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娜捏着手机，懒洋洋地靠在窗台边，眼睛望着楼下，心情反复。方程昨晚离开的时候，曾说会给她打电话，但是直到现在，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她也没有接到方程的电话，甚至一个短信也没有。该不该给他打过去？或者发一个短信？米娜心中懊恼。方程并不在乎她，这是她想了一上午后的结论。她应该忘掉他，就当做从来不曾认识过他，但是……米娜发现自己做不到。方程的笑容与声音，在她的脑中横冲直撞。她根本做不到不去想他。
米娜低头看看手机，为什么还不响？为什么还不打过来？她的鼻子蓦然酸起来，眼泪不争气地在眼中打着转。
程敏芝看着米娜的背影，直觉告诉她，米娜在想那个叫方程的小子。方程是个不错的年轻人，程敏芝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不属于他那个年龄的智慧与沉稳，这也是程敏芝决定把木版画交给方程的理由。她信任方程。米娜对他如此牵肠挂肚，程敏芝完全可以理解。可是……程敏芝默默地叹了口气，米娜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难道看不出方程只是把她当做朋友，并没有进一步发展的打算……想到这里，程敏芝的脑中瞬时闪过一个人的身影。傻吗？爱情的确是可以让人变得很傻。自己不也是很傻过吗？很傻地苦苦等待一个人，等得心碎，等得绝望，等得整个人都麻木了。可是他最终也没有来。
程敏芝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转过身子。老了，腿也迈不动了，再也不能象年轻时那样……程敏芝想起了小楼，想起自己“噔、噔、噔——”地快步跑上楼……那棵柿子树还在吗？秋暮时，满树结着青绿的小柿子。很多年以前，每到秋天，她还经常去小楼看看，久久站在院外，看满树的小柿子，那柿子树下，到处是她的回忆。枝头间，那些累累结坠的果实，味道一定又苦又涩，因为树下浸满了她的泪水。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小楼有了闹鬼的传闻……
“秋风厌倦漂泊……”米娜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逍遥叹的歌声打断了程敏芝的回忆。
“你说什么？”米娜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吃惊，“好，我马上下楼。”
“怎么了？娜娜！”程敏芝皱了皱眉，看着米娜迅速挂断电话。
“我得出去一趟，估计今天不回来了。”米娜匆匆忙忙地拿起自己的背包，把简单的洗漱用品放进包内。
“你干什么去？”程敏芝的眉头蹙得更深。米娜长大了，大到已经无法控制，她一定是去找方程。
“您别管了，我明天就回来。”米娜说着，已经打开大门冲了出去。
程敏芝摇了摇头，走进米娜的房间。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的无法无天，哪里象以前的女子那样……程敏芝猛地想到了自己。自己呢？出生在一个中等的小商户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懂得三从四德的道理，可是在她年轻时，不也是同样的大胆，同样的不顾后果，甚至不惜飞蛾扑火……看来，这不是年代的问题，这是人性。每个人都要积累些阅历，才能够明白，才能够看清楚世界是怎样的……谁也躲不掉。
程敏芝走到米娜的床边，慢慢坐下，轻轻抚摸米娜的床罩。床罩是淡淡的粉色，米娜喜欢粉色。程敏芝这样摸着，恍然间，床罩变了颜色，变成了天空的颜色，那样纯净的蓝。
程敏芝无法控制自己，思绪再次穿越时空的阻碍，在这一瞬间，她又回到了那个小楼……
蔡博卿就站在床前，他已不再穿长衫，而是换上了时兴的解放装。程敏芝仍旧穿着旗袍，留着卷卷的长发，只是不再象以前那样精心打理。她不肯放下上海时髦少奶奶的架势，即使时代已经改变，她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审美。米华清的纺织厂准备公私合营，家里的汽车用了很多年，早就该换一辆了，可是物资贫乏，无法买到新车，最主要的是，家里不象以前那样富庶了。蔡博卿识时务地把自己的车捐给了地方政府，可是程敏芝不舍得，即使车快变成一堆废铁，她也要把这堆废铁留在自家的院子里。
“博卿……”程敏芝轻声唤着。
“怎么了？”蔡博卿一脸关心与怜爱，他走近程敏芝，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深情地凝视着她，“你看你，都怀孕了还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怎么几天不见，脸就瘦了这许多。”
“博卿……我在想……”程敏芝说得很吃力，“我在想，我们离开这里吧。我天天都在想你，这样的生活我无法过下去，对不起你，对不起米华清，更对不起我自己……”
“你打算跟米华清离婚？你决定了？”蔡博卿对程敏芝的话并不吃惊，似乎他早已在等待这一天。
“我决定了。”程敏芝的语气仍旧柔弱，但表情却很坚毅。
“早知如此……”蔡博卿叹了口气。
“怎么？你不愿意？你在乎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在乎他是米华清的孩子？”程敏芝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她的声音颤抖着，浑身都没有力气。
“当然不是，我在乎的是你。我可以做一个好爸爸，给他一个幸福的家……”蔡博卿把程敏芝轻轻搂进了怀里，“当初我应该更有勇气一些，阻止你嫁给米华清，不管你父亲怎样反对，我都应该坚持下去。是我的错……”
“那我们走吧。”程敏芝的眼泪默默地流下来，蔡博卿的话让她感动。
“现在还不行。第一，我有妻儿，我要安顿好他们，我已经是个罪人，不能不把他们的生活安排好。”蔡博卿很冷静，“第二，当初你嫁给米华清，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家祖传的那个明代绣品，米华清一直在寻找古墓，最近有了些眉目，好像他已经破解了最关键的秘密。”
“你的意思是……”程敏芝疑惑地看着蔡博卿，“我不太明白。”
“我要去古墓看看，看看米家和你家有什么渊源。这不也是你想知道的吗？”蔡博卿温柔地回答程敏芝。
程敏芝露出微笑，任由蔡博卿用那湖蓝色的手帕擦掉脸上未干的泪水，轻声回答：“好，我等你，等到你能娶我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