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窦太主大大收敛,整日与小白脸董偃厮混,不再过问宫廷之事。
而张汤因为此事大得皇帝之心,不久就被擢拔为太中大夫,和朝中的另一个酷吏赵禹一起被皇帝指派,制定、修改各项法律条文。二人深知皇帝之意,所定法令务求繁密严苛,对在职官员的行为进行严格控制,著名的“见知法”就是出自二人之手。
“见知法”规定,官吏知人犯罪而不举报便要判刑,此法使得官吏互相监视、互相督察成为常态,极易被别有用心者加以利用,用来排除异己,自此,大汉开国以来的清新无为、抚民以静之国策完全被改变,用法变得严厉苛刻,对民众和官吏的控制空前加强。此举也开创了特务政治的先河,以致后来出现了锦衣绣使江充弄权,陷害卫太子刘据之事,终于酿成大祸。
随着大长公主刘嫖的有意避世,皇帝晋封长姐平阳公主为长公主,位同诸侯王。此时的平阳公主已经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如今的她也经历了前朝明争暗斗和后宫的腥风血雨,明白了权势的重要性。当初为了讨好她的皇帝弟弟,养了那么多良家女子,偏偏却只有卫子夫入了皇帝的眼,如今,她家昔日的两个奴仆都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这也是她日后可以依仗的力量。
而她的丈夫,平阳侯曹寿,她是无法指望了。
卫青和卫子夫,很难说是谁成就了谁,天下美貌的女子数不胜数,皇帝想要那个还不是一句话而已,入得皇宫,自然会对皇帝千般温柔,万般体贴,至于歌舞技艺,稍加训练自然也能拿得出手,可是偏偏这卫子夫有一个可堪大用的兄弟。
皇帝将卫子夫带到宫中,并未专宠,偏偏是在见识了卫青的文韬武略之后,才对她青眼有加,擢为夫人,而日后卫子夫入主中宫,则完全是因为有一个天纵英才的兄弟卫青。
平阳公主恨不是自由之身,虽然倾慕卫青却不便亲近。而此时平阳侯曹寿已经病入膏肓,身子日渐沉重,自知来日无多的他希望将家人嘱托给卫青。
汉武帝元光四年(前131年),平阳侯曹寿病危。
这日,曹寿从昏睡中醒来,他有一种预感,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差人去请卫青过府。卫青忙于政事,待到深夜才来到平阳侯府上。曹寿病榻前,只有老母妹妹曹璇陪伴。
曹璇已许久不见卫青,这些日子为照顾哥哥,她也清减了不少,愈发显得楚楚动人,见卫青来,也不言语,默默出屋烹茶。
曹寿见卫青到,挣扎着艰难起身,开口说话,气力已经明显不足:“卫大夫你来了,曹寿又给你添麻烦了……”
“平阳侯言重了,卫青俗务缠身,来迟了。”
“为兄自感病势日益沉重,恐不久于人世!”
“曹侯莫出此言,当下京中有名医义姁,是小弟好友义纵的姐姐,在宫中为太后诊病,小弟这就去请她来,必然能药到病除。”
“唉!沉疴难治,就算是扁鹊在世,为兄的病恐怕也没救了。”
卫青默然。
曹寿接着说道:“曹家人丁不旺,唯有一子,多亏仲卿照应,为兄就算此时去了,也了无牵挂。只是舍妹曹璇,唉,让我怎么能说得出口……”说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卫青起身道:“承蒙侯府上下不弃,垂青卫青,但是卫青乃卑贱之人,出身曹侯府上奴仆,女公子是主人家,卫青实在不敢高攀。”
“仲卿此言折煞为兄了。英雄不问出身,我曹家祖上也不过是高祖身边一车夫,仲卿之才,无论如何都会脱颖而出,如今仲卿贵为天子近臣,是否因此嫌弃璇儿?”
卫青赶忙辩解:“曹侯何出此言?卫青岂敢如此不恭,璇公子下嫁卫青,青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
曹寿微微一笑,道:“为兄深知仲卿为人,方才不过是戏言,既然仲卿不嫌弃璇儿,为兄也就不顾什么脸面了,为兄问你,先前你二人的婚约,可还算数?”
“曹侯言重了,我和璇公子渊源已久,也算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情投意合之下,结下婚约,青绝不食言,请兄长放心。”
曹寿挣扎着说道:“有仲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璇儿属意仲卿,非君不嫁,眼看着日渐消瘦,我这做哥哥的心疼啊!”
“是卫青不好,让璇公子受苦了。”
“唉,仲卿不必自责,我也知道你的苦衷,公主对仲卿颇有情意,世人皆知,我曹寿也不讳言,公主声言仲卿不可娶妻,为兄也知道,可是我实在不忍心璇儿一天天憔悴下去,像朵花一样枯萎了,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光阴不等人啊。所以为兄斗胆,已经奏请皇帝,言明你二人情投意合,请陛下准许成婚。”
“曹侯费心了,卫青谢过!今日曹侯一番话,卫青如醍醐灌顶。不管公主如何,卫青心意已定,不日必将迎娶璇儿过门。”
“好,如此甚好!”曹寿满脸喜色,整个人似乎突然之间精神了许多,他接着说:“仲卿口口声声称曹侯,看来还是当我是外人啊,今日,我就想听仲卿叫一声兄长。”
卫青依言。
窗外,手捧茶具的曹璇已经静静地听了许久,已是泪流满面。
卫青虽应了曹家的亲事,心中却还有牵挂,于是,他夜访公孙弘。
二人私下相见,颇多尴尬。
卫青开门见山:“公孙先生,我卫青如今已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希望能娶令爱,不知先生是否成全?”
“将军之美意,老朽感激不已,只可惜今非昔比,小女已嫁为人妇不说,就是将军为前程故,也不该娶小女。”
“先生何出此言?青愿闻其详。”
“将军可知,自古伴君如伴虎,老夫在朝中已颇受重用,陛下多次要委以重任,而将军执掌中枢,虽无实职实则权倾朝野,它日若领兵在外,以你我之间的关系,皇帝必然寝食难安。让皇帝不安,便是犯了人臣大忌。你要让你我死无葬身之地吗?”
见卫青不语,公孙弘接着说道:“你我师徒一场,情同父子,我知道你待阿萌是真心的。可是如果你真要娶阿萌,你我之中恐怕就要有一人永远归于山林。饶是如此,也不知能否消除为君者的顾忌,让皇帝放心……”
卫青沉默半晌,才说道:“先生所言有道理,只是如此一来,我卫青就要辜负阿萌,做不仁不义之人了。”
“小女福薄,承蒙将军不弃,想来就已经十分欣慰了,将军注定不会是凡夫俗子,切不可过分纠结于儿女私情。我公孙弘困顿了大半生,黄土埋到脖子上了才有这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必然要全力以赴,因此,老朽有一言,还望将军谨记。”
“先生请赐教。”
“你我非但不能成为翁婿,就连往日的渊源也不能提,日后朝中也好,人后也罢,只能形同陌路,各行其道,如若昔日之事暴露,则我二人都有危险。”
离开公孙弘府,卫青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到渭水桥头,河风袭来才慢慢清醒过来,公孙弘说的没错,这就是唯一的办法,也是他和阿萌之间的唯一结局。
未央宫内。
皇帝道:“平阳侯病危,不顾病体上书朕,言说你和侯府女公子曹璇之事,可是实情?”
“陛下,平阳侯所言句句属实。”
“朕曾听闻你卫青一怒为红颜,继而单刀纵横塞北,拦截过往客商,最终找到美人,看来传言非虚啊?”皇帝有意逗逗卫青,微笑道。
“臣惶恐,因儿女私情不顾正事,请陛下降罪!”
皇帝笑道:“谁人不曾年少?唯有你卫青可以千里单骑救美人,壮哉!仲卿此举,实乃男儿本色,何罪之有?如今,既然你们郎情妾意,朕就准你娶了曹璇,也算是成全了一桩美事。”
“臣谢陛下!只是平阳公主那边……”
皇帝哈哈大笑:“此事朕也听说了,看不出朕的这个姐姐还这么蛮横,不要说姐姐如今是平阳侯夫人,就算没嫁人也不适合嫁给你啊,你二人原为主仆,要是结成夫妻,你卫青还不处处受制,成为惧内之人?朕的将军,还要纵横草原大漠,杀得匈奴片甲不留,岂能在家中被灭了锐气。哈哈哈,你放心,姐姐那边,朕自会安抚,君子成人之美的道理,想必姐姐会懂。”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卫青只好默然不语。
皇帝继续道:“曹璇不过是列侯之女,于礼制,朕不便赐婚,不过朕会给你们一份大礼。”
卫青谢恩拜别。
数日之后,卫府按古礼来平阳侯问名,并依次完成了高禖、梳妆、纳彩、聘礼等流程,选定吉日,准备迎娶新娘。皇帝的大礼很快就到了,是京城临近汉六宫的一座大宅。宅子是新建的,宽敞气派,装饰一新,生活起居用具一应俱全,在这里迎娶美娇娘再合适不过。
有了皇帝的支持,平阳公主无可奈何,索性住到了东宫太后处,眼不见心不烦。
卫青大婚之日,卫媪忍不住热泪纵横,这个传奇般的妇人,以奴隶之身含辛茹苦抚养众多儿女成人,其中艰辛,旁人闻之不禁赞叹。如今,女儿宫中受宠,最争气的儿子也取得娇妻,怎能不喜极而泣?
婚礼当日,卫青骑马缓缓走过长安街市,行人瞩目,千种情绪涌上心头。昔日荒野上的牧羊小子,如今也娶上了侯府的女公子,这是凡夫俗子心中的传奇。
卫青的心里闪过很多人,如豆蔻般清香的阿萌,娇艳如花又雍容华贵的平阳公主,还有楚楚动人的若英。俱往矣!纵有弱水三千,也只能取一瓢饮。
无数心动的瞬间,不过是一种经历,尘埃落定之后,真正能陪伴他的只有曹璇,她会是一个好妻子。
御赐的新居,华美的厅堂之中,一对新人十指相扣,衣带相结,站在母亲面前。此所谓“结缡”,意为永结同心,身旁鼓乐齐鸣,夫妻行叩拜之礼,正式结为夫妻。饮过合卺酒,宾朋逐渐散去。
红烛之下,美人如玉,低眉顺目,无限娇羞,所谓洞房花烛夜,春色满屋。
夫妻二人历经磨难,终成眷属,自然琴瑟和谐,相敬如宾。
韩安国府中。
郑当时和韩安国相对跪坐席上,面前的案几上几样小菜,却有一只大酒瓮,看来二人已对饮多时,面上微微有了醉意。
“郑兄好酒量啊,在卫府婚宴上喝了不少,如今竟还能和老夫对饮,来,我们再干一杯!”韩安国举杯言道。
“哈哈,长孺兄才是海量呢!你这个称病赋闲在家的人整日歌舞酒肉,好不快活啊!”
“庄兄见笑了,安国这是腿伤未愈,何来称病一说。”郑当时表字为庄,所以韩安国称其为庄兄。
“你个老狐狸,瞒得了别人瞒得过我吗?伴君如伴虎,高处不胜寒,这道理我懂,你的心情郑某自然也懂。”
“既然都懂就不必点破了。庄兄看看,先是灌夫、窦婴,又是王恢、田蚡,老夫算是怕了,老夫就好这些口腹之欲,丝竹之声,功名利禄还是让别人去争吧!”
“长孺兄超然于世,郑某佩服。如今这朝廷,确实已经不比先前了,丞相也好御史大夫也罢,其实不过是皇帝的鹰犬而已,真正行首辅大臣权力的是今天娶得美娇娘的这位。”
“你说卫青?我看要真是卫青还好,可惜啊,皇帝并不想把权力分给任何人,任何想要权力的人恐怕都是他想清理的对象。卫青是个聪明人,也是个难得的厚道之人,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皇帝放心。”
“我看皇帝对卫青也是既拉拢又防备,郑某认识卫青也有些年头了,这小子生为奴隶,世人都以为他有今日,是靠裙带关系,但是郑庄知道,卫青才华见识都不可小觑。”
“然也!庄兄所言极是,卫青的确不同凡响。韩某也曾以为,像他这样出身贫寒的市井小人,一旦得势必然会倒行逆施,无所不用其极,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无论内朝伴驾还是训练新军,都丝毫没有倨傲之色,不贪功劳名声,除了厚道,恐怕这也是他深谙做人智慧之故。君王太过英明神武,做臣子的就要愚钝一点。”
“是啊,他人只见卫青以柔和媚上,无士人之风骨,可是实际上皇帝就吃这一套,刚正不阿者如汲黯辈,虽然皇帝屡屡嘉赞,但实则难以入得核心决策圈,逐日被边缘化,又有何意义。”
“安国不才,宦海沉浮数十载,早就看透了这些,君主若是中人之资,我等做臣子的还可以尽全力辅佐,而如今这聪明绝顶的皇帝,我看还是急流勇退比较好,丞相这个位置人人贪恋,唯有韩某人如坐针毡,一天也不敢多坐。老夫已经老了,想要个安逸的晚年,不要祸及子孙即可。”
“哈哈,安国君确实是老了,朝中首辅之位多少人垂涎,唯有你避之不及。”
“首辅大臣之位固然很多人惦记着,就连如今皇帝要打匈奴,也让许多人蠢蠢欲动。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卫青其人可堪大用,这是国家之福,如今皇帝身边的那些儒生,空谈可以,打仗将来还是要靠卫青。汉军历来论资排辈,卫青领军势必有人不服,你我二人要多多扶持他啊!”
韩安国虽然贪财狡猾,但是对正道大义却一点都不含糊,对匈奴的战争关系到国家民族的命运,他自然上心。
“安国君高义。可是我汉军军中名将如云,李广声名显赫,李息、公孙贺都是军人世家出身,加之皇帝身边庄助、终军,还有那年事已高的公孙弘,都还是可用之才,有这样的一个智囊团,打匈奴应该不是难事。”
“李广徒有虚名,实则才干有限,难有建树,李息、公孙贺很难独当一面。那公孙弘虽有才,但其太过老奸巨猾,最善见风使舵,怕是只会迎合皇帝而不顾大义,庄助、终军少年得意,恐怕行事终会有所欠缺,都不会长久。人,其实就像一柄铁剑,太过柔软,是不会有剑锋的,而太过锋利则又容易折断,两者互补,才最理想,我见朝中新人,只有卫青深谙此道理,将来必定是他扭转乾坤。”
“长孺兄不是力主和匈奴和亲吗?为何如今却关心起战事?”
“司马法有云: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眼下,安国以为和亲为好,但匈奴咄咄逼人之势与日俱增,将来汉匈之间必要一决雌雄,这些事不得不考虑。老夫这条腿也好得差不多了,想必皇帝不日将会再次启用老夫,活到这把年纪了,还能为国效力,是好事啊!”
郑当时默然,韩安国又道:“如今陛下励精图治,人事、政策难免动**,我看庄兄与其留在朝中,不如外放地方做些实事,这才是谋国谋身之道啊!”
果然,几日之后,皇帝重新启用韩安国为中尉,掌管兵事。韩安国目光敏锐,对未来朝政的走势眼光精准独到,如他所料,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汉武帝颁旨,以法律的形式确定内外朝制度,以卫青主内朝,公孙弘主外朝。
内朝成员包括左、右、前、后将军,诸大夫,以及侍中、散骑、诸吏、诸郎、博士等。这些人多为皇帝心腹,常常加官侍中、给事中等,从而得以出入禁中,随从皇帝左右,参加顾问应对,掌握军政大权,成为实际意义上的决策集团。外朝以丞相为首,诸卿设置与组织机构并无太大变化,只是权力大大缩水,变成了执行和处理政事的机构。武帝时期的丞相,大多碌碌无为或者死于非命,鲜有作为者,其地位可见一斑。
韩安国因堕马而被免去丞相职务,也许实在是一桩好事。
卫青与曹旋成婚后,了了心愿的平阳侯曹寿,又艰难地熬过几个月,在家人的痛哭声中阖然长逝。平阳侯府上下悲痛欲绝,就连平阳公主也号啕大哭。平阳侯为人谦和,待下人、奴仆极为宽厚,在世家子弟中享有美誉,只可惜,天命如此,英年早逝。其封邑平阳的百姓皆感念其恩,家家设香案祭典。
平阳侯世子曹襄承袭了父亲的爵位,仍在姑父卫青麾下效命,曹襄年纪尚未成年,不能正式编入羽林骑,跟随卫青左右,以图将来有所建树。
平阳公主虽然和曹寿并未生育子嗣,但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曹寿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公主悲痛,整日叹息。
公主新寡,卫青也不便出面安慰,卫君孺和卫少儿整日陪伴公主,算是稍微缓解了一下公主的愁苦。
第七节上谷战火
皇帝在上林苑的苦心经营,也有了效果。汉军新军不求数量注重质量,在严苛的训练中还进行不断地淘汰和补充,几年下来,真正能留下来的不过三五万人。那些边关老兵带来的战术经验在卫青等人的不断改进之下,日渐成型,新军分散到汉军各营中,是以汉军整体战力得到了空前加强。
边关不时传来匈奴入寇的消息,皇帝采纳了卫青的建议,不再将消息封锁,而是大张旗鼓地招摇过市。
屡屡战败,让汉朝的男人们脸上挂不住了,同胞罹难,难免悲痛,一种悲壮而又不屈服的思潮在民间弥漫开来。卫青估计的没错,大汉男儿立志反抗匈奴入侵的情绪日益浓烈,不断积蓄,民间求战的欲望逐步加强,皇帝也在为全面打击匈奴而做准备。
元光六年(公元前129年),朝廷开始征收车船税,凡不是官吏、三老、戍边将士者,所有轺车一辆需纳税一百二十钱,商用车一辆纳税二百四十钱,船五丈以上,一条纳税一百二十钱。此举意在向充分享受了休养生息政策的商贾和贵族开刀,扩大国家财政来源。轺车即为马车,寻常人家很少有马匹,有也是重要的生产资料,舍不得用来驾车乘坐,因此,轺车税主要针对商人和贵族。
果然,此令一出,国家财力大增。同年,大农令郑当时上书,言:“当下府库充足,国力强盛,宜兴修水利。函谷以东的大片肥沃良田,出产丰富,若能从渭水开辟一条运河,下连到黄河,水路取直道,将会使得粮食运输方便很多。同时,运河经过的地方,一万多倾良田也能得到灌溉,成为高产水田,迁关中人口稠密处之民经营之,三年便可丰产。此举利国利民,望陛下恩准!”
武帝依言准奏。
开春,郑当时便率数万众夜以继日地兴修漕渠。三年后,四百余里长的运河修成,关中产粮区的粮食很容易就运抵了京城,京城粮价大跌,长安府库积谷万石,腐不能食,无奈只好用大车运到渭水倾倒。
建元年间就开始实行的马政如今也大有成效,上林苑的御马苑中,经过改良的健壮战马就有数万匹之多,寻常马匹更是数不胜数,组建一支强大的骑兵,这是无数汉人的梦想,如今,这一梦想实现的基础已经有了。
国家如此富足,外患却从未停止。就在同一年,匈奴铁骑数万南侵,攻占汉之上谷郡,杀郡守,掳走民众数千人,放火烧了城池。
卫青率建章健儿三千,星夜兼程,赶到上谷,留下的只有残垣断壁,所到之处满目疮痍,汉军将士无不咬牙切齿。
卫青下令收拢生者,救治伤者,掩埋死者,几天几夜才扑灭大火,上谷原本繁华的城镇几乎成为废墟,民宅尽毁,尸横遍野。
陆续有四周郡县的吏民赶来帮忙,众人无不对匈奴的丧心病狂痛恨万分。卫青站在废墟前,久久不能言语,自古刀兵无眼,两军对战之时,为了战胜敌人,双方都会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如此大规模屠杀平民,实属罕见。
许久,卫青才回过神来,召集羽林健儿,卫青横刀立马,大声道:“我们的身后,是曾经的家园,我们的脚下是曾经鲜活的亲人,他们是都因为一个原因而被杀,那就是匈奴的贪欲。匈奴人不事生产,却要坐享其成,他们非但劫掠财产,还要杀尽我汉人老弱,掳走我们的女人和青壮年,所过之处,尽要变为焦土,今天,他们可以烧了上谷,也许明天,就会烧到我们的家园。”
卫青的话吸引了很多前来帮忙的民众,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过来,卫青又面朝他们,道:“保家卫国,是军人的责任,也是我大汉男儿的天职。今天,我们看到同胞受难,可以默不作声,匈奴人不会找上来,因为已经有我们的亲人替我们去死了,可是有一天,匈奴人杀到了你们的家园,你要站起来抗争,就已经迟了!我们的亲人需要我们拿起手中的刀剑,去反抗异族的入侵,保护你们的家人,保护自己的女人。大汉的男儿们,随我从军吧,在汉军的旗帜下,去洗刷祖辈的耻辱,去保卫自己家园吧!”
民众之中应者如云,有不少人立时就要应征入伍,抗击匈奴,保卫家乡不受**。他们牵出家中仅有的马匹、拿出农具改制兵器,自备干粮,跟随卫青入京。
来时的三千健儿,回去时已经扩大到了六七千人。他们都满怀对匈奴的仇恨,立志要以鲜血来复血仇。
匈奴血洗上谷,杀掠吏民,放火焚城,朝野震动。
未央宫,皇帝盛怒,拔剑劈向案几,案几一角立时断裂,皇帝道:“匈奴欺人太甚,今后公卿大臣再有敢提和亲者,如同此案。”
文武大臣鸦雀无声。
皇帝对朝臣的领头者丞相平棘侯薛泽道:“丞相为百官之首,你来说说,当下我们应该如何?”
薛泽战战兢兢:“陛下,臣以为匈奴猖獗额,不得不施以教训,但是眼下建章新军初成,未经实战,出兵之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皇帝愤怒:“简直一派胡言,敌人如此猖狂,丞相居然要朕从长计议?”
武将中,李广出列:“陛下,自古兵家之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匈奴既然来袭,我汉军也要出击,杀敌乃是军人之本分,请陛下调拨骑兵三万,臣将杀出塞外,痛击匈奴。”
“李将军所言甚得朕心,汉军将领如果各个如你,朕也不至于如此发愁。你说的骑兵,朕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朕的上林苑中,战马无数,朕的羽林健儿等得就是这一天。”
韩安国腿伤痊愈,时任中尉,统领北军,出列道:“陛下,匈奴反复无常,凶残无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是到了必须要予以严惩的时候了。臣所领北军军备充足,可供陛下驱使。”
“好,好啊!连老成持重、曾经力主和亲的韩安国如今都支持对匈奴动武了,满朝文武还有谁要反对吗?”
众臣鸦雀无声。
皇帝接着说道:“太中大夫、建章宫监卫青,刚刚带领羽林卫从边关返回,上谷的惨状,就让他来说说。”
和朝中公卿、列侯等重臣相比,卫青职位卑微,此刻他站在朝臣们队伍的中间,本没有机会发表意见,如今皇帝却指明要他发话。
卫青出列,高声道:“陛下,臣奉旨率三千羽林千万上谷,星夜兼程,无奈抵达之时匈奴已经退去。臣只见到满目疮痍,上谷郡守、司马率军死战殉国,城中老幼,被屠戮殆尽,而青壮年和女子则被掳走。死者数以万计,掳走青壮也有三千人之多。上谷城中,鲜血横流成河,尸横遍野,就是如此,匈奴人临走之时还要放一把大火,如今的上谷,只剩下残垣断壁。”
众人闻言震惊。
“都听见了吗?这就是我们的敌人,数十年来,是我大汉的稻谷养壮了匈奴人,是我大汉的财富装备了匈奴骑兵,今后,还有人敢再说和亲之事吗?”
众人哑口无言。
皇帝继续道:“朕意已决,出兵匈奴。这件事今后就是我大汉的重中之重,朝廷上下,各个机构,所有官吏都要为这个目标服务,若有行事不利、推三阻四者,朕绝不轻饶。今日退朝之后,百官在所属府衙待命,朕会对出兵匈奴的人事做出安排。将作大匠及所属考工室令、左弋令和若卢令等人,从即日起加大兵器生产力度,朕将拨专门款项用于扩大工坊场地、人员等用。”
相关官员称诺领命,皇帝接着说道:“朕有一项人事决定,事关汉军将领,朕决定以太中大夫卫青为车骑将军,郎中令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郎官公孙敖为骑将军。”
众臣闻言一时间面面相觑,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皇帝觉察到异常,大声道:“众卿可有异议,但请言之无妨。”
一时间数人出列,其中老臣汲黯道:“老臣有一言,还望陛下三思!臣以为,自古贵贱有别,陛下今日以奴隶出身的卫青为将统兵出征,军中其中多有贵戚功臣之后,这实在是会寒了宗室、大臣们的心啊!”
皇帝道:“卫青在朕的身边多年,朕的这些羽林骑郎也和卫青一起驰骋上林苑多年,朕对他们再了解不过。十年磨一剑,卫青就是朕的这把剑,朕等它出鞘已经等了十几年了,今日不用卫青,朕觉得无人可用。”
“陛下请恕臣斗胆,卫青有无大才臣等不知,臣等只知道如果奴隶都能统兵,那以后身家和爵位又有什么意义?”
皇帝脸色沉了下来,高声说道:“昔日高祖皇帝以一亭长身份起兵,后有天下;萧何,曹参不过乡间小吏;樊哙,韩信等也尽是卑微小民;随高祖起义后,纵横天下,立下不世之功。就是卿等之父祖辈,难道也全是天生贵胄?天下之人,皆为朕之子民,有才便用之,何必拘于出身家势?朕能用商人之子桑弘羊,是因为他熟悉奸商的各种伎俩,朕用一个山野村夫公孙弘,是因为他有治国安邦之策,今日朕任卫青为车骑将军,就是认定他有统军之才。你等若有卫青熟谙兵法、弓马娴熟,朕也可以派你们去领兵出击匈奴。”
众人霎时间鸦雀无声,战战兢兢,无人敢答话。
皇帝宽大的袍袖一甩,恼怒之色溢于言表:“来啊,有谁认为自己有本事,站出来,朕也给他一万军马,也去给朕打匈奴。”见无人应答,皇帝继续道,“没这个本事还是没这个胆子?还是怕匈奴?要是不怕就站出来,去和卫青比试比试。”
皇帝发怒,出列的三人在威势之下不由得跪倒,双股战栗,伏地不起。
“既然无人应声,那就不要再对朕的决定说三道四。从今日起,若再有人私议此事,以惑乱军心论处。”皇帝冷冷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朝臣们,余怒未消。
汲黯丝毫不畏惧皇帝的威势,继续说道:“陛下之用人,臣无话可说,可是陛下将四万人马分成四路,似有不妥,匈奴骑兵人数众多,号称控弦之士数十万,臣以为一只拳头只有五指攥紧,打出去才有力,如今首次出征,便分兵各自为战,怕是劲道不能往一处使啊!”
皇帝神色稍微缓和了一点,道:“汲黯言之有理,但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汉军作战历来讲究计谋战术,这也没错,但如今面对的敌人不同于前。匈奴,生活在茫茫草原,虽然号称控弦之士数十万,但实际上匈奴人各个能骑射,数十万不过是将所有能骑马的人算在一起的夸口之辞,所以不足为虑,而真实的情况是,匈奴人全都分散在草原的各个角落,汉军不是不能与其一战,而是找不到他们,所以朕用了这四路人马。一来,四路人马可以分头出击,各自寻找战机,二来,号称数十万的匈奴可用之兵并没有那么多,一万骑兵出击足矣。”
汲黯无言以对,众臣更是不敢言,一时间,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许久,皇帝大喝一声:“退朝!”转身离去。
众臣散去,皇帝并未休息,径直来到建章宫,韩嫣及其兄弟韩说陪侍在侧,此二人皆为阿谀奉承之辈,以男色著称,深得皇帝宠爱。
皇帝道:“朕决意出兵匈奴,要给猖狂的敌人以狠狠的教训,为这一刻,朕等了整整十年啊!”
韩嫣道:“十年磨一剑,陛下如今利剑出鞘,必然无人争锋,所向披靡。”
皇帝未置可否,韩嫣接着说道:“听说陛下要重用卫青?”
“是的,朕决定让李广、卫青、公孙贺、公孙敖四路出击,分别出定襄、上谷、代郡、云中,深入草原、大漠,与匈奴展开决战。”
韩说道:“陛下,臣以为,李广将军身经百战,公孙贺出身军人世家,自然能独当一面,只是这卫青和公孙敖似乎资历欠缺了些吧?陛下如果因为卫夫人而执意重用卫青,甚至惠及卫青的亲友,怕是天下人会以为陛下因一女子而视国事为儿戏?”
皇帝冷笑道:“你们看卫青出身奴隶,不堪一用,那是因为你们鼠目寸光,有眼无珠。朕看重卫青,绝非因为卫夫人,相反,正是因为卫夫人有了这样一个弟弟,朕才有意多亲近她。至于天下人说什么,朕不管,人言何足畏?天下人总有一天都会知道卫青的。”
韩嫣兄弟二人不敢再言。
第二日,皇帝便传旨,召集亲近的武将和谋士议事,朝中丞相薛泽、御史大夫张鸥,以及李广、韩安国四人也一同前来。
殿内,众人低头不语,皇帝行事原本就不同于景帝,自从亲政之后更是独断专行。皇帝召集,多是诏命,很少有事能让他们讨论。虽然心里都在嘀咕,但几人谁也不敢言语。李广有些不悦,却也不便发作。
卫青和公孙敖不过是皇帝近侍,军中毫无威望,一旦任军职,起步便是将军,尤其是公孙敖,眼下才是郎官身份。
皇帝本对李广寄予厚望,李广之名,不但在汉军中极具感召力,同时也响彻匈奴。公孙贺乃名将之后,为人谨慎,从军多年,行军打仗也颇有章法。这两人都不是大问题,唯有卫青和公孙敖,皇帝未免忐忑,卫青之能,凡知者无不佩服,然有赵括纸上谈兵的典故在,皇帝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这些年,公孙敖和卫青形影不离,耳濡目染之下也颇有大将风范,但是,说一千道一万,他们毕竟是第一次带领正规军进行大规模作战,皇帝虽然有心,最终还是不放心卫青统领全局,而是决定不设主将。
皇帝继续道:“此次出兵,就由四位将军领军,朕不设中军主将,四将各自为战,互不隶属互不节制,各领一万军骑。”
皇帝转身指着地图,接着说道:“卫青出上谷,李广出雁门,公孙贺出云中,公孙敖出代郡,越过长城,去寻找匈奴。朕不给你们设作战目标,也不定行军路线,一切以领军将领个人意愿为准,去匈奴人的草原大漠,找到他们,狠狠予以打击。朕在长安,等待你们杀敌立功的消息。”
四将拱手齐声高声道:“诺!”
一诺千金!不必有更多的言语,只需用行动证明。
皇帝继续安排:“今日起,丞相府及属官暂停一切其他活动,连同大农令一起筹备大军出战所需粮草,务必足额拨付。”
薛泽行礼道:“诺!”
眼下国库富足,粮食堆成了山,大军粮草丝毫没有压力。
“中尉韩安国调拨南北军各一万,交付公孙贺、公孙敖二位将军。南北军是我汉军精锐,全部来自于羽林骑,都是建章宫监卫青领众校尉训练出来的,朕甚是放心!”
“诺!”
“我羽林新军操练已有些时日,累积所成者也不过三五万,陆续已经调往南北军和边关,李广是老将,在我汉军中威望卓著,朕对你寄予厚望,所以朕给你期门儿郎三千,再从北军中调拨七千,共一万军骑。全军明日开拔,奔赴边关。”
李广有些犹豫,顿了顿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皇帝的部署被李广打断,有些不悦,但面上平静如旧:“说!”
“臣在边关领兵多年,和那些个老兵们在一起惯了,所以恳请陛下将臣先前麾下的那些老兵拨来,这些人臣用着最顺手。”
期门军,全部来自陇西、北地两郡的良家子弟,是精选的善骑射之士。而边关戍卒,多为徭役,或一年或三年,素质参差不齐,和新的南北军不可同日而语。但见李广如此坚持,皇帝只好顺其意:“朕准骁骑将军所奏。但是,此次出战,全部是骑兵,边关军士多为步卒,所以,朕特命骁骑将军从边关戍卒中选能骑射者五千人,和南北军新军的五千人合在一处,归骁骑将军麾下。”
李广也不再坚持,答诺领命。李广此举,意在显示其对所谓新军的不屑,这支由平阳公主的骑奴主导训练的新军,在李广眼中是哗众取宠发的小丑一般,对于卫青,李广更是不屑一顾。奴隶之人,巧言令色,曲意奉承,不过奸佞小人而已,如今要和他飞将军平起平坐,李广心中实在不忿。
“车骑将军卫青,率麾下建章羽林三千人,从南军调拨七千人,开赴上谷。”
按照皇帝的本意,四人兵力相当,兵源也完全一样,如今李广有意如此,其实也不过是大同小异,边关戍卒中确实有饱战之士,战力极强,不在新军之下。
除了兵士,四位将军所属将校配备各不相同,李广还是他的老一套,所选校尉均是多年的老部下,卫青则配备了郭昌、荀彘、张次公、苏建等人,他们都是卫青的老相识,用起来顺手一点。公孙贺、公孙敖二人也选了精干的校尉。
除了期门军,卫青麾下的三千人,也是精兵。他们和卫青朝夕相处,配备了最为锋利的环首刀,驰骋在上林苑中,不时分组对抗,对卫青的指挥、战术十分熟悉。
此次出征,皇帝并没有调用郡国军队,一来,皇帝抱定首战必胜的决心,出动了最为精锐的汉军;二者,除了李广,其他人都是初次对战匈奴,领郡国之兵,如若失败,必然天下震动。
第八节天子之剑
一切安排妥当,皇帝宫中赐宴。
宴罢,卫青前去卫夫人宫中辞行,卫青道:“姐姐,弟弟就要领兵出征,前来向姐姐辞行。”
“十年等待,终于等到今日,弟弟毕生所学,终于有机会施展一番。”
“有这个机会全是仰仗皇帝信任,说来也是因为姐姐。”
卫夫人莞尔一笑:“弟弟此言差矣,陛下是什么样的人?陛下乃旷古罕见的一代明君,岂能因裙带关系而用人?陛下之慧眼看重弟弟,全因弟弟之才华为人,反而姐姐久居深宫,无家势可依靠,更要仰仗你多一些。”
“姐姐言重了!”
“你我至亲骨肉,不说这些场面话了。弟弟此去姐姐虽然高兴,但刀剑无眼,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姐姐也未免担忧。”
“姐姐放心,此役弟弟期待已久,同时也做足了准备,军人血洒战场,马革裹尸何所惧哉?”
正说话间皇帝的宣旨宦官已到,宣卫青宣室殿面君。宣室乃未央宫正殿,皇帝平日并不多启用,只有在祭祀等重要日子里才在宣室召见重臣。
卫青入殿,皇帝也不客套,说道:“卫青啊!朕等这天等太久了,相信你也早已跃跃欲试,所以朕今天特意嘱咐你几句。”
卫青拱手行礼道:“卫青谢陛下信任。”
皇帝接着道:“此次出征,你责任重大。你看朝中那些老将们,一个个畏敌如虎,也就只有李广、韩安国可用。李广骁勇,但数十年来和匈奴你来我往,已经形成了惯势,很难有突破;而韩安国,人虽有大材,却太过于谨慎,难免畏首畏尾,很难打出朕所需要的气势;公孙贺、公孙敖年轻,也是缺乏历练,所以,虽然是四路人马,在朕眼中,只有你卫青一人。”
“陛下厚爱,臣一定不负期望!”
“卫青,朕就将这一万骑兵交给你了,朕只有一个要求,朕要求你此战必胜,能做到吗?”皇帝眸光深沉似水,但掩不住内心的希冀。
“诺!”
皇帝转身,取过案上的宝剑,剑出鞘,锋芒毕露,皇帝凝视着剑身,摩挲许久,才将宝剑给了卫青,道:“卫青,带上朕的宝剑,朕恨不能纵横草原大漠,冲锋杀敌,就让朕的这柄宝剑随你一起出征,痛饮匈奴之血。你持此剑杀敌,就如同朕亲临战场一般。”
卫青接过宝剑,长揖称诺。
卫青回到家中,已经是华灯初上。
曹璇本在内室,听到卫青归来,便迎了出来,娇嗔道:“你怎么才回家?妾等夫君都等了一个时辰了。”曹璇初为人妇,原本的青涩中多了几分少妇风韵,越发显得秀丽迷人,灯火映照之下,如粉雕玉琢,美艳不可方物。
卫青心中一动,拉着曹璇的手,一起步入内室,边走边道:“璇儿久等了!宫中有事,所以来迟了。”
曹璇有些不乐意了:“你的那些军国大事,我可没兴趣了解,倒是我炖了汤,你先尝尝。”
卫青端起碗,有些惆怅:“为夫明日便要领军出征了。”
曹璇一时间不知所措。男儿从军行,千里征程,杀敌取功名,这是何等的畅快淋漓,但是,对于家中留守苦苦盼归来的父母妻儿来说,“出征”不亚于晴天霹雳,虽然前两日已有心理准备,但是离别在即,心中说不出的苦楚。
卫青抚着曹璇单薄的肩头,轻轻将她拥入怀中,道:“璇儿听话,多少年来,我卫青苦苦等待的就是这一天,如今有机会一展夙愿,心中高兴。只是委屈璇儿了,要你为我担惊受怕。”
曹璇紧紧搂着夫君,低声喃喃道:“璇儿知道!璇儿愿意!璇儿会等夫君回来。”
历经千辛万苦才拥有的幸福,自然非比寻常,夫妻二人说不尽的体己话,直到夜深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家”是战士的牵挂,也是为之拼命的理由所在,为了家,男儿可以流血牺牲,这个理由远比“国”更有现实意义。
翌日一早,卫青出门便遇上平阳公主的车驾。公主一袭白衣,静立街口,等待卫青。
卫青拱手行礼,开口只说了一句:“公主……”便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公主缓缓而来,袅袅多姿,身形绝美,卫青不敢直视。公主亲手牵着的正是月影。这些年来,月影一直是公主的坐骑。
“凌云之志,今日才有机会实现,卫青,恭喜你!”
“谢公主!”卫青依然不敢抬头看公主。
公主轻声叹了一口气,道:“将军征战,血染黄沙,不知何时归来,今日将将军战马物归原主,陪伴将军上阵杀敌,如同妾身陪在将军身边。”
“这……公主……这不合适,月影还是留在公主身边好一点。”
“不必如此,我爱月影不过是爱屋及乌,可惜造化弄人,物是人非事事休矣,将军带着月影,也算是给我留着点念想。”
卫青无言以对,伸手接过月影:“公主,军情紧急,臣不敢耽搁,就此别过,还望公主恕罪。”
公主欲说还休,默默目送卫青远去。世间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贵为长公主的她,天生丽质,富贵雍容,却也因为儿女情事闷闷不乐。
长安城西郊的驰道之上,皇帝一身戎装,置酒为出征的健儿送行。
三军士气高昂,皇帝心中大慰,驻马端过酒碗,大声道:“朕,今日代表千万大汉臣民,为出征将士壮行。饮尽此杯,此战必胜。”
说完一饮而尽,高呼:“汉军威武!”全军雷动,一时间声震云霄,众将士饱含热泪。
大军依次在皇帝面前走过,沿驰道朝西北方向而去。首先是李广,李广要调边关老兵,所以眼下只有五千军骑,很快通过皇帝的检阅,直奔雁门而去。
卫青所部最后一个通过皇帝的检阅。卫青的目标在上谷,正是引发此次讨伐行动的地方,最为接近匈奴大本营的地方。
卫青驻马行礼,皇帝举目望去,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拨马,向西北而去,留下一个永恒的背影。
目送大军消失在长安驰道尽头,刘彻忍不住有些不安,面对一个未知的世界,他们到底会走向何方?谁也不能回答。
唯一能聊以**的是,这支军队带着强烈的复仇欲望,仇恨或许源自恐惧,但它可以创造出超乎想象的战斗力。
卫青率领大军沿着他数次北上的路线前进,大军先到北地郡,稍作休整,继续北上到达上郡,最后穿过雁门郡辖区,抵达此次出征的大营——上谷。
此次出征的四位将军均不从长安携带粮秣辎重,而是在出关之前,就地征集粮草。汉军以往作战,总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随行锅灶齐备,炊具齐全,甚至有专门的火头军。如今草原战场,和先前的环境大有不同,辎重车辆确实不便快速行军作战,骑兵在草原行军,一日行进三百里是常事,而汉军先前深入匈奴,也不过百里。
李广所部最有经验,行军安营扎寨所需物品一应俱全,骑兵携带三天的面饼和饭团作为行军干粮,至于草料,李广认为塞外处处是牧场,不在考虑之列;公孙贺一丝不苟,按往常习惯携带锅灶粮草;卫青和公孙敖所部也做了大量的锅盔面饼,所不同的是每个骑士还随身携带了不少稻谷,作为战马的精料,卫青还吩咐各营,每个人都准备一只超大的水囊,装满清水。
更为奇怪的是,卫青压根没有准备宿营所需的营帐和木桩,只带了几顶简单的行军帐篷。
李广闻之嗤之以鼻,对儿子李敢道:“卫青小儿,懂什么行军作战,塞外处处是野草,用得着给战马预备精料吗?草原上到处是河流、清泉,还用得着背那么多水囊?简直是笑话。他不带营帐,如何在草原安营扎寨?没有营寨,匈奴人攻来,如何抵挡?这样的人领军,实在是徒增笑料。”手下的校尉也全都哄堂大笑。
更让大家纳闷的是,卫青所部的装备也大有不同。他们将汉军的标准武器配置——长戟弃之不用,全军全员装备弓箭和弩箭,近战武器,只携带汉剑或者环首刀。
李广得知此消息,谓左右言:“卫青小儿,整出这么多的事来,我汉军历来作战,都是刀枪剑戟,能开重弓和匈奴对射的人毕竟是少数,他卫青弃戟不用,看他怎么对付马背上的匈奴人?匈奴弯刀,可不是吃素的。”
李敢道:“父亲,其实以环首刀对付弯刀也未尝不可?”
“黄口小儿,你懂什么,一寸长一寸强,环首刀哪里有长戟顺手啊。我们且看他卫青如何收场。”
此处汉军四路出击,根本不可能做到保密,所以索性招摇过市,大张旗鼓的前进,匈奴方面也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匈奴王庭,军臣单于和一干重臣正在听取探子的汇报。
探子道:“汉军此次共派出四万骑兵,分四路越过长城,进入我大匈奴境内,白羊王、娄烦王所部斥候已经探查到汉军行军迹象,前来报大单于。”
军臣单于哈哈大笑:“好啊,好啊!汉朝人竟然也敢越过长城,进入草原?那太好了,正好连窝端掉,省得我们打到他们门上。”
单于王庭一干亲信也是喜形于色,右大将是军臣单于同父异母的弟弟,年轻气盛,说道:“大单于说得太好了,正发愁汉军不来,送上门来的肥肉,一定一口吃掉。”
众人摩拳擦掌,纷纷表态,要求领兵出战,在他们看来,汉人不过是待宰的羔羊,而领兵出战是一个美差。只有一人,面色沉重,沉默不语,此人正是汉奸中行说。
军臣单于注意到了中行说,示意他说话,中行说道:“大单于,老奴得知汉军来攻,也笑他们不自量力,但是,大家注意到了没有,此次汉军出动的都是骑兵,是骑兵啊!区区汉朝,在不知不觉中竟然也有了四万骑兵,这点大单于不能不重视啊!”
左大将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胡扯,汉人骑在马上,那也能叫做骑兵吗?再说了,他汉朝有四万骑兵,我大匈奴能骑马开弓者何止四十万啊!”
中行说毫不理会,继续对大单于说道:“无论是不是能熟练骑射,这四万军骑可都是实打实的骑兵,汉军历来缺马,从三年前大单于打右北平、雁门、北地的时候算起,汉人只用了短短的三年,便有了四万骑兵,实在是可怕!反观我大匈奴,虽称控弦之士三十万,而真正能纵横草原的青壮,也不过十来万。汉人地域之广袤,人口之众多,非我等所能想象,汉军只要开窍了,很快就会补充足够的兵源,与其到时候被动,不如现在乘机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所以此战大单于一定不能大意,须谨慎应对。”
“这个阉货胡说!”众人一片叫骂声,军臣单于捻须沉思不语。
左谷蠡王伊稚斜起身道:“中行说言之有理,汉人狡猾,不可小觑。此次汉军动静不小,咱们的老对手李广领军一万人,还有公孙贺,是当年边城郡守公孙浑邪之子,公孙浑邪老儿就是个不好对付的人,如今他的儿子也是汉军中的厉害人物。”
军臣单于沉吟道:“哦?除了李广和公孙贺,另外两路人马谁人领军?”
伊稚斜道:“另外两人是叫卫青和公孙敖的,都是汉军中的新人,尚未有名头。但是,汉皇既然能用他们,两人必然有过人之处,大单于确实不能掉以轻心啊!”
左谷蠡王勾结中行说,图谋单于大位久矣,处处处心积虑,这几年下来在匈奴上层中威望大增,更兼受命于大单于训练新军,实力也不容小视,在以实力说话的匈奴人中,左谷蠡王的话分量自然不小,果然,其他人不敢再言语。
军臣单于道:“左谷蠡王可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来历?”
伊稚斜:“卫青乃是汉朝皇帝一个小妾的弟弟,汉朝皇帝宠爱这个女人,就重用了她的弟弟,而公孙敖与卫青是好友,据说当年救过卫青的性命。”
伊稚斜在中行说的建议下非常注重情报搜集工作,在汉地收买了不少间谍,对汉朝的情况知道不少。
军臣单于闻言大笑:“哈哈,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汉朝皇帝的小舅子,这种靠着女人的裤腰带爬上去的人,何足挂齿!说不定汉军自己也瞧不起他呢!既然其他两路不足为虑,那我们只需做好准备对付李广、公孙贺即可,其他人就留给白羊王和娄烦王吧!”
伊稚斜道:“大单于圣明!儿子以为,此次不光要迎头痛击汉军,还要给汉朝皇帝一个狠狠的教训,让他以后不敢轻易动兵戈,儿子建议,大单于尽起精兵,越过长城,直逼长安。”
底下一片赞同附和之声。军臣单于大手一挥:“来日方长,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各部去准备,迎击敌人。”
迫于单于的威势,众人不敢再言,但是,一时间左谷蠡王伊稚斜胸有大志的形象树立起来了。这都是中行说的建议,中行说熟悉汉宫,更懂得宫廷斗争的权术计谋,中原大地上的政治斗争和宫廷阴谋,匈奴人何曾见识过?所以中行说略施小计,伊稚斜便牢牢树立起匈奴人心目中英雄和圣主的形象。
李广出雁门,军臣单于率本部精兵两万人离开王庭南下,直奔云中、雁门而来。
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