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水部周汉浦榷竣还朝序
荆州榷税，视他处最少。居吴、楚上游，舟楫鳞萃，称会区焉。乃后稍稍寥寂，商旅罕至矣。汉浦周子始至，申甲令，厘宿弊，平物价，恤无赀。赋视旧额，务在轻贷，舆人诵焉。
张子曰：“余尝与周子论始所建榷及后稍异者。其略曰：古之为国者，使商通有无，农力本穑。商不得通有无以利农，则农病；农不得力本穑以资商，则商病。故商农之势，常若权衡。然至于病，乃无以济也。异日者，富民豪侈，莫肯事农，农夫藜藿不饱，而大贾持其赢余，役使贫民。执政者患之，于是计其贮积，稍取奇羡，以佐公家之急，然多者不过数万，少者仅万余，亦不必取盈焉。要在摧抑浮**，驱之南亩。自顷以来，外筑亭障，缮边塞，以骄虏，内有宫室营建之费，国家岁用，率数百万。天子旰食，公卿心计，常虑不能殚给焉。于是征发繁科，急于救燎，而榷使亦颇骛益赋，以希意旨，赋或溢于数矣。故余以为欲物力不屈，则莫若省征发，以厚农而资商；欲民用不困，则莫若轻关市，以厚商而利农。”
周子曰：“即如是，国用不足，奈何？”
张子曰：“余尝读《盐铁论》，观汉元封、始元之间，海内困敝甚矣。当时在位者，皆扼揽言榷利。而文学诸生，乃风以力本节俭，其言似迂，然昭帝行之，卒获其效。故古之理财者，汰浮溢而不骛厚入，节漏费而不开利源。不幸而至于匮乏，犹当计度久远，以植国本，厚元元也。贾生有言：‘生之者甚少，靡之者甚多，天下财力安得不诎。’今不务除其本，而竞效贾竖以益之，不亦难乎”？
周子闻余言，则心是之。虽余亦自谓唯周子可以为此言也。无何，周子事竣代归，乡大夫诸君祖于江上，征余言以为赠。而余以病不能文，因识其所以为议论者如此。
赠袁太守入觐奏绩序
凡俗之害于政者，奸民梗玩，伏机隐慝，以诇上之衅，谓之曰民蠹；贵家侈族，持吏短长，数干谒以挠正，谓之权蝎。此最大患也。吾郡幸无此二者，而昔之治者，往往称艰，何哉？盖其弊有二，所从来久矣。其一，宗室岁禄，仰给有司，异时诸宗中有号为贫者，数十百人，日入公府，喧呼横索。欲尽应所求，则民力不给；即不应，辄喧呼丑诋。太守日与是曹酬接不暇，又何暇治民事乎？其二，守库藏吏与诸王府中卒养厮隶深相结纳，因缘为奸，凿幸孔以生厉阶，以故俗日以偷，政日益坏。
公始至，则廉吏之素欺罔者数人，诸与为奸利者又十余人，皆抵罪。乃下令曰：“宗室岁禄，随所食邑。输至者，辄散之。不足者，均之。其不顺令，比吏为幸孔者，罪之。”于是诸宗贫富皆得以次瞻给，喧呼者不至。公复明甚，不可罔。即数百里外，有欲为铢两之奸者，畏公知之，咸弭耳慑伏不敢动。三年，郡中翕然，公府无事。
异时，太守坐府中，仆仆劳瘁，至日旰不遑食，若有重负于躬，不得遂去以解。公恒以暇日，与郡中士大夫登览赋诗为乐，意相安，不知为繁且劳也。此岂与曩者殊俗易民哉！事有机，政有要。公乘其机，握其要，而徐图之，故其治不肃而成矣。窃闻公知旧过视公者，视公久理繁剧，咸愿公早晋大位以去。公独曰：“不然。此固非佳处，然其民虽愚，而不知伪；其士大夫有耻，而不敢以私挠吾法。是犹足为也。”
嗟乎！荒陬陋区，幸得藉公化理，民不敢为蠹，士不敢为蝎，而向之所谓二弊者，又皆已剔去。虽公之心，亦安能遽弃吾郡之人乎！然公始在郎署，用文行著闻。往天子轸念吾郡之民，借公出守，固非久劳于外者也。今将入觐，天子嘉公治理，必将简置左右以酬其劳；而司铨者又将上公之最绩以风天下。则公虽欲不弃吾郡之人，尚可得哉！
顾常以为君子之政，仁必久而后洽，功必久而后成。汉时守令便于民者，辄赐玺书褒美，稍增其秩，不数易之。故世之言吏治者称两汉。然余不敢远引异代，即如国初，守令久者至十余年，而何文渊、刘德皆用太守积劳，擢拜九卿。重任而责成，故良吏辈出，治亦近古。此皆近事可覆者也。
今天子既已轸念吾郡之民，为择良吏矣，而遽夺之乎？公于吾郡之民，既已拯引之矣，而遽弃之乎？复祖宗之旧，久任贤良以兴治理，是所祈于天子者也；有往来夙以慰答民望，是所愿于公者也。余不佞，谨述公治郡状，并致其借寇之意，敢以告于铨衡。
又一首
荆州领属城十三，疆域之广甲楚中，其称繁剧难治，亦甲楚中。异时长吏三四辈，率不胜任去。俗日以敝，民且无聊。吏部议择郎署中有威望、精吏事者弹压之，宜可治。于是定山袁公以祠部出守兹郡。至则按诸吏数犯法及民梗玩与吏交手为市者数人，郡中震慑，莫敢为非。乃均宗禄，举积滞，察冤狱，覃德惠，政成民安，府中晏然无事，上治绩，更为诸郡最。三年，以例入觐。归州知州汪一勺等，戴公倡率之化，就余图所以为赠者。而余时以赐告归，故得遹观大化之成，乃不敢辞。序曰：
昔者仲尼叹王化之阏壅，慨然称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夫圣人之治，非必神化捷速然也，盖亦有资于时焉。夫旸者之望雨也，见霮而鼓舞；寒者之乞温也，睹束缊而挟纩。周衰，列国力政疲民，思欲息肩于有德，苟有圣人起而拯之，直易易也。假令仲尼当唐、虞之时，处比封之俗，殆与其民相忘于无事耳！所谓可与成者，安可得见哉！是故圣人乘敝而达变，智者因难而显功。民之嗷嗷，固贤圣之所资也。
往者，荆之俗常坏于积偷矣。公徐至而救之，曾不数年，竟以大治。何则？势激者易变，愿得者易与。当此之时，民之思良吏，如婴儿之望慈母，故董之以威，则民畏而感之，以惠则民怀，其势居然也。兹非所谓乘其时者乎！
往余在京师，见今之仕者，咸重内而轻外。而天官、宗伯之属，最为优崇，尤不乐补出为吏；即欲出，亦自择善地简僻易治者然后去，以为常。公始在兰省，用清望著闻。及出守是郡，人且谓公难之。公恬然不为动，盖其气愈平，故其政愈精也。嗟乎，孰知繁剧盘错，更足为君子树立资也乎！
虽然，不择难易而受任者，人臣之分也；均节劳逸而校功者，劝臣之道也。余不敢知其他。窃见今用守令与迁转之法，率不量地之难易，事之繁简，一以资格为断。太守治郡有效，满岁称职，财得拜一级，为按察使副。即有卓绝异等，殚精毕力，亦不得蓦常格。而优游简僻，纵无他长，亦得积日累岁，擢升是官。如是，是劳逸无等也，即人心何劝？方今吏治颓靡，民俗疲瘵，意者且将少变今法，以重择守令而后可耶？夫欲重守令，则必显能治剧难、有劳苦功多者，以风天下。如公宜何以处之？兹其行也，僭为之言。
寿汉涯李翁七十序
往汉涯翁为永清令，裁数月，辄自免归。翁少卓荦多奇，望实炳烨有闻矣，然竟不第，老乃得一令，又郁郁不乐去。去六年，为嘉靖丙辰，而翁年七十矣。是时其子谏议君亦谢病归，称觞昼锦，光溢里閈。殆天畀翁以遐龄厚享，偿其平生云。
窃常以为人生不可必者三事，其最难值者一。聪明才惠，而老寿不可必；夫妻偕老，而贤不可必；老且有子，又能大其家声不可必。人有贤子，或离亲远宦，縻于王事鞅掌，《陟岵》兴谣，睇云从慨，何得日侍左右晨夕之欢？此又最难得者也。翁既少负才名，年涉耆艾，步履尚健，聪明不衰，太夫人结发并寿，而两子俱以学显。何人之不可必者，天尽以畀翁乎！始谏议在朝廷，号为伉直敢言，权贵人侧目。翁与太夫人日夜涕泣，念归其子。是时朝廷方欲厘制度，攘夷狄，以太平之业，而天子明察，百官惶恐尽瘁，莫敢言归。乃谏议独得归，凤诰有辉，宫彩交映，里中啧啧称庆也。何人之难值者，天子独以与翁乎！夫不可必者，天与之；其最难值者，君与之。则翁之寿，信非恒人所可冀也已。
居正窃闻古之君子，澡心浴德，不有其身，以奉君亲。故入以事亲，出以事君。事君鞠躬尽瘁，莫敢云劳，则有义不反顾而计不旋踵者矣。当其时，身，君之身也，亲安得有之？及其解负辞荣，怡然膝下，啜菽饮水，乐于万钟。当是时，身，亲之身也，君安得有之？是以仁君之御其臣，不以臣之委身于己也，而遂尽其力，故有赐沐之恩，有封之典，以体其私。父母之于子，不敢以其身为己有也，而必致之君，故教之以莫逃之义，训之以匪躬之节，以报乎上。故君子一身，君与亲之隶也。谏议官琐闼，为耳目之司，非可一日阙者。独念翁老欲归，而天子遂许之，使谏议无靡盬之叹，翁得以介眉寿之福。是上之体其我者至矣。乃居正则愿从翁乞谏议之身，以还朝廷，俾将以寿其身者，移之为寿国寿民，翁其许我乎哉？
贺少宰镇山朱公重膺殊恩序
愚睹载籍，汉大夫韦彪之议曰：“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斯语岂不良然战！愚盖于镇山朱公有征云。朱公之乡，为吉之万安。吉为贤哲之区，在昔赫赫称巨公者，不一二数。顷岁以来，得公其人，又今昔希遘睹也。
公沉毅舂粹，与物无町畦，海内士慕公者，无不愿一识公。且犹博综丘索与当世之务，凡古今隆替，名物隐赜，试一叩之，罔不犁然辨、洞然析。武库未足喻其藏，江海未足方其畜也。公自登仕，迨今余三十祀矣。周历中外，所至辄留德美，垂嘉闻，勤民体国，凿凿皆有成效，兹不具论已。先是，公以中丞秉节钺，抚绥东土。方是时，三殿、西宫之役，适且告急，会少司空缺，简公寄之。公与大司空毕力协谋，饬材董役。即隆寒甚暑，无间昕夕，两宫赖以速成。主上念乃劳绩，文绮藏襁，颁锡隆叠，俾荫其子一人；寻采庭论，迁公佐理邦治，皆异数也。愚每窃论公，勤以奉公，慎以居宠，三十年一日也。今所遭值，不负畴曩矣。古所谓事君以忠者，斯其无愧哉！
今年愚承乏与浔阳董公偕，得辨材省中，因之益熟公履。公居常简重不发，至语当时大务，及官人举士之要，苟利君国，则博引曲喻，不要诸当不已。光俊之业，熙明之治，实锐心焉。愚又与浔阳公云：“朱公论谔谔然，罔不夙夜，念在公家，信其忠勤也已。”
公由中丞食三品，于兹三有历年。令甲百司、周三载者，课其绩最者进阶，至三品，则荣其三世，并录其后。考功氏以公绩报闻，封拜赠叙之典悉如例，不靳施焉，知公素也。浔阳公与余暨诸曹郎，偕为公贺。大要谓人臣捐韦布，跻卿贰，官隆隆显矣，矧褒先及后也，此可眇小视哉。公荣矣！乃公愀然若不自怿，顷曰：“予先大夫少为伯氏确夫公后，确夫公其予嗣祖也。今荷主上恩，得幸袭宠荣矣。予本生祖，则熙斋公是焉。兹制于典，不获沾一命，假泉壤有知，如子孙何？”居无几，即列疏上请，乞以己封移赠熙斋公，披吐衷臆，谆且笃也。皇上素以仁孝劝率天下，鉴公真悃，诏许之。公拜命，不学色喜过望，怡怡若有重获也。浔阳公与愚佥曰：“镇山公其至孝哉！”斯固业官之所以能忠也已。
昔周宣平淮夷之乱，任召穆公旬宣江、汉间。其册命之词曰：“文、武受命，召公维翰。毋曰予小子，召公是似。”嗣公既底绩，锡之圭瓒秬鬯，山川土田。又曰：“于周受命，自召祖命。”夫始之遣，惟公分也。必曰“召公是似”，若欲因孝以作之忠者，继之宠，惟王恩也。必曰“自召祖命”，而光祖之孝，且于显忠时一昭揭焉。则三代盛时，君上所以命官作人，与臣子所以表树勋烈者，匪忠孝盍由哉？此益信韦彪氏之言，非诞谩也。公保厘藩服，翊赞庙堂，积劳累伐，当与穆公之业先后比隆。至主上眷遇拔擢之恩，其褒异乎公，即周宣不啻已。
今兹益懋往绩，对扬休命，以弼成天子万年之治，视召公称祝于周廷者，成于庙器者，将不有同心哉！诸曹郎庆公沐此殊遇，造愚与浔阳公，谓不可无言以记其盛。浔阳公复以属愚。愚备述他日与浔阳公论公者如此，以塞诸曹郎之请。浔阳公亦谓愚他日有绪言也。因以质之镇山公云。
送大曹长旸谷南先生赴留都考功序
昔延陵卓子，乘苍龙翟文之乘，前有错饰，后利策，进则引之，退则策之，四牡避而欲逸，造父感于驭人之理，过而泣焉。愚窃叹曰：“今之人士，绳约毁誉之中久矣，其幸而不为造父之所觌哉！”愚斯言，盖谓南大夫旸谷君也。”
君起家进士，始以吉士读书中秘，当其时，即已扬声艺苑中，荐绅先生咸推毂南吉士矣。嗣简列铨部郎，周历诸曹，事无细大，罔不由于矩矱。宇内策名之士，崇巨冗屑，无问识不识，类能悉其素而第其品，臧否淑慝，井井辨也。往年以考功入选部，适其际稍异故常，太宰翁欲严简汰以祛夙衅，君毅然当之，登俊斥回，不少牵避，藉藉当于众心。
计绩序劳，人谓君跻陟通显，且旦夕矣，胡至罹此意外哉！主上廉君曩日，令以旧秩，暂移南中，且易其曹，列之考功。盖考功在南中，视他曹独要也。旨下，在廷士举欢然语曰：“主上神明哉！神明哉！其知南大夫矣。”同舍诸大夫讯君于邸，揖君曰：“嗟！君乃复此行。里谚云：‘美服人指，美玉人估。’言责之者备矣。其君谓哉！”
君默然为问曰：“诸君第勿我念。昔人谓成败利钝，非所逆睹，岂彼盲昧哉！盖谓操之者有在也。愚兹行，得非操之者为乎？”愚曰：“君言操者，无谓天耶？愚请以天之说备质之君矣。天者，主在造物，显郁沉陟，通窒荣悴，更历叠移，一瞬万态者也，讵可常哉！总之不可与易之理，固可据而推也。杞梓楩柟，托根于沃阜，高者千仞，大者百围，庙堂之栋，于彼资焉。其沾濡煦妪，始之句萌，达之拱把，渐之百围千仞，固天之所厚而培也。乃风霆霜雪，撼震摧落，则何利焉？然长养振拔，俾之凝厚庞结，终以支大厦，堪巨任。天之厚之，固于此益深且笃也。至于人，欲以遗大肩重，亦必挫抑坎壈，历试备尝之，以定其气而成其章。是以发之坚忍砻琢之后，其容畜也必宏，而建树也必远。古硕彦名流，炳烺当代，焜耀千祀者，咸于困踣中起之，诚非幸也。彼袭芘而谬至隆危，拥肿而误收匠石，虽以徼福，实以贾戾。殆物之无幸，而帝心之所大不厚者。君兹往，将谓杞梓楩柟之风霆霜雪非耶？矧于此益淬其初，强立而定持之，他日主上抡卓荦操执之臣，以赞彪赫奇伟之绩，且将急需乎君。君且挺身先矣。冲霄之羽，岂铩于樊中！千里之蹄，岂淹于枥下哉！天之所笃厚而阴庇之者，于兹又自有前占也。”
语既，君亦怡然顾愚曰：“予荷主上恩，得今量移，幸矣幸矣！宁期他日，第益淬厥初，则斯语益我矣。”其心识之。君被命甫称谢，即束装戒道，不及世俗栖栖语。同舍诸大夫出祖于郊，咸黯然于君之行而重为之别，欲为之词以致之君。愚于诸大夫齿最后，当任执笔之役，乃不自虞鄙谬，因为援天以慰之。复执盏为寿，申之曰：“蔼蔼吉人，惟君子使，分也。东西南北，惟命之从，遇也。靖共尔位，不择事而安之，义也。行乎其间而莫之能违者，莫非天也。君业已知天，且能自定其天矣。愚何言！愚何言！”
赠罗惟德擢守宁国叙
罗子惟德被命为宁国守，将之郡，诸同舍谒予赠之言。予闻惟德，雅志向学者，请以学论。
今夫胜重任，引巨辐，行千里于一日，骐骥诚力矣；逸而弗庸，力无从见也。断蛟龙，剸犀革，遇磐错而无厚，干将诚利矣；匣而弗试，利无从见也。是故士不徒学，而惟适用之贵。裕内征外，懋德利躬，此励己之符，而亦镜物之轨也。
国家造士，率以理学风示宇内，缙绅儒硕，相与阐心性，析仁义，强志问学，烝烝盛矣。总之，烜赫焜耀，伟然追古贤哲，固可口悉而指计也。乃怀诡者，玄探隐索，以眩骇耳目，而夸侈无实，掠虚誉于声响形影之似，斯又其下矣。学之利用也，诚难哉！三代无论已，先汉人才，瑰伟卓荦，彬彬鲜与为俪。后世诸儒，或谓不学无术，或谓适道之难，且犹慊然少之。假令今肤言阔论之士，诚得际会操柄，其所兴发建竖，视彼何如？大都任本实者，诚以达材；骛空言者，辨而无当。此其大较。不可明见耶？
惟德结发时，即肆力心性仁义之学，不为风习移易。其语人，深而非异，远而非侈，凿凿皆可底成绩。且自奉简薄，恶以物诱见污。探其蕴，莫之能穷；叩其衷，无不可告。沉然澹然，可爱而不可厌也。夙夜处官，狱无细大，必躬自裁听，不欲深发巧摘；而详比谳覆，又罔不惟明法之丽。此非实践之士哉！
顾何有于宁。宁在南服，缘江阻山，控据歙池、吴越之会，屹为留都重镇。其民和俗阜，可朝令而夕视其成。以惟德寄之此地，布德行庆，锄黠庇良，奖让其属，以绥集其氓，恢恢乎游刃耳。其所表见，视今宁啻什百耶？是故推心以敷之，政罔不若；率性以顺之，道罔不遵；覃爱以沛之，仁罔不怀；端轨以协之，义罔不从。所谓骐骥以驰骋效其力，干将以剸割显其利者，非是之谓哉！惟德行矣！诚惟益究厥施，毋争长于跬步，脆薄以自多，足使今世学者，咸知躬行君子之为难也。惟德将有辞于天下矣。《诗》曰：“惟其有之，是以似之。”体用之学也。《书》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惟德其念也。
贺少司寇少崖傅公三品奏最序
夫人虽躬秉灵淑，蹈履卓异，然犹必润之以学。盖孔子筮而遇白贲之由，曰舍之，谓其徒白而无采也。然世皆疾今之言学者，以为夸侈而无实。夫夸侈无实，非学也。古之所为学道术者，将以砻琢其理性，而磨莹其瑕颣。故质直守正，恢之以容；节廉澡洁，膏之以惠；木讷愿朴，济之以通；强毅有为，裁之以识。夫然后足以弘道恢业，开物成务焉。
尝观人材之生，大抵肖其土产，必学焉而后融之。楚之有江、汉、衡、巫，山磅礴而水渀湃，故其人多任率简谅，有礧砢倜傥之概。然其蔽也，径直而不诎，锋锐而鲜坚。世亦以此少之。往古勿论，即如国朝，杨文定之谟弼，夏忠靖之康济，刘忠宣之筹画，皆世所称元功硕辅，社稷臣也。然论者犹以为质掩其学，风习未融焉。假令数公者，玩白贲之筮，览砻琢之喻，则庶几哉！《诗》《书》所称皋、禹、伊、说之伦矣。
自居正通籍朝列十有余年，见今楚材辈出，又斌斌皆兴起于学。而少宰冯公，少司寇傅公，为之楷范。冯公渊雅而通识，傅公清真而冲邃，皆余所严事者。尝窃论两公之为人，譬之镜也。夫镜之有土蚀斑驳，镜之颣也。然世皆指斑驳者谓之古，而其驳落明莹者，顾反以为颣。于时而不知贵，乃不知斑灭又而明莹者之为古更甚也。
故非有精鉴者，不能辨无驳之镜；非有邃学者，不能莹有颣之质。夫两公，盖镜之明莹而驳落者也。冯公别有纪述，不具论。傅公者，弱冠举楚士第一，登进士，拜庐陵令，以政绩异等，擢授兵部尚书郎，调考功。是时，当考察庶官，人皆缩避不敢任。公乃从他部中骤领其事，而鉴别精核，大允物情。已乃回翔藩臬，周历数省。而后为御史中丞，巡抚山东。已又移督漕运，入佐司寇。所在辄有显称，乃其事余不能缕缕道也。其器干之通济如此，然又深中而豁外，达识而闳度。其居官不以一钱浼己，而能恕己量物，所与交必天下名士，而能愚知并容，故自公卿以下咸推毂之。谓公之生楚也，而弗类楚人也。此非有邃学厚养，讵能是乎？今年夏，公以三品任满，天官氏上公之劳绩，闻于天子，咸谓公卓才弘量，可以投大肩重，与余言类。
于是天子嘉公行能，锡之诰命，封其大父母、父母，又荫一子为太学生，恩赉甚渥。然余观公之挟持醖藉，英英为鼎铉之器，盖非可以累日积劳论者也。故举楚先哲之事以望于公，而献其质学之说焉。虽然，今之恶言学术久矣！夫镜之加以磨莹，镜之幸也。今以时镜之足以乱古也，而遂厌磨莹之工，以为不必用。人之有学术，所以为圣贤者也。今以世之学者，皆窃虚声而躬秽行也，而遂以为人之无所事学，是为明镜护瘢而为圣贤存颣也，不亦误乎！夫事固有同行而异趣者。“亡者东走，逐者亦东走。东走则同，而所以走则异。”“周人谓鼠之腊者曰璞，郑人谓玉未理者曰璞。”璞之名同，而实则殊也。可不辨哉！可不辨哉！
寿襄王殿下序
今祝人主寿者，曰万岁；祝侯王者，曰千岁。夫人寿之不可几以千万，谂矣，而祝者咸愿之，则世主侯王之与众庶异也。夫物有便于己，则愿常有之；无便于己，即一日不能相守。日之中天也，有目者待以视，有足者待以行。鸡三号，延颈跂踵，东面而晞，无不愿万年有日者，非爱也，恃赖焉故也；五岳、四渎之居于方隅也，兴云雨，胎宝藏，以给人之求，人莫不祷祀而祈福焉，利在焉故也。人主者，日也；侯王者，岳渎也。人主兼利天下，天下无不愿以为君；侯王泽逮一国，一国无不愿以为君。故人主万岁，则天下之人以万岁蒙其利矣。侯王千岁，则一国之人以千岁蒙其利矣。故世之祝人主侯王者，莫不愿其千岁万岁，何者？便于己故也。非然者，且为厉为孽，将诽讟之是承，何千万之有！
襄之建国百年矣，世济其德，以屏翊帝室。至今王，益有声江、汉间。居正自家食时，闻王之贤，未见也。及过襄阳，窃从下风，望见颜色。王，天下之贤王也！夫贤者，使人爱而戴之，便而安之。居正窃闻太守汪大夫言，王虽处崇巨，其自约结，恒如处子。士大夫过封内者，无问知与不知，必降接礼遇，下客已甚。其惠民也渥，而驭左右也甚严。事涉有司，即有司人百曲，不罪也；左右人虽百直，犹不贷。务在诎己检下，以信有司之法。故自太守以下，至于编户之氓，咸曰：“王有大惠于襄之吏民，吏民靡有秋毫可以报塞者，独愿王千岁有国，以重惠襄之人。”此之为德，不直一手一足便之而已。
夫渊深而鱼聚之，林茂而鸟兽归焉。《诗》曰：“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王所以投于襄之吏民者厚矣，非寿考祺福，将安用报乎？虽然，窃有愿焉。王亦知夫敖氏之积粟者乎？周人有敖氏者，积粟盈囷，足支数十年，未足也，而问贮积于啬夫。啬夫曰：“子之积厚矣，吾无以益子。子而计子之所有者，慎用之而已。夫圭撮之不慎，钟筥泄之；钟筥之不慎，尾闾泄之。江海虽大也，以奉漏卮，则没世不能取盈焉。我啬夫也，吾告子以啬而已。”夫神不可以骛用，啬之则凝；福不可以骤享，啬之则永；强不可以厚恃，啬之则坚。故圣人之言曰：“事天治人莫如啬。”王今年三十春秋矣，计三十之于千岁也，不犹积贮盈囷，而始去其圭撮者乎？王诚能少垂听于啬夫之论，无轻用其年力之富，以颐神而思永，则所谓千岁云者，犹近言之也。
封君尧溪刘先生七十寿序
今士大夫身服官政，不得归侍父母寿，率蕲能言之士，侈之为词，烂然累牍，盖世之骛于文，日甚矣！张子居京师，与吏部考功刘子相友善。刘子之学，务在剽剥枝叶，归究本实，不侪于俗，而求当于古。本之其父曰尧溪翁。尧溪翁者，楚隐者也。居衡山，好古乐道，以德化其乡人，乡里咸称为长者。张子与刘子居，闻君行谊甚悉，固知刘子之学，有家承也。
居数年，尧溪翁寿七十。于是乡之大夫宦于朝者，廿有八人，咸谓张子曰：“子善刘子，知尧溪翁，盍词焉？”张子曰：“唯唯，否否。夫刘子者，离于俗而当于古者也，奚以文为哉！人之相与，情不至，而后益之以文；信不至，而后饰之以礼。故深拱揖让，傧诏陈词，施之于交际，而父党则无容，况其亲乎？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使亲忘我难。
今夫布衣闾巷之人，身不越乎陇亩，疾耕力役，时得一脔之味，以上其亲，即父子嘻嘻，终日相对，或箕踞袒裼，至忘尔汝。彼其于饰恭敬悦耳目者，至浅鲜矣。然要以爱情深至，而天真欢洽，则艳于文者，固不若厚于实矣。
且夫刘子之事其亲也，又奚以余言为哉！夫刘子始为南昌令。南昌为江西首邑，当四方孔道，百责之所丛委，世好之所熏灼。然刘子虑辱其亲之故，夙夜劳瘁，修敕如处子，用廉能冠于诸邑。其在铨曹，终日扃户，省事寡交，焉，以修其职业为务。人之称刘子者，未有不本之尧溪翁者也。荣闻厚实，从中征外。虽微吾言也，刘子之所以事其亲者，岂其少哉！”
诸大夫曰：“不然。夫力勤服事，怡愉愿悫者，士庶人之行也；中心惨怛，节文修饰者，卿大夫之行也。诗人以春酒介寿，称彼兕觥，形之咏歌，不一而足，皆所以鬯堙郁而长欢爱也。且夫君子者，岂务为冥冥昒昒，独修其身乎？亦将以垂范作则，敦行而善俗者也。今刘子独以身在郎署，不得亲执觥酌，奉一日之欢，而托之以修词以宣其堙郁，达其情愫，俾闾巷之人，睹其盛者知慕，艳其荣者兴仁，用以长慈孝之风，而示为子之节。故君子之于教也，非家至而日见之也。本之以情，秩之以礼，修之家庭之间，而孝弟之行立矣，独文也与哉！”
于是张子谢曰：“诸大夫幸以刘子之举，有系于世教，非愚所及也。请书以贻尧溪翁，遂以训其里之有子者。”
寿李母杜夫人七十序
杜太夫人者，御史中丞李公母也。中丞公早孤，太夫人身不越阈，茹苦坚操，以训中丞公，遂致通显。中丞公游宦四方，恒奉太夫人为养云。正尝观览古人瞻云陟屺事，盖伤之焉。夫子之于亲，其念诚笃矣。或意有所壅阏，不得自恤其私，独乃流涕于云霄，兴歌于道路。若然者，即有奉公许国之诚，岂不以返顾虑牵私怀哉！
正数从中丞公游，窃闻太夫人在壸内，持范严，居处节，顾独好释氏言，其奉佛最谨，乃侍婢亦化之。中丞公奉觞为寿，侍婢居旁，语释氏事，太夫人即大喜，为益餐焉。是以太夫人体和气适，寿七十矣，而聪明步履，恒如盛年。公亦因是得专积虑，忘返顾之怀。殆天以太夫人之寿厚公，而赞其勤劳之志也。然亦公有以致之焉。
夫致寿有三：养备体腴者寿；身荣志惬者寿；施德于人，人皆欣戴慕愿者寿。备养者，奉甘膬，实肠腹者也，此编户之氓有力者能之。荣悦者，以贵逮亲者也，此宦仕之人乘坚策肥者能之。若夫德厚施于人，而惠爱润乎物，得人欢心，以事其亲，则非公卿大夫有道术者，未之由矣。
自公为巡抚，以敦大优裕为治，远近莫不洽悦。间者国家欲更新三殿，搜材楚、蜀、贵州之地，亿度用费，且数百万。民惶怖逃匿，嗷嗷靡依。公不震不遽，镇之以定，徐令有司曰：“创作，国之大事也；而元元，国之本也。本一摇，即大事何赖？”其务所以安之，然后度经费，审区画，慎选良吏，分任其事。未数月，山中以巨木告者，项背相摩于道。事既遄举，而民不告劳。
里中父老咸曰：“今吾所以获生者，由李公。闻公有母事佛，慈爱不忍伤物，乃公所为者，举太夫人教也。吾侪念无以报公，独愿太夫人之寿于万斯年，以享公之禄养于无穷。”此之为德，不直一口誉之，一手戴之而已。兹非所谓德施于人，而人皆欣戴慕愿之者耶？夫鼓撼园则花放，鸟群噪而风生。众动所向，天必从之。故太夫人之寿，天所以厚公，亦公有以致之也。正窃听舆人之诵，而知太夫人之所以获寿者由此。因论次其语，以为太夫人寿。
云海子序
扬子云白首著《太玄经》，殚竭心力，而世无有称之者，独桓谭以为必传。今人读其书，谓如《坟》《典》《丘》《索》，谈艺者必归焉，而不知当时人以为只足覆瓿云耳。夫流俗之情，好追慕往古而轻忽俦类，信其习见，而奇所希闻。世人亲见扬子云名位不显，又其所著非浅见闻易用窥测，其见诋诃宜矣。微独子云，即古岩穴之士殚精神于毫素者，有不以穷约自发愤者哉？其堙灭而无闻者，又何可胜道哉！
云海子遁世绝俗，闭门不交当世，而好著书，至老不倦。所著有《太平本论》《玄叩集》。余读《太平本论》，上穷皇农之化，下述道德之意，大极寥廓之宇，细入肖翘之变，可谓辨矣。至读《玄叩集》，则又穷极幽深，钩致隐赜，索玄珠于象罔，叩寂寞而求声。吁，又何其闳览博物君子乎！观其托意幽远，铸词险峻，读者至不能以句，又乌能究其指归？则世之知之者，盖亦希矣。嗟呼！云海子幸无轻出其书，世有博极达观如桓谭者，必将特垂赏鉴，而何计乎流俗之知与不知哉！作《云海子序》。
西凌何氏族谱序
法史氏年表，为《欧阳氏谱》；法礼家宗图，为《苏氏谱》。斟酌二氏，而剔其远胄之谬，为西陵《何氏谱》。何氏者，溧阳人，洪武朝始徙西陵。五世而至今太守公，以明经中第，历跻通显，于是何氏族甲于西陵矣。
自汉以来，取士悉重阀阅，士大夫推本世系，皆假借前代，托附名家，以自表异。龙门系出重、黎，兰台远宗於菟。诸如此类，不可殚记。至我国家，立贤无方，惟才是用。采灵菌于粪壤，拔姬、姜于憔瘁。王、谢子弟，或杂在庸流，而韦布闾巷之士，化为望族。昔之侈盛竞爽者，溺于今之世矣。夫隆替靡常，而泽施有限。历观前代侯王有土之君及卿大夫为子孙计虑深远者，岂不欲固其本根，期世世弗替哉！然或数十世，或一再传，而存者什一而已。彼其先世之泽，及身而已。淳者已漓，而不思懋德以醖醇；厚者已薄，而不知返薄以归厚。如是，即世家鼎族，乌有弗替者乎？
故君子垂世作则，不在族之繁微，而视其德意之凉厚；不在贻之肥瘠，而卜其规模之恢隘。序之谱牒，以治其昭穆；为之礼节，以联其属姓；教之敦厚，示之省约，以振其风靡。斯寖隆寖昌，寖流寖长之道也。余观《何氏谱》，载先世行事，咸质直忠厚，又观太守公，居官长者，不侈世好，故知垂范者远矣。呜呼，何氏其世有兴者乎！
锦冰集叙
《锦冰集》者，津南陈公在礼部时作也。按唐旧说，仪部员外郎号瑞锦窠，祠部称为冰厅。公在部十年，周历四署，而居仪制、祠祭最久。已从祠部郎中出守荆州，乃裒其集题曰“锦冰”。盖公所以深造厚蓄者，得之二司为最多。
余忝朝籍，得交海内名士，南宫为盛。盖诸曹咸理丛剧，而南宫所掌，皆国家徽章巨典、礼乐制度之事。望优而务简，士大夫得以余力，寄意于文翰。今观公集，赡才丽藻，花烂映发，又综故实，达时宜，有闳衍深沉之思。盖力优则造深，虑闲则思睿故也。夫士操翰掞藻，欲有施于世者，何可胜道！然卒鲜有闻者，何则？才局则抽之而愈促，故畀赋者不可强，务剧则负厚而虑疲。公既卓荦多奇，家承世学，优游兰省，虑殚神凝，才俊而又成之以遇，欲亡传得乎？
顾余所深惜者，以公素所树植，第令置诸阙庭间，必且为国家彰黼黻之文，扬治世之音，而鸿渐之翼，阻于一麾。兹其故，余未之解矣。夫器有所宜，而音有所谐。夏璜周鼎，朝廷之器也，以陈于阛阓，则视者骇。朱弦疏越，清庙之音也，以鼓于委巷，则听者疑。故余览公集，感其先后殊遇，再三兴慨。世有识器审音，自当辨之，余言非谀也。陈公闽人，先世有斋先生、耻庵先生，并以学致通显，至于公犹光云。
种莲子戊午稿序
往甲寅，不佞以病谢归，僻在林里。谈艺之侣，屦绝于户。独辽殿下好名重士，时以文翰相与于跫向空谷，遂忘其阒寂焉。丁巳，不佞再忝朝列。今年秋，以使归。谒王，王手诗三册，曰：“此近稿也。”不佞受而读之，为诗二百余首，他作亦称是。考其年月，则自春徂秋，方数月而已。何篇什之巨盛，而文采之工缛乎！
盖天禀超轶，有兼人之资，得司契之匠。其所著述，虽不效文士踵蹑陈绩，自不外于矩矱。每酒酣赋诗，辄令坐客拈韵限句，倚次比律，纵发忽吐，靡不奇出，或险韵奇声，人皆燥吻敛袂，莫能出一语。王援毫落纸，累数百言，而稳贴新丽，越在意表，倾囊泻珠，累累不匮，故其著述之富如此。诚令与缀述之士应制分题，争场竞捷，则东方之袍不属于之问矣。夫人之材品不同，或注兴立就，或累日乃成。而谈者咸右缓步之工，谓疾趋之率。嗟乎，此可语中常者耳！夫世所以尚骐骥者，谓其立致也；所以贵镆铘者，谓其立断也。若旷日积晷，则铅刀效于一割，驽马可致千里。故曰：“兵宁拙速，未睹巧之迟也。”于文亦然。曹子建、李太白，文坛之飞将也，或七步而纾伟咏，或摇笔而赋《清平》。即其文粗者，犹足以方驾朋俦，沾润后代。世岂以是短之哉？
不佞读王诗，往往称说曹、李，而王逸才俊气，略与之埒。岂千里之种，必产于渥洼耶！然子建沉抑东阿，太白漂沦江海。而王又钟毓特异，福与才齐，则天之所赋，厚脆又殊矣。
不佞谫陋，为文数日，才撰一篇，辄又弃去，然卒无以逾入。而王谬以为谈文之契，属题评冠序。辞不获命，僭为序诸首简。夫下乘末品，望骐骥之绝尘，当踸踔喘汗之不逮，又乌能窥其步骤哉！王栖心玄胜，今上赐以真人之号。又献材助国，捐禄救民，皆被敕奖。语具津南陈太守序中，不具论。论其文如此。
赠霁翁尊师吴老先生督学山东序
往嘉靖丁未，海内通《戴记》之士，毕试于礼部。是时翰林陈先生，比部吴先生，实董校阅。盖中试者，总二十有二人。夫二先生皆世所称通识巨儒也，诸士徼时厚幸，获所依归。及奉教于二先生久，则见其行谊卓荦，有瑰玮鸿廓之观，盖私心幸庆之焉。窃计以为如二先生者，诚令专造士之业，董作人之任，以其学树帜于时，即所振起，当不啻吾曹千百。而陈先生则在内廷，以论思献纳为职，不得处外。居数年，会山东督学缺。部议视诸曹中文行最著者，咸莫如吴先生，遂以先生行。
乃居正窃言于众曰：“今兹先生之学，且大行矣。夫乐之于马也，不择驽良，然得骐骥，则其御愈精。倕之于材也，不较枉直，然得楩梓豫章，则其工愈妙。夫山东者，齐、鲁之区，其综于儒学，盖自古记之矣。斯亦先生之骐骥豫章已。”
虽然，愿有以质于先生。居正少时见诸学士巨公称人之文曰：某人也，文也，他日且为节士，已而果节士。某人也，文也，他日且为才卿，已而果为才卿。彼所阅者，不越篇章觚简之间，而稽终究用，如执左券以待合，靡不应者。今世学者，含菁咀华，选词吐艳，盖人人能矣。而究其实，则或行业盩戾，先后殊诡也。岂昔之学者达于衷，而今之学者辩于口耶？夫嫫质而嫱饰，则饰者眩；华椟而葆石，则贾者嗤。故窾言者，弃德之窦也。缛采者，雕朽之饰也。攘窃者，剽文之宄也。挹波者，塞源之篑也。士有此四者，即煜于春华，奚益哉！夫志意不一，不可以议行；趣舍滑观，不可以识真。且欲兴复古学，以新士业，唯在抑浮端习哉。异日者，见齐、鲁诸生，某也节士，某也才卿，曰：此吴先生之徒也。则居正辈，且却三舍避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