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罪者死,无罪者生,凶手接下去要做的就是——筛选。”
“等他筛选? ”展屹按捺不住性子,拍起了桌子,“被他牵着鼻子走?”
“这次啊,我们就是要被凶手牵着鼻子走!”朱亚严呵呵一笑。
展屹看了看邢菲,又看了看猴子和F5:“老大被气疯了……”
瞪了展屹一眼,朱亚严同傅邵言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他知道,傅邵言懂他的意思,因为他们终于找到了凶手作案的动机。
商灯、柳颇、商灯的亡妻,长平医院相继死去的医生,不明的药物,满是错误数据的病历,死在医院的叶培……
这些看似松散的线索有着一个核心的人物——叶培!凶手极有可能,是在为叶培报仇。
“一组调查叶培,二组负责保护三个目标人,既然是筛选,说明凶手还不知道他要杀的是哪个,另外,密切注意这三个人的行动,三组调查神秘的药物,其余的人留下进行全面监控。”一番布置后,朱亚严宣布散会。
“森林,一会儿就拜托你了。”出了会议室,邢菲揉着脸走在前面,留下足音在身后流连,“不过我不懂,师父,咱们不是要查药吗?为什么要把森林叫来,药什么时候和计算机相通了,我怎么不知道?还是你又有什么想法没告诉我?还有那个药,毒老头说有点难度。师父,你怎么不说话,你不会还在怪我。”
“Golden早走了。”陈森林指着另一个方向,“老大要询问那三个‘k’ , Golden 也参加。”
“没听到啊。”邢菲傻眼了,“你不早说。”
害我浪费那么多口舌,不过转念的工夫,她就寻起了别人的毛病。
“看你自己和自己说话,挺好玩的。”陈森林推推眼镜,他就不会和自己说话。
撇开忙着和书呆子较劲的邢菲不谈,另一边的傅邵言已经在那旁听对刘一本的询问了。
刘一本生来一副苦瓜脸,再加上眉头紧锁,后背佝偻,那股冤屈劲儿简直是从骨子里散发至脚底跟的。此刻的他就垂着头,苦大仇深地嘟嚷着:“为什么要杀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原本问他问题的警员情绪受阻,抓紧手中笔,音量也跟着高了一个分贝:“你是什么时间来的神经内科,还记得叶培这个病人吗? ”
“啊?”他梦游般回过神,“两年半左右了,能给我支烟吗? ”
手一伸,接了烟,待烟气画着大小圈,一点点四散开,他这才长出口气:“是死了的那个吗?记得,不过当时我人在神经外科,具体情况不了解。”
“从神外转来神内,跨度不小啊。”陈述式的问题。
“你们也看得到,我们医院就这样,只有神内赚钱,刚好那时出了叶培的事,家属闹得凶,我托了点关系,就调过来了。”
“认识柳颇吗?”
“认识,还有他那个朋友,商灯,他们和我们医院的人关系一直不错。”
“陈秋颖他们用药你为什么会不知道?”
“他们不让我知道啊,我只管分油水。”
接到朱亚严的眼神,这次问话随之结束了。
再是老许。
老许全名许锦,是叶培死时当值的主任,因为那起事故被迫离职,辗转岗位,后来成了副院长,这几个问题的回答,他和刘一本没有什么出入,不过他提到一点,在他在职期间,陈秋颖的脾气有阵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异常暴躁,也是在那段时间里,长平的神经内科突然对舞蹈症有了突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记不清了,不过离叶培出事的时间相差不远,三年多吧。”
至于那个老路,在任年头更远,各种问题都是一问三不知,除了他也认识柳颇和商灯外。
问询室外,朱亚严看着傅邵言。
“谁更有可能?”
“许锦和刘一本之间的一个,我偏向于刘一本。”
“为什么?”
“换成哪一个人,如果有生财的道道都会想占为己有,不可能像他那样,安于置身事外。”
“同意,不过许锦毕竟在任,也不是没可能成为凶手的目标。”
“所以是‘ 偏向’。”说到这儿,傅邵言想起另一件事,“叶培的父母还健在?”
“在啊,怎么了?”
“年龄多少?”
“男的六十一,女的五十六。”
“叶培不是他们亲生的。”
啥?手中烟灰抖落,朱亚严一惊。
“舞蹈症是显性遗传病,叶培有这种病,父母一方肯定也有,而这种病的病人一般是中年发病,存活时间短。”
这个朱亚严真没想到,不过这也怪不了他,毕竟叶培这条线索是才被提起重视的,不知道有没有用,他还是拿起对讲机,准备通知展屹。
没开口呢,突然想起什么,他腿一收,人退回了房里。
关门前,朱亚严露出一抹苦笑:凶手神出鬼没,他们这群老干警都被逼得处处小心,时时都防着被窃听。
展屹也觉得凶手太过神出鬼没了,那么多线索硬是没一个帮得上忙的,譬如此刻他做的案件重演,就没演出什么来。
“罗三胖看见有人在卫生间里,吓得跑了。”负责监督现场的同事翻了下证词本,宣布重演完毕。
展屹叹气:“就知道演不出什么。”
DNA比对出垃圾场的血迹是罗三胖的,电视悬赏倒是得到了市民的积极响应,可惜都是奔着钱来的,有用的线索没几个。罗三胖至今下落不明,就连罗三胖缘何被盯上的他们也没搞清。
哎!重重一叹。
就在这时,对讲机里传来呼叫声,展屹没精打采地举高“黑砖头”,对里面说道:“我是柯基,我是柯基,请讲。”
“隐蔽。”是朱亚严的声音。
“隐蔽着呢……”展屹不耐烦地进了盥洗室,再关上门,“说吧。好,我把情况告诉猴子,他们在查叶培,我哪儿闲着了,不是你说的要我案件重演吗? ”
他看着镜子,抱怨着老大的不善解人意,人突然僵住了。
等等……一抹灵光就那么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他面前那面镜子里跑了出来。
“老大,我有个思路,去查案了!”
“喂……喂……败家玩意儿,敢关机!”朱亚严按断对讲机,回头看着傅邵言,“也不知道这兔崽子发现了什么。”
邢菲这边也不顺利,她和董其昌已经把神内病房里现有的所有药物都检测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那几种神秘的药物。
“会在哪儿呢?”翻遍了处置室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她沮丧地出来,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找。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人声,她回头看去,见尹雪正弯着腰把一堆瓶瓶罐罐逐一丢进清洁工的手推车里。
“尹护士,在丢什么?”
“邢法医?”尹雪抬起头,朝邢菲一笑,“是用过的空药剂瓶。”
邢菲眼眸一亮:“有陈秋颖在时的吗?”
尹雪为难地摇着头:“空瓶是每天一清的,这个是今天才用过的。”
“哦……”邢菲有些失望。
“你想要这种空瓶?”一旁的清洁工搭话道,“我有。”
“几天前的也有?”
“有啊。”
"快带我去拿。"
几分钟后,邢菲站在后院那堆小山似的空药剂瓶面前,叉腰长叹:“怎么这么多啊?”
“收垃圾的司机前几天出了车祸,几天没来,就这样了。”清洁工无奈地摊着手,“你确定要吗?”
“要!等会儿,我叫人来帮忙。”她拿出手机,拨了个号。
当看到浑身挂满药瓶的傅邵言进门时,董其昌一愣:“丫头又欺负你了?”
“不许冤枉好人。”邢菲紧随着傅邵言蹭了进来,为什么用“蹭”呢?自然是因为身上挂的瓶子更多了。
傅邵言卸掉身上的瓶子,再用仅有的那只左手把邢菲从缠绕的瓶子底下解救出来。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吧。”意思翻译过来就是谁让你先伤了我的手,不然根本不用你出力的。
“又翻旧账,力气大也不是我的错。”邢菲摘了挂在头上的输液管,假装郁郁地说。就在她打电话给傅邵言时,她就知道师父才不会和她一样呢。
“干活吧。”董其昌扬扬手,打断了二人。女助理随即把他推到了房间里那排精密非常的仪器前,戴上手套,他开始调仪器。
邢菲在侧帮忙,傅邵言却走到了一旁陈森林的身后:“怎么样了? ”
“在查。”陈森林五指翻飞,随着动作,屏幕上几个搜索引擎也各自做着交替。
时间段在三年半到三年前,关键词红蝎、舞蹈症。
董老说,舞蹈症在国内尚是不治之症,而长平的案子又起于红蝎,二者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傅邵言的眼睛跟着窗口变化快速做着切换。
可结果却让他失望。
关于舞蹈症的页面足足下拉了十余页,什么“治病你就到长城,随治随走解烦忧”,什么“李大夫在线,为你解答舞蹈症这种人类难题”,什么“《刑警手记之逝者之证》大结局是什么。”
嗯?眼睛来个急刹车,傅邵言有些跌眼镜。
“开卷有益,我要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陈森林脸微微一红,方才的词条眨眼间被他一个后撤键撤回了舞蹈症的页面。
“等等。有了。”陈森林指着屏幕上的匿名论坛,公共发帖区,有这样一条——2012年,红蝎解散。
时间刚好是三年半以前。
解散?会和这座医院的案子有关吗?
他抬头看向房间另一边,不知何时,天便黑了。
窗外夜意茫茫,邢菲坐在董其昌旁边,认真打着下手,或许觉察到有人在看她,她也回过头,见是他,忙“狗腿”地一笑。
“师父,你累不累?我去给你倒点水。”
不待董其昌发话,邢菲已经跑了。
“这丫头,都不问问我。”幽幽的语气透出不满。
刚好傅邵言也想换换脑子,腿一直,站了起来:“我帮你去倒,董老。”
走廊里,旖旎月光被窗棂切成一个个菱格,斜铺地上。
傅邵言走了几步,便见邢菲快风一样跑来,手里还擎着个装满水的纸杯。
他停下脚,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过来,心里竟说不出的羡慕。
十多米外的邢菲有些好笑,师父是渴成什么样了?
正待发问,傅邵言的电话响了起来,虽然隔着有段距离,师父神色的变化还是一览无余。
“怎么了,师父?”她停在傅邵言面前。
“展屹说他知道谁是凶手了!”
“谁?!”
他不知道,展屹没说。
“跟我走。”不由分说地,他拉起邢菲朝大门跑去。
展屹要他去二区找他。
月色正好,空**的走廊里,急去的步声了了回**。
从前楼通往神内二区的路,灯火稀散,邢菲个子矮,步子小,跑几步就开始体力不支了。
可她咬紧牙,硬是没吭声。
她看了眼灯下自己的人影,师父的手可真暖。
突然,傅邵言停住了脚,邢菲也跟着停下了。
远处的灌木旁,有人影在晃。
“展屹,是你吗?”
邢菲这么一叫,黑影竟跑了。
“怎么回事,难道不是展屹? ”她正疑惑,不想傅邵言已经朝黑影出现的地方跑了过去。
月光照亮砂粒地,她这才发现展屹浑身是血,躺在灌木旁。
2
“展屹,你怎么了? ”邢菲大步过去。
展屹像被血洗过,伏面趴在地上,身下流淌婉转着大片的血,月色之下,红得妖冶,无论邢菲怎么叫,他都没有任何回应。
自信面对各种生死场面,却从没想生死能发生在作战并肩的战友身上,邢菲手心发凉,人跟着慌了。
“邢菲,帮我一下。”
“是,师父。”她颤抖着接过展屹。
“慢慢将他放平,他背上伤口很多。”
“是,师父。”
傅邵言忙着看顾展屹,分神看了邢菲一眼:“怕了? ”
“谁怕了?”邢菲否认着,声音却是抖的。
“别怕,他不会死的。”
“真的吗?”邢菲希冀地等着答案,不料那边却是沉默。
终于,傅邵言低低嗯了一声:“是钻骨蝎,他被麻醉了。”不知何时,他竟扒开了展屹的嘴,再咔的一声,那个重回天日的双爪小恶魔就这样殒命在傅邵言的鞋底之下了。
傅邵言看着指端的血珠,甩了甩手,那畜生没被展屹咬死,还咬了他一口,咋!
“邢菲,你留在这儿,我刚刚开了对讲机,朱队应该很快就到,你负责保证展屹安全送医,他中了五刀,不能耽误。”
“那你呢?”只听了她的安排,他呢?邢菲警觉地看着傅邵言。
“当然去追凶。”不然他干吗去,傅邵言抬头看了看浓浓夜色,摆摆手,“你,就在这儿,自己小心点儿。”
“师父!”邢菲叫着,她想一起去,可去了展屹怎么办,为难间,傅邵言那细细高高的影子已经没入近前那片林子里了。
不知是否错觉,邢菲总觉得师父走前回头朝她笑了一笑。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模糊了那笑,也侵蚀了地上的血。
一夜秋凉。
在黑夜中奔跑的感觉刺激而冰凉。
傅邵言跑跑停停,不时俯身看下地上的新鲜足迹,风缭乱头发,思绪渐渐远去在过去的日子里。
其实他是擅长跟踪的,格斗也不错,只是这双异于常人的眼睛……又是眼睛,他撩撩头发,停下来,看着面前那扇木头小门:“说了,不想过去的。”
门吱呀乱响,拍打着门框,那人就是从这里进去的。
他拉开门,跟了进去。
里面漆黑一片,有窸窣声响从黑暗深处传出来,那人没走远。
他不再犹豫,紧跟上去,才走几步,便踩了一地的医用废瓶,塑料的变形声乱响,酒精的味道扑鼻而来。
踢开那些瓶罐,傅邵言一路向前,具体也说不清走了多远,前面没路了。
被堵死了。
两个半人高的储物柜叠放着,把狭窄的通道堵得满满当当,他伸手推了推,柜子纹丝不动。
看样子是嵌进地里了。
他又抬起头,左右看了看,有那么几个攀爬点,上面的泥迹还很新鲜,显然才有人这里爬上去。
有了判断,行动紧接着跟上,不过三两下动作,傅邵言已经立在柜子上端,被棚顶霉腥味熏得摇摇欲坠了,他强忍着呼吸,手一抓,脚再一蹬,人便上了顶了。
也不知道这柜子几年没动,积了好大的灰,被这接二连三的来客一搅,齐齐翻飞起来,呛得他想打喷嚏。
他蹭了蹭鼻子,盯着斜前方柜面上巴掌大的一块地方看了许久,虽然后来又被擦过,不过受按压最大的地方就是伤展屹那人的手纹。没错,他凑过去,仔细看起那人的手纹路来。
才看了一下,底下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有什么撞上了柜子。
他朝下面探出头,也几乎是同时,一个犹如猫叫般大小的声音鬼鬼祟祟、颇带试探地低声唤道:“师父?”
“不是要你原地不动吗?”傅邵言看着底下灰头土脸的邢菲,气得够呛。
他气,某人却不自知,揉着头嘿嘿笑看着上面的人:“你放心,我把展屹交给朱队他们了,我不放心你,跟过来看看。”
“回去。”
“我不。”
“回去!”
“我不!”
算了。傅邵言无奈地伸出手:“上来吧。”再磨叽一会儿人都跑了。
“别抓柜子!”陈年老柜易碎。
“轻点握我的手。”手更易碎。
看着终于爬上来的邢菲,傅邵言摇摇头,这一路不知凶险,所以他才特地让她留下的,结果……
“走吧。”
“师父,虽然我的手机有手电,你最好也拿自己的照照啊。”感觉走了很久,却似乎总走不到边,远处的那个脚步声渐渐弱得听不见了,邢菲跟在傅邵言身旁,举着手机,亦步亦趋,“两个手电筒毕竟更亮,这样也能看清凶手是不是从其他出口跑了。师父,这种关键时刻不能懒啊。”
懒?说他吗?傅邵言哼了一声:“我看得见。”
“你看得见?什么意思?”
此情此景,邢菲这个好奇宝宝真让人心烦,傅邵言无奈地叹气一声:“我这只眼睛在黑暗的情况下看得见。”他指着自己那只金色的眼睛。
“我的天,太帅了吧!”
“帅?知道这事的人很少会这么说。”他们都说他的眼睛不祥,是吓人的。不自觉地,他又挺了挺背:“闭嘴。”
步子越发轻快,直到停下脚来,他默不作声,看着面前的这个环境。
他们正身处一间空旷的房间,房间正中并排停着几张金属床,不知是床单还是衣服的东西胡乱堆在**,成了一个鼓包的小山。
没想到兜了一圈,他们竟然来了医院的停尸房。
风吹月光,隔着荷叶气窗进来,邢菲走到门旁,拉了拉,粗重的铁锁箍筋铁门哐啷作响。下班了,门被工人从外面锁上了。
“没人?他从哪儿跑的呢?”邢菲不信地回头。
傅邵言却在发呆。
“你闻到什么味儿没有? ”
“什么味儿?”邢菲不明所以,“尸臭?”她对这个熟。
“不是。”傅邵言摇摇头,肯定有什么。
放眼又看了下房间,他顿时冷汗直流,一路走来,竟忽略了那股若有若无,一直没散去的酒精味!不是这会儿房里飘着那么些小“颗粒”,或许他还想不到。
那人弄这些酒精肯定是要做什么,不安感袭来,他开始在房间里四处翻找着。
“师父你在找什么?”
“火。”他闷闷地说,目光落在了金属**的那堆布上,比起刚才,那团布竟亮了。
他三两步上前,一把掀开了那布。
刺的一声,蓝色火焰和一根被埋在布团里的热得快被甩了出来。
像是舞动的精灵跳落地上,房间霎时星点亮起,最后成了横七竖八的火带。
邢菲傻了眼,可还安慰自己和傅邵言:“没事,房子是水泥做的,有点火星问题也不大……”
“……吧。”
她吞着唾沫,收回这句话。
也不知道是偷工减料还是怎么,地板噼啪几下,竟然也着了起来。
真傻眼了。
以至于清醒的傅邵言拉起她走时她都忘了反应,半天才“哦”了一声。
不知是地上的酒精少了还是跑得快,等他们再回到储物柜隔断时,身后已经只有少少的一点火了。
邢菲抚着胸,心想好险。
傅邵言的脸上却一点轻松也不见,因为噼啪火声并没走远,反而更近了。
“等我一下。”说着,他单手攀上柜子。
当看到另一侧是什么情况时,他后悔了:“就不该让你跟来。”
“什么?”邢菲没听清,呆呆看着傅邵言。
他的脸挂满汗珠,白衬衫也变得脏兮兮的,低着头,像在,懊恼什么。
“到底怎么了?”邢菲急死了。
“过不去了。全是火。”他指着柜子那边,“比这边的还大。”
话才说完,才甩掉的火舌已经蜿蜿蜒蜒地追了过来。
火光映亮了两人的脸,一个咬着唇,一个蹙着眉。
该怎么办?傅邵言的人生第一次被逼入了死角。
回想过去的年头,小学老师拒收他,他用年级第一的成绩怼回去,同学嫌弃他单眼视力不能对焦打球,他就用实力顶了那人直升高中的名额,就算有那么多人说他是怪物,有双只有怪物才有的眼睛,可是结果呢?他就用这双饱受诋毁的眼睛扬名立业,让那些笑过自己的人再见他时点头哈腰。
他就是这样,无论何时,都是坚强的,没人伤得了他。
可如今呢?不仅自己深陷困境,还连累了邢菲。
他看向邢菲,奇怪的是,她竟没一点怕。
“我不怕,就算是死,我也是和大名鼎鼎的Golden死在一起的,赚大发了。”
愣了几秒,傅邵言摇摇头:“这个买卖还是不做为好。走吧。”
“去哪儿?”
“回去。”他已经想到办法了。
一路火舌开道,浓烟滚滚,没一会儿,他们又回到了停尸房。
房间的温度高得可怕,火苗燎着她的头发、衣服,邢菲觉得自己就要被烤熟了,再看傅邵言并没去砸锁,而是把她带到了焚尸炉旁。
火光近得好像隔在两人之间,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烧炭味。
“邢菲,你信我吗?”
“信。”
“钻进去吧。”
啥?邢菲看看一旁的焚尸炉,脑子晕乎乎的。
3
可是……
邢菲真想说可是。
可一看傅邵言的那双眼,她就什么可是也说不出来了。
算了,死就死吧!
两眼一闭,她弓腰钻进炉里,手还没撑稳炉壁,人已经被里面的热浪和粉尘呛得不敢呼吸了。
师父啊师父,你可别是想躲在这儿啊,比起憋死,我宁愿被烧死。
想着想着,身边竟是一挤,她眯眼一看,吐出一句“师……”又闭上了嘴。
这里的灰比雾霾厉害得多,她可是一口也不想吃。
她就那么紧闭着嘴,看着挤在一旁的傅邵言:接下去怎么办?
傅邵言却不理她,不止不理,嘴巴还不停念叨着:“应该没错的,我想得不该有错的啊。”
见瞪眼不好使,邢菲直接去捂傅邵言的嘴,可她忘了手是压在胸前的,加上紧张,早就麻了,这么一挥,路线就跑偏了。
跑偏的手打上傅邵言的小臂,他叫了一声,小臂打在了熔尸炉壁上。
师父我不是故意的,还有这次我控制了力气,邢菲盯着傅邵言那通红的手背,缩了缩脖子,等着挨批。
批评没等到,面前却多了一道门。
熔尸炉的一头竟然开了一扇小门!
邢菲看看门,再看看傅邵言,不由分说爬进了门里。
速度之快,让傅邵言瞠目结舌。
“师父,快来啊!”倒回的声音从洞里模糊地传来。
傅邵言看着负伤两次的右手,哀叹着,无奈着,跟着进了洞里,速度嘛,和邢菲比起来,自然是小巫见大巫。
噼啪的火声渐渐被甩在了身后,邢菲的声音也清晰起来。
“师父这是哪儿啊?”
“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路? ”
“除了这里,那人没其他路可去……”爬啊爬,洞没有见大的意思,最初还嫌邢菲聒噪,如今又觉得聒噪有聒噪的好,至少不会无聊,“你记得陈秋颖是怎么死的吧?他是被烧死在熔尸炉里的。尸检是你做的,身上没有约束伤痕,剧蹭痕迹也没有,想把那么大的一个人弄进熔尸炉,这些肯定会留下。只是灼烧可能将这些伤烧掉,所以当时的这个想法就暂时搁置了,直到今天。”
“你的意思是……”
“他自己爬进来的。”
“师父……”又是先前那个鬼鬼祟祟,带着试探的低低声调,“要不,你爬前面?”
哪由得他答啊,邢菲已经倒蹭回来给他“让位”了。
想了半天,想吐的槽也没吐出来。从认识的那天起,她不就是这么个凡事都直来直往,从不会作假掩饰的性格吗?
手心全是灰,他却忘了擦,只是一点一点往前挪着。洞里没有光,狭小黑暗又漫长无比,大有这辈子都不让他们爬出去之势。也不知爬了多久,邢菲正用手抹脸,却听前头的傅邵言说:“我很羡慕你。”
“啥?”恍惚间,邢菲以为自己幻听了。
傅邵言嘴角轻抿,微微一笑:“你的做人方式很特别。”
特别?邢菲没作声,潜意识告诉她,今天的傅邵言和平时不太一样。沉默了一会儿,她跟上已经爬远的人:“师父,是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傅邵言苦笑,看来自己真的没这么直白地说过话,乍一说,谁都不习惯,包括他自己,“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 一直没有谢谢你为我挺身而出。”
“你没怪我多管闲事啊?”邢菲抽着鼻子,“那时真以为你好欺负,所以才路见不平的,可后来……师父,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傅邵言一愣,爬行的动作跟着停了下来:“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特别聪明,没什么事难得倒你,就是心理负担太重,师父,你知道吗?有时你在笑可我觉得你心里没有笑,难过了就该哭,开心时才要笑,心事太重不好,哎哟……”
邢菲捂着脸,只顾说话忘了看路,追尾了。
回神的傅邵言忙收回脚:“你没事吧? ”
“没事。”邢菲揉着脸,抱怨道,“你看,心事都影响走路,我的脸啊……”还真有点疼。
后面的邢菲絮絮叨叨,前头的傅邵言却是沉默,多少年了,他靠自己的力量把自己包裹坚强,不让任何人小瞧,伤了痛了都藏进肚子里,从不让人知道,可如今,这一切都被邢菲看穿了。
“邢菲。”
“怎么了,师父。”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邢菲紧爬两下,蹭到了傅邵言的斜后方。
“你……”他想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一扭头,身子向下一坠,竟忘了方才就发现洞到了尽头,前面没路了。
他掉进了洞口的无尽深渊之中。
邢菲的声音在头顶盘旋,似很近,又很远。
痛。
浑身上下,痛得不行!
傅邵言睁开眼,片刻间有点恍惚,这是哪儿啊?
正想着,有猎猎风声自顶上传来,没等他反应,一大坨邢菲就这么空降在了他身上。
“师父,你在哪儿呢?”
“别叫了。”傅邵言咬着牙,这一降,活活把他降出内伤。掀开邢菲,傅邵言揉着肚子,面容痛苦地问:“你怎么也下来了? ”
“你是我师父,要死一起死。”她又补充道:“其实我自己在上面也害怕。”
两场沉默,第一阵因为感动,第二阵是在反思自己为什么感动。傅邵言望着天,听邢菲问:“师父,你刚才在上面想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天晓得他差点有向邢菲吐露心声的冲动。
他扭过脸,也第一次看清他们所处的环境。
“我想你该看看这个。”傅邵言拿出手机,照亮了眼前的环境。
离手只有一臂远的石壁上,结满灰的枯骨晃****挂在上面,右手被一只钢条牢牢钉住。一只不习惯剧烈运动的蠕虫缓缓从眼窝地方爬出来,瞬间又被追来的光束吓得缩回了骷髅头里。
在更远的一座小丘上,十几具人骨堆积在一起。
像魔怔了般,邢菲顺着亮走向骨堆。一路脚下咯吱,踩的竟也是散乱骨殖。
做法医也有段日子了,邢菲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惊呆,那些骨盆,有男有女,年龄相去不一。在那些人骨里,她甚至看到了儿童的骨骼,小小的头骨,歪歪垂在外侧,那应该是个未满五岁的男孩。
邢菲的眼睛发烧般生生疼着:“师父,他们是被毒死的。”
傅邵言当然看到了,可他想的却不是这件事。
“气味不对,我们必须尽快出去。”
他这么一说,邢菲也发现了散在空中那种奇怪的味道。
她看了下四周,从他们刚刚下来的地方出去?那里太高了,根本不可能。
“别急,我看看。”傅邵言凝神望着四周,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除了他在追的那个人,顺着流动的空气尘埃一路向上看去,“那有个洞口。”
不过原本架在洞口的梯子已经没了,傅邵言眯起眼,那洞离地面少说也有四米高。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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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怎么就不再长高些呢? ”邢菲手掐着腰,一脸的郁闷,看见那么高的一个洞,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和傅邵言叠罗汉。
1.59m+1.85m=3.44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