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远的表情在短短几分钟里,如同人间四季般转换不停。方程诧异于刘志远的心情变化,完全猜不透此时的刘志远在想些什么。
刘志远的表情更让缩在一边的张建国忐忑不止,即使早已有人反复劝他宽了心,不必担心刘志远会招来一队的刑警把他带走,但张建国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山下望,害怕也许会突然出现在山道中的警车。
米娜时不时偷瞟方程,她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明明那一个空空等待的上午,已经让她感受到绝望,明明知道现实生活中,奇迹犹如童话般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不过,不是有人遇到过奇迹吗?即使那个概率很小很小。米娜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样的奇迹——轮不到她。
如此明媚的秋日下午。
除了看上去漠不关心的赵强外,站在小院中的几个人似乎都各怀心事。
刘志远脸上仍保持着略有些神秘的微笑,他轻轻托起小屋门上的挂锁,扭过头来,目光如炬,直视耷拉着脑袋,站在赵强身后的张建国:“这门怎么锁上了?难道里面又关着什么人?”
“没有!绝对没有!”刘志远的话让张建国惊慌起来,他忙摆着一双胖手,硕大的脑袋也跟着来回摇动,似乎不这样就不能洗脱他的清白。
“哼。”刘志远闷闷地应了一声,神态淡然,“是谁那么神通广大,让你不计后果地为他卖命?”
刘志远虽然这样说,但早已不再计较,管它幕后是谁运筹帷幄,在摸到门锁的刹那,心中已然有了决定。他不再想去找什么古墓,甚至不想再来十三陵。目前,只有一件事情要做,他要完成米娜奶奶的心愿,他要让老太太见到这位只有半边脸的老人。这决定也许太过突然,但刘志远明白,突然的决定并不仓促,这是他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必然的决定,他还未失去良知,相比名利的**,他发现了更值得珍惜与行进的人生之路。瞬间的决定,来源于阅历的沉淀,这应是智慧的刹那迸现。
刘志远胸有成竹。
神秘老人一直留意着刘志远,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在刘志远微笑着询问张建国的时候,老人不安起来。不等张建国回答,老人突然冲到刘志远的面前,众目睽睽下,毫不犹豫地跪在了他的脚边。
刘志远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您,您这是干什么?”刘志远慌了神,淡然与镇静被老人的举动吓得骤然就没了踪迹。他急匆匆弯下身,用力拉起老人。老人却象块磐石,任由刘志远怎么用力,也不肯起身。
“求……求……”沙哑的声音从老人的喉咙里挤出来,他说得艰难。
“您!”刘志远被顷刻间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您会说话?”
老人用力地点着头,完好的那只眼睛中,泛出泪光。
“您起来,您快起来……”刘志远仍旧拉不起老人,求救地看向其他人。
“蔡爷爷……”米娜跑过来,跪在老人身边,一脸哭相,“蔡爷爷,您想说什么起来说,刘志远他肯定会答应您的!”
“蔡爷爷?”刘志远索性也跪了下去,盯着老人的脸,“您?您是蔡博卿?”
眼泪从老人的眼中涌出来,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这本属于他的名字,听起来却是如此陌生。是的,他是蔡博卿,即使外貌怎样残缺,他仍是蔡博卿。
“您先起来,我们好好谈谈?”刘志远诚恳地看着蔡博卿,“我们有过约定的,我不会打破约定,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您让我去取的东西,我已经拿到了。”
蔡博卿在刘志远的脸上搜索着,他看到了刘志远的真诚。
在米娜的搀扶下,蔡博卿颤巍巍地站起来。老了,真的老了。蔡博卿感觉到双腿的无力与内心的脆弱,再不是那个可以把程敏芝紧紧拥抱在怀里,闻着她的发香,一起沉醉在爱欲巅峰的他了。什么也做不了了,除了这颗心……蔡博卿努力站直了身体,低下头,除了这颗仍在胸膛中跳动的心,他什么也给不了她了。但是,在他能够给予她一切的时候,他却做了逃兵。他以为那时他遭遇不幸,以为那时他给不了她幸福满足的生活,以为程敏芝父亲的嫌弃都因为他家庭的衰落……错了。他终于明白他错了。他唯一缺少的只有勇气,因为缺乏勇气,他伤害了两个女人。挚爱的程敏芝,与那个明知道他心有所属,却仍守护着家庭,抚育着女儿的妻子。该怎么偿还?怎么偿还年轻时所欠下的不可饶恕,又无法弥补的罪?蔡博卿痛恨自己,谁说上天不公?他不是受到了惩罚?惩罚他失去英俊的容貌,剥夺他正常的人类生活,就这样孤独地在山中,伴着死气沉沉的皇家墓地,终老至死……他失去了本应属于他的一切。
看着蔡博卿、米娜和刘志远三人走进了屋里,方程慢腾腾地从口袋中掏出烟点上,他并不想进去,刚才的一幕,方程颇有感触。蔡博卿如此屈膝下跪,目的再明白不过,只是为了保护那位一直没有露面的高人。方程隐隐感觉到,这个人也许并不神秘,说不定近在咫尺……这样想着,方程转看向赵强与张建国。前者木呆呆地站着发愣,后者却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不知想些什么。
实在有趣。
人世百态用来形容方程的感觉,有点夸张。但他的脑中,的的确确迸出了这四个字。他不讨厌赵强,相反,对他还有些好感;也不厌恶张建国,即使张建国对刘志远做出了那样不可饶恕的事情。方程感觉自己就象站在一个低矮围墙外的路人,窥视着围墙内发生的一切。此时,他觉得自己就是路人甲。
山中静悄悄的,院子里静悄悄的,甚至刘志远三人进去的屋子也是听不到一丝声息。方程扭头看向院外。秋末的山,生机渐渐逝去。土地与日渐凋零的枝干,颜色是如此相近,枝叶、蓬草、碎石,都是有灵魂的吗?为什么会在一年四季中呈现出不同的颜色……人的一生也是如此吗?曾翠绿的叶从高处跌下,落入尘土,终有一天与尘土混为一色。躺在宏伟陵寝中的帝王,不论曾如何凌驾万人之上,何等尊贵,此时也不过是一具枯骨。
方程默默走出院子,向高处走去。是不是走得高些,看得远些,下坠的速度就会慢一些?或者干脆就陷入最底层,如蔡博卿……
那么米华清呢?他现在在哪儿?
方程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