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住院部。
今天轮到尹雪值夜班。
发完药,又给一个肺部感染的病人输完液她便没了事,忧心忡忡地穿过走廊,转个弯人已经回到了护士站。
灯光明亮,带着消毒剂的味道。
她伏在案上,头侧向一旁,刻意避着灯光,人依旧眩晕着,秋老虎肆虐的几天里,她整个人昏昏沉沉不说,连脑子都懒得动,可是没办法,孩子上学是件大事,她还是要想。
一小在家附近,教学质量一般,和平三小教学质量好,跨学区,想去不是不可以,助学金就是好大一笔,她和老公的薪水倒是负担得起,但生活水平下降也是肯定的。她正托腮苦想,冷不防头顶传来人声。
“护士,能问你些事吗?”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神。
“什么事?”
“你知道医院里谁和蓝星灯饰的柳颇认识吗?”
尹雪摇摇头:“柳颇是谁啊?”
男人道了谢,转身要走,步子没迈开,又停了下来。
“一小来了几个特级教师。”
“真的吗? ”尹雪忍不住追问,可她马上想到,这个男人好端端怎么说起一小,难道他知道她在为孩子择校发愁?
茫然地低下头,尹雪看着桌上的涂鸦,了然,或许也是个学生家长,也面临给孩子择校吧。
她拿起桌上的纸团烂,正准备扔,忽然反应过来:她写的不过是助学金啊,他怎么说得出一小呢?
不难,没到江都前他就把江都市地图看了一遍。
学区嘛。傅邵言撩了撩头发,走出大楼。
夜风习习,吹开台阶上的落叶,邢菲和展屹还没回来,迈下最后一阶,傅邵言拿出手机,对着空空的屏幕看了半天。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有点不习惯单独作战了。
这边,邢菲和展屹从另一栋楼里出来,一前一后。
“小飞侠,跑得快也不能帮助破案,还有可能错过细节。”追车跑了半公里的展屹忍不住拽了邢菲一把,来了个急刹车。
“也对。”说是如此说,鬼都看得出邢菲眼里的着急,“展屹,朱队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不知道,说是在和上级沟通,毕竟还没出人命,凶手的目标也不明确。”他看看表,“应该快了,小飞侠你等等,我有话和你说。”
按住邢菲,展屹语重心长道:“碰瓷儿那件事可以有许多种解决方法,这种不行就那种,就是别再拉着Golden和你一起演戏了,影响不好。”
“我拉着他?”邢菲一脸excuse me的表情。
“不然呢?总不能是他拉着你吧?你和谁说也不会有人信的。听我的,和我们怎么胡闹都行,Golden太‘高’,不合适。真的,我是为你好。”
“你真觉得他做不出来这种事?”
“当然了。”
“好吧,‘的确’做不出来。”错事总是她这种“坏学生”做的,傅邵言那样的“好学生”哪可能犯错呢,想起解剖室里傅邵言对她的回护,这个锅背就背了吧。
“展屹,你专门要求和我一组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吧,谢谢啊。”
伸出的拳到胸前化为掌,转而落在肩上,展屹看着肩头的手,挠挠头:“被你看出来了。”
头顶一道冷风,无意间抬头扫了一眼的展屹大叫一声:“靠!小飞侠,快去找 Golden!”
看着嗖的一声跑进楼的展屹,邢菲不明所以,跟着抬起头,这一抬,心便跟着漏了一拍。
黑洞洞的夜空,五楼一扇窗开着,一个人姿态诡异地从窗口探出头,正一点点朝窗外爬着。更为诡异的是,那人有三只手!
“傅邵言,老傅,师父!”邢菲大叫着不知该走还是留,那人的上半身在这个空当也全露出来了。
满是“污渍”的衣襟被风吹得摇曳,一声风响,人轰地一下掉了下来,刚好掉在了邢菲面前。直到此刻,她才看清那“第三只手”是什么了。
一根足有一指粗的木桩插进嘴,撑得嘴变了形,木桩上刀刻着三个字——第三个。
“出现了? ”闻声赶来的傅邵言站在邢菲身后,看着地上的人……或者说是死尸。
嘴已经称不上是嘴了,鼻子塌了,脸血肉模糊的,唯独眼睛还算清明,痛苦地圆睁着,望着木桩上方的字,仿佛是不信他就这么死了。
“展屹上去了,这人是被推下来的,凶手肯定没走远,你快上去吧,这里有我呢!”
“小心点。”
傅邵言来了又走了,看着他宽宽的背影一点点消失,邢菲低下头与那具尸体四目相对。
“你究竟要伤几个人才能罢手?”
她像问尸体,又像问凶手。
平静的五楼警铃大作,尹雪回过神,朝响铃的房间跑去。
十一床的病人心脏骤停,多亏临床的陪护察觉出不对劲,按了铃。
尹雪叫来了值班医生,胸外按压并没奏效,她又被打发去拿除颤仪。心急火燎跑出房,走廊站满了被惊动的人,有和十一床临床的患者,有其他房间的病人,还有陪护,每个人都想从她这里打听出什么,可她没时间搭理,慌乱中,她险些被撞倒,千辛万苦,总算拿到了除颤仪。
她头也没抬,朝挡道的人吼:“借光借光。”
不知道吃坏了什么,杜广中又一次从陪护**爬起来。
“小秦,去厕所。”他又习惯性地叫上同屋另一个陪床。
说来也怪,今天的屎就像尿,稀稀拉拉没个完,五分钟后,不耐烦秦冬楠接连的催促,杜广中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打发走了小秦,杜广中蹲在坑上继续肚子疼。疼啊疼,秦冬楠不知怎么就回来了,回来就回来吧,说话都不是个人动静了。
杜广中捂着肚子听他说:“杜大哥,你家老爷子出事了!”
“什么?”
杜广中平时很照顾眼盲的秦冬楠,所以每次他邀请秦冬楠做什么秦冬楠总不会拒绝,只是今天的时间太长了,秦冬楠不放心病房的老妈,好说歹说地脱了身。
临从男厕出来时,他还听见杜广中在骂骂咧咧,不免摇摇头。
一会儿要和杜大哥好好赔赔不是了。
他摸索着回了病房,经过十一号床时,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摸了几下,这才发现杜大爷没气了。
“护士,护士!”他大叫着按下铃。
一口气跑上五楼的展屹发现他来迟了一步,应该平静的走廊因为一起急救乱了套,几乎整个病室的人都跑了出来,他暂时想不出其他病人对这起急救为什么会这么关心,他只知道想找出有关凶手留下的痕迹似乎没那么容易了,发生坠亡事件的房间此刻门开着,对流的风吹得门轻晃。他站在门前,正准备推开门,身旁突然传来人声,那个叫尹雪的小护士跑过来,动作迅速地上了门:“谁让你进来的?”
“我是警察。”
“警察更不能妨碍我们救人,借光借光。”
尹雪人小,力气却不小,一下就将他搡开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展屹回身看着跟过来的傅邵言,无奈地摊了摊手。傅邵言指指出事的房间,示意他过去。
电话也在这时响起了。老式木门顶部嵌着块见方的玻璃,玻璃上的玻璃纸让房内呈现着一片朦胧,他凑近,耳边响起朱亚严中气十足的声音:“Golden,找到关联点了,商灯的小舅子在长平医院治疗过,不治身亡,凶手很可能是和商灯亡妻家有关的人,所以他的目标是长平的某个人。”
“你说得对,不过不是某个,是三个……”透过玻璃纸边缘,房内的景致一览无余。
月色隔着半扇窗明亮,模糊的影子透窗落在地上——还有两个。
目光顺着影子上移,最终定格在窗上,那上面,暗红的血字早已干涸。
2
傅邵言足足看了那名片夹三分钟,这才迟迟放下,如他所想,被忽略在最后的两页空格也有那个半圆压痕。
凶手接下来的目标还在长平医院。
他转身走进出事房间,朱亚严站在痕检员后,倒背双手,一身的惆怅。
“怎么了?”自认识起,傅邵言还没见过朱亚严这副模样。
“你看过一部电视剧吗?里面有个情节,女主角为了替父母报仇,利用医院的一些常见物品,方糖、生理盐水、吊瓶架设计了一个陷阱,炸死了几个侵略者。”
傅邵言闻言环顾了下房间,方糖、碘酒、吊瓶架……
“你是说……”
“他利用吊瓶架倒下的力量让轮椅失去平衡,从而进行‘抛尸’。融化的方糖和没干的碘酒就是让吊瓶架倾倒的东西。邢菲说死者牙齿脱落,生前面部遭人多次击打,受了这么大的痛苦还没被人发现,第一现场可以肯定是个隔音很好又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凶手了解各种器材的位置,还能自由出入,会不会是医院里的人……”
话音刚落,展屹手拿笔录跑了过来:“队长,有发现!”
案发前,有患者看到一个陌生人出现在医院,据描述,那人年纪大约二十岁,瘦高个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
朱亚严看了傅邵言一眼,有点像?
“队长你是在想这个人和猴子在找的那个有点像吧?”展屹一脸的“我懂你”,然而事情并没完,还有发现,“商灯的小舅子死时二十一岁,就爱穿格子衬衫。”
他举起手里的照片,照片上,脸色苍白的瘦弱男孩面对他们,无力地微笑,他身上穿的正是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
而他们在柳颇随身携带的名片夹里有三个突兀的空缺,剩下的两个人或许就是凶手接下去的目标!
“这个脑形,身高的确和你推测的数值相符。”邢菲揪着眉头,使劲儿看了半天,再次确认道,“一米七三那样吧,他们怀疑这一切是商灯的小舅子做的?可是不对啊,商灯不可能不认识他自己的小舅子,怎么会和他玩那个呢?”
“所以凶手不是装神弄鬼,就是真鬼。”
邢菲手一抖,斜眼看着傅邵言,师父挺喜欢开玩笑的,就是笑话很冷。
真鬼,怎么可能?她举起手里的开颅锯,一点点切开了死者头部。
在昏暗阴冷的停尸房里,长平医院的这位彭鸣辉大夫生前或许不会想到,自己能有这副死相。
在朱亚严赶到长平医院不久,死者的身份得到了确认。
彭鸣辉,长平医院神经内科的副主任医师。
“鼻骨断裂塌陷,横向受力,着力点相对均匀,遭到袭击时应该是半躺姿势,血呈喷射状,凹陷创痕周围的裂纹呈交错网状。”邢菲停了停,“他遭受过多次击打,口腔内有六颗断齿,口腔壁有顺向刺状伤痕,无生活反应,木棍应该是死后插入死者口腔的。”
没有电锯,依靠人力的开颅过程异常辛苦,到了后来,大力水手邢菲也累了,风机呜呜转着,锯子割开头骨的声音像指甲划过黑板,让人很不舒服。
傅邵言正专心等着邢菲下面的话,不料却等来妈呀一声的尖叫!
怎么了?
脑子里有东西……在动!
傅邵言扶稳她,定睛一看:“你刚刚是不是说他的四肢没有约束伤?”
“没有,手腕足腕背部都没有约束伤。”邢菲舔舔发干的嘴唇,嗓子都吓疼了。
“指甲里也没发现可疑皮屑。”傅邵言重复着她之前说过的话,“四肢没有束缚伤,鼻骨作为人最脆弱敏感的骨骼之一,被击打那么多次没有反抗,是因为他被麻醉了。它干的。”
他指着白色大脑里不停搅动的小东西,默声道:“螳螟蝎,体小,能从耳朵钻进人或动物的脑子里,释放一种有麻醉作用的毒素,再一点点将脑子吃掉,别名红蝎。”
冷风让接下去的时间更加凝重了,沉默了几秒,邢菲搓搓胳膊:“彭鸣辉会是红蝎?”
“不清楚,你干吗?”傅邵言呆了。
邢菲用镶子把蝎子夹死了。
“这么危险,还是别养着它了。”她答。
本来他想说,算了,轻叹一声,手机同时响起,他拿出手机,喂了一声。
是之前拜托过的陈森林,他要的结果有反馈了。
罗三胖最近手头有点紧,口袋里除了几张假发票,穷得连张整钱都没有。在地上捡了一天的烟屁股,他把赚钱的道道放在了山坡上的长平医院,听说刘老二这几天正在攒人闹医院,他打算去摸摸须子报个名。路上赶巧遇到一辆小汽车,心生歹念的他想借机宰他百十块钱,没想到撞到枪口上了,钱没要来,差点被逮了。
这一夜过得叫一个晦气。
跑路跑得几乎岔气,罗三胖回过头,这才长长吐了口气。
哼了一声,他转弯绕去了长平医院。他可没忘约了刘老二的事,赚钱的事他一向记得牢。
五楼的半截楼梯上,烟屁股早抽完了,刘老二也没出现。会不会是耍老子啊?罗三胖叽叽歪歪地想,就在这时,头顶那扇门里突然传来一阵跑步声。
出事了?
他蹑手蹑脚地靠了上去。
楼梯门正对的房间门开着,看得见门里的一张床,床头的铃在响。罗三胖心想护士那么急着跑开,指不定又是要出人命呢,这是不是代表他又有赚钱的机会了呢?
想想刘老二平时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他嗤了一声,推门进了走廊。
真的出了人命,这对他来讲就是个机会,脱离刘老二,自己接下这宗买卖。
医闹,不就是闹吗?
他嘿嘿笑着,仿佛看到病人家属正在给自己递钞票。
人才迈进门,还没过回廊呢,门里便传来了人声:“你是谁?”
“我……”他回头看着从卫生间里出来的人,又看了眼病床,支吾着说不出话,“我走错房间了。”
说完,他逃也似的出了房间,边走还骂自己:你个怂包。
跑着跑着,罗三胖停了下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对了,那个病人脖子上好像停了一个东西,蓝不拉几的,像只蝴蝶。
吓人到怪的蝴蝶,翅膀长得像小孩的骨头。
他打个寒战,心想还是早些回家吧。
一夜就这么或忙碌或打盹地过去了。
上午九点钟,大家聚在分局里开会。
和以往一样,法医第一个发言。
邢菲坐在电脑旁,慢慢按动鼠标:“死者是长平医院神经内科副主任医师彭鸣辉,死亡时间在昨天下午两点至四点间,死因是创伤性休克诱发的心脏衰竭,凶手利用螳蝮蝎让死者麻痹,再用一根木棒反复击打死者面部,直至死者死亡,死亡后,凶手将这根木棒插进死者口腔。另外,我感觉凶手除了对死者有着足够的恨以外,是不是在逼供呢?毕竟那么粗的木棒,敲一下就能敲死。”
“有没有可能是凶手没那么大的力气?”朱亚严质疑着,马上又自我否定了,能将那根木棍一鼓作气捅进死者喉咙里的力气不可能小。他点了点头:“有点道理。”
师父教的,当然有道理。邢菲连看了傅邵言几眼,对方却看也不看她。又装傻,她的师父怎么这么爱装傻,邢菲叹气,朝随后起立的陈森林看去。
话少的“技术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们组负责信息整合,死者彭鸣辉三十八岁,单身,长平医院神经内科医生,案发时正在休假,他在医院的口碑极好,从未与人结怨,因为主攻科研,不接触病人,所以没有医患纠纷。另外,Golden让我黑了长平医院的系统,我发现除了商灯的小舅子叶培在长平接受了治疗外,乔溪的母亲也在那里住过院,出院时间是在乔溪出事之后,这是几个死者的又一个交集。”
真相似乎越来越近了。
3
罗三胖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他睁开眼,看了下窗缝里还模糊的天,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开门。
大黄牙站在门外,正弓着背点烟,听见门声,小眼睛上挑,吐口烟圈,就势冲他扬扬手:“三哥,走啊。”
还去吗?罗三胖拍了拍脸,突然就下了决心,意气风发地喊了声:“走!”
可惜身材方面不大配合,窄窄的胡同他足足走了五分钟。
捂着肚子,罗三胖呼哧带喘地看着面前的路口。
一辆银灰色面包车停在不远处的早餐摊旁,煎饼果子炸油条的声音不绝于耳,大黄牙嫌他慢,用手连拖带拽,终于上了车。
车里黑漆漆的,气氛和他想得有些出入,不大对啊……对着玻璃纸吞口口水,罗三胖打起了退堂鼓。
“要不我……”
砰的一声,车门关闭,罗三胖只得硬生生吞了后半句。
“大黄牙,手机能上网吗?”
“能啊。”
“借我用用。”
“拿去。”
罗三胖打开手机,摸进浏览器,搜索老皇历。
烟瘾上来,大黄牙又摸出支烟,正要点,突然发现罗三胖比比画画有点奇怪。
“三哥,你怎么了?”
“七月初七,诸事不宜,小则破财,大则血光之灾。”罗三胖睁开眼,一脸哀求地抓着大黄牙,“我想回去,行不行,你帮我说说,这活我不干了。”
“这……”大黄牙为难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车里响起了舒缓的音乐,伴着乐声,一股青烟从前排吹了过来。
“三爷,既然来了,就得把活干完再走啊。”
半阴半阳的声音吐着烟圈,烟味和大黄牙的劣质烟完全不同,罗三胖鸡皮疙瘩掉满地,看着被遮光板遮去一半的那张脸,再不敢作声,只是藏进袖管里的手仍不忘比画着十字。
“阿弥陀佛,上帝保佑。”
废置的住院楼前。
刘一本看着胸牌上神经内科主任刘一本几个字,吸了口烟。生平头一次,神内主任这个头衔让他头疼。
先是科里的陈秋颖手术出现意外,惹来一家难缠的家属,再然后是彭鸣辉,好端端怎么就死了,还死得那么惨?
他眯眼捏起根烟,会是谁干的呢?
“主任?”
“干吗?”他扔掉烟头朝远处看,科里的老护士拎着水瓶朝这探头:“警察找你。”
“知道了。”他不耐烦地应着,掉了掉落在膝盖上的烟灰,起身。
推开安全门的瞬间,刘一本换了一副笑脸:“哪位找我?”
堆满器材的房间里,邢菲蹲在地上,看着眼前这辆破烂不堪的轮椅,彭鸣辉就是坐在它上面被凶手抛下楼的。
可……她冥思苦想还是不解:“为什么是这间房呢?”
为什么凶手要选这间房完成抛尸呢?
“因为有车。”傅邵言指了指一旁的推车,凶手就是利用更换床单用的推车神不知鬼不觉把尸体运到了这间房的。
“可是不对啊,带菌物是避免出现在病房的,虽然我是法医,可也知道这车应该在洗衣间啊。”
傅邵言其实也想到了这点,可刘主任的解释是洗衣房装修,相关设备由各科室自行安顿一阵子。
差强人意的解释。
他耸耸肩,又看向窗外,绿荫深处的大门外,那伙人已经静坐了一个小时了。
医闹,他还是第一次见呢。
他在楼上看得轻松,楼下的同事却是头疼,展屹骂骂咧咧地看着眼前这群人,心想老子是个警察,要办案的,不是给医院维持秩序的!
可骂归骂,队长的命令还是要执行,展屹的头顶眼见就要急冒烟了。
“不知道展屹他们问到什么没有。”因为带着邢菲再来现场,傅邵言还不知道他们现有了哪些证词,不过他不急,只是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又回头看看身后的邢菲。
“师父,你可以不跟我来的。”
“是啊。”回答轻飘飘的。
邢菲停下手:“师父,你和我以前认为的样子不一样。”
“我是怎样的?”
“说不好,但感觉你活在一个框里。”自己不出框,不让别人进框去。这不该是傅邵言这样的人该有的人生态度,“我要有你的本事,走路都横着。”
一句“横着”把傅邵言听笑了: “这很小飞侠。”
看吧,就是活在框里的,略微逾矩的问题都不答的。邢菲摇摇头,猫腰往前挪了步。
“邢菲,回刚刚的位置。”
邢菲抬头,见他依旧站在窗边,神情却不似方才那般云淡风轻了。他眯着眼,像在看她脚下。
“怎么了?师父。”
“有个坑。”他嘀咕着过来,蹲在邢菲原本站的地方,手在水泥地上摸了几下,“之前怎么没发现?”低声念叨了会儿,终于让开了位置。
“这台轮椅的轮子有个毛刺,在地上压出了三个小坑。”
顺着手指方向,邢菲仔细地看啊看,针鼻大的坑她都没看见,更遑论几乎重叠在一起的三个小坑了。
这说明什么呢?她看着傅邵言:“轮椅被往返推了三次?”
“凶手中途又动过车,或者……有第二个人动过……”
傅邵言托着下巴,为什么呢?
皮鞋声重叠着停在门口,展屹手朝里一推,一个人叽里咕噜地便滚进了门。
都说了,七月初七,诸事不宜,小则破财,大则血光之灾,罗三胖坐在地上,偷偷朝上瞄了一眼,冤家路窄,都是“熟人”,他叫了声苦,使劲捂住了脸。
邢菲好笑地看着他:“是你啊,又犯什么错误了? ”
“没有啊,遵纪守法着呢。”脸太大,没捂住,罗三胖认命地放下手,嘴硬。
“医闹也叫遵纪守法?说说吧,给你机会将功折罪,不然把你和那群医闹一起送派出所去。”在审讯方面,展屹是个老司机,多么难搞的犯人轮到他审那都是分分钟招供,更不要说胆子比耗子还小的罗三胖了,他哆哆嗦嗦,撂了实话。
“昨晚我没来,我是骗你的,我不想去派出所。”
“什么?”展屹见自己被耍了,气得七窍生烟,他以为能有重大发现呢。
他举起拳头作势要打,手起,被人拦下。
“先别急着打,我问问他。”傅邵言轻轻拨落展屹的手,“我问问。”
罗三胖吓得哆嗦,常在江湖混,老虎凳辣椒水那套没少听,他真怕惹毛了展屹挨顿打,可他也真不知道傅邵言要问啥,于是一双小眼睛贼溜溜地看着傅邵言。
“你昨晚来过医院,看到了什么?”
“我真没来。”罗三胖连连摆手,他可不想和警察扯上关系。
“那你是怎么知道有命案的?”
“你们出动这么多人,不可能是为了我们几个医闹,肯定是大事,我就蒙了一个,没想到真是。”他想好了,装傻到底。
“展屹,这个人昨晚想碰瓷。”傅邵言无辜地朝展屹一转脸,展屹立马心领神会,叫嚷着提高嗓门:“讹诈警察,聚众斗殴,两罪并罚够你喝一壶的了。”
“我只和他们说要赔偿,金额都没说,要判也判不了几天吧,不对啊,你不是那个犯人吗?你们骗我。”直到现在,他才认出了傅邵言就是昨晚开车吓唬自己的人。
老马失蹄,老马失蹄啊,他拍着大腿。
“你这么说我就没办法了。”傅邵言叹了声,看向邢菲。
邢菲眨眨眼,交给我吧!
“师父、展屹,你们出去一下。”当着两人的面,邢菲笑眯眯地关上了门。
门关上时,展屹看见罗三胖似乎松了口气。
“放心吧,邢菲脑子机灵着呢。”
话音才落,门里一声哀号惊天动地——
“我说还不行吗?”
把罗三胖移交给同事,展屹跟着进了电梯。
延伸至地下停尸间的电梯开着足足的冷气,嗖嗖冷风吹得头皮麻了。邢菲笑嘻嘻地重复着掰弯铁棍的动作。
哎,想她像个女孩子,有时又觉得不像女孩子的她也不错,很矛盾啊。傅邵言盯着电梯,直到红字跳到1的位置。
长平医院停尸房,里面停着彭鸣辉的尸体。
罗三胖说他昨晚就在离现场很近的地方,没发现任何不对劲儿的地方,除了在那个已死的病人脖颈上看到了一个诡异的蝴蝶图案,蓝色的。
可此刻,邢菲盯着那具尸体,发现脖颈光光的,什么也没有。
4
罗三胖说谎了?
没必要。
傅邵言半蹲着,凑近停尸床:“死者死后接触过哪些人?”
“应该没有。”展屹眼睛转了转,“我去确认一下。”
脚步在长廊留下余音,邢菲仰头看着傅邵言:“师父,有没有可能是罗三胖太慌张,看错了呢?还有,就算真有这只蓝色的蝴蝶,和案子有关吗?”
“你说得对,不过这个案子是不是,要查一查,有棉签吗?”
“给。”邢菲翻起包,“师父等等,你是要对尸表体液取样吗?”
傅邵言点点头。
“你怀疑有人‘捉’走了那只蝴蝶?”
“有这种可能。”
“那你这样的步骤不对。”硬把傅邵言拽去一边,邢菲在包里又是一阵翻腾,这次她要找的是手机,“真有人动过尸体,肯定会有指纹留下,我打电话联络痕检员。”
我已经“看”过了,没指纹。傅邵言抿了抿嘴,好整以暇地看着邢菲打电话,没说话。
“搞定!”邢菲开心地挂了电话,举着手机甩了甩,“一会儿就到……”
手还保持着挽留的姿势,电话已经飞了出去。正对面的墙上有扇带隔栅的圆门,手机就是顺着门上的缝滚进了墙里。
邢菲小跑过去,一片黑咕隆咚里,她看到了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呢。
“这个概率,买彩票估计至少中个末等奖。”
朝掌心啐了口,邢菲拍拍巴掌,手顺着门缝伸到了里面。
“呀呀呀呀!”门坏了。
大力水手小飞侠收回手,一脸的无辜:“师父,还是叫人吧。”
工人来得很快,伸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只好用撬的了。来,哥们儿,搭把手,这家伙沉着呢,一个人可弄不开。”
“这里为什么会有炼尸炉?” “哥们儿”傅邵言问。
老工人使着吃奶的劲儿,看了傅邵言一眼,额头上的抬头纹因为这眼又深了一层:“你认得啊,有人把这个当笼子呢,来,咱们顺时针使劲儿,A国造的东西结实着呢,不使劲儿可开不开。”
忙了半天,铁门终于开了。
热心大胆的老工人匍匐着钻进炼人炉,一下便拿到了手机。
“这里好几十年前的医院,后来改建,遇到资金困难,能利用的都利用了,没用的也都没怎么拆,拆也要钱不是?你没看这楼外还有烟囱吗?”说着,他掸了掸身上的灰。
这里面有骨灰吧……别看邢菲是和死人打交道的,她也觉得这事不好意思。
她那个表情老工人又怎么会不懂,“没事,在医院干的不在乎这个,再说炉子虽然不用了,可也定期清扫,就算真粘上什么,也是被A国害死的我们中国人的,不忌讳不忌讳……”
安慰了邢菲两句,老工人走了。
痕检员王飞跟着来了,一进门,他就打了个哈欠,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我真羡慕你,可以只跟一个案子,我就不行喽。”大小案件连轴转,这个月才过去一半,他的体重就掉了五斤。王飞一边掏工具一边和邢菲抱怨。
抱怨归抱怨,工作起来,他还蛮认真的。
忙了半天,王飞脱力地起身,又蹲去墙脚气喘吁吁地擦着汗。
“一共采集到指纹十二枚,具体归属要对比分析后才知道,这人不是自然死亡吗,查他干吗?”
邢菲:“右侧颈部有几枚指纹?”
“一枚也没有。”
“这点是蛮奇怪的,其他位置都有指纹,就那里,一点痕迹都没有。”
“师父!”邢菲叫出了声。
傅邵言点点头,他早就知道,死者的颈上有肥皂水的味道,指纹里的油脂、矿物油恰恰可以被肥皂水溶解。
“蝴蝶”真的来过,而“捉走”蝴蝶的人,要是没猜错,就在这家医院里。
“去找朱队吧。”傅邵言说。
打发掉医闹的朱亚严没想到接下来的事会让他更加头疼。
“我理解他们着急治疗的心情,可也不能因为他们就罔顾他人的生命安全吧?”
傅邵言和邢菲找到他时,这个临退休的小老头正握着斗大的拳头捶着医院里那张单薄的办公桌。
邢菲看了傅邵言一眼,小心翼翼地比着口型:“怎么了?”
“调查遇到麻烦了。”傅邵言想也没想便说出了答案。
“可不是?”朱亚严闻声抬起头,见是他们,脸上的火气顿时消了不少,眉宇间竟多出几分期许,“回来了?查到什么没有?”
邢菲摇摇头:“有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蓝蝴蝶。”
“蝴蝶?”
邢菲把罗三胖发现蝴蝶,他们去找蝴蝶,发现蝴蝶不见了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朱亚严的眉头跟着一点点拧紧。
“怎么又扯进来一个,死了的这个患者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死者的右侧脖颈被特别清理过。”邢菲说。
“彭鸣辉才被抛尸,接着他就病危,然后死亡,巧合。再有急救时死者颈部势必会有指纹留下,如今不见了右边的,说明抢救时,有人在现场做了清理,这个人要么是医院的工作人员,要么是在这住院的人。这个人势必和案子有关。”傅邵言说着自己的分析。
朱亚严点点头:“我也有个发现。”
就在刚刚做调查的时候,住在那层楼的病人几乎都反问了他们同一个问题,人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呢?他们对那个病人的死似乎都很意外,朱亚严甚至觉得那些人对这个心脏骤停的老头儿的死感到恐惧,好像他们在害怕有天他们中也会有人和这老头那样死去。
“朱队,要不要解剖看看?或许会有线索。”傅邵言觉得这个病人的死不那么简单。
朱亚严抿着唇,这是个不好拿的主意。
时间随着朱亚严的沉思一点点过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停在门外,门被推开。
“头儿,凶手出现了!”
5
神内住院部,一区。
副主任陈秋颖垂头坐在办公室外的长椅上,手中的白开水早没了热气,映着上方那张表情舒淡的脸。
“一点不像才被下过死亡警告的人。”又朝门外看了一眼,邢菲接过痕检员递来的毛刷。
他们身后,一展才被采集了痕迹样本的屏风立在那里,邢菲说的死亡警告就在屏风上。
黑色的字迹在淡蓝色的屏风上张牙舞爪,空了的墨水瓶倒在一旁,连同一团染黑的布被白粉笔圈在一起。
第四个,陈秋颖
“是呢。”王飞也纳罕,不过,“还是先干活吧。”
他挪了个地儿,那里也有足印。
就这么坐着,着实无聊,陈秋颖看着杯子,杯子里又多了张人脸。
又来了。他叹着气:“都说了我不怕死,什么时候能让我回病房?病人在等我。”
“在过去四年里,神经内科成功治愈了五百多位患有疑难脑病的病人,而这些病种在国内尚属没攻克的医学领域。科室在四年里治愈患者五百三十五个,你一个人就治疗成功三百位,看得出你不怕死,可你的病人怕,你死了就没人救得了那些病人了。”
“你知道我治疗了多少人?”知道医院的成绩不奇怪,宣传册子电视广告哪儿都找得到,可他治了多少没地方报道啊。陈秋颖终于抬起头,打量起这个有只金眼睛的高大男人。
“我去护士站看过病历,你有给成功病例标号的习惯,如果有病人死亡,后面的序号便随之提前。真在乎你的病人就应该配合我们,告诉我们你知道的,早日抓到凶手,这样你可以继续救人。”早在看见陈秋颖的第一眼,傅邵言就知道他真的不怕死。可做人总会有点怕的吧。
傅邵言的话似乎戳中了陈秋颖,微棕色的眼珠晃了晃,他又低下了头:“我这条命早就该丢了,我劝你们别浪费工夫了。”
“师父师父,怎么样?”邢菲见傅邵言离开了陈秋颖,拎着毛刷屁颠颠跑过去。
傅邵言挑挑眉毛,至于把什么情绪都放在脸上吗?手一伸,扣住了邢菲的脸,他反问道:“你这边怎么样啊?”
“有八种足迹。师父你捂我脸干吗?你还没说你有什么发现呢?不会没发现吧。”
傅邵言脚下一滞:“忙完了?忙完了跟我走走。”
“好。”邢菲三两下摘了手套。
说是走走,其实是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坐。
邢菲看着在出神的傅邵言,以为他也被凶手锁定了目标呢。
其实不然,傅邵言在想长平医院。
长平医院从四年前开始兴旺,神内的几个大夫似乎联手攻克一项医学难题,对一种发病率极低的遗传病有了一套比较成熟的治疗方案,一时间,国内的病人趋之若鹜,这盛况并没持续太久,技术的不成熟产生了几起失败的案例,病人治疗不成,反而死了,商灯的小舅子叶培就是死去的一个。
凶手会是和他有关的人吗?可叶家早没人了啊。
他掏出纸笔,排除掉暂时无关的靳怀理、萧砚和赵海洋,其余的线索一一罗列出来。
乔溪(失踪)、乔母、彭鸣辉(死)。
商妻(死)、商灯(死)、柳颇(死)、陈秋颖……
叶培(死)?
他看着案件方程,想着陈秋颖那句奇怪的话,秘密肯定就在长平医院的神经内科这里。
突然传来啊的一声,他抬起头,看着那个叫尹雪的护士正怒气冲冲地对着行动组的一个同事,还有一个年轻小伙子站在尹雪旁边,刚好转过身来。
傅邵言看着那双血红的眼睛,呼吸一滞。
秦冬楠站在原地,条纹衬衫挂在身上,夹风呼扇,一双通红的眼睛茫然地看向四周,偶尔一个瞬间同尹雪对上,勾起尹雪一阵心疼。
她看了眼秦冬楠,转过身狠狠瞪着面前这几个不假辞色的警察。
“是警察就了不起了吗?我们没有配合你们吗?该答的他不是都答了吗?人家妈妈身体出了情况,需要找医生,你们至于这么一路追来吗?还是你们怀疑是我们杀的人?他是个盲人,走路都靠摸的!”话里话外都在说民警无理取闹的尹雪张开手臂,隔开了民警和秦冬楠,生气的样子活脱脱是只护崽的老母鸡。
“怎么了?”
民警看着跑来的邢菲:“朱队让我们和他们几个问话。”
“问完了吗?”
“有的问完了。”
“他们的呢?”邢菲指着秦冬楠和尹雪,“他们俩问完了吗?”
“完是完了。”
“这不就结了。“
“不行啊……展屹说要盯着呢!”
可邢菲哪里听,拉着人转眼便跑不见了。
走廊里转个弯,邢菲停下脚,靠着墙大喘气,走廊里空****的,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行了,他们没跟来,你要找哪个大夫就去找吧,不过别找陈秋颖,他没空。”
“陈医生真的会死吗?”秦冬楠睁着眼睛,红红的瞳子血腥又温柔。
邢菲想起那部欧美电影《暮光之城》,她凑过去,死死地盯着秦冬楠:“你眼睛是发炎了吗?”
感觉到呼吸秦冬楠朝后一缩:“小时候家里着火,眼睛被熏坏了,我妈带我去做手术,手术没做好,之后就一点点这样了,角膜缺失。”
邢菲想起了傅邵言,不知道师父的眼睛是怎么弄的。
“角膜问题可以治啊。”
“家里没钱,我妈也要治病。”
哎……都是钱闹的,邢菲叹着气:“我的同事没为难你吧? ”
“没有,我知道他们跟着我是担心我是凶手,怕我害了陈医生,可我和陈医生无冤无仇,他还能救我妈的命,再说,就算我想杀也办不到啊。”他苦笑着垂下头,两只手绞在一起,“我什么都看不见,就是个废人。”
“别那么说,眼睛看不见的人听力都是一级棒的,有部电影《听风者》说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人。”
“谢谢你……”他不知该怎么称呼她了。
“叫我邢菲吧。”
“谢谢你邢菲,你是个好警察。”
“我不是警察,我是个还在学习阶段的法医。”
她摆着手,手在红色眼眸里掀起波浪,秦冬楠笑了,露出两排白牙。
“对嘛,多笑笑。”
包里的手机响了,邢菲看了一眼,没急着接。
“想好去找哪个大夫了吗?我送你去。”
“不用不用。”秦冬楠连忙摆着手,“我能走的,就是慢点,邢法医,你忙你的。”
“好吧,你自己小心点。”
“我走了,拜拜。”他朝她扬扬手。黑色的盲杖就那么一点点地远了。
直到再看不见他,邢菲这才拿起电话,“喂”了一声。
是傅邵言打来的。刚才的事就是他的主意。
“师父,都看好了。右手掌心有块椭圆形老茧,是常年拿盲杖那种,眼睛也看过了,眼角膜缺失造成的失明,走路姿势加上动作方面都能肯定他视力有问题,他肯定是看不见的,甚至没有感光。”想起刚刚她借着摆手的机会用手电检查了秦冬楠的眼底,邢菲咬了咬唇,“师父,我想问你件事。”
“说吧。”
“你因为眼睛自卑难过过吗?”
离开医生办公室,秦冬楠慢慢往回挪着步,在老病房住习惯了,新病房的路一时间走得并不熟。偏偏这楼还老,台阶年久失修,坑洼不平,没走几步,他就崴了脚。
他干脆坐到了地上。
身后的脚步紧跟而来。
“小秦你怎么了?”
他咧开嘴朝声源笑了笑,是同病室的家属李在望。
“哥,我没事。”
“崴脚了吧。”李在望蹲下身,三下五除二扒开了秦冬楠的裤管,“乖乖,崴得蛮厉害,都肿了。我背你吧。”李在望掸掸裤腿,蹲下身去。
“哥,不用,我沉。”
“沉个屁,跟我还客气。”李在望鼻子吹着气,胳膊一使劲,秦冬楠就上了背。
只是没走两步,李在望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哥,你快放我下来吧,你身体也不好!”秦冬楠挣扎着往下溜。
李在望的确吃不住劲儿,只好顺从地放下了秦冬楠。
“哥没用。”他喘着粗气苦笑。
“哥,你……”秦冬楠一愣,他记得李在望之前做过基因测试,结果几天前就该出来了,“你不会也是……”
“和我哥一样,舞蹈症。”李在望哈哈笑得大声,突然又叹了气,“老弟,你没得上这个病,就好好活着。”
“陈医生、刘主任他们医术那么高,肯定能治好你们的。”
“他们医术再高,也是成败各半,你没见也有治不好死了的吗? ”说到郁闷处,李在望摸出来一支烟,就着膝盖敲了两下点上。
烟圈化开他的脸,他拧了下鼻子:“我也觉得自己命大,换成别的地方,这个病就是个不治之症,只能等死。陈医生他们不但能治,还肯照顾我们这些穷人,用便宜的药治疗,这样的好人,如果让我知道是谁想害他,我第一个放不过那家伙!”
“是啊。”想起身体不见起色的母亲,秦冬楠神色更是落寞,“阿弥陀佛,保佑先把我妈的病治好啊。”
聊得太过投入的两人没注意,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一个人压低了帽檐,悄悄用手机编写了一道信息。
这边,护士长林青忙了大半天,一身汗地回了护士站,打算换件衣服喝口水,再出去忙。饮水机旁,尹雪正和另一个护士抱怨着之前的事。
“怀疑我们也就算了,没凭没据我们去哪里他们跟到哪里,烦死人了。”
“是呗,我上午被叫去问话的时候觉得他们好烦。”另一个摆弄着指甲跟着抱怨,“不过我怎么听说你大发神威,把警察给呛了?”
尹雪哼了一声说:“他们欺负秦冬楠,你也知道那孩子眼睛不方便,我实在看不下去。”
“说起来,他们把我们几个都问了一遍,也没问出什么嘛。”
“李在望和他哥一起去的办公室,秦冬楠随后也去了,陈主任不是和他们聊病情吗?”
“我和你还有维修工一起去修的门,还有个家属是和陈主任一起回来的,进门就发现了那条留言。”
“办公室的门平时都是锁着的,钥匙一把在陈主任手上,一把在护士长那儿,是吧护士长? ”
林青隔着毛巾蓟囹应着,这事是挺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