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满中庭。
又是个沉寂而清冷不眠夜。
邢菲躺在**,连翻了几个身还是睡不着,终于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手机闪着荧光,上面开着百度页面,搜索栏里的关键词是——傅邵言。
她攥着手机,按住胸口,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她从不知道傅邵言是个弃婴,更不知道他的养父母因为一场车祸离世了。
“自卑?难过?”一想起师父挑着眉毛,一副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的模样,邢菲就想掐死他,就算她问错了问题,师父也不能不带她破案吧,分明就是恼羞成怒,小气!
“干吗呀!”
“你说我干吗?”
冷冷的声音传来,邢菲这才发现自己接了个电话,她哥邢朗的电话。
“邢菲,说话,敢背着我调去江都就不敢和我说话……”邢朗盯着电话,听着里面幽幽传来一个女声,“您拨打的电话串线啦。”
接着便是嘟嘟的忙音。
邢菲抚着胸脯,好像逃过一劫似的,谁让她没按照邢朗的安排去那个闲得要死的机关呢?
不过,山高皇帝远,管他呢?扔掉关机的手机,她跳下床。
隔壁灯亮着。
她口渴了。
案件需要,局里的人暂住在了医院里。
走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水房,邢菲站在银亮的铁皮水箱前喝水,一边想心事。
想的还是傅邵言的事。
在邢菲眼里,此时的傅邵言已经不像她之前所想,懦弱、胆小、坏心眼,她也不觉得他有那么强大,强大背后往往有着无数隐忍。
忍?累啊。
邢菲摇着头,喝完最后一口水正打算走,脖颈一硬,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突生。
她慢慢回过头。
展屹坐在监控室里,看着黑白屏幕,不时按两下手边的按钮。
朱亚严推门而入时,正好看见他在傻兮兮地笑。
“干吗呢!”
“没! ”展屹晃了下神,手忙脚乱忙活了几下,这才说了实话,“我看邢菲大半夜一个人在走廊闲晃,逗逗她。”
怎么逗?朱亚严一皱眉。
“摄像头啊。”说起摄像头,展屹又是一阵想笑,邢菲胆子再大终究也是女生,他不过是让摄像头转了两下就把她吓到了,哈哈。
“展屹,我怎么感觉邢菲不怕呢?”腼腆的陈森林抬起头又低下。
顺着陈森林的目光,展屹看了一眼屏幕。
“小飞侠你怎么骂人啊。”
邢菲蹦蹦跳跳出了水房,心情好了不少。
展屹他们也蛮辛苦的,这个点了还要监视医院里的动静,也不知道凶手什么时候能抓到。她吸了吸鼻子,潮湿的走廊有股难闻的霉湿味。
走着走着,她就停了下来,阴暗的走廊,一个绵长的声音正冷飕飕地从身后传来。
“嘘……”
稳了稳手中的杯子,她转过身:“谁啊? ”
幽绿的警示灯贴着墙脚稀疏地排到远处,地砖映着月光,青里泛白,走廊里空无一人。
“谁啊? ”她又喊。
谁啊……
谁啊……
谁啊……
无限回声。
“难道是我听错了? ”她摇摇头,觉得此刻端着两个盛满水的杯子、支着耳朵听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幻听来的声音,傻透了。
还是回去吧。
出来时,隔壁有光透出来,师父还没睡。
一想起傅邵言,邢菲的心就跳了起来,晚饭后她听师父说要查住院记录上的药剂用量,是有发现吧?
想得入神,她打了个寒战。
那声音又来了。这次她听得真真的——是声“嘘”。
“谁啊!”杯子扔了,她朝远处那两扇半开的门跑去。
厕所。
男的这间一目了然,邢菲进去转了一圈便被粪坑里没冲净的污物熏了出来。
出来前,她顺手抄起墙脚的扫帚,猫腰进了女厕。
三个独立的隔间让同等大小的空间看起来小了许多,邢菲举着扫帚站在第一间前,深吸一口气,用扫帚头轻轻推开了第一间的门。
没人。
她紧了紧鼻子,移向了第二间。
灰白色的复合门板安静地贴合着门轴,淡淡的骚臭混在固体香料的味道里,她手向前一送,吱呀一声,里面空空如也。
手里的扫帚被她反复抓握几次,她知道,那人一定就在第三扇门里。
心里默念一声“爸妈老哥师父你们保重”,手起扫帚落。
用力太大,门直接掉了。
邢菲捏着半截扫帚,有些不信。
怎么会没人呢?
“到底是谁啊?不应该听错啊?”
“你听到什么了?”
声音吓了邢菲一跳,她猛地转过身,等看清来人时又松了 口气:“是你啊。”
原来是档案馆负责各种病历存档的大妈。
大妈头发花白,睡眼惺忪,显然是起夜来的,因为傅邵言要求,她为了那些资料也留宿在了医院。
“姑娘,你说你听到什么了? ”
“没什么,就是听到有人说话所以进来看看。”
“哦。”大妈一脸了然,“那不是人说话,是以前被A国人迫害的人在夜里叹息,这里之前是A国人的医院,当时死了好多中国人,后来战争结束,他们无家可归,就留在了这里。”
“假的吧?”邢菲是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一套。
“你知道这栋楼为什么被弃用吗?”大妈用一种“你懂得”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可不止你一个人听到过。”
大妈见邢菲一脸无所谓,又说了一句:“对了,门一扇五百块,扫帚一把二十, 你得赔。”
邢菲被吓得早忘了之前的紧张,也顾不上再去接水,一路小跑回了二楼。
“师父。”
傅邵言这会儿不想见她,说他自卑?呵。
他一哼,手一痛。
“断了断了!算了算了,我自己走吧。”揉着好不容易拯救下来的手腕,傅邵言跟着邢菲亦步亦趋。
哎,说好的原则,全都离家出走了。
再回走廊,依旧空****的,大妈已经离开了,没有风,也没了声音。
“可我真的听到了啊。”
“是种什么声音呢?”
“无力的哭声,哼哼唧唧的。”
“哦!”
“师父,真的会有鬼吗? ”
“你还是来帮我看资料吧。”
“啊?”
“免得胡思乱想。”
邢菲白了傅邵言一眼,灯光之下,师父的眉眼舒淡狭长,里面有种说不出的轻淡,或许师父真的不在乎呢,以她的智商还是别想这个了吧。
一夜忙碌至天明。
清晨,傅邵言推醒了瞌睡中的邢菲:“你看这几个地方的用药和症状对吗? ”
“哪儿啊?”
扫了一眼他指的地方,邢菲摇摇头:“这个药是不能导致发热,可也不能排除个体差异因其他因素导致发热,没什么问题的。师父,压力大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啊。”
“不是个体。这里还有两个人,他们也有发烧症状。擦把脸,不然又说胡话。”
一条湿毛巾糊在脸上,邢菲抹了抹,淡淡的味道和师父身上的一样呢。她捂着脸,动作有些迟缓:“说不定是季节性的?”
“他们的发烧记录只有一天,之后没有采取任何退烧措施两个人就都好了,他们的住院时间是三年前,和叶培同期住院,叶培用的也是这种药,病症就是和药效相符的。只是……”傅邵言扯下一页病历,迎着阳光看了下,“字迹前后一致,叶培的这张纸却是新换上去的。”
六十克重的A4纸和的五十克的还是有差距。
同期的所有病历都是五十克,只有这一张是六十克。
是呢。
邢菲心猿意马地想着,门外传来咚咚地敲门声,“Golden,前天死的那家家属同意解剖了,可我找不到小飞侠。小飞侠,你咋在这儿?”
“我帮师父看资料啊。”邢菲翻个白眼,“他不是今天出殡吗?”
“他们说死者的脖子上多了一道伤。”
2
提鼻便闻关东煮的殡仪馆。
冰箱压缩机的轰鸣声随着冰柜闭拢一点点低下去,邢菲举着解剖刀,迟迟没有动手。
“创面呈现浅红色,明显是生前留下的,为什么上次看时没看到呢?”
“切开看看。”傅邵言说着,朝旁挪了一步,顶灯更亮地照着尸体,邢菲点点头,开始下刀,刀落处,表皮分向两侧,底下的黄白组织一点点剖开在白炽灯下,黄白间,邢菲声音淡淡:“轻微的皮下出血,出血量很小。”
和她想的一样,生前受伤。
“有没有可能是死后出血? ”身后脚步梭梭,傅邵言又换了个位置站。
“不可能啊,死后受伤不会流血,创面皮肤也是灰黄色的。”
“徐老在,会打死你。”傅邵言抿着嘴,“细胞的超生反应[超生反应:是指机体死亡后组织器官细胞仍保持生命机能,对刺激仍有一定反应。]啊……”
“啊?哦,我知道了!”邢菲突然尖叫道,“人死后也能渗血的,因为细胞有超生反应。”
她搓了搓手:“师父,你真牛。”
“嗯,马屁收到了,继续工作。”
“是!”
死者死后,受创的皮下组织开始渗血,因为机体已死,超生反应下的出血量和速度大大减小,经过冷冻后,瘀青出现。
“瘀青面积长径7厘米,短径3厘米,类椭圆,位置在耳垂线下脖颈上段,着力点均匀,施力位置刚好是迷走神经!师父……”邢菲转过头,手中的镶子扯着一条奶白色的神经,“他是被谋杀的。”
绳索或是其他事物外力一旦压迫颈部,便会刺激迷走神经,从而引起放射性心跳停止。
可问题紧接着而来,这个人的死同彭鸣辉的死是否有着联系?罗三胖说他曾经看见一只蓝色的蝴蝶,死者在病房时床位在房间右侧,他看到的那只蓝蝴蝶是在死者的左侧脖颈,而这块瘀青是在右侧!
邢菲越发想不通了。
“去找罗三胖吧。”
他要和罗三胖确认一下蝴蝶的形状。
自从成了棚户区唯一一个被提前放出来的“医闹”,叫罗三胖“三爷”的人越发多了。牵着京巴狗沿着小巷遛弯出了胡同,一路的“三爷”问好声让罗三胖浑身自在得几乎飞起来。
他迈着八字步,不时捋一把他那发油的头发,对脚边碎步的狗说:“等爷心情好了,教教你怎么叫‘三爷’。”
“汪汪!”
“叫三爷!”
“汪汪!”
“狗崽子,养你还不如养只八哥!”懒得再理这笨狗,罗三胖继续迈着步子,朝前踱去,还没走到煎饼摊呢,杂货店婆娘杀猪般的声音便蜿蜒过巷,钻进了耳朵:“罗三胖,你电话!”
“死肥婆……”罗三胖嘟嚷着,又留恋地看了一眼煎饼果子摊,不甘不愿地往回折返。
不是他不饿,是如果他不马上出现,死肥婆以后肯定不准他再用店里的电话了,对于手机费总也凑不齐的他而言,那就是灾难。
烂木头搭成的柜面被他压得咯吱作响,罗三胖手拄着下巴朝店主婆抛了个媚眼,对着电话小声喂了一声。
最烦看他脏兮兮的眼屎了,店主婆自顾自擦着手上的戒指。
她哈着气,身后的罗三胖跟着屈了下膝。
“您说,找我什么事? ”
瞧你那孙子样,店主婆撇撇嘴,更不想搭理他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已经走了,店主婆这才想起罗三胖还欠着他酒钱呢……
“三胖子!”
声音穿过小巷,走在扰攘街上的罗三胖根本听不到了。
警察又找他了,他有点紧张。
“就是这只!”
临时办公桌旁,罗三胖一眼认出了那天他看见的那只蝴蝶:“我记得就是这只!”他死死指着桌面上的第三张纸。
“你肯定?”
“警官,我是守法市民,再者说是你们找我帮忙哎。”
“行行行,你可以走了,谢谢你。”民警无奈地摇着头,身后朱亚严朝展屹使了个眼色。展屹顿时了然,抄着手跟了出去。
房内再无外人,朱亚严手抓碳素笔扭过头:“Golden,你说对了。”
之前傅邵言来找他,说找到了蝴蝶的真相。
凶手右手呈掌状,用于固定死者,左手出拳,完成击打,事发当天,死者的小孙女曾在死者床边洒过一杯饮料,追查之下发现是饮料店的饮料桶里误混了生淀粉,所以蓝蝴蝶的真相是碘酒沾了淀粉印下的掌纹。罗三胖选择的那张正是邢菲的半掌手印。
“凶手是右利手,估计抛尸时在现场遗了件东西……”傅邵言说着自己的构想,朱亚严接着补充道:“所以他杀了第二个死者,目的是制造混乱,为自己争取时间,凶手就在医院里,就在那层楼,在那八个人之中!那个谁,除了保护陈秋颖外,加派人手,盯紧那八个人。”
“为什么是右利手?凶手是用左拳杀死死者的啊。”朱亚严已经在下令了,邢菲却还迷糊着,“还有,那八个人不是都有证据证明不是他们吗?”
“右手沾了碘酒。”判断一个人习惯使用哪只手,判断依据显然更要放在单手作业的时候。伸手敲了下邢菲的头,傅邵言倒背双手出了房间。
证据?肯定有假的。
室外,阳光尚好,一风剪秋。
罗三胖也倒背着手,沿着青石板路向大门方向,一路迈着八字。和同样倒背手却老干部做派的傅邵言不一样,头后仰、脚踢高,倒背着手一步一挫朝前行进的罗三胖身上多了股子江湖气,倘若再配顶瓜皮小帽、戴副殿黑圆镜,手里再举一幌子,嘴里念着“天灵灵地灵灵,知天算命我最行”的念词,那光景……
展屹忍不住啧啧两声。
“你啧什么? ”
“没什么。”
“快走吧。”
从这里到正门,不短的距离被展屹不耐烦地走完了。
站在门旁,罗三胖不满地嘟嚷:“还赶人,当谁高兴来呢?”
“不高兴来还不走。”展屹挽挽袖子,“看什么呢?”
罗三胖没作声。
展屹奇怪地回头看去,秋草枯黄间,尹雪推着病人出来晒太阳,看见他们,颔了颔首。
展屹嘴巴一紧:“快走吧!”
一巴掌搡出去,罗三胖已踉跄着站在了大门外,可他的神情看上去却不大对劲儿。
朱亚严没想到派出去的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端着茶杯,他从显示屏前回过头:“怎么回来了? ”
“秦冬楠的妈突然发起高烧、肺部积水,呼吸几度困难,二区的医护人员忙成了一锅粥,F5在那儿盯着陈秋颖,让我回来报个信。”
想起蝴蝶的典故,朱亚严与傅邵言对视一眼——这么巧。
时间未止步,病房里的急救越来越紧张,不知不觉,已是入夜。
3
易我城是临时从基层抽调过来帮忙的派出所民警,有着多年经验的他此刻正隐蔽在走廊尽头一片阴暗的区域,悄无声息地留心不远处那间房里的动静。
已是午夜,房间仍开着灯,一场抢救正紧张进行着。
秦冬楠被安置在角落的一把椅子上,手忐忑地做着抓握,进行急救前医生就告诉过他,想留在这里,就不能出声,所以哪怕他再急再担心,也只能咬着牙在心里默默祈祷:妈你别有事,妈你别有事……
祷告对病**这个骨瘦如柴的女人而言,并无助益,哪怕尹雪已经按照陈秋颖的吩咐给她注射了第三支针剂仍无法阻止女人继续衰弱下去。
“陈医生,怎么办?”另一个护士看了眼心电监护仪,“病人血压持续降低,再不采取措施恐怕就要不行了。”
“有我在不可能不行。”
陈秋颖一句话出口,整个房间都静了下来。秦冬楠咬着唇,眼泪从眼眶里簌簌而下,“求你了陈医生,求你救救我妈吧。”
说着,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房间里的人无不动容。
唯独陈秋颖,他好像没看到秦冬楠一样,只是专心想着自己的那些事,身旁人说什么他也并不回应。
就这样尴尬了足足半分钟,他才迟迟开口: “我离开一下。”
什么?整个屋子的人都呆了,秦冬楠的眼睛圆睁着像随时可能蹦出眼眶,他摸索着想起身,嘴唇哆嗦:“陈医生,你不救我妈了? ”
“想你妈活就别废话,我去去就回。”扔下这句话,陈秋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见他从房里出来,易我城忙拿出对讲机请示任务。
没多久,对讲机里传来答复:继续原地监视。
易我城放了心,他知道有同事在接手监视和保护陈秋颖的工作了。
他换了个姿势,继续留心房内的一静一动,要知道,那八个人中的三个现在就在房里。
时间一分一秒钟过去,走廊里终于传来了脚步声,秦冬楠肩膀一震,茫然的眼睛望着门的方向,可那脚步似乎并没进一步逼近。
F5看着易我城冲他摇着头,心一沉。
他把陈秋颖跟丢了!
“再说一遍?”朱亚严对着对讲机瞪眼睛,气急的情绪溢于言表。
展屹才冲了杯毛尖,打算提提神回去接同事的班,连轴转了几天,他这个机器老虎也有点吃不住劲儿了。
人还在走廊,几个人急匆匆地迎面走来。
“怎么了? ”
“陈秋颖不见了,队长让我们去找人。”
还真出事了!顾不上手里的青花塑料杯,展屹手一挥,跟进队伍:“什么布置?”
“F5给了大致方向,Golden和小飞侠还有其他几个兄弟在东边那片找,我们去 西边。”
“这个F5 !”
夜色无声,展屹混进队伍,很快散进医院的某个角落。他和他的同事都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凶手如果想将陈秋颖掳走,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
邢菲也这么想。
她一边低头向前移动,一边捋着思路说:“F5说穿过这片灌木丛就发现陈秋颖不见了,凶手如果想把陈秋颖带走,陈秋颖不可能不反抗,反抗就会留下痕迹啊。”
手电把巴掌大的地段照了个遍,什么都没发现。
“怎么办啊,师父。”
她看着傅邵言,傅邵言看着远方。
“冒烟了。”
邢菲回过头,顺着傅邵言的目光朝上望去。
一缕青烟沿着停尸间那根废弃的烟囱里飘忽上天,停尸间的大门开着,墙根那排窗晕着一片红光。
“坏了。”他说。
人死之后要被火化,可火化并不只是被推进焚尸炉再用火将尸骨焚成灰就完了的。
先要挨钢锭或刀片的几下戳,戳到内脏外流为止,这样尸体在燃烧受热后,体内就不会有气,也就不会发生爆炸了。
国内的这几刀是要人为下的,像A国这种自动下刀甚至配合骨锤敲碎功能的焚尸炉,邢菲是头一次见。
夜风穿过长廊,撩起衣襟下摆,邢菲搓着胳膊,看着那具酸黑裸尸,头皮发麻。
一个在警方严密保护下的医生,此刻成了一具焦尸。
看着那对空下去的眼窝,她无力地摆了摆手:“抬上车吧,我一会儿就来。”
同事应声,随后是尸袋拉链的声音。
刺啦一声,袋子里皮肤剥落。
哎……师父。
昏黄的灯泡照亮他的背,他正弓腰朝焚尸炉里看去,邢菲突然有种可怕的错觉。
“师父!”
叫声引来旁人侧目,邢菲一阵窘迫:“那个,我去殡仪馆了。”
“去吧。”
邢菲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说实话,刚刚她真怕他因为办案压力大爬进焚尸炉里。
木老头把风机开到最大,呜呜声里,关东煮的味四窜得更快了。
“不耽误你们吧。”木老头插起颗鱼丸,下巴朝床的方向努了努,“那玩意儿更香。”
邢菲转着手中的解剖刀,理都没理他,因为有个更让她发怵的鬼见愁立在身后。
“F5,你能往边上站站吗?站这儿太影响我工作。”
F5没动。站就站吧,邢菲摇摇头,继续工作。头部她已经检查过了,颅骨有骨折,硬膜外也有血肿出现,剩下的就是检查呼吸道了。
师父怎么还不到。
正想着,对讲机里传来了声音:“怎么样了?”
邢菲如释重负,汇报道:“师父,死者其他尸况符合热水肿,我现在要开始掏舌头,检查呼吸道了。”
“下刀时注意力度,焚尸的尸体皮肉发脆。”
“嗯。”邢菲答道,随即下刀。
先切开胸腹部皮肤,再取出胸骨……每一步她做得小心翼翼。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习惯了傅邵言的存在,哪怕只是声音……
“怎么了?”发现有异,F5上前一步。
酸黑的气管里,一只已死的螳艘蝎保持着最后挣扎时的姿势,钳子深**入皮肉里。它大量炭黑色的粉末包裹着它以及它待的地方,热呼吸的综合征的证据集齐了。
“他是被活活烧死的。”邢菲抬起头。
“陈秋颖是被蝉蝮蝎麻醉后失去行动能力再被活活烧死的,受热的钻骨蝎趋于本能反应,爬向相对低温的人体内部,最终被烧死。”
在DNA证实死者就是陈秋颖后,邢菲坐在分局会议室里做了案件复原。
话音刚落,房间陷入死寂,警员们一个个有如霜打茄子般一言不发,F5的国字脸更是如遭霜打。
朱亚严前一秒才圈定的几个嫌疑人在陈秋颖被杀时都有不在场证据,凶手下一个目标是谁他们不知道,凶手的杀人动机他们也不知道,接下去案子究竟要朝哪个方向去他们也不知道。
案子陷入了一个死局。
“等等再看。”傅邵言低低地开口,他一直相信,最困窘的时候往往离光明不远,不是他们看到的是错的,他们只是被什么蒙蔽了,忽略了真相。
4
会议中途,口袋里的手机便响个不停。
终于等到会议结束,傅邵言拿出来一看,发现是罗三胖打来的。
他顺手回拨回去。
嘟嘟响了许久,一个粗嗓门的女人接了电话,口气冲得很:“找谁? ”
傅邵言报了罗三胖的名字,没想到遭了女人一通骂:“又是找那个死鬼的,老娘买卖不用做给他当前台接电话好了!三胖子,你电话!”
震耳欲聋的声音引人连连皱眉,傅邵言把电话举出半米远,好在胳膊长。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一阵小跑声后,紧接着便是罗三胖小心翼翼的声音:“是傅警官吗?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什么?”
“如果能给你们提供破案线索,你们是不是会给点儿什么……”罗三胖嘿嘿笑着,声音油腻,“奖励?”
“就凭你?还奖励?”
粗嗓门女人的嘲讽声遥遥传来,傅邵言换了只手拿电话:“你有线索?”
“当然有的啦。”罗三胖捻着手指,学起了港腔。
他们约定了入夜面谈。
“为什么是晚上?”听了傅邵言的话,朱亚严说出自己的疑问。
“他出门了。”想起挂断电话前,电话里传来他朋友的那一声喊,傅邵言耸耸肩,罗三胖这个无业游民还蛮忙的。
沟通之后,大家暂时各忙各的去了。
整个白天都忙碌非常,秦冬楠的妈抢救无效过世,医院里进进出出的人乱乱糟糟,给监控工作带来不小的麻烦。
傍晚时分,傅邵言带队奔赴罗三胖家。
罗三胖住的地方在市北,距离医院有将近半小时的车程,晚高峰刚过,路上车辆不多,一路夜色,没一会儿便到了地方。
窄窄的胡同前,面包车是进不去了,傅邵言、邢菲、展屹、F5以及林林总总的其他人等下车,在这样一个地方,这群衣装整齐的人显得颇为浩**。
“万一他是谁我们的就白折腾了。”展屹依旧絮絮叨叨的性子,被F5伸手捂住了嘴。
展屹瞪着眼,不说就不说。
夏末秋初,天早早黑了下来。邢菲走在黑漆漆的巷子里,被那股棚户区特有的污水恶臭味熏得够呛。
她捂着鼻子,摸黑前行,一边说:“师父,如果罗三胖真有证据,我们为什么不早点来找他呢?你不怕他万一出事,证据就石沉大海了?”
“早了他没时间,朱队派人在他家盯着,问题不大。”
话音才落,一团壮硕的身影忽地从巷口一跃至前。
猴子拿下遮脸的报纸,一脸幽怨道:“你们怎么才来,日报的中缝广告都被我看五遍了,妇幼医院周日做免费产检,你们谁合适去查查?免费的。”
别说,卧底某种倾向群体这几天,猴子举手投足都透着股妩媚,邢菲站在傅邵言后头,捂嘴偷笑。
“人盯得怎么样了呀?”
“老大吩咐完我就来这里盯,没见他回来。”
没回来?
邢菲手心一紧,不妙啊。
“你们去他家看看,我去附近转转。”傅邵言说着,人走了。
“小飞侠,不会又扑空吧。”
“你待在这儿。”
迈出去的步子又缩回来,邢菲瞪了眼展屹:“看什么看,师父怕我有危险。”
“嗯嗯,是。现在怎么办?”
“去罗三胖家看看。”F5答。
路灯疲软在远处的巷口,漫长的黑夜伴着贫民窟的恶臭才刚开始。
傅邵言很快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那间有着一张油腻吧台的杂货店,胖女人坐在吧台里看电视,粗壮的背影挡住了窗里大片的货架。
“买什么?”女人背上好像长了眼睛,一动不动问吧台前的傅邵言。
“罗三胖上午用过你家电话?”
胖女人嗑起了瓜子,摆明架势不买东西不理人。
这一幕太司空见惯了,傅邵言掏出张票子,放在吧台上:“来包云烟。”
“硬的没了,只有软的。”女人笃定他会挨宰,呸地吐着皮,理直气壮地道。
“好。”
“二十一,要打听什么?”
“罗三胖上午用了你家的电话,之后被谁叫去打牌了,你看见他回过家吗? ”
“用过,去东边黄二狗家打牌了,没看见回没回来。”
“是那边吗? ”傅邵言连跨几级台阶,指着店面左手边的方向。那里成片立着矮棚子,好像一个个破旧的算筐,被人随意丢弃在城市的肮脏角落。
傅邵言摇摇头:“虽然我不能精确说出他去的地方,不过不会是东方和北方,罗三胖当时和我刚刚一样,在打电话,东、北两个方向的人是看不见他的。”他指着门脸旁的木挡板,好比刚刚,要下了台阶才看得到东边的建筑群的。
“叫罗三胖去打牌的那人声音很远,不会是走近同他讲的。”傅邵言眨眨眼,眼神不逼迫,却摆明了洞悉一切。
他的确为让胖女士陷入一种尴尬境地而感到抱歉,可他并不打算让步:“你可以骗我,只要你敢负刑责。”
胖女人下巴的赘肉抖了抖,一番挣扎之后终于不甘地开口: “是丁家的大儿子,住那边第五间。”她又指着一栋房子说,“就是那间,罗三胖只要回家,肯定从我这里经过,我真是没看见。警察同志,我说的是实话,不过能麻烦你,别说是我说的不?”
“好。”傅邵言答着,看着女人手指的那间房。
夜色起,炊烟才熄。
局撤得早,饭后的丁傻子坐在牌桌旁吸烟,嘴里骂骂咧咧。
傅邵言被满屋浓重的烟味熏得咳嗽出声,引得灰头土脸的男人抬头瞥了他一眼:“你谁啊? ”
“罗三胖今天在这儿打牌了?”
“你谁啊?管那么宽!去去去,不出去我报警了。”傻子起身,推推操操往外赶人。
“警察。”
看着证件,丁傻子吓得一哆嗦:“警官,我没干什么违法的事啊,我是好市民……”
“嗯,我只是想问有关罗三胖的情况。”
说起罗三胖,丁傻子不知怎么就生起了气:“都怪他,每次打牌数他屎尿多,一去厕所人就没了,他从老子这里赢的老子还没赢回来呢!警官,您别误会,我不玩钱的。”
“记得他是几点走的吗?”
“四点多,我和老包都能证明,警官……” 丁傻子一脸“八卦”地凑过来,“三哥他惹事了?”
从丁家告辞,傅邵言循着夜色往回走,没一会儿就到了丁傻子说的那个公共厕所。
乌漆墨黑的地方亮着一盏节能灯,算是光源。一个中年女人提着裤子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傅邵言,厌恶地骂了声,大意无外乎是流氓。
他倒不在意。
他想的是,从丁家到厕所,这么短的距离罗三胖会有什么事呢?不会在厕所里出事,因为这里人来人往的。
或许罗三胖没出事,只是有什么比赢钱更重要的事让他不得不暂时离开了,而他离开时,恰巧杂货店的胖女人分了神没看见。
完全有可能。
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他打算和展屹联系一下,说不定罗家那边会有情况。
电话嘟嘟响着,他又觉得不可能,如果有情况,展屹不可能不告诉他。
正悬心时,他的目光突然定在了不远处的地上,那是一堆垃圾,烂菜叶卫生纸堆积如小山。
小山一脚,风吹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币,上面黑黑的一片,像沾了血。
他低头调出手机的手电功能,这才慢慢向垃圾堆靠近。
光柱随手轻晃,撩起苍蝇无数,横冲直撞地四处乱飞,有只甚至撞上了他的脸, 他用手扫了扫,蹲在了垃圾堆近处。
那张十元钞就躺在他正前方不足一米的地方,被一片烂菜叶压着。风吹起一角,他终于看清了那黑色痕迹的形状了。
那是一大块喷溅状的血迹,颜色暗沉,显然已经干涸许久。
这钱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罗三胖很有可能是出事了。
傅邵言的目光顿时一重,他缓缓抬头,看向那堆垃圾。垃圾堆得老高,遮住了半面墙,手中的光源有限,他竟不管不顾,在那有限的光源下没命翻找起来。
眼睛看累了,眨眨。
疼了,就揉揉。
不知不觉,两分钟过去了,他终于停了下来,人呆呆地看着最接近墙脚的那块墙,那里,几块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的喷溅状血迹留在墙上。
真是这里!
他一怔,而后疯了一样,直接用手去抓那些垃圾。
他心里默念着:罗三胖,你可别有事。
“师父!”
邢菲还是赶来了,她拉拉傅邵言:“师父,你怎么了?”
“邢菲,我又害死人了。”
手中的光束一晃,邢菲看清了在傅邵言身后那片垃圾山里,一大片血摊在山脚下。
她瞠目结舌:“什么叫‘又’啊?”
5
半小时后,增援的人赶到,警戒线拉长,交错的黄布条间,勘察灯具把这个破烂地照得通亮。
这样的情形似乎很少出现在棚户区,不少人放弃了晚八点的肥皂剧,跑出来瞧热闹。几个身披宽松衣服的汉子嘴里叼着牙签,蹲在远处一边剔牙一边朝这里看。
邢菲蹲在垃圾堆旁,巴掌大的小脸被防护口罩遮去大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现场破坏严重,血迹形状不完整,以喷溅状为主,另外有类圆形血迹,这种血迹应该是被害人受伤后,血从伤口流出,直坠地面形成的。从现有的血流量看,伤未必致命,但不排除大面积出血痕迹随垃圾被运往别处的可能。”
身后沙沙的笔记声落,她敲敲腿起身,回头看向弄堂方向。
夜雾浓稠,手拨不散,师父刚才就是一个人走去那边的,虽然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可邢菲总感觉师父不一样了。
还有他说的那个“又”,又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啊。”
再次找到傅邵言时,他正同朱亚严在通电话,分心回了邢菲一句话,他落下扣紧话筒的手,继续讲起了电话:“邢菲这边的DNA比对的结果明天能出来,一旦确定是罗三胖,这个案子的凶手差不多就要落网了。”
等会儿,什么跟什么啊?邢菲有点跟不上。
“如果确定是罗三胖,那么事发当天他在医院看到的除了蓝蝴蝶,肯定还有其他东西,这个东西最初并没被他放在心上,今天却意识到了不对,而凶手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先下手为强。”
“刚好罗三胖才去过医院,很可能是医院里的什么提醒了他,所以才联系了我们,而凶手知道这件事的途径是有限的。”展屹举着一根手指,得意地给邢菲做着分析。
傅邵言嗯了一声,挂了电话:“展屹,你先回医院,协助朱队排查监控录像。”
“是。”双指合并,潇洒地从眉间朝外一挑,展屹应着,“不过,陈秋颖死的时候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据啊。”
“除非空气可以杀人,不然凶手就在他们中间。邢菲,跟我去那边看看。”
没等作答,人已经被傅邵言拽走了。
这个夜晚忙忙碌碌,忙得邢菲怀疑那个有点脆弱的傅邵言似乎从未出现过。
“师父你慢点……”她叫苦不迭。
回到住处,已是深夜。
脱了外套,傅邵言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发呆,已经多久没想起那件事了……
想着想着,他动作迟缓地扯开了领扣,再一颗颗地解下去,这个时候能洗个热水澡就好了。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谁?”他起身去开门。
门外,邢菲没想到他会这副袒胸做派来开门,微微愣了一下。
终于回过神的傅邵言此时也发现了不妥,忙拢起衣襟,故作镇静地说道:“还不睡觉?”
“师父你不用遮了,你忘了我最会什么,打从第一次见面,你的身体数据我就知道了,身高腿长。”邢菲舔了舔舌头,也不用经主人允许,径直就进了房间,“我找你有正事,长平医院真的有问题。”
傅邵言脸一阵红一阵白,僵了半天,最后只能闷闷地接受了这次调戏。关上门,他回到椅子旁,一边系扣子,腿一边夹紧了坐下:“什么发现? ”
“我联系了我师父,他帮我找到了董其昌。”
“药剂大师?”
“我师父喜欢叫他毒老头。”邢菲晃着脑袋纠正,“毒老头看了我发去的那些病历,说有问题。”
“什么问题?”
“他说病历记载的那些药根本不可能治愈舞蹈症,还问我长平这些病人的病真好了吗,我说的确好了,他就说要亲自过来看看,明天上午九点的飞机,你和我一起去接机吧,毒老头儿点名要你去。”
“不能治疗?那病人是怎么好的?”脑子飞速转着,或许他该去病房,对那些患者的药进行取样,傅邵言的脑子飞速转着。
“我已经拜托F5做了取样,他现在一心将功补过,动作麻利得很。”邢菲眨着眼,看着呆呆看她的傅邵言,“怎么了?觉得我进步太快,还是我脸上有脏东西?”
“嗯,好大一块。”傅邵言手一伸,邢菲已经被推到了门外。
“哪有啊?”举着手机看了半天,邢菲噘着嘴,这人!
牢骚归牢骚,她很快又变了个脸,揣起手机,蜘蛛人般趴在了门上,贴耳听起里面的动静。
门里水声阵阵,傅邵言在洗漱了,邢菲眉眼一弯,这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巴掌,走开了。
她刚才就是故意那么说的,心思想太重多累啊,那么好的师父不应该和心累扯上关系。
机场。
接站口的壁挂电视播放着地铁未来的线路图,纵横伸展的色块将城市地图勾勒得格外高大上,大有直逼一线城市之势。趁着航班停降这段时间,邢菲多看了屏幕几眼,而后指着图像下连续滚动的字幕低声说道:“也不知道这么悬赏下去会不会有人能提供罗三胖的线索。”
“不知道。”
她眨眨眼:“师父,你对我有点冷淡。”
“……没有。”
“是因为昨晚事在害羞吗呜……”嘴被捂住了。
傅邵言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牙切齿顺:“并没有。”
他的手温热,背很宽阔,被“揽”入怀的邢菲的脸一下子着了火,手使劲一扯。
“邢菲,你又没轻没重了。”苍老的声音传进耳廓,邢菲抬起头:“老头儿你来啦?”
一个两鬓斑白、慈眉善目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着轮椅来到了跟前,他看着地上的牌子,一脸叹息:“你就这么对我啊?”
邢菲低头去看,忙捡起写着董其昌名字的牌子,三两下扫掉上面的鞋底灰:“都怪师父……”
师父?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傅邵言就松了手。
不松能行吗?手又断了。傅邵言一脸无奈加痛苦,就不该招惹这丫头。
原本是来接人,如今倒先忙活起他了。
三人没回住地,先去了医院骨科。
一小时后,傅邵言伸出幸存的左手,俯身对董其昌说:“欢迎您,董老。”
“邢菲啊,下手太重。”董其昌拉了拉膝盖上的绒毯,微笑着回握住傅邵言,“我知道你,警界的后起之秀、鬼眼之才。”
傅邵言一笑,之前他倒不知道药剂大师竟是个坐轮椅的残疾人。
“邢菲啊,病人的用药名单拿到了吗? ”
“早好了。”才犯了错误的邢菲小心翼翼递上电脑,不巧,越小心越出错,一声脆响,电脑屏幕被她捏了道裂缝。看着委屈的邢菲,傅邵言低头接过电脑:“电脑和我才委屈吧?”
我也不是存心的啊,邢菲撇撇嘴。
目光在两人间打了几个转,董其昌接过助手递来的花镜,看起了表格。
时间一分分过去,终于他摘掉眼镜,捏起了眼角。上了年纪的人干什么都容易累啊,稍后董其昌叹了口气:“我想见见那个病房的负责人。”
“是有什么发现吗?”邢菲又抬起头,脖子一刺,回头对上了傅邵言的目光。
“师父,破案要紧。”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不许再斤斤计较,打击报复了哈。
他有那么小气吗?摇摇头,傅邵言想起展屹才发来的消息——监控录像毫无发现。除非他们当中有人泄密,否则凶手根本就没机会接触到他们的计划,问题出在哪儿?还有,他忙问董其昌:“董老,这些药确实有问题?”
“它们不可能治愈舞蹈症患者。”董其昌无比笃定地说。
自从医院开始出人命,刘一本每天过得都是心惊胆战,以至于听到警察造访,他手又是一抖。苦着脸从里间出来,他第一句便是“你们什么事啊?知道的我都说了啊。”
“我想知道你给病人用了什么药。”董其昌坐在轮椅上,针织外衫扣子系得一丝不苟,他目不转睛看着刘一本,像在看着某个重大发现,“据我所知,舞蹈症是种在现有医疗水平下还无法根治的病。”
什么?刘一本一时竟没听清。
“刘主任,六号床病人说他不舒服,想让你过去看一下。”
“知道了,出去出去。”刘一本烦躁地赶走了打岔的护士。转回身,他也反应过来了董其昌的问题。合起掌,答话时的他竟多了丝傲慢:“我们是专业医生,我们就是靠那些药给病人治病的,你们外行人不懂。”
“营养神经的芬类药剂能治愈舞蹈症,那才是世界奇迹呢。”董其昌徐徐开口,眼睛却死死盯住了刘一本,目光锐利,直慑人心,让刘一本本能地向后一缩。
董其昌笑着看着刘一本的反应:“如果是真的,我替你们上报科研项目,申请国家奖励;如果是假的,我会向有关部门反应。”
“你是谁啊?”
“不才是中国药师协会副会长董其昌。”
良久的沉默后,刘一本喘着粗气,终于还是放弃了,开口说:“我实话实说吧,的确用了其他药,但这药只有陈秋颖和彭鸣辉知道,我这个主任不过是摆设,上任两年,只负责外围病案和公关,偶尔接手个舞蹈症,药也是他们配好的。你们真想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药,可以问问我两个前任,他们说不定知道。”
“前任?”这个情况傅邵言还真是没想到。抄了两个人的名字,傅邵言把纸条递给了邢菲,好在两人只是调了科室,人还在医院。
时间分秒过去,傅邵言和董其昌并没走的意思。刘一本绞着手指,想将来的出路。
咚咚咚,又有人敲门。
是他们?刘一本抬头紧接着又失望地低下了: “什么事?”
捧着盒子的护士莫名其妙:“主任,你的快递。”
“放那儿吧。”他掏着烟,挥挥手,正准备点烟,发现屋里还有两个人,便举手问道:“可以吗? ”
傅邵言看了董其昌一眼,见他不介意,自己也点点头。
蓝火苗点红了烟头,刘一本长出一口气,舒服了不少。半支烟尽,两个前任终于到了,他按死烟头,迎救命稻草般招呼着人进门:“老许、老路,快来快来。”
两个人莫名其妙,心想刘一本这热络劲是为哪般啊?被他叫老路的那个先看了看傅邵言和董其昌,没搞清楚状况,又把目光落在了桌上,“奇怪,我以为是恶作剧呢,怎么你也收到了? ”
“啊?你们也收到了?”老许奔过来,也是一脸错愕。
只有刘一本还在状况外:“都收到了?里面装的是什么啊? ”
他拿过剪裁刀,划开塑胶袋。老路说:“我的盒子里装的是一张扑克牌,红桃K。”
刘一本呆呆看着盒子里:“我也是……”
一旁的傅邵言再不能平静了。失去女儿的国王为了找出凶手,给他所怀疑的每一个嫌犯发出一张白色纸牌,最终,查明真相的他用利剑刺穿了凶手的心脏,血染红纸牌,国王化为纸牌的模样,自此,红桃K多了一层含义——Red Ki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