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
后梁纪
唐昭宣帝之后为后梁。朱温初为黄巢所署同州防御使,举州降唐,懿宗赐名全忠。全忠后弑昭宗于椒殿,立辉王柷为太子,即位为昭宣皇帝。朱全忠进封梁王,加九锡,吞噬诸镇,卒灭唐室。
太祖
太祖皇帝,名温,姓朱氏。初从黄巢为盗,既而降唐,赐名全忠,封梁王,挟天子以号令天下诸侯,竟移了唐祚。居帝位七年,为太子友珪所弑。
开平元年,昭宣帝禅位于梁,梁王更名晃,即皇帝位,国号梁。奉帝为济阴王。张蔚奉宝册,即帅百官舞蹈称贺。梁王与之宴,举酒劳之曰:“此皆诸公推戴之力也。”
开平,是年号。禅,是授。更,改也。名晃,改换全忠为晃。济阴,地名。张蔚,臣名。宝册,是立君位的册命。帅,统领也。舞蹈,凡臣入朝,必要三缙笏,三舞蹈。何谓舞蹈,举左足向右三次,又举右足向左三次,俗呼扬尘舞蹈便是。
朱全忠得了唐昭宣帝君位,改换了旧名字,重命其名晃,居皇帝九重之位,定国号叫做梁。把唐昭宣帝封为侯国,做济阴王。那张蔚手捧着册立君位诏,率领文武百官,尽舞蹈之礼以进贺。全忠便赐百官宴酒,把卮酒劳张蔚,曰:“今日我居君位,都是诸公推重爱戴之功也。”观全忠矫托气口,绝无揖让征诛气象,而莽、操奸君窃位之恶露矣!
淮南节度使杨渥骄侈,张颢、徐温泣谏不从。二人帅牙兵露刃直入庭中,执左右乱政者诛之,谓之张、徐兵谏。
骄侈,骄**侈肆的模样。杨渥、张颢、徐温,三人名。谏,是规讽。
当时杨渥处节度使之尊显,不禁其骄**侈肆之恶。那张颢、徐温为副贰之官,有同寅之谊。前必已谏了,至是又涕泣以谏止之。杨渥只是不从他。张颢、徐温计无所出,率部下亲兵,手执兵刃,直入杨渥庭中,擒其从谀导引以为非者杀之,使杨渥警省戒惧,以改前愆,叫做以兵为谏。
梁以吴王钱镠为吴越王。镇海节度判官罗隐说钱镠举兵讨梁,曰:“纵无成功,犹可退保杭越,自为东帝,奈何交臂事贼,为终古之羞乎?”镠始以隐为不遇于唐,必有怨心,及闻其言,虽不能用,心甚义之。
吴越、杭越,即今杭州。镇海,地名。节度判官,是节度使参军。
钱镠自保一方,历四主不受兵。罗隐见朱全忠僭窃唐室,因以钱镠为吴越王,说之曰:“君若起义兵讨全忠,兴问罪之师,伸大义于天下,上也。傥或事业未可必,自固杭越,为东都一帝,人无敢挠我者,次也。若之何如臣附之,同声以服事全忠之贼叛乎?”镠初意以罗隐先年不得见用于唐,必有怨恨唐而服梁者,今听其一腔义气所发,镠虽不能如隐之言,奋其一怒,使乱贼授首,一复唐室,而隐之眷念旧主,亦举世不一二见者。
梁以权知荆南留后高季昌为节度使。唐进士梁震归蜀,过江陵,季昌爱其才识,留之,欲奏为判官。震耻之,欲去,恐及祸,乃曰:“震不慕荣官。明公不以为愚,必欲使参议,但以白衣侍樽俎可也。”季昌许之,终身止称前进士,不受高氏辟署。
荆南,湖广地名。留后,官名。高季昌据有江陵,传四世。梁震,前唐进士。蜀,四川也。樽俎,是礼器。辟署,是征聘以用之也。
当时高季昌权做荆南留后,遂为节度使。有唐朝进士梁震者,回家四川,道经江陵。高季昌素重震文才学识,留住了他,要题奏全忠为幕下判官。震耻以唐进士而仕梁:“吾闻忠臣不事二君,乃食梁之禄,是无耻心也。”欲拒绝之,必及祸害。乃说:“震平素不慕荣禄,不图仕宦。明公不以震为愚拙,必要使赞助谋议,只以布衣侍于樽俎之间可耳。不愿为官职也。”季昌亦不强为奉荐,遂以白衣留幕内,震亦终其身自称前进人,亦称前进士,不从高季昌征聘。
二年,晋王李克用卒,其子存勖嗣为晋王。克用将终,称存勖曰:“此子志气远大,必能成吾事。”因赐三矢,曰:“梁,吾仇;燕王,吾所立,契丹背约归梁,吾遗恨也。与女三矢,无忘父志。”遂卒。
李克用,沙陀兵马李昌国之子,杀大同防御使段文楚,自称留后,官仆射。唐僖宗召克用诛黄巢,复长安,功为第一。克用一目微眇,人呼独眼龙,后封晋王。克用去世,子李存勖继为晋王。当克用临终将死,谓存勖说道:“这儿子志气远大,凡我平生未了事,必能代我成就。”那时就交他三枝箭,曰:“梁朱全忠,吾夙有仇怨;燕王是吾所立,契丹背前盟降于梁。吾有此三恨在心,未雪而死,女知之乎?吾付女三枝箭,勿以父言为乱命而忘之。”
梁李思安等攻潞州,久不下。晋王与诸将谋曰:“上党潞州,河东之藩蔽。无上党,是无河东也。且朱温所惮者,独先王耳。闻吾新立,必有骄怠之心。若简精兵,倍道趣之,破之必矣。取威定霸,在此一举,不可失也。”遂帅兵直抵夹塞,大破梁兵,潞州解围。梁王惊曰:“生子当如李亚子。克用为不亡矣。至如吾儿,豚犬耳!”
当初宋仁宗分天下为二十三路。东边有河东路,是一路省镇一般。上党,是郡名。潞州,属上党治下,是州县一般。藩蔽,即屏障。倍道,即兼程赶路。夹塞,地名。
梁将李思安兵众,攻夺潞城,坚守,众不能破。晋王李存勖,对众将说道:“上党、潞州两路,是河东极冲要所在。若是上党失去,是河东无了藩篱,不失犹失也。且朱温所畏惧的只有我先王克用一人。今既听得我新嗣王位,朱温有妄自尊大,眇视我的意思。我若选用精兵,速速袭之,朱温必然败走的。立威天下,创霸域中,正在此机会,不可错过了。”那时就领兵直到夹塞地方,大破梁兵,胜之。那李思安久围潞,就解散而退。全忠惊骇说道:“人若是养儿,必竟象得李克用儿一样方好。今李克用虽死犹不死耳。至于我的儿子,庸常无用,如禽兽一般。”
梁王景仁等进军柏乡。晋王自将救之,距柏乡三十里而军。晋王欲速战,周德威曰:“镇、定之兵,长于守城,短于野战。且吾所恃者骑兵,利于平原旷野,可以驰突。今压贼垒门,骑无所展其足,且众寡不敌,使彼知吾虚实,则事危矣。”王不悦,退卧帐中。德威往见张承业,曰:“大王骤胜而轻敌,不若退军高邑,诱贼离营。彼出则归,彼归则出。别以轻骑,掠其馈饷。不过逾月,破之必矣。”承业入见王,曰:“此岂王安寝时?德威老将知兵,其言不可忽也。”王蹶然而兴,拔营退保高邑。
王景仁,梁将名氏。柏乡,是地名。周德威,是唐朝良将。垒门,军的营门。展其足,把足运掉转来。张承业,唐朝尽忠宦官。高邑,是县名。
当时梁将王景仁军众,进兵攻夺柏乡县。晋王李存勖自家领兵救他,相去柏乡三十里多路。晋王兵到,便要与他交战。将军周德威说:“镇、定之兵,该教他守城,不该教他宽旷之地交战。如今吾所恃者,乘马之骑兵,战于平地广野,冲突相杀。今既压着贼营门了,教马不能运旋其足,如羁绊了一般。况又彼众我寡,敌他不过。若是知道我的虚实光景,则事便坏矣。”王听说,不合意而闷卧帐子里。周德威往见张承业,说道:“天王出军,虽即战胜,决不可轻敌。不如退军高邑地方去,引诱贼兵离营。他出兵,则我归;他收兵,则我出。以轻骑出其不意徼住他的粮食。不出一月,破之必然者矣。”张承业走入见晋王,曰:“这日子,王尚安卧高枕耶?德威老将,精于兵法。他说话不可忽视也。”晋王跃然醒悟而起,拔其营寨,退保守高邑县。
乾化元年,晋王大破梁于柏乡。李存璋引步兵乘之,呼曰:“梁人亦吾人,父子兄弟饷军勿杀。”于是战士悉降,嚣声动天地。
乾化,后梁年号。柏乡,地名。晋李存勖大破后梁兵于柏乡地方。大将李存璋领步兵乘其后,呼曰:“梁朝人便是吾的人,凡是父子兄弟为粮饷来供军士者,不可杀之!”那时梁军听得了,通来降服,军声愿降者,高远可倾动天地。
末帝
末帝,名友贞,太祖第三子。初,太子友珪弑太祖。均王友贞起兵讨贼,友珪伏诛,友贞立于大梁。
乾化三年,晋王分兵徇燕,山后八州皆下,进逼幽州。晋王督诸军,四面攻城,克之。燕王守光帅妻子亡去。晋王入幽州。王方宴,将吏擒守光适至,王语之曰:“主人何避客之深耶?”遂斩之。
燕山、幽州,都是郡名。
燕王刘守光自称帝,僭国号大燕。晋王统兵几支,分袭燕,山后面八个州郡通降,进逼近幽州。晋王督众军,四面攻其城墙,克取之,入城。燕王守光先领妻子逃出去了。晋王入幽州方宴酒时,将官军吏擒拿守光适然来到。晋王对守光曰:“客人已在此,汝为主人,何畏避客人之甚耶?”即命杀之。
贞明三年,晋王还晋阳。晋王连岁出征,凡军府政事,一委张承业。劝课农桑,畜积金谷,军民肃清,馈饷不乏。王或时须钱赐伶人,承业靳之。王乃置酒库中,令子继岌为承业舞,指钱欲赐之。承业曰:“此钱大王所以养战士,不敢以为私礼。”王不悦,语侵之。承业怒曰:“仆非为子孙计,惜此库钱,所以佐王成霸业也。不然,王自取之,何用仆为?”王怒,索剑。承业起,挽王衣,泣曰:“仆受先王顾托之命,誓为国家灭汴贼。若以惜库物死于王手,仆下见先王无愧矣。”曹夫人闻之,王惶恐叩头谢,请承业痛饮,以分其过。承业不从。夫人使人谢承业。未几,承制授承业开府仪同三司、左卫上将军、燕国公。承业不受,但称唐官终身。
晋阳,郡名。
先,晋王乃父李克用,乾宁二年曾上表昭宗,讨三镇犯阙,诛了王行瑜一人,李茂贞、韩建二人则释其罪。昭宗召克用还归晋阳,进爵为王。今克用儿子统兵讨燕王守光归,到晋阳。晋王李存勖每年连领兵出征,凡军中政事,件件靠着张承业。承业劝勉课督百姓,兴农事,种桑麻,藏蓄积聚金银五谷。军中民心肃清,军士粮饷能接续不阙。倘有时支些银钱,赏赐那奏乐度曲的伶人、乐工,承业都不轻与他。晋王就便设酒钱谷库中,教儿继岌为承业戏舞,作衍戏模样,指着所积银钱之类赏赐承业用之。承业就正色说道:“这些钱你父大王留他以养征战军士,我不敢以为私情礼物,而擅自受的。”晋王不喜。承业愤气说道:“仆为宦官,没有子孙。今我不轻放钱物,不是留他付与子孙,政是要资助大王成霸天下事业也。大王若是不要成霸天下事业,竟自用之,那用得我?”晋王发怒,问取剑来,意思要杀承业于剑下。承业起身,牵住晋王衣服,哭泣说道:“我记先王临终看定我,付托几多说话,付箭三枝,勿没忘了你父之志,誓要替国家诛灭汴地国贼。若是我为爱惜库内钱物,必要留以养战士,资助大王成霸天下事业,所以我死于大王剑下,我到九泉之下,相见先王,亦无有过失可愧于心矣!”那时晋王母太夫人听知了。晋王就于太夫人前惶恐叩头陈其过失,以求太夫人息怒。就请承业把酒痛饮,以作一酒失。承业不从他。太夫人差人致意道:“是晋王有罪,勿必记怀。”不多时,晋王立制授承业开府仪同三司、左卫上将军、燕国公。承业不肯受职,但称旧唐朝之官以终身。看来张承业其寺人中之不多见者,国亡而忠不改,后世人主尽得若人,国长治矣。
四年,晋王自将万骑,直趋大梁。至胡柳陂,周德威曰:“今已深入敌境,动须万全,不可轻发。”王曰:“公何怯也!”即以亲军先出。德威不得已,遂与战,父子俱败死。王将阎宝、李从琦等,复以骑兵大呼陷阵,诸军继之。梁兵大败。
胡柳陂,是地名。
时晋王李存勖亲领军马万骑,直从大梁地方进发。到了胡柳陂地面,将军周德威说道:“如今深入敌人地方,一举一动,必要万全,不可造次。兵法所谓料敌制胜在此时。”晋王说道:“明公何退怯若此也!”竟自亲提兵先冲贼阵去了。德威无可奈何,父子两人齐入阵中交战,不意父子两人通战败被杀。晋王手下将官,一个叫做阎宝,一个叫做李从琦,领众军马大声呼陷阵,从军又猛力助战,梁兵败走。
五年,吴越王钱镠在军中,未尝寐,倦极则就圆木小枕,或枕大铃。寐熟,辄欹而寤,名曰惊枕。
吴越王钱镠领兵自居营中,昼夜不睡,身子倦甚,取圆木头小枕为枕,或把铜大铃为枕。如此倘偶睡去,木自滚动,铃自声响,不得安眠,自惊醒矣。大凡军事多变,倘因稳睡,至启不测,故豫备此两件物作枕,正恐倦时易睡也。
龙德元年,蜀、吴王屡以书劝晋王称帝,晋王不听。既而将佐藩镇劝进不已,乃令有司市玉造法物。得魏州僧献传国宝。张承业谏曰:“吾王世世忠于唐室,救其患难,所以老奴三十余年为王抢拾财赋,召补兵马,誓灭逆贼,复本朝宗社耳。今河北甫定,朱氏尚存,而王遽即大位,殊非从来征伐之意,天下其谁不解体乎?王何不先灭朱氏,复列圣之深仇,然后求唐后而立之。南取吴,西取蜀,汛扫宇内,合为一家。当是之时,虽使高祖、太宗复生,谁敢居王上者?让之愈久,则得之愈坚矣。老奴之志无他,但以受先王大恩,欲为王立万年之基耳。”王曰:“此非余所愿,奈群下意何?”承业知不可止,恸哭曰:“诸侯血战,本为唐家。今王自取之,误老奴矣!”遂邑邑成疾而卒。
龙德,是末帝改元年号。蜀、吴王,是两位王。
蜀王王建据西川,吴王杨渥据淮南,向曾移檄诸道,欲歧王、晋王兴复唐室,卒无应者。歧王李茂贞,据凤翔;晋王,李克用是也。此时每每以书致晋王,劝他称帝,机不可失,晋王不听。后来将佐藩镇劝进不休,乃使有司官买玉一块,镌造法物。又得魏州僧人所献传国宝者,是帝王君天下御极符玺也。张承业知之,谏晋王道:“吾王与先王世代尽忠唐室,凡有患难,无不力为救援,所以老奴三十余年,为王或抢或拾些财钱赋物,召补兵马,指天誓日,要诛灭逆贼,兴复本朝宗庙社稷。今河北地方稍安定,朱温子孙尚有遗留未灭,而大王遽居天位,不是向来锄逆讨叛之本意,天下人心,那个不离心离德乎?王何不先灭了朱氏,复李氏屡代之深仇,方去访求唐氏子孙,而中兴之。南边取吴杨渥,西边取蜀王建,扫清天下,并合为一家。当此时就使唐高祖、唐太宗再生,谁有能居王之上者?逊让愈长久,则得之愈坚牢矣。老奴之志,别无他意,但以受先王大恩,要替大王立万年不朽之基业耳。”晋王说:“这不是我要如此,当不起群臣众心耳。”承业晓得晋王不可挽回,仰天大哭,说道:“诸侯血战,为唐家,不是为己。今日大王自取天位,称帝背唐。老奴事大王向来指望复唐室,不意竟为自有。”承业乃邑邑不乐,遂成病而死。
后唐纪
庄宗
庄宗皇帝,名存勖,姓朱。先世事唐,赐姓李。父克用,平黄巢功封晋王。存勖袭封,灭梁。在位三年,因中流矢而殂。
同光元年,晋王即帝位,国号大唐。二年,唐主祀南郊,大赦。郭崇韬首献劳军钱十万缗。唐主内府钱财山积,不肯给赐。于是军士皆不满望,始怨恨有离心矣。
同光,是唐王年号。大唐,是唐主国号。南郊,是郊天。郭崇韬,后唐藩镇。时唐主居帝位的第二年,行郊天之礼,就大赦天下。郭崇韬第一献赏军士钱财十万缗。缗,是贯。唐主宫中库内积钱似山一般,竟不肯把些来给赏出战军士。军士初指望把钱分给与他,那时都失所望,岂有不离心离德者!
郭崇韬位兼将相,权侔人主,自附于汾阳王之后,以膏粱自处。多甄别流品,引拔浮华,由是嬖幸嫉之于内,勋旧怨之于外。
藩镇郭崇韬,当时出将入相,其权之重,比并帝王,尝自家道:“我原是汾阳王郭子仪子孙,以珍羞肥美之物,做家常饭受用。”其用人于侪辈中,选择的都是虚浮不根,外面华饰动人以愚耳目者,超拔在高位显职。所以朝内的有宦寺伶人,唐主宠任者,人人衔恨;朝外的有战功勋戚,唐主倚重者,人人抱愤。他既居出将入相之位,只图穷奢极欲,引用非类,废弃勋旧,无一善政。那比郭子仪爵封王位,穷奢极欲而人不桀,位极人臣而主不疑,乃敢谓其后人哉?
三年,唐主欲徙郭崇韬镇汴州。崇韬辞曰:“臣富贵极矣!何必更领藩方。且群臣或经百战,所得不过一州。臣无汗马之劳,致位至此,常不自安。今因委任勋贤,使臣得解旌节,乃大愿也。”唐主曰:“卿为朕画策,保固河津,直趋大梁,成朕帝业,岂百战之功可比乎?”崇韬固辞,乃许之。
汴州,是今汴梁地方。藩方,是藩镇之职。旌节,旌旄符节,是出将入相者有的。
当时唐王要迁郭崇韬做汴州藩镇。崇韬也有算计,心上道:位极尊者,恐祸亦大。辞不敢当。说道:“臣由将入相,富贵极尊,于臣下为无二矣!何必又领受藩镇之职?况且,朝中众官,也有经血战百次,建大勋劳,封邑不过一州一县之地。若臣从没有汗马的战功,反得享此大位,臣方心不自安。比之百战的所赐,反为过当。今日之下,正当选择有功劳贤才者用之。使臣解去符印,放归田里,受恩终身,乃大望也。”唐主听了说道:“卿替朕尽心筹画良策,使河津保守得坚固,直向大梁进发,获梁主友贞,遂成帝王规模,岂比得战马之功乎?”崇韬只是力辞,唐主乃许之。
四年,唐以郭崇韬帅兵伐蜀,灭之。未几,诏杀崇韬,以孟知祥为西川节度使。
蜀王建听韦庄之谋,即皇帝位。时郭崇韬领兵伐而灭之。不几时,唐主诏到,教他自杀。此时就封孟知祥为王,以继蜀王建后。知祥后来自家称帝,子昶嗣为帝。宋太祖灭之。
唐赵在礼反于邺,命李嗣源讨之。嗣源至邺,军士作乱,帅众大噪,逼中军曰:“将士从主上百战以得天下。今主上弃恩任威,云克城之后,当尽坑魏博之军。今众议欲击退诸道军,请主上帝河南,令公帝河北,为军民之主。”嗣源泣谕之,不从。乃令安重诲移檄会兵。唐主幸关东,招抚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作乱。唐主为流矢所中,殂。嗣源入洛阳,即位于柩前。
邺,地名。赵在礼,唐将也,反叛于邺地方。唐主命其父养子李嗣源领兵讨其罪。嗣源一到邺地方,军将士卒,造反起来,领众军士大挠乱呼叫,逼迫中军大将说道:“吾辈将士,随主上血战几百次,以除梁贼而有天下。今主上把有恩者摈弃之,威权在手,杀戮任意。”又说道:“这回得胜,克了城邑,这些魏博之兵,用他不着了,必要把来尽坑杀之。掘大地潭,坑他在内。这等说激怒众军士,要杀退诸镇军,请主上为帝河南地方,请明公为帝河北地方。两处立为军民之主,此众军士本意也。”李嗣源涕泣晓谕之,军士不听。嗣源不得已,乃使安重诲移文檄约会兵士。唐主就驾幸到关中地方。不想有招抚从官马直,同那指挥使郭从谦,两个作反,不奉唐命令。唐主与他对敌,被他流矢射中而死。嗣源收军士进洛阳城中,于唐主灵柩前即帝位。
明宗
明宗帝,本胡人,李克用养子,名嗣源。庄宗遇弑,诸将立之。在位八年崩。
天成元年,初令百官五日一赴内殿起居,转对奏事。
天成,李嗣源年号。内殿,人君宴处的殿,为起居注处。时元年,先着文武官僚间五日,齐到内殿起居处,将国家事务,举朝君臣商量问答,以证是非缓急。
以冯道、赵凤为端明殿学士。唐主目不知书,四方奏事,皆安重诲读之。重诲亦不尽通,乃置端明殿学士,以道、凤为之。
冯道,晋王朝掌书记的。赵凤,人名。端明殿,王朝内殿,人君视朝之殿。至是擢二人为端明殿学士。但唐主是个卒徒之辈,何曾识得书籍文理?每臣下奏事,都着安重诲侍读于前。然重诲于文理亦未尽通晓,乃特置端明殿学士,以冯道、赵凤为之。
二年,唐以冯道、崔协同平章事。时议置相,孔循荐郑珏、崔协,而任圜欲用李琪。珏素恶琪,故循力沮之,谓安重诲曰:“李琪非无文学,但不廉耳。宰相但得端重有器度者,足以仪刑多士矣。”他日议于朝,唐主曰:“吾在河东见冯书记,多才博学,与物无竞,此可相矣。”他日安重诲谓任圜曰:“今方乏人,协且备员可乎?”圜曰:“明公舍李琪而相崔协,是犹弃苏合之丸,而取蛣蜣之转也。”竟以冯、崔为相。
冯道,前晋用以掌书记的。崔协、孔循、郑珏、李琪、任圜、安重诲是个人。当时唐主用冯道、崔协拜相,同平章事。先是朝中议立宰相,孔循荐举郑珏、崔协二人,而任圜要用李琪。但是郑珏平素极怪李琪,所以孔循合力阻抑他,对安重诲说道:“李琪不是道他没有文才学术,只是他不廉,便贪财耗国必然者。若是擢用宰相,必得镇重严肃,器量风度可以作法天下士民的方好。”至他日朝中议置相,唐主说道:“吾向在河东时,尝见冯道掌职书记,才思也多,学问也博,其余交人际物,并不存计校争竞之心。这样人可立为宰相了。”另一日安重诲对任圜说道:“今天下正少有才有学的人,崔协聊以备官员数可否耶?”圜对道:“明公择相,不用李琪,而用崔协,这就是弃撤苏合丸之贵重有益于养生,而取蜣螂所弄之丸也。”蜣螂,秽虫,在桑树下,把人矢弄成丸,如弹子光润圆转,人力不及。丸成,脱壳成蝉飞去。此蝉脱,医家用之,此似贵重之药,譬喻李琪,有益于天下国家。以无用之绝譬喻崔协,无补于天下国家。任圜说得如关系,而唐主竟相了冯、崔。
初,晋阳相者周玄豹尝言:“唐主贵不可言。”唐主欲召诣阙,赵凤曰:“玄豹之言已验矣。若置之京师,则轻躁狂险之人辐辏其门,争问吉凶,非所以靖国家也。”乃就除光禄卿致仕,厚赐金帛而已。
周玄豹,是精于风鉴之人。尝相唐主说:“其贵不可量。”隐然说他帝王之相了。那时唐主记其相法之高,要征召他到廷阙之下。在廷端明殿学士赵凤进言道:“周玄豹风鉴已合于今日了。若是留之京师,则轻浮躁妄之辈、狂肆险辈,跻塞其门,如乘车中辐辏相屏,以来争前叩问吉凶,以图侥幸,必至令人若狂,竞集一处,甚非所以安靖国家之人心也。”于是除光禄卿官衔致仕,又厚赐他金帛,使之实用的。
唐以石敬瑭为侍卫清军都指挥使。
石敬瑭,唐主的爱婿。与他为侍卫清军都指挥使,如殿前宿卫将军之职。
四年,唐主与冯道从容语及年谷屡登,四方无事,道曰:“臣昔在先王幕府,奉使中山,历井陉之险,忧马蹶,执辔甚谨,幸而无失。逮至平路,放辔自逸,俄而颠陨。凡为天下,亦犹是也。”唐主深以为然。又问冯道:“今岁虽丰,百姓赡足否?”道曰:“臣记进士聂夷中诗云:‘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曲尽田家之情状。农于四民之中,最为勤劳,人主不可不知也。”
唐主同平章事冯道闲谈及农工辈种田:“几年来秋收,米谷多有收成,军民食足,四方无灾荒寇贼之患,朕心上颇安。”冯道因事进规,借那先王李克用事,说道:“臣向年在先王军府中,遣臣出使中山路,经历井陉之险危地方,途路崎岖难行,只得紧紧持着鞭缰,甚是小心谨慎,所以一路无倾跌失措。及至过了险危地方,到那平坦所在,鞭辔可以稍宽,自家也要安逸少顷,不想反遭倾跌失踬。这不止乘马行路若此,就是人君治天下,也是这个道理。只在治天下谨守,如驭六马委辔,固不是说或遇扮索易绝,六马易惊,为人上者不可不谨也。”唐主甚道是他说得当理,谈丰歉,说太平,便虑到致治未乱,保邦未危,甚可铭心者。唐主又说道:“今年小民田中有收,想是风调雨顺,百姓每都有收成,必无告馈的了。”冯道又进说:“今目前之事,岁那得丰豫,小民那能全收。臣看今年农家就是那唐时进士有聂夷中者,赐观灯宴上,命各赋诗为盛典,夷中颂诗云:二月卖新丝,先借债纳官,约以新丝出还,丝成则卖矣。五月粜新谷,五月借债纳官,约以新谷收即还,新谷出即粜矣。医得眼前疮,目前之疮要医治,不去治病根,只要宽得目前之急耳。剜却心前肉,是丝、谷都为还债去了,下半年何以聊生?就如目前,疮虽已治,而心头肉已先剜去,欲求生得乎?农家困苦之光景,于士农工商四类中极为勤苦。凡播种耕耘,收敛水旱虫蟊,那样不是时时刻刻在心,件件种种尽力。人主居九重之位,崇高富贵,焉知民间之勤苦至于如此?人虽说道年岁丰登,不知到收成日子,那补得一年辛苦之报。人主知,则民受赐;不知,则民受虐。君无忘聂夷中之诗,尝为省念之。斯驭民如驭马,无灾荒外侮之侵,而国治矣。”
三年,唐初刻九经板印,卖之。
九经者,《孝经》一、《论语》二、《孟子》三、《毛诗》四、《尚书》五、《周易》六、《周礼》七、《礼记》八、《春秋》九,总为九经。命这九经用木板镌刻出印之,卖与天下行之。
唐少卿康澄上疏曰:“国家有不足惧者五,有深可畏者六。阴阳不调,不足惧;三辰失行,不足惧;小人讹言,不足惧;山崩川竭,不足惧;蟊贼伤稼,不足惧。贤人隐匿,深可畏;四民迁业,深可畏;上下相徇,深可畏;廉耻道消,深可畏;毁誉乱真,深可畏;直言蔑闻,深可畏。不足惧者,愿陛下存而勿论;深可畏者,愿陛下修而勿失。”唐主优诏奖之。
少卿,官名。周有六卿,汉有九卿,梁有十二卿。宋亦六卿,每一卿有正卿,有少卿。
当唐朝康澄为少卿之官,上奏疏一通,疏中说道:“国家有可惧而犹不足惧者五件事,有人不知畏而最可畏者六件事。夫气化有阴阳,太极静而生阴,太极动而生阳,不可垂舛。一不调,人必惧,不知可惧不在是。三辰:日月五星。日月昏蚀,五星失度,是天变也。人君省愆官司救护是惧,不知可惧不在是。小人逢迎尊贵,陷害善良,恶党乌合,造言生事,旁劝惧之,不知可惧不在是。山谷崩颓,川泽涸竭,此地变也。当伊洛竭而夏亡,最可惧。不知可惧不在是。禾稻之灾,或蝗虫杀稼,为五谷之蟊贼,秋成何望,人必惧。不知可惧不在是。这五件可惧而不足惧的。夫贤人,国家之桢干,人主之佐理,倘或挂冠,或弃家,则国无贤人,谁与共理?人不觉其可畏,而深为可畏。四民者士农工商,各有专业,倘一不售,必然改业,或有地理不仁,必然迁居,似不足畏,而深为可畏。上下者,君臣父子主仆便是。上该以诚信宽厚待下,下该忠孝尽力事上。苟上以虚縻,下以虚奉,则国事日非,离心离德矣。人不知畏,而深为可畏。礼义廉耻,国之四维。若寡廉鲜耻了,有位者窃位苟禄,无位者为奸为盗,人不觉可畏,而深为可畏。毁人者恶而谤之,誉人者爱而赞之。一失真,把贤人说坏,不肖赞扬,是非混乱,好恶任口,人为簧鼓,不觉可畏,而深可畏。直言所以救过规失,臣直则主圣,友直则过寡。古圣贤告之则喜,闻之则拜,不然,怙恶终身,不觉可畏而深为可畏。这六件以不足畏而深可畏的。前五件不足惧的,臣望吾君件件要留意;后六件深可畏的,臣望吾君件件修省勿懈。”唐主见康澄所奏疏言,下诏褒嘉赐之。
四年,唐主每夕于宫中焚香祝天,曰:“某胡人,因乱为众所推,愿天早生圣人为生民主。”在位八年,年谷屡丰,兵革罕用。校于五代,粗为小康。
唐主每夜退朝之后,到禁中焚香,对天祝颂说道:“我李嗣源本是沙陀兵马李昌国子,李克用养子,原不是中国人,为乱世被众军士所勉强推立为主。惟愿天心思治,早早生出圣人来,为天下万民之主。天其勿缓哉!”唐主在君位,止历八年,不能永久。但是每年丰谷熟,民乐有年,敌国罕侵,束兵息马,人无争夺。据五代之君,比之如明宗之世,虽非汉文、景之盛,亦小小平安世也。
彼嗣源胡人耳,每以国泰民安留意,天意遂以丰安应之。今日堂堂天朝,顺天应人,以为万生民主者,可不以民事留心,国计系念哉!
闵帝
闵帝,名从厚,明宗之子。在位四月,为潞王从珂所废。
应顺元年,唐潞王李从珂举兵凤翔。唐主以康义诚为招讨使,将兵拒之。从珂至陕,诸将及义诚皆降。唐主遂出奔。从珂引兵将至,冯道谓中书舍人卢导曰:“劝进文书,宜速具草。”导曰:“潞王入朝,百官班迎可也。设有废立,当俟太后教令,岂可遽议劝进乎?”道曰:“事当从实。”导曰:“安有天子在外,人臣遽以大位劝人耶?”李愚曰:“舍人之言是也。吾辈之罪,擢发不足数矣。”
应顺,闵帝年号。李从珂,李嗣源养子,封潞王,起兵寇凤翔地方。唐主升康义诚做招讨使之职,率兵拒敌。从珂到陕西,义诚同将官投降了,唐主只得出奔。从珂领兵将到,冯道替中书舍人卢导说:“从厚既出奔,主位不可虚。今潞王既到,就该定劝进君位。诏书先具草以待其来可也。”卢导说:“潞王入朝时,文武百官随班迎之耳。设使废一君,又立一君,当待太后令旨,岂有骤然劝进之理?”冯道说:“事势到此,从实做耳。”卢导曰:“那有天子蒙尘在外,为臣子者,轻以主君大位又劝他人居耶?”李愚在旁说:“卢舍人这话金石也。吾辈人之罪过,把头发逐根数去,其多犹不足以尽之矣!”
废帝
废帝,名从珂,明宗养子。封潞王,废闵帝从厚为鄂王而自立。闵帝被弑,磁州宋令询死节。立二年,石敬瑭以兵入洛阳,遂自焚死。
清泰元年,唐主与石敬瑭皆以勇力善斗事明宗为左右,然心竞,素不相悦。帝即位,敬瑭不得已入朝,乃复以为河东节度使。敬瑭既还镇,阴为自全之计。
清泰,废帝年号。唐主先年在明宗朝,与明宗婿石敬瑭,皆以猛力好争斗居左右。但是他互相妒忌,心里争端,忿忿不相好。从珂既居君位,石敬瑭出于不得已,进朝见唐主。唐主以敬瑭复为河东路节度使。敬瑭既奉命还镇,潜地里养士屯粮,以图大举。
后晋纪
高祖
高祖皇帝,名敬瑭,姓石氏,明宗婿也,与潞王素有隙,乃借契丹兵以灭唐,在位七年。
天福元年,唐主千春节置酒,晋国长公主辞归晋阳。唐主醉曰:“何不且留,遽归欲与石郎反耶?”乃议使敬瑭移镇郓州。未几,为天平节度使。敬瑭疑惧,谋于将佐,曰:“吾之再来河东也,主上面许终身不除代。今忽有是命,得非如今年千春节与公主所言?”都押衙刘知远曰:“明公将兵,久得士心。今据形胜之地,士马精强,若称兵传檄,帝业可成。奈何以一纸制书,自投虎口乎?”掌书记桑维翰曰:“主上初即位,明公入朝,岂不知蛟龙不可纵之深渊?然卒以河东相授,此乃天假公以利器也。明宗遗爱在人,主上以庶孽代之,群情不附。公明宗爱婿,契丹素与明宗约为兄弟,公诚屈节事之,朝呼夕至,何患不成!”及唐主发兵讨敬瑭,敬瑭乃令桑维翰草表称臣于契丹,请以父礼事之,约事捷割卢龙等州与之。契丹喜,自将五万骑赴援,唐兵大败。唐主曰:“石郎使我心胆堕地。”十一月,契丹册敬瑭大晋皇帝。敬瑭割幽、蓟等十六州以报,仍许岁币。唐主登玄武楼,自焚死。
天福,后晋年号。千春节,是唐主庆贺节,是日设酒。晋国长公主,明宗封长女为晋国,千春节要辞归国。从珂酒醉,说:“何不再住几日?急归欲要同石郎敬瑭谋反耶?”使敬瑭移镇郓州地方。不几日,以为天平节度使。敬瑭疑虑,对将佐说:“吾今重到河东,主上面约终身不调换。今日之命,或者合千春节与公主这句话否?”都押衙官刘知远说:“明公将兵,平素极得军士心。今拥据险要胜地,兵勇马壮,若起兵传檄天下,帝王之业可坐而成也。奈何以一纸移镇制书把自身投入虎口而往乎?”管书札桑维翰说:“主上始初即帝位,明公入朝觐,岂不晓得蛟龙不可放入深渊。入深渊,便不可制御。今以河东授汝,此是天授公之大物也。昔年明宗之遗爱在于人心,而主上以异姓养子代立,万民不服。明公,明宗之嫡婿,契丹平素替明宗结为兄弟,公卑身事之,朝若期之,晚即来到,何虑不成事?”那时从珂发兵讨敬瑭,敬瑭使桑维翰书表称臣于契丹,且事以父礼,约事若有成,割地奉报。契丹见敬瑭表文心喜,亲领兵五万助力。唐兵遂败,说:“石郎敬瑭使我心胆惊落在地矣。”契丹册命敬瑭大晋皇帝。敬瑭割幽、蓟等十六处以献契丹,又约年年献金玉币帛,尽为子之道。从珂自焚,死于玄武楼上。
四年,晋加刘知远、杜重威同平章事。知远自以有佐命功,耻与重威同制。制下数日,杜门不出。晋王怒,欲落知远军权,令归私第。赵莹拜请曰:“陛下昔在晋阳,为唐所攻,非知远心如金石,岂能成大业?”晋王意解,知远乃受命。
晋刘知远、杜重威同为宰相,但知远自道是有拥立君位功劳,其官爵之尊,必然无比,怎与杜重威同受诏制。制颁下了数日,知远竟闭门不出,往来俱绝。晋王闻,怒发,要革去知远军权兵柄,着归私第。时赵莹在旁拜请说:“陛下当时在晋阳,为唐兵攻伐,知远不是心若金石坚定,陛下岂能成帝王事业耶?”晋主提起前因,怒意解,令之受命。
以冯道守司徒兼侍中。晋主尝访道以军谋,对曰:“征伐大事,在圣心独断。臣书生,惟知谨守历代成规而已。”晋主然之,宠无比。
司徒,官名。《周礼》,地官掌教,户部尚书之职。唐以丞相为大司徒侍中。唐有侍中,以貂为节。左散骑常侍二人,侍中二人,为左貂便是。
晋以冯道为司徒兼侍中。晋主尝问冯道以军旅之策,道对说:“征叛伐敌大事体,此在圣心独自剖断。臣道者掌书记,书生耳,只晓历朝法制,谨谨奉行,余不知也。”晋主听之,宠厚礼遇愈至。
齐王
齐王,名重贵,高祖侄。晋主殂,重贵即位。高祖无嗣,大臣迎立之。重贵致书契丹,称孙不称臣。契丹怒。重贵在位四年,契丹执之以归,封为负义侯而国亡。
开运元年,契丹入寇。晋主命刘知远会兵山东,后期不至,晋主疑其有异谋。郭威见知远有忧色,谓知远曰:“河东山河险固,风俗尚武,士多战马,静则勤稼穑,动则习军旅。此霸王之资,何忧乎!”
契丹怪齐王称孙不称臣,背父约,举兵入寇。晋主召刘知远领兵,齐到山东地方同会,知远兵日期失约不至,晋主虑其反叛之谋,不可知也。那时郭威见知远有忧惧不安之色,对知远说:“河东山如砺,河如带,险要坚固,风土习俗都重武艺。军士强,战马习,无事则勤劳力作于农功,有事则或守或战,见寇敌无退缩之气。此图王定霸之地,何必忧乎!”
后汉纪
高祖
高祖皇帝,名嵩,字知远,姓刘氏。其先沙陀人。仕晋,以功封北平王。及重贵被虏,嵩乃即位于晋阳,建国号后汉。在位二年。
天福十二年,晋刘知远在河东,富强冠诸镇。及闻契丹深入,知远无入援之志,但分兵守四境以防侵轶。于是将佐劝知远称尊号,以号令四方。知远从之,即皇帝位。自言未忍改晋国,又恶开运之名,乃更称天福十二年。
天福,仍晋年号。刘知远拥兵河东地方,富足强盛,在诸镇以上。至是闻得契丹兵深入为寇,知远无入救意,止将兵分开坚守四境之地,以防备侵扰。自此将佐辈都劝请知远称尊号为帝,以号令天下。知远久有此念,遂从之,居皇帝位。自家亦不忍背晋号,又怪齐王开运之号不嘉,仍从前天福云。
晋主至大梁,改国号曰汉。乾祐元年二月,汉主殂,子承祐即位。
晋主被契丹虏去,知远领兵至大梁,即皇帝位,乃改国号曰汉,改年号曰乾祐。
隐帝
隐帝,名承祐,高祖太子。初即位,狎昵嬖幸,诛戮大臣。及郭威举兵反,群下归附,帝为乱兵所杀,在位三年而汉亡。
乾祐元年,汉以郭威为西面招慰安抚使。威问策于冯道,道曰:“愿公勿爱官物,以赐士卒。”威从之,由是众心始附。
时冯道为晋首相,郭威为西路招慰按抚使之职,问治国之策于道。道说:“今帑中官物,军士都嗷嗷然,思得以救军需。公不必爱恤此物,以充主上纵欲之费,出以分赐士卒,则人人感恩效力矣。”威从其说,将库官物都分给士卒,自己无所留,不为吝恤。至是众将士以威不私官物,人人沽惠,人心尽归。
汉主年益壮,厌为大臣所制,于是遂谋杀杨邠、史弘肇、王章于东庑下。又遣供奉官孟业赍密诏诣澶州及邺都,杀王殷、郭威、王峻。知之,乃留养子荣镇邺都,自将大军至封丘。汉主遣慕容彦超等,将兵拒战,败还。汉主出劳军,为乱兵所弑。冯道帅百官谒见郭威,威犹拜之。道受拜如平时,徐曰:“侍中此行不易。”威自迎春门入,帅百官起居太后,因请立嗣君。太后诏迎汉王弟赟即位。辽入寇,太后命郭威击之。威至澶州,将士大噪曰:“天子须侍中自为之。”裂黄旗以被威体,因拥南行。太后诏废赟为湘阴公,以威监国。
汉主无道,宰相谋止,遂厌之。乃谋杀大臣总机政杨邠、典宿卫史弘肇、掌财赋王章于东首丹墀下。又差供奉承应官孟业捧密诏到澶州地方,及邺都地方,杀王殷、郭威、王峻三人。三人先知凶信,威乃留养子郭荣镇守邺都,自统大军至封丘地面。汉遣慕容彦超等将兵拒战,败还,归大梁。汉主亲出劳赏战士,军众竞所钱物,乱军竟弑汉主。时冯道领文武百官来,见郭威。威犹自以武臣下拜宰相。道受威拜如平日。冯道徐曰:“侍中此举不易,得之机会。”威自迎春门领兵入,领百官问安太后,就请立新君。太后诏旨迎汉主嫡弟即君。会辽兵入寇,太后着威伐之。威到澶州地面,将士鼓噪起来,大声说:“天子既死,今新天子必侍中自为,别立君,不服也。”军前所建大黄旗在,众以立天子,不备黄袍,竟裂旗作袍,权覆威体,随拥凑逼之南行归。太后废赟为公,乃命郭威监国。
后周纪
太祖
太祖皇帝,姓郭名威,邢州尧山人。仕汉为枢密副使,及隐帝遇害,将士拥而立之。建国号后周,在位三年而崩。
广顺元年,以监国即皇帝位,国号周。周主出汉宫宝器,悉毁之于庭,曰:“凡为帝王,安用此物!”
广顺,周太祖年号。太祖始初,太后诏以为监国,众军士就推拥即皇帝位。改国号后周,取前周武王,卜世三十,卜年八百的意。周主性疏财,不比李存勖钱财山积,不肯给军士。至汉宫中积聚宝器,必是古来贵重之物,周主不以为贵重而珍藏之,反尽出毁碎于殿庭。这不是吊誉沽名念头,只是不贵异物的意思。说道:“凡为帝王者,治世驭民为急,这宝器积于宫,有何关系!”亟毁碎之,无容爱惜也。周主此举,犹唐太宗焚珠玉锦绣殿前一样,重本轻末道理。
初,周主讨河中,已为人望所属。李榖时为转运使,周主数以微言讽之,榖但以人臣尽节为对,周主以是贤之。即位,首用为相。
周主起兵,以河东富强冠诸镇,先讨之。此时人心已有归意。其李榖正为转运使转运钱粮,周主于言语间微露监国就该即帝位了,有时有势,不失却机会,公以为何如。李榖只以为臣之道,君安则竭忠以事,君危则尽节以报,这是公所当为。周主听其语,愈信其为忠贤。至是即帝位,首推以为宰相。
世宗
世宗皇帝,名荣,姓柴。太祖无嗣,养以为太子。太祖崩,乃承大号。在位六年。
显德元年,北汉连结辽主入寇。周主自将兵御之,战于高平之南。合战未几,樊爱能、何徽等,引兵先遁。惟宿卫将赵匡胤力救世宗,大败之。徽等复还,周主责之曰:“汝辈非不能战,正欲以朕为奇货,卖与刘崇耳。”悉斩之。
初,隐帝被弑,太后迎河东节度使刘崇子赟嗣位。及赟废,郭威监国;即帝位,遂弑赟。时崇为北汉,结好辽主,领兵入寇。周主亲统大兵敌之,在高平南方交战,尚胜负未分。将军樊爱能、何徽率先逃遁,令周主孤危。幸有宿卫近身之将,姓赵名匡胤者,竭力交战,救护世宗出阵无伤,且又杀败了他。周主兵胜后,爱能、徽复返营中。夫临敌而逃,失机误国,罪不胜诛。周主唤至,责之说:“汝等不是不善战,只内有叛意。所以临敌而逃,要把朕为一件货物,卖与刘崇那厮耳。”军法该斩,俱命斩之。
三年,周世宗命匡胤将兵伐唐,遂克滁州。世宗遣翰林学士窦仪籍滁州帑藏,匡胤遣亲吏取藏中绢,仪曰:“公初克城时,虽倾藏取之无伤。今既籍为官物,非有诏书,不可得也。”匡胤由是重窦仪。范质荐赵普为滁州判官,匡胤与语,悦之。时获盗百余人,皆应死。普请先讯鞠,然后决,所活什七八。匡胤益奇之。时匡胤威名日盛,每临阵,必繁缨饰马。或曰:“恐为敌所识。”匡胤曰:“吾固欲其识之耳。”
初,后唐闵帝被潞王所弑,潞王又被石敬瑭借契丹兵灭之。此时李氏尚有人,不尽降汉。周主遣赵匡胤统兵伐之,遂得了滁州地方。周主遣翰林学士窦仪,籍没滁州库中钱粮。匡胤遣亲近官吏取库中绢用。窦仪说:“公初得滁州时,尽库中物都取之无妨。今既已登簿籍为朝廷官物,非朝廷诏书来,取之不动的。”匡胤自是敬重仪甚。范质是周主信任的,一日荐赵普为滁州判官。时滁州初克,未有官设也。匡胤同他议论甚喜。适间获寇盗数十多人,均当论死。赵普说:“必先究问详细,方就刑戮。”普鞫之,十中有七八宜赦去者。匡胤愈重之。时匡胤威名著,远近敬服,每出战,必繁缨以装饰马首。有进言恐为敌寇所觉。匡胤说:“吾正要他识我耳。”
周以赵匡胤为定国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匡胤表赵普为节度推官。
定国,取安定国家意。都指挥使,指挥之长,尊于宿卫之职,权尤亲重。
周主以匡胤为定国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时匡胤表荐赵普为幕职,以商议军政,由匡胤从尘埃中相识故也。
六年,周淮南饥。世宗以米贷之。或曰:“民贫恐不能偿。”世宗曰:“民,吾子也。安在责其必偿耶!”
淮南地方民秋收无成,民饥困馁,以米假贷之。廷臣有奏言:“民贷米,为饥也。饥因贫致,将何以补偿耶?”周主说:“彼民贫,而贷之粟以民。吾子民,民饥即子饥也。安有责其偿还理耶!”
周世宗尝夜读书,见唐元稹均田图,慨然叹曰:“此致治之本也。王者之政自此始。”乃诏颁其图法,使吏民先习知之。
周主好看书史,夜分不寐,见昔年唐之元稹均田图。当时德宗以杨炎为相,行两税法,夏输无过六月,秋输无过十一月,绘均田图。后世传之司农。今周主欲均田租,以图编赐之道,诏左散骑常侍艾颖三十四人,分行诸州,均定田租,使官民知之。
恭帝
恭帝,名宗训,世宗太子。初封梁王,及世宗崩,乃嗣位,时方七岁。在位半年,禅位与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