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天,刘志远与方程早早就把各自的行李准备妥当,开车直奔东四环。
慈云寺桥向东,原是有名的国棉一、二、三厂,近几年企业逐渐不景气,厂房相继卖了出去,旧址上盖起高高的塔楼,已没有了过去的模样。文革结束时,程敏芝带着儿子搬到这里,宣武区的老宅就一直空着,前两年北京危房改造、城建规划,老宅子被政府拆了个干干净净,程敏芝因此也得了数目不少的一笔钱,足够她养老,足够把米娜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刘志远的公寓在现代城,走东四环,只不过一会功夫,就到了米娜家楼下。米娜早已提着行李翘首张望,让刘志远与方程感到不安的是,程敏芝也板着个脸站在旁边。
刘志远接过米娜的行李,放进汽车后备箱,转到车前时,程敏芝仍拉着米娜的手不肯放开。老人的眼神已不明亮,却仍努力地看着米娜,脸上满是不舍与牵挂。刘志远突然不忍心起来,不忍心就这样把米娜从老人身边带走。他看了眼跑到米娜身边的方程,冲动地想放弃带米娜同行的决定。
方程的精神从下车就开始恍惚,另一张脸总是隐隐绰绰地晃在眼前,同样苍老,同样慈祥。那是他的姥姥。
就在刘志远再次转身,打算把米娜的行李从后备箱中取出时,程敏芝突然拉起了方程的手。这双手不再绵软,却让方程感到亲切与温暖。他依稀回想起以前被姥姥拉住手时的心情,一步步,他跟在姥姥的身后,慢慢向上走……
向上走……方程突然激灵惊觉,姥姥领他走的是一条木质的楼梯。那时的他年幼,木质楼梯的间距显得那样宽大,看上去危险、可怕。楼梯的尽头,一个身穿立领衬衫的男孩站在那里,面目模糊,他在叫着:“方程,方程……”
“方程?方程!”米娜皱着眉,轻轻推了推方程。
方程猛地醒过神来。
程敏芝一脸不悦。她瞥了瞥方程,重新看向米娜:“娜娜,你真的决定了?”
米娜咬着下唇,坚定地点了点头。
程敏芝终于转身离去,拄着拐杖,半边身子靠着保姆,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去。该走的都走了,不该走的也走了,还有多少红尘岁月可以流连?米娜已经长大,她有选择的权利,即使多不舍,多不愿,她尊重米娜的决定。已经很多年没有过眼泪,但在这一刻,程敏芝的鼻子蓦地酸楚……如果一定要有眼泪落下,她宁愿是自己,而不是米娜。
“我们走吧。”刘志远拍了拍米娜的肩膀,“早点把事情做完,你赶紧回来陪奶奶……”
米娜木讷地点点头,随着刘志远上了车。方程重重地关上车门,脑中仍挥不掉刚才骤然出现的画面。
“我们去定陵?”米娜小声问着方程。
“不,我们去见冲虚道长。”方程启动了汽车。
宝马车缓缓离开小区,驶上马路……
车在马路上奔驰,距离小楼越来越近……
西便门外的那幢小楼,一个男人坐在窗前的阴影里,静静地吸着烟。他的五官被低低的帽檐遮挡,吐出的烟雾如一团团阴云,盘桓在他的眼前。
“方程就要来了,你还不走?”冲虚在他的对面坐下,却没有看向他。
男人站起来,把烟掐灭,从窗口把烟头扔了出去。
“你不怕着火?”冲虚皱了皱眉。
男人的唇边浮起一丝苦笑:“我家还怕火吗?”
“你打算怎么办?刘志远与方程铁了心要介入,我已经无能为力。”冲虚看了看表,脸上显出忧色。
男人冷冷地回答:“不过多两个人殉葬,只能怪他们多管闲事。”
冲虚看着男人走出房间,小楼里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冲虚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男人从一出生,就背负了太多的恩怨,也许一辈子都无法活得轻松。
男人走出小楼外的夹道,心事重重地走在胡同里。迎面,刘志远的车已慢慢开了过来。他急忙低下头,盯着脚尖,不动声色地擦着车边走过。
坐在后座的米娜,巡视着车窗外的胡同,匆匆而过的男人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忍不住按下电动车窗向后望去。一丝疑惑掠过米娜的心头。
“看什么呢?”刘志远回过头来。
“没什么……”米娜若有所思地回答。那个戴帽子的男人,为何那样熟悉?米娜努力地想着,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泊好车,三人踏进小楼房间,冲虚早已气定神闲地等候。刘志远敏感地察觉出空气中隐隐飘着香烟的味道。
“你有烟吗?”刘志远试探性地询问。
冲虚淡淡微笑:“我不近烟酒。”
冲虚的回答,让刘志远的心头骤然闪过一个念头,在他们来之前,有人来过这里,而且刚刚离开。这个人是谁?刘志远掩饰着自己的疑惑,悄悄在屋内扫视,希望找到些蛛丝马迹。可是屋内桌明几亮,没一点痕迹。
“我小时候跟姥姥来过这里!我记得原来这儿住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男孩……”方程急冲冲地提问,他已经憋了一路,迫切想知道答案。
冲虚仍旧很镇静:“我不认识这房子的主人,这小楼已经空了很多年……”
“你胡说!”方程的口气灼灼逼人。
冲虚毫不理会方程的冲动,站起来,走到床边。这时方程才注意到,**放着冲虚的大帆布包,显然,他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
“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定陵?”米娜忍不住插嘴。
“定陵?”冲虚摇摇头,“我对你们的国粹不感兴趣。”
“那你为什么要接近米娜?你到底隐瞒了什么?”刘志远档在冲虚的身前。
冲虚轻轻推开刘志远,背起大帆布包,淡淡地说:“我一直在跟你们胡说八道,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几个家族的恩怨,你也是在胡说八道了?”方程骤然热血上涌,他很想狠狠地给冲虚一拳,但他克制住了这种欲望,只把拳头紧紧攥起。
冲虚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三人离开房间,看着方程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一副决不善罢甘休的样子,冲虚无奈地摇摇头:“那个我没胡说,是三个家族的恩怨,确切地说,是三个男人间的恩怨。我知道的只有这些,都告诉你们了。”
“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方程站起来,“如果我们找公安部门协助,这个小楼的主人,还有你的身份,你所隐瞒的一切,都很容易解决。”
冲虚的表情变得严肃:“你说得没错,但如果你那样做了,有人就会受到伤害,足以致命的伤害……爱与恨,仍会继续下去,继续影响下一代人。”
“我不明白了……什么伤害?”米娜一脸迷惑,跟在众人的后面走出房间。
冲虚重重地把房门撞上,最后看了三人一眼:“会明白的,希望你们能早一点查出真相,也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去定陵吧。”
冲虚说完,扬起头,快步走下了小楼,也不管方程三人脸上错愕的表情。
他所说的话,在三人脑中不停激**回旋,已经让三人的思维彻底混乱。在他们看来,冲虚的神秘一点不亚于米家的国粹。
他,真的是道士吗?
他,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