轻不重地在猴子肩头捶了一下:“怎么样?是GUIDE吗?”

猴子摇摇头:“你杵这干吗呢?”

“展屹让我递份报告给老大。”

猴子一探头,黑汉子的手便空了。

“法医报告。”食指在舌头上抹了把,猴子翻开报告的内页,伤型……DNA一致,常染色体缺陷基因携带者,与头颅属于同一人,身高和之前推测的也一致。

“啧啧,人家量东西用尺,她量东西用看的,牛。”

“谁?”

“小飞侠。”只顾着看报告了,猴子没注意自己的答案对没见过邢菲的黑汉子而言有等于无,“对了,怎么是展屹交给你的?他和小飞侠又去哪儿了?”

“跟着Golden去医院了。”

“哦。”猴子舔舔嘴唇,突然觉得干巴巴的,“老大在里面?”

“嗯,据说上面因为案子的事找朱亚严开视频会。”

话音才落,门里传来朱亚严的声音:“这个案子肯定要在我们局破的。”

猴子和黑汉子相视一眼,各自退开,看着从门里出来的朱亚严。

沉默了一两秒,朱亚严看向国字脸,低声说道:“回来啦。”

黑汉子点点头:“队长,上面不想让我们继续办这个案子?”

“嗯。”朱亚严的脸更沉了,“所以我把电源线切了。”

“干得漂亮!” 猴子登时踮起脚尖作为朱亚严捏背状,他们队上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三年前在那起案子上栽了跟头被降职至今的,拿他来说吧,以前在C省特勤组,再说这个黑汉子,人称“F5” ,那是在部里都有名的神枪手,憋气了三年,如今第一次有了出气的感觉。

“老大,你和哪位领导开视频会啊?”

“直管领导。”

F5看了眼表情僵化的猴子:“现在找人把电源接上应该来得及。”

“滚蛋。”嘴上说着不服气,心里也是没底,要知道,这个对手可是三年前让近百名国内一线干警折戟的杀人教父。

沉默中,朱亚严的手机响了,东区反扒组的邵队来电,他们组在行动中抓了两个小偷……

“Golden在哪儿?”挂了电话朱亚严问。

“医院,看萧砚。”

特护病房的玻璃清澈明亮,护士给萧砚做好翻身,为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走了出来。玻璃门一晃,傅邵言的脸在门上一闪而过,眼波沉静。

不是来找线索的吗?邢菲换了个姿势,继续盯着这个“怪咖”看。

他都在门外这么站了半小时了,到底问是不问呢?

这个问题也是另外一个人想问的,一下飞机就回医院报到的主治医生薄思璇还在倒时差,就被“传唤”到这来了,可这位警官先生呢,进去坐了半天,至今一个问题也没问。

“萧砚的状况,你们用的ATP计量是不是小了些? ”

好吧,问是问了,却和案子无关。

手缠住颈间的发,卷了几圈,薄思璇心不在焉地答:“我们搭配了其他药在用。”

“什么药?”

“胞二磷胆碱。”

“计量多少?”

“你在考我吗?”被问得烦了,她眨眨水汪汪的眼睛,质疑起对方的视力,没见过这么不解风情的男人,净问烦问题。

“里面的是我朋友。”

“他朋友还真多,红粉知己才走,你又来了。”薄思璇意味深长地看着傅邵言,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六百毫克,另外还配了几种营养脑神经的药物,不过他的小脑已经开始萎缩,药物只能维持让他多活几年。”

见傅邵言没接茬,薄思璇默叹一声,算了,不在这里自讨没趣了。

曼妙的身影踩着尖跟离开了,留下独自傻看着木头人的邢菲,她凑到木头人跟前:“你也别难受了,傅邵言。谁都会死,我和你都会死,只是早晚而已。”

“你不会。”

木头人竟被她一句话说活了,傅邵言看着她,眼睛里的悲伤真少了些,邢菲有些小骄傲。

没得意够呢,傅邵言的下句紧跟着就来了。

“祸害遗千年。”

“展屹,我们回局里!”和这个不识好歹的人没办法沟通!邢菲气呼呼地跑向展屹,完全忘了问之前他跑哪儿去了。

“小飞侠,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

“朱队向省厅立了军令状,到期不破案,他就辞职,我是过来喊你们的,找到赵海洋的家了!”

军令状?

邢菲匆忙看了眼墙上的电视,里面画面一帧帧无声变换,午间新闻正播报着这起案子,头围高于正常水平3.3厘米——看就是大脑发育特别良好的省厅发言人在做案情播报,甚至没能再多看一眼,她就被拖走了。

2

东街,万家古巷。

老城区改造的第一批试点政策在这里施行得并不理想,站在弄口朝上望,三三两两的炊烟飘连成片,看样子,坚守弄堂的大有人在。

邢菲跟着傅邵言,转了几道弯,停在一栋二层小楼前。

木楼梯吱吱呀呀,通到二楼,痕检员拿着毛刷在门框上寻着痕迹,门内闪光灯的声音不断,邢菲踩着勘察踏板进去,第一次看清房间全貌。

阴暗的房间陈着一床一桌一柜,桌上电脑开着,朱亚严和另外一个她没见过的青年一站一坐在电脑前。

“来啦。”朱亚严像背后长眼一样,“这是省厅过来支援的技术员,陈森林。”

带着黑色亚克力眼镜的自来卷青年闻声回头,马上又转了回去。

肯定是幼年时期挨过揍,鼻骨都被揍塌了,邢菲想。

“加密了?”傅邵言指着电脑问。

“嗯。”朱亚严点点头,“不太好解,森林已经忙半天了,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邢菲对男人的电脑没什么兴趣,转个身去看同事拍照。

还没走近呢,便听见屋里有人哎呀一声。

“怎么了?”

负责拍照的人尴尬地从柜子前转过身:“不小心把这个娃娃弄掉了。”

他闪开身,青灰色的石板地上,一个类似服装设计图里出现的那种没有五官的木头娃娃静静躺在那里。

“它本来是待在这个架子上的,我拍完照它突然就掉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技侦员调出相机里的照片,“我可没动它。”

照片里,娃娃挂在铁架上,头和四肢了无生气地下垂,邢菲想起了古时的优伶。

她听见身后人凑过来的声音,自己却悄悄蹲了下去。

“这上面是不是有字? ”她指着被摔成几块的娃娃,对正研究娃娃怎么掉下来的傅邵言说。

套上手套,她拿起躯干那块,不是看错,上面的确写了“第一个”这三个字。

啪的一声,证明自己清白的技侦员拍下了邢菲手里这块,一并连同地上那堆已归零散的木头娃——头在东南、腿在西,两只手臂交叠在一起。

“解开了。”就在大家的目光集聚在诡异的娃娃身上时,手一直没停的陈森林长呼口气,这台用了七重密码加密的电脑被他解开了,不仅如此,他还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赵海洋的身份一点不普通,他竟然是专门盗卖商业信息的犯罪团伙——“红蝎”的一员。

“离开这里前,他正在发邮件。”

内容是危险,收件地址……为空。

“虽然不知道他要发给谁,不过这台机器连接了境外一台服务器,那台服务器是红蝎专用的,除了他们,没人会用。”在国际刑警组供职的几年,这个已经废弃多年的服务器地址在陈森林心里已经烂熟。

一声沉吟,是朱亚严在思考案情,唆使别人犯罪的杀人教父加上一个名登国际通缉榜的盗窃要犯,这二者之间有联系?还是只是巧合?

“Golden你怎么看?”

“不会有那么巧的事的。”朱亚严的心思傅邵言哪里不懂,算一算,红蝎已经销声匿迹几年了,江湖传言,因为某个原因他们解体退圈,退隐江湖,如果不是真有危险,赵海洋不会发这样一份邮件。没有打斗痕迹,键盘落满了灰尘,没有灰尘夹层痕迹,要么凶手没动过电脑没看过邮件,这里不是第一现场,赵海洋急急出门,在外面遇害,要么赵海洋在时他也在,看了邮件,删了地址,第一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为什么?”

“那个木偶是凶手留下的,它不属于赵海洋。”这是柜子里的灰尘告诉他的。可如果凶手就在这里,他又是怎么没出任何动静杀掉赵海洋的呢?为什么要杀他?GUIDE和红蝎有什么仇怨?这些都是问题。

思忖之间,日已中天。

痕检员在房里扫**似的找着线索,无事可做的邢菲识趣地离开房间,找了块高地乘凉。

为什么要杀人呢?她托着腮想。

身后传来石砾踩踏的声音,余光一扫,邢菲把脸别去另一边:“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傅邵言。

他抬手一撑,人一跃上了矮墙。

“没想到,从这看,风景竟然不错。”他拍了拍手掌,墙灰散落间,看向邢菲。

他是专门来找她的。

“我想问你,你的腿究竟是怎么伤的。”

怎么伤的?

说起来,这事要从两个月前一次出勤归来说起。

那天,邢菲一共出了三次外勤,两次现场一次伤情鉴定,一直忙到午夜才回队里,坐在电脑前,她脑子里还不时回响那一家子吵吵嚷嚷的声音。

“我去买点喝的,师父你要什么?”

拿着同事列好的单子,邢菲一路小跑出了大楼。

月色半掩,是个阴天。

邢菲拎着东西走在回局里的路上,瓶瓶罐罐在购物袋里叮叮当当,倒让这段失修路段走起来不那么无聊了。

就在快到局里的时候,邢菲隐约看到路旁树下有个人在扶树呕吐。

酒鬼她自然不是第一次见,也没当回事,看了一眼继续走路。酒鬼也看见了她,当时刚好有月亮,月色下,邢菲清楚地看见了那人的脸以及他眼里诡异的眼神。

“我敢肯定那是我第一次见赵海洋,可他看我的眼神里却带着分明的恨意,我招他惹他了?”邢菲一摊手,“他扑过来想抓我,被我几拳打跑了。”

“腿就是那时候伤的?”

“嗯。”

“力气大也不是没好处。”

邢菲翻个白眼,这个傅邵言,好话从他嘴里出来听起来也是怪怪的。

腿一屈,她下了矮墙,对着远处出现的人喊:“展师兄,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展屹也觉得队里的安排有点问题,不能因为他腿长就总干跑来跑去的活吧。

牢骚归牢骚,正事不能忘。

“Golden、小飞侠,快走,新雅别墅区有人报案!”

“我们不是专案组吗?”

“就是GUIDE案。”

在他们找到赵海洋家的一小时后,新雅街道派出所打来电话,在他们辖区出了命案,一栋别墅的主人被人在家中分尸,现场诡异。

“你们方才在赵海洋家是不是摔了一个木偶?我看了发来的现场照片,那具尸体的情况和木偶一模一样。”

头在东南、腿在西,两只手臂交叠在一起,尸块被钢锥固定,场面骇人……

3

通往又一个事发地的路坑洼不平,面包车颠簸前行,邢菲被颠得七荤八素,兴奋劲过去,只觉得胃酸上涌。

难受,想吐。

“要吗?”

邢菲瞟了一眼傅邵言,接过东西,拨开花花绿绿的糖纸,奶香散满口腔,胃终于消停了。

“谢谢啊。”她长出一口气。

“你们两个也是奇怪,刚才还掐架呢。”展屹挠挠头。

“这叫相爱相杀,我闺女说的。”头发白了大半的老司机开着车说着话,提起闺女,他的话格外多。

什么词儿嘛?!把广播声调大,大到盖过司机那口山东大喇叭,邢菲这才满意地闭上眼,她才不要和傅邵言相爱相杀呢。

后视镜里,邢菲和衣缩在副驾驶上,嘴角不住抿着,像在不服,看得人想笑。

傅邵言勾了勾唇角,不再看她,转而问起案子来:“死者的情况了解了吗? ”

“已经拿到资料了,小飞侠你不是要睡觉吗?好嘛,说就说,干吗瞪人啊。”展屹摇摇头,翻看本子,“小区物业确认了死者是房主商灯,靠外贸发家,这人在我们这还很有名。之前他在家和新婚妻子发生争吵,引来邻居不满,邻居前去理论时发现商妻连中数刀,不治身亡,而凶器就在商灯手里。人证物证俱在,法院几乎就要宣判了,突然有人出来自首,商灯最终无罪释放,这事当年一度闹得沸沸扬扬。”

“死得活该。”

“可不应该是这种死法。”话虽如此,可展屹的心里也赞同邢菲说的,真活该。

“先去看看。”傅邵言一句话结束了这场有关正义的对话。谁死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抓到GUIDE,找到靳怀理。

他不信他就这么死了。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准备了一肚子话的邢菲默默闭了嘴。

奶球在舌尖一点点化开,目的地到了。

即便是日光最强的下午三点,锦业别墅区仍是冷风阵阵,一栋栋立在荒草里的别墅像是城市的弃儿,在他们中来回闯**的风是哭声。

“这地儿……”不死人都对不起这个氛围。

绕过一辆早到的警车,邢菲小跑着进了这片烂尾建筑的其中一栋。

李三觉得自己活得冤枉,以为表舅给自己介绍了个好工作,干了两月,一分钱没拿到不说,如今还要被警察问话,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都说了,我在睡觉,十三栋的住户说他家水龙头坏了让我过来看看,你们要我说几遍……哎呀……”李三负气地蹲在地上,手抱着头,使劲儿捶了两下,“我还不如不来呢,钱没赚到又搞了一身晦气,这要被人知道我看见了死人还怎么娶媳妇啊!”

“看见死人怎么了?我一天看好几个死人呢。”

李三看着不知何时经过身边又几步走开的短发女孩傻眼了,啥?城里女娃一天到晚看死人?

“你可把他吓到了。”展屹打头上楼,脚下羊毛地毯柔软无声。

“我还被相亲对象‘吓到’过呢。”邢菲不以为然,转过祥云形状的鎏金扶手,站上了二楼。

相亲?傅邵言站在下面抬起头,这个大力水手?他摇摇头,继续听着民警给李三做笔录。

二楼,邢菲戴好手套走到房间正中。

和途中得知的一样,商灯的尸体如那个摔碎的无脸木偶一样,头在东南、腿在西,两只手臂交叠在一起,头躺在房间正中,眼珠像颗灰色玻璃珠。

尸体旁,一把红柄电锯刀锋银亮,另一侧,一副染了些血的白手套折叠整齐,和一部手提电话规整地叠放在一起。

异常从容规整的分尸现场。

邢菲挠挠头。

“难办。”展屹说出了她的心声,一般的现场越乱越容易有线索,这样反而……

她蹲下来分析:“未见瞳孔,死亡时间应该在四十八小时以上,没有尸斑,腐败程度不严重,皮肤上有水珠凝结,伤口部分无生活反应,是死后遭人分尸。”

“我算了一下,开车从万家巷到这里花了三十多分钟,我们到赵海洋家是一个小时前,依你看,半小时内能完成分尸吗? ”展屹拿出本子,对着上面记的时间说。

“能是能,不过想做得这么干净可能性几乎为零。”邢菲拿出棉签,沾了点眉角的橙红色物质。

嗅嗅,无果后她装了袋。

“心理素质再好的人在杀人时大脑神经元也会亢奋,导致行动出现不协调,可你看……”邢菲手在露着腿骨的大腿上戳了戳,“刀法利落,没有偏刀,要么这是世纪杀人魔作案,要么他有时间清理心情还有失误,楼下那个男人不是说接了个电话才来的吗,肯定是凶手打的啊,所以这个案子真的很麻烦的,GUIDE有门徒了。”

一个在万家巷看他们忙活,一个在这边依样分尸体。

邢菲拍拍手,看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把尸体运回去再解剖。

“师兄,帮我一下,师兄?”她回头看看,不由扶额,才多久的工夫啊,神出鬼没的展师兄又没影了。

这边,李三鼻涕一把泪一把,终于得到了应许,可以走人了。

他擦干眼泪,对后来问话的金眼男人千恩万谢,别看眼睛和他们不一样,人却和气。又鞠了一躬,李三正想告辞,抬头便见提着几个蓝色大包下楼的邢菲。

只见她左手两个扁平袋,右手一个细长袋,风一般下了楼梯。

乖乖,劲儿真大,他看向傅邵言,傅邵言看向邢菲。

李三:“你们城里女人这么能干? ”

傅邵言笑一笑:“她劲儿比我大。”

说是如此说,傅邵言还是转身上了楼。

城北,万家斜巷,殡仪馆。

二十多岁的富家子酒驾殒命,爹妈雇了好些人帮儿子哭丧,声音传进后院,被通风扇切成一道道光线,哇呀呀地照亮铁床前的人脸。

“手脚腕都有束缚伤,甲床发绡,舌头僵硬外凸,内脏残留有少量瘀血,尸块边缘没有生活反应,结合足跟的蹬蹭痕迹,应该是死于窒息,死后遭人分尸。我在他嘴里发现两样东西,需要送检,不过我觉得像卫生纸和果酱,还是一大口果酱。”邢菲摘了口罩,额头沁着一层薄汗。

“卫生纸?果酱?什么意思?”

“果酱是死者死后凶手喂的。还有,傅邵言,你这个鉴识专家不去破案,来我这儿干吗? ”

“那边该看的都看了。”傅邵言笑笑。

该看的都看了,就你聪明是吧?赌气地扔了手里的东西,邢菲气鼓鼓地看着傅邵言:“他们说你聪明又平易近人,为什么总针对我?”

针对?

“大力水手!别以为我没听见,上车时你说的。”说着说着,邢菲就委屈了,被他鄙视成绩是她自己的原因,学习不好活该被骂,可力气大招他了?

这还是傅邵言第一次见邢菲哭,他顿时吓到了。

正不知所措,“失踪”半天的展屹不知道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了:“查出来了,录音机的声音查出来是谁的了!”

他喘着粗气,就没留意邢菲和傅邵言的情绪不对:“你们绝对想不到是谁的,是赵海洋,那个死了的赵海洋,他留下的。”

死的人为凶手留言,这个情节邢菲好像在哪儿见过。

零碎的片段在脑子里乱飞,风扇声不再是吱呀吱呀的,嗡嗡耳鸣中,一个人扶住了她。

邢菲看着傅邵言的嘴一开一合,死活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我掐人中。”傅邵言说,“你找杯水来。”

展屹也吓坏了,忙不迭地点着头,冲出了房间。

“在学校时我也不是有意让你难堪,你的确不适合学刑侦,法医方面的天赋倒很明显,徐老不是平白无故收你为徒的,是我和他说了你的情况他才答应的,你是个很称职的法医。”傅邵言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解释这些,只是看着邢菲的脸一点点有了血色,他就觉得该讲。

毕竟小姑娘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的。

“你怎么样?听得见我说话吗?”看着睁开眼睛的邢菲,傅邵言松了口气。

“下次能别往死里掐吗?疼。”邢菲揉着嘴巴,肯定红了。

“你怎么了?”

邢菲坐正,眼睛在傅邵言那双手上扫了一下:“赵海洋为GUIDE留言这个事,我有印象。”

“之前没说过。”

“不是赵海洋,是死人留言这个事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或许是在哪儿看过的恐怖电影吧。”邢菲摇摇头。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你做法医很棒。”他并不喜欢打击人,他也不小肚鸡肠,事实上,他轻易不和人有太多的来往,对邢菲,算是破天荒了,傅邵言陷入反思。

“你做警察也很棒。”想想迷糊中听到的那番话,邢菲眨眨眼,“所以能不能收我为徒? ”

傅邵言怔住了。

“在哪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刑侦。”邢菲强调道。

“万一跌更狠呢?”

“酒来了,没找到水。”没见人,声先到,展屹一掀门帘走了进来,怀里叮当作响着一箱瓶装酒,他担心不够,搬空了木老头的存货。

“我皮厚,抗摔!”

傅邵言蹙了下眉,没作声,伸出去的手从呆愣愣的展屹怀里提过一瓶酒:“邢菲,能帮我打开吗?”

什么情况啊?展屹一句也没懂,倾下酒,手在衣襟下摆上蹭了蹭:“我来!”

“我来。”

一瓶酒被邢菲和展屹两个人抢,却都抢了个空。傅邵言拿着酒说:“我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你是女生,不要别人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傻。”

砰一声,他吐掉瓶盖:“我收你了。”

4

一夜恍惚而过,师徒关系就这么定下了。

清晨,警属公寓。

窗外晨练声声,傅邵言望了会儿头顶墙皮的那道裂缝,翻身下床。

有人敲门。

“是你啊?”打开门,看清来人,傅邵言愣了一愣,“来得够快的啊。”

“薄医生说你去医院看过萧砚。”说话的女人头戴凉帽,一件居家裤的真丝裙让她本就瘦小的身形看上去更加单薄了。

风一吹就倒,这是傅邵言再见阮圆时的印象。

“进来吧。”他转身进了屋。

听见动静的板砖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看着主人,肯定是个主人不喜欢的人,瞧瞧瞧,主人又是那副懒于应付的丧脸了。它喵了一声,选个舒服的姿势趴好,最喜欢看主人怼人了。

“找我有事?”

“凶手有眉目了吗?”

“在查。”

“没有什么线索吗?”

“涉密,不方便说。”

阮圆低下了头:“我知道你们怪我,我也怪我自己,如果当初没有去美国而是跟萧砚在一起,他是不是会没事呢?”

傅邵言低头摆弄着手机,没作声。

“我离婚了。”

眼睫一动,傅邵言继续摆弄手机:“你该和萧砚说,那个糊涂蛋肯定开心。”

喵……板砖舔舔爪子,喏喏喏,开始了,主人最擅长的冰冷怼。

阮圆咬咬嘴唇:“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你们如果发现什么线索,希望可以告诉我,我想第一时间知道害萧砚的是谁……”

“师父,准备准备,出任务了。”邢菲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对傅邵言说。

“不好意思哈。”傅邵言一摊手。

“偷听够了?”阮圆走了,傅邵言放下手机,她就住在隔壁,短信发半天了。

邢菲讨好地眨眨眼:“她就是薄思璇说的那个红颜知己?为什么她说不去美国萧砚就没事了?萧砚喜欢她?”

“问太多了,去换衣服,等下出去。”

“啊?真出任务?”她以为说假的呢。

看着小跑着回去换衣服的邢菲,傅邵言开始思考他收邢菲为徒的理由。

大家都说黄金眼傅邵言聪明和善肯带后辈,却没人知道他活得凉薄几乎不向人**真心。而邢菲,毛躁甚至横冲直撞,他看着好笑,却打心眼里有些渴望那个模样。

车等在院子里,一身便装的展屹倚门而望,见他们从楼里出来,热情地招招手:“师父、师姐,这儿呢。”

傅邵言见了他,这才想起,除了邢菲,还有这个死赖着拜师的便宜徒弟。

一路向北。

车上,展屹指着窗外的灰白路段:“商灯老婆的娘家情况有反馈了,他老婆死后他丈母娘两口子就搬回老家住了,案发时他们在家,没有作案时间。商灯还有个小叔子,几年前得病死了。除了这些,我们还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乔溪在商灯的公司工作过,商灯婚前追过乔溪。”

邢菲看着远处,楼宇鳞次间,一栋玻璃墙体的高楼在清晨中发着亮,他们的目的地就是那栋世纪商贸。

商灯的公司就在那栋楼的十三层。

电梯上行。

蓝星灯饰副经理室门外,展屹提手叩门,半天没人应。

“你不是约好了吗? ”

“是啊。”展屹看着邢菲,加重了手劲儿。

咚咚咚。

“你们找谁?”不知从哪儿出来个女人,推着鼻梁上的眼镜看着他们。

“警察。”掏出警员证晃了晃,展屹看着女人,“你们副总呢?”

“柳总刚刚出去了。”

“干什么去了?”

“没说。”抱紧手里的文件,女人的眼神变了,“听说商总被人杀了,是真的吗?”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他们已经在严控信息了,展屹望天清着嗓子:“不该打听的事少打听。”

女人撇撇嘴,走开了,不知是不是错觉,邢菲总觉得女人经过傅邵言时,眼睛放了一下光。

“展屹,你把人得罪了。现在怎么办?”

“我……”展屹一脸愤懑,他又没说什么。女人难搞!

“我去试试看。”

怎么试?邢菲盯着远去的傅邵言。

一刻钟后,展屹急急地看着回来的傅邵言:“师父,怎么样? ”

“商灯不喜欢人际交往,唯一的好友就是这个公司的副总柳颇,商灯当初追过乔溪,年头太久他们说不清楚细节。商灯和他妻子的感情不好,他们说商灯喜欢乔溪,所以在他老婆死后一直单身。”

“你怎么问出来这些的啊?”展屹快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她喜欢歌星刘天临,我有他的签名照,小飞侠,瞧你的表情,你不信?”

“没有没有!”邢菲连连摆手,被傅邵言知道她其实是怀疑他卖笑换情报那还得了。

“她用刘天临的手机屏幕,走路手打的节奏是他的歌。”傅邵言显然不信她说的。

转过身背对着傅邵言的邢菲吐吐舌头:“我们是继续等,还是回去?”

“去车库,他才走。”傅邵言说。

室外烈日炎炎,地下车库一片沁凉,风机呜呜作响,邢菲跟在展屹和傅邵言身后,在如同迷宫般的低矮地方里享受久违的清凉。

“估计赶不上了。”他们找一圈了,邢菲揉着腿,走累了。

突然,她停下脚:“什么声?”

展屹也听见了,咕噜咕噜,像吐泡泡的声音。

“在那儿。”眼尖的他指着一辆白色雪佛兰,大步跑了过去。

光线不明的角落,白色车子停在离墙一段距离的地方,一个人歪倒在那不足一米的空间里,手捂着脖子,汩汩的血正从脖颈间冒出来。他含糊不清地发着声音,正是最初那种咕噜咕噜的声音。

“柳颇!”展屹大叫。

柳颇也看到了他们,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起来,他呜咽着抬起一只手,使劲地指着一个方向。

“大动脉被割了,才受的伤,凶手没跑远……”后赶到的邢菲扫了一眼伤口,几下撕开衣服,团成团,按在了柳颇的伤口上。血瞬间殷红了布条,邢菲求助地回过头。在傅邵言蹲下的时候,展屹已经在跑了。

柳颇指的方向是正在上行的电梯!

挥舞着手臂的展屹消失在旋转车道上。

没有电梯,他就用跑的!

展屹不断提醒自己,他是省短跑第一,他能追上凶手。

跑过漫长的车道,终于到了露天地,展屹站在空了的电梯门前,看门外人来人往。

推婴儿车过马路的妇女,吵架的小情侣,向路人寻求帮助的盲眼人……人海茫茫,他不知道哪个是凶手……

他又让他跑了……

他抓狂地徘徊了好一会儿,不甘心地回了地下车库。

而此时,地下车库里,邢菲慢慢松开了手。

血在指端慢慢凝结,像层厚厚的松脂,柳颇软软地躺在地上,瞳孔一点点放大。

不顾手是脏的,邢菲蹭了蹭脸,心突突跳着,做法医这么久,和死人打过不少交道,眼睁睁看一个人死却是头一次。

“师父……”

她回头看向傅邵言,不知何时,傅邵言已经走到了不远的身后,蹲在地上,捡起两样东西。

薄的是张名片,粉色的痕迹浅浅滑过边缘,几年的刑警生涯告诉他,那是纸划破皮肤时,血留下的痕迹。

他举高名片,让冰冷的车库灯照亮上面的字,柳颇的烫金名片上除了他的姓名电话外,还手写着三个字——第二个。

5

120赶到,拉着尸体去了殡仪馆。

邢菲坐在车里,看着血从柳颇的脖颈越来越慢地流下,在浅蓝色被单上干涸成结。

“不知道师父他们能不能找出那个人。”邢菲说的三个人和停车库里凶手留下的第二样东西有关,一本有缺页的名片夹……

太阳最烈的上午,车停在殡仪馆前。

木老头的关东煮换了卖家,香料味太重。

邢菲揉揉鼻子,迈上台阶。

不知不觉她就在停尸床旁站了一个小时,尸体的正面检查完毕,除了喉咙的一处割伤外,并没其他外伤。

邢菲擦擦额头的汗,招呼人来帮忙,该检查背面了,需要给尸体翻个个。没想到帮手没动手,门外倒是有了人声,声音激烈刺耳,竟然还有尖叫哭声。

邢菲抬了下眼皮:“干咱们的。”

柳颇被翻了过来,邢菲拿着解剖刀走近,还没下刀,先咦了一声,括约肌松弛,肛门皱嬖基本消失……

“啊哦。”她在为这个发现高兴,却没留意外面的人声不知什么时候就消停了, 一个胖女人站在她身后,看着停尸**的尸首,脸一阵发白。

“你个天杀的臭婊子,我儿子死了还不得安宁!”

毫无预兆的,邢菲的头一痛。

“疼疼疼!”她被拽得连连倒退,连句爆粗口的时间都没有,人已经摔在了地上。

“谁让你动我儿子的,你让我儿子不安宁我就让你不得安宁,我让你们都不安宁!”

那是柳颇的母亲。

胖女人力气大,拉倒了邢菲直接骑在她身上,大耳刮子雨点似的落在邢菲身上。个头小的邢菲虽然力气大,无奈柳颇妈体重也大,加上刚好坐在她气门上,轮到邢菲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她有些想她哥邢朗,邢朗长得高大,还会打架,要是他在这儿,肯定会护着她的。

“妈的。”

她爆着粗口,心想自己要被胖女人抓花了。骂声太小,胖女人力气太大,邢菲捂着脸,拼命告诉自己她做的事符合程序,就算被揍得再狠,也不能哭!

不能哭!

疼……

一旁的同事想帮忙,手还没伸就被胖女人的帮手冲开了。

那个时候的邢菲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突然,胖女人怪叫一声,罢了手。

“没事吧? ”傅邵言一手按着胖女人,一手拉起邢菲,问完他就后悔了,瞧邢菲那一脸花,还用问吗?

“你是谁?敢动手?”胖女人尖叫。

“警察。”傅邵言平静说着,捎带把邢菲带到了身后。

“好啊,警察打人了!快来人啊,都看看,警察打人了,警察欺负我这老婆子啊!”

胖女人的指甲尖利,对着傅邵言的手背就是几下,她有恃无恐。

“我叫傅邵言,工号89757(工号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公安厅电话你问114,想投诉随时可以,打人不行。”依旧是那种不咸不淡的语气,好像挨打的不是他似的,邢菲真怀疑是不是他的痛感神经失灵了。

没受过这份窝囊气的邢菲不干了,她撸起袖子大叫着准备大干一场,人没凑上前就被傅邵言一巴掌按了回来。

“和你说的全忘了,打架不是女生该做的。”

“可……”

“没可是。去隔壁等我,师父的话你不听了?”

邢菲语滞,被他一搡,几步退到了人群之外。

见她没走的意思,傅邵言也不理她,转过身专心应付胖女人。

女人的亲友团都比邢菲高,她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胖女人突然不再那么吵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听见胖女人这么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知道。”傅邵言说。

“你敢造谣是罪加一等!”胖女人喘气开始困难。

“你可以让我试试。”

胖女人哼了声,扭头出了房间。

邢菲呆呆地看着那些人走,想不明白了。

“师父,他们怎么走了? ”

傅邵言朝胖女人一努嘴:“你看她。”

邢菲依言看去,只见胖女人的亲戚一个个都在窃窃私语,而在胖女人背后,赫然贴着一张纸条,上书——“gay妈”。

“她不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让你解剖的吗?我说如果她再闹我就把这件事说出来……”傅邵言拉着她的手跟着朝外走,那心安理得的样子像他真的信守承诺一样。

邢菲眨眨眼,看着他。

“我是没说啊。”

“我写的,她挠了我十三下打了你至少十五拳,这么做不过分。”

“那我们跑什么?”邢菲被傅邵言拖着脚下生风,朝漫长的走廊深处跑去。

“到了。”傅邵言停下来,“她的亲戚很快会告诉她,除非她敢在这间屋子里找我算账。”他指着房间内的铁床,上面一副尸首平躺着,默默发着恶臭。

傅邵言:“她的亲戚会告诉她,也不会替她保密,这就是人性。”

“师父,你知道柳颇是那个?”

“我解剖课可是满分。”

“师父,我想问你件事。”这件事自从她和傅邵言重逢便一直想问了,“当年那几个人说你坏话,你为什么不反驳?”

傅邵言并不是个软弱的人,至少最近的几件事上,他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人。

邢菲盯着翻箱倒柜的傅邵言,等待着答案。

不一会儿,傅邵言拿了酒精和棉签回来:“疼,忍着。”

“嘶……”邢菲一皱眉,那个胖女人下手狠,师父下手也不轻。

傅邵言就这么沉默着一点点给邢菲擦着伤口,一处、两处、三处……一共十七道伤口,都擦完了,他放下手。

“邢菲,有时候我很羡慕你,开心就笑,难过就哭,不计后果,随心所欲。”

傅邵言说这话时,眼里有种邢菲从没看过的东西,她来不及读懂,就被门外来声打断了思绪。

“小飞侠,你没事吧?怎么,师父也挂彩了? ”

邢菲看着展屹:“你真的特别擅长‘打断’和‘失踪’啊。”

“怎么了?”

“没什么。等师父清理好伤口咱们说说案子吧。”

“已经好了。”

看着被傅邵言丢到一旁的棉花球,邢菲无语,根本没擦好吗?

下午五时,落日余晖。

分局办公室,圆桌旁。

猴子打着瞌睡,被面无表情的F5—指头掐醒了,嗷一声抬起头,引来朱亚严不满的一眼,他敲了敲桌面,继续问:“可以确定商灯也是同性恋?”

“定了。”猴子擦了把口水,埋怨地看了眼F5,“Golden吩咐完我就带人去了商灯的几个住所,按照邻居的说法,柳颇一个礼拜有五天要去商灯家,过夜没这么勤也是时常。还有,我们在他家找到了不少那种必要的工具……”

“商灯手臂上的束缚伤几乎没有剐蹭,加上足跟的轻微蹬踹痕迹,更加证实商灯手臂被约束是出于自愿,有受虐倾向的人喜欢寻找各种方法寻求快感,刺激感官,濒临窒息就是其中一种,只是他没想到,快感最后要了他的命。”邢菲说。

沉吟片刻,朱亚严开口道:“像商灯这样有固定伴侣又有一定格调的人轻易不会找野鸭,猴子你带几个人,去商灯常去的酒吧、咖啡馆、宾馆找最近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年轻男性,凶手很有可能在那里对商灯下手。”

“是,扮惯了市井走卒,这次要扮把gay。”猴子翘着兰花指扭捏地朝门外撤,没走几步被人叫住了。

“这个人的年纪在十九岁至二十五岁之间,身高一百七十五厘米左右,皮肤白皙,体瘦,衣服不合身但干净,在这些场所做临时工,又很快被辞职。”

“啊? ”

“身高来自于伤口的造力高度,体瘦和衣服是因为这个凶手并不富裕,邢菲从商灯嘴里提取到的卫生纸是种价格低廉的纸,这也帮助否定了熟人作案的可能,他的朋友消费水平比那个高,也正是外形的差距让商灯失去了戒备心。”傅邵言说。

说起傅邵言,朱亚严头疼地看了眼他那一脸伤,中午柳颇的母亲跑到市局投诉,直到现在他也没敢接投诉科的电话。

“照Golden说的做。”他一挥手,打发走了猴子,“展屹,那张名片有眉目了吗?”

“没有,柳颇的秘书压根儿不知道柳颇的名片夹里装着谁的名片,我们按照Golden说的,找遍了网上有类似的图标也没结果。”

展屹说的图标是傅邵言发现的,在夹过名片的塑封上有一块半圆形状的压痕,那道压痕就像法检说的那种减层足印(人走过布满灰尘的地面,鞋底粘上灰尘而留在地面上的足迹,与之对应的是加层足印)。

傅邵言说:“那是用了烫金工艺的凸形图标留下的。”他也奇怪,根据遗留的灰尘形状,他已经把图形画出来了,可就是找不到。想到这儿,他再一次拿起来名片夹,翻了两下,突然笑了,破案有时候不需要高科技,能辨灰尘的显微眼又怎样,还不是骑驴找驴,“驴”其实就在手里。

他抽出一张名片,半圆加横的图形和他画的那张一模一样,那是一所医院的建筑抽象画。

夜幕之下,华灯初上。

青灰色路上,红色途观在灯火与黑夜间一闪而过。

车载广播正播着师资引进的消息,展屹一伸手,把音量调在一个适于听觉的音量,瞧了眼后座上闭目养神的两人:“快到了。”

傅邵言睁开眼,看着公路尽头那立在坡上的四方建筑,长平医院就隐在浓浓夜色里,一身肃杀之气。

这栋医院会和柳颇商灯乔溪甚至赵海洋有什么关系呢?他抿抿唇,希望在朱队的人调查清楚前,不会有命案发生。

想法方起,便听见刹车声刺耳响起。

“谁啊?”展屹擦着冷汗,开门跳下车。

邢菲也被晃醒了,跟着探出头。夜很黑,头灯打出去的白光照在水泥路上,白晃晃,一个蓬头垢面的金鱼眼眯着眼,在车前哎哟地叫着。

被碰瓷了?撞警车,这不是撞枪口了吗?邢菲觉得好笑,升起车窗,她麻利地跳下车看热闹。

“师父,你不去?”后知后觉发现傅邵言没动作,她回过头。

“不去。”

脚步声嗒嗒,邢菲走了。

“回来。”他又叫住了她,头探出窗,压低声音,“你过去打算怎么说?”

“我是法医,自然要验伤了,不然怎么说。”

傅邵言摇摇头,太浪费时间了。

“你这样……”他勾勾手。

这边,罗三胖眨眨金鱼眼,没注意到下车的小姑娘,还在和展屹扯皮道:“警察怎么了,警察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撞人啊,你看你把我撞的。”

他举起胳膊,上面乌青一片:“你看 你看!”

他举着示威,还夸张地趴在地上哀号。

“你的伤在哪儿,给我看看?”

“你是谁?”罗三胖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挺了挺背。

“我是法医,让我看看你的伤,好商量赔偿的事啊。”邢菲狡黠一笑。

罗三胖心却咯噔一下,扭开头:“你们是一伙的,我不给你看。”

“你不让我看我们怎么赔你多少钱呢?”邢菲神情为难,正想着说服的说辞,车子突然响了,远光灯乍亮,发动机声音轰鸣。

邢菲大喊一声不好,再不理会罗三胖:“展屹,犯人把咱车抢了!”

展屹一愣。犯人?哪来的犯人?他朝车里看去,车上只有傅邵言在开车,没犯人啊?

“快走啊!”邢菲朝他使了个眼色。

啊啊啊……秒懂。

“犯人抢车了!”展屹作势掏枪。

一时间发动机的运行声,轮胎摩擦地面卷起的硝烟让罗三胖信以为真。眼见着车轮朝他压过来,那两个警察已经闪人了,他哪里还能犯傻等着被撞啊,撒丫子跑吧。

跑着跑着,就不对劲了。

那车的确在开,发动机也在响,可怎么就没风驰电掣、呼啸而过呢?

他边跑边回头,发现途观不知何时竟和他齐头开着,邢菲手搭着窗沿,年轻的脸庞带着能唬人的严肃:“小臂钝挫伤,从颜色判断,伤了两天,钝器致伤,想敲诈警察?”

“姑奶奶我错了,我家有老母幼儿,我被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啊!”罗三胖连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撒丫子跑了。

邢菲倚着车窗,咯咯笑着。夜风拂面,她理了理碎发,收回头:“师父,当年那几个人骂你,你为什么忍啊? ”

“没想忍。”傅邵言看着邢菲,“被某个正义大侠‘截胡’了而已。”

“哎,师父、小飞侠,你们等等我啊。”

糟糕,把展屹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