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神卫青

第九章 龙城飞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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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利剑出鞘

卫青的一万军骑,也悄悄离开了上谷城,向北而去。上谷的西北面,便是东胡控制的区域,东胡由三个大的部落组成,彼此之间没有明显的界线,但各自有自己的势力范围。

东胡各部南面和汉朝接壤,东面面临的是强悍的匈奴人,日子也不到哪儿去。汉朝孱弱,历年来一直安守边境,从不滋事,所以相安无事。匈奴人强悍勇武,东胡人不敢主动招惹,但东胡也是游牧部落,为了生存,争夺草场也在情理当中,所以东胡和匈奴,也时有摩擦发生。

近年来,匈奴愈加强大,东胡人迫于武力,对匈奴俯首称臣,但是,对于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国土,东胡人也是寸步不让。东胡屈服,对匈奴人来说就足够了,毕竟东胡不像汉朝那么富庶,所以在汉匈展开对抗的情况下,匈奴人也在小心地避免和东胡人发生大规模冲突。

卫青依匈奴面临的现状选择行军路线。在东胡和匈奴的接壤处,双方都没有常驻军队,甚至为了避免发生冲突,双方都约束自己的牧民,不在此处放牧,所以,沿着上郡城直直向北方的狭长地带,是一片真空地带。

非但如此,从上谷往北,越过长城,就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大沙漠,匈奴和东胡均不设防的原因还在于他们认为缺少战马牲畜的汉军没有能力越过沙漠作战。其实不要说匈奴,就连常年和匈奴打仗的汉军名将李广、程不识等也认为穿越沙漠是徒劳之举,每次行军避之不及。

卫青利用的正是这一点。既然连汉军都认为此处不可能通过,那如果穿越沙漠,自然无人觉察。

此次出征,是真正意义上的首战,大汉帝国对异族人宣示,反击侵略的战争就此开始。卫青知道皇帝的心意,所以他将目标定在了匈奴人的腹地,匈奴圣地——龙城。

龙城,是匈奴的祭天之处,位于今天的蒙古国鄂尔浑河西侧的和硕柴达木湖附近,匈奴是一个游牧的民族,平日里居无定所,四处游牧,只有在特定的时间里,才有机会聚集到一起,祭祀祖先和神灵,所以,龙城,是匈奴人心目中的圣地,神圣不可侵犯的民族尊严所在。要达成皇帝震慑强敌、对外宣战的目的,没有一个地方会比龙城更加合适。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繁星满天。大军悄无声息地穿过长城,进入到草原,只有些许星光,漆黑的草原上无法辨别方向。还好各营早有准备,卫青早就将按照星象辨别方向的方法教给了各营校尉。

卫青将麾下一万军骑分成了三部分,他自领五千人居前,苏建和张次公各领两千人分居左右两侧,和主将拉开有两三里的距离,一旦行踪暴露,大军左右皆可呼应,互为掎角之势。为防备后背受袭,荀彘和郭昌领一千人断后。

卫青的计划大胆,超出了汉军以往的思维方式,卫青料定,非但匈奴人不会察觉,就连汉军也被蒙在鼓里。全军不派斥候来往侦查,而是全速前进,直指北方,军士中多有不解之人,询问领兵校尉,校尉统一口径,以保密为由,严禁私自议论。

其实不光普通军士,就连校尉们也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

卫青骑马驰骋在队伍的最前面,一道道军令被传令兵传达下去,全军以急行军的速度前进。待到天光放亮之时,原来脚下丰美的草原已经变成了戈壁滩,这里,就是沙漠的边缘地带。成片的胡杨林,在晨光下散发出令人震撼的色彩,正是金秋最美的时节。

骑士们无暇欣赏美景,在满是金色胡杨林的河畔稍作休息,吃过干粮,用粟米喂过战马便又急急地上路了。

越往北方越是荒凉,大片的胡杨林逐渐变得零零散散,到最后,一切有色彩的植物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黄沙。黄沙中的世界,是生命的禁区,不见一个活物,目力所及之处,尽是一片死寂。偶尔,才能见到巨大的胡杨树桩,巍然屹立不倒,诉说着无尽的沧桑。

沙漠的荒凉确实骇人,汉地的军马何曾见过这番景象?一时间停滞不前,三军聚集,这种不安逐渐传播开来。军中已经有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军士大声嚷嚷道:“这是大漠,寸草不生的大漠,将军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没有人能走出大漠啊!”

旁边有人随声附和:“是啊,进沙漠就是死,我们不能这样白白送死啊!”

这些羽林骑郎虽然训练有素,但毕竟没有经过实战洗礼,更是很少有人见过沙漠,如今一番吵闹,眼见军心就要乱了。

卫青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正待发话,一旁的张次公已经从马上跃下,环首刀直指当中声音最大的那名军士,只见刀锋闪过,鲜血喷溅,人头已经落地。

张次公大声道:“违抗军令,惑乱军心,迟疑不前者,斩立决!”

三军惊骇,鸦雀无声,继而是一片私语声。

卫青立马,手举天子之剑,大声道:“这是天子之剑,可斩将校。吾传令三军,全速前进,穿过大漠。违令者斩!乱军心者斩!”

一旁的随从立刻用旗语将军令发出,很快全军行动起来了。未知的世界是恐怖的,但眼前的死亡更为可怕。张次公出身匪盗,凶悍之色,远超常人,而且他对卫青佩服得五体投地,唯以车骑将军马首是瞻,执法从不手软,血洒黄沙,众军莫敢不从。

大漠并非如此可怕,对于这次行军的路线,卫青早就已经细细考查过。这片沙漠不过百余里,饶是沙中难行,一日之间,亦可轻松穿越。军士的畏惧心理,不过是因为初见漫天黄沙。

金秋的阳光已经不甚毒辣,但在极度干燥的沙漠中依然给军队行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阳光照在黄沙上,反射的光芒很刺眼,人马只好半眯着眼睛前进。

而且沙漠的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突然间就刮起了大风,吹起黄沙,打得人生疼,脚下的细沙似乎也变得软了,在马上很明显能感觉到**的战马四蹄深陷,行进艰难。

卫青率先从马上下来,牵着战马前行。众军见状,也纷纷下马。大风不仅刮起沙尘,更重要的是带走了人体的水分,很快,大家都口干舌燥,还好,卫青提前安排带足了清水。

卫青传令各营,严格控制饮水量,以伍为单位,将水囊中的水分成十份,依次给人马饮用。众人不知前路到底有多长,所以也十分珍惜饮水。

果然不出卫青所料,沙漠中了无人烟,大军行进,丝毫没有障碍,待到当日黄昏,沙漠的尽头也隐约可见。

又是一片戈壁滩,生命力顽强的蓬草一丛丛生长得很茂盛,卫青吩咐大军扎营,沿着矮矮的土山,就地宿营。由于没有安营扎寨之物,所以全军只能和衣而卧。好在此处不同于草原,地面干燥,土山挡住了寒风,所以就着营火,大家也感觉不到太过寒冷。

一顶简单的军帐之内,卫青展开绘制在帛上的地图,行军所用的地图是近年所制的,山川、水流地势,都绘制的非常精细,依稀可见不远处便是水源。但卫青并没有选择在水源地宿营,因为有水源的地方难免会有人迹,大军容易暴露。而军士们随身携带的清水,尚能支撑一夜所需。

卫青道:“今日穿越沙漠,行军不足二百里,也在意料之中,明日行程,也不过二百里,不出意外的话我军明日黄昏即可到达目的地,正好趁着夜色展开攻击。”

苏建道:“今日行军,强度并不算大,昔日在上林苑中,日行五百里也是常事。”

张次公也道:“苏校尉说的是,要不是沙漠难行,我们今天晚上就可与敌一战。”

卫青摇头道:“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数十年来,这是我汉军首次越过长城,进入匈奴腹地,如果有任何闪失,损兵折将事小,恐怕国中对匈奴的恐惧将更甚,所以必须慎之又慎。长途跋涉之后,人马都能立刻投入战斗,这才是我们最终的目的,所以明日行军,也是一样,不能求快,日中之时,全军还要休息,才有精力应付晚上的战斗。吩咐各营,明日五更开拔。”

众校尉齐声道:“诺!”

是夜,初次出塞的骑士们人困马乏,好在人有干粮,马匹也吃到了粟米细料,很快疲惫袭来,人马都进入了梦乡。

匈奴人当然也没有闲着,军臣单于亲率骑兵两万,拦截李广所部,白羊王和娄烦王也没闲着,全族行动起来,四处寻找汉军。临近的浑邪王、休屠王也派出了全部精锐骑兵,作为策应。

李广所部多是饱战之士,跟随李广行军打仗多年,自然轻车熟路,他们进入敌境百里之后,便安营扎寨,严阵以待。军士饱餐之后,就地便是茂盛的野草,战马也吃得肚儿滚圆。李广更是四处派出斥候,打探消息。

当夜,不见敌军踪迹,李广军便夜宿草原。

公孙敖曾经深入匈奴,熟知地形,率军猛进,深入草原三百余里,也安下营寨,和他对战的正是匈奴的浑邪王、休屠王所部。

面对茫茫草原,不知敌人何时何地会突然出现,所以公孙敖也万分小心,设立不少岗哨,派出无数斥候。

公孙贺的人马也是不紧不慢,在离开边城二百里的地方停下来。公孙贺从军多年,深得汉军行军精髓,选了靠近水源的草原扎营。此地依山傍水,占尽地利。公孙贺又将所部分为三部分,扎下三个营寨,互为掎角之势,一旦匈奴人来袭,三寨可以互相救援,互为依靠。

其实,除了卫青所部不知踪影,李广等三部的行踪匈奴人一清二楚。散落在草原的无数牧人,便是匈奴骑兵最好的斥候。

匈奴人最重视的,还是李广。

军臣单于的大军,早在李广营寨的西北两处集结完毕,军臣单于扎下王帐,便开始了饮宴,而伊稚斜却带上了几名贴身侍从,悄悄地靠近李广营地。李广军的岗哨还未来得及发出信号,便被匈奴最为强悍的射雕者射中了喉咙,悄然倒地。

伊稚斜观察李广营寨,只见汉军灯火通明,严阵以待,并没有可乘之机。

这边匈奴大营里,军臣单于和众将也在商议军情。

军臣单于面露忧色:“人说李广悍勇,此言果然不虚。汉军军容整齐,不好下手,这可如何是好?”

左大都尉不屑道:“汉人是懦夫、胆小鬼,就知道龟缩在营寨中,区区李广,何劳大单于亲自领军,臣一人,便可破他营寨,击败汉军。”

伊稚斜沉声道:“左大都尉切莫轻敌,我去悄悄看过,汉军营寨木桩林立,军帐之间纵横有致,互相策应,实在是不可小瞧啊!”

军臣单于道:“哦?左谷蠡王去看过了,那可有破敌之策?”

“我大匈奴的骑兵是马背上的健儿,优势在于骑马驰骋,开弓放箭射杀敌人,和汉军野战,必胜无疑,但汉军的营寨并不好攻破,一来有壕沟木桩,二来不能骑马飞速冲锋,箭支的威力大减。”

军臣单于有些不悦:“如此说来,那我们就没办法了?”

伊稚斜淡淡一笑,道:“非也,大单于且听我说,汉军深入草原,就是为了找我们一战,怎么可能就这样龟缩不出呢?所以,儿子以为,明天一早,汉军必定会撤掉营寨,继续前行,我军只需原地等待,汉军就会送上门来。以逸待劳,自然好过强行攻寨。”

伊稚斜此番话引得众人称赞,就连军臣单于都频频点头,一旁正是军臣单于的嫡长子,未来单于的继承人,军臣单于对他道:“看看你的哥哥,不但勇猛无双,还如此有智慧,你该好好学学了。”

匈奴王子一脸的愠色,却不好发作,连连喝了几碗闷酒。

军臣单于的管家嘉丹乘机进言:“是啊,左谷蠡王文武双全,实在是大单于之福,我大匈奴之福啊!”

这伊稚斜自从和中行说一拍即合,有了争储之心,便处处听从中行说的安排。而中行说熟谙政治斗争之精髓,他让伊稚斜频频展示勇武和智慧,同时又曲意讨好大单于身边的近侍,尤其是见钱眼开的嘉丹。如今,这些举措都已经初见成效。

匈奴是一个游牧民族,推崇强权与暴力,只有强者才能赢得尊重。但是,人性是相通的,谁都会受到利益的**,所以金钱收买依然是寻找盟友的最快手段。

嘉丹对军国大事没有发言权,却有左右军臣单于心情的本事,越来越多的关于伊稚斜的好话传到了军臣单于的耳中,让他十分自得自己的识人之明。

伊稚斜并不因为这些称赞而有倨傲之色,反而频频向诸将敬酒示意。最后军臣单于一锤定音,明日等李广军拔寨,大军即刻全力进攻。

陆续有斥候送来白羊王娄烦王的消息,他二人自称已经盯紧了公孙敖、公孙贺所部,明日必定一战而下。军臣单于更加放下心来,至于那没有踪影的卫青,众人都根本不放在心上,一个奴隶而已,靠着女人上位,必定是庸碌之辈,难成大气候,说不定他在草原大漠中迷了路,正在哭鼻子呢!

匈奴君臣喝了半宿,才东倒西歪地睡了。翌日,君臣单于勉强起身更衣,下令开战。李广军当然已经拔寨,诚如伊稚斜所言,汉军不可能永远依靠营寨,他们也急着寻找敌人,以求一战。

果然,汉军斥候发现了匈奴骑兵,吹起了报警的号角。汉军训练有素,立刻列好军阵,严阵以待。

李广如此做法,正中匈奴人的下怀。匈奴人很快发起冲锋,硬弓带着利箭,发出破空之声,如漫天飞蝗一般飞向汉军,李广军备有木盾,举起遮挡,但还是有不少人中箭倒地。

汉军中也有不少马弓手,纷纷挽弓还击,无奈,匈奴靠着马的速度所驱动的箭支,射程远远高出汉军,汉军的箭纷纷落地,没有伤着匈奴人分毫。瞬息之间,匈奴骑兵又靠近了不少。

李广在中军指挥,身边的旗手不断根据他的指示挥舞大旗氅,三军很快变换阵形,木盾在前,遮挡箭支,紧随其后的是长戟手。长戟直直升出,意图杀伤冲锋的匈奴人。

可惜的是,匈奴人并没有冲阵,他们很快拨马从汉军军阵的两旁冲了过去,当然,匈奴骑兵少不了左右开弓,射杀汉军,汉军成片倒下,毫无还手之力。

此时的汉军,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任由射杀。李广见情形危机,下令全军冲锋,试图和匈奴人短兵相接,抵消他们骑射的优势。

汉军撇下沉重的木盾,或端着长戟,或拔出刀剑,冲向了匈奴人。匈奴人的弓箭并不停歇,依然在不断杀伤汉军,汉军被死亡的恐惧所驱动,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拼尽全力冲向敌人,无奈汉军的长戟也好,刀剑也罢,和弓箭相比都相形见绌,就是有侥幸冲到敌人面前的,也很快被匈奴弯刀砍落马下。

长戟虽然占据长度上的优势,但同时,长度也是它的劣势所在,长戟不够灵活,习惯了马背的匈奴骑兵很轻松地就能侧身躲过长戟的直刺,汉军来不及用戟上的小枝钩划,匈奴弯刀已经顺着戟杆劈砍下来,根本无法阻挡。

使用刀剑的汉军还能和匈奴人过几招,刀剑往来之间,汉军骑术不精的软肋暴露无遗,匈奴弯刀神出鬼没,靠的就是匈奴骑兵的精湛骑艺,他们如同牢牢粘在马背上一般,非但能用力劈砍,还能左右闪避。

两军实力悬殊至此,而且人数上匈奴也占绝对优势,战果可想而知。

汉军中,只有李广及几个校尉能持硬弓和敌人对射。李广箭无虚发,敌人纷纷落马。可惜,这股力量实在太小,很快淹没在两军混战之中。李广拔出宝剑,准备近身肉搏,此时,汉军已经溃不成军,纷纷丢盔弃甲,四处逃窜。

李广见大势已去,吩咐紧跟在身边的儿子李敢:“战事不利,我儿速速撤退。”

李敢血气方刚,不愿独自偷生:“父亲速退,儿来断后。”

李广大声喝道:“败局已定,为父身为主将,理应以死报国,儿收拢残部,也算是为国立功。”

李敢还要说话,李广已经挥剑砍过来:“为父兵败,国法难容,我李家血脉,要你延续,切不可意气用事,快快撤退!”

李敢无奈,含泪拨马向南而去,众校尉亦各自领兵跟过来,拼死护着李敢,杀出重围。

草原上毫无遮拦,骑兵四处逃散很难合围,匈奴人也不计较这几个漏网之鱼,放他们仓皇逃走,转而围攻汉军主将。

兵败如山倒,此言不虚。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一万汉军骑兵死伤者十之八九,只有李广还在坚持战斗,他的身边都是那些生死相随的老部下。匈奴骑兵里里外外几层,将李广围在中间,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广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圈子也越来越小。

李广满身鲜血,长剑犹自挥舞不止,**战马声嘶力竭,发出阵阵悲鸣,马身上也是一片赤红,厚厚的血痂分不清是伤痕还是血迹。

盛名之下无虚士,李广之勇果然超然绝伦,仅剩下一人站立却依然能杀敌,数十名敌人难以近身,只好从四面偷袭他**的战马,战马很快倒地,将李广摔了下来。

这时候,匈奴人突然停住了,包围圈让出了一条通道,原来是匈奴左谷蠡王伊稚斜领着几名将领前来。作为多年的老对手,匈奴人虽然不熟知李广容貌,但眼前这个威猛如天神的壮汉不是飞将军又是谁?

伊稚斜能说汉话:“李将军,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又何必苦苦挣扎呢?弃剑投降吧!”

李广惨然一笑,说道:“我李广乃大汉堂堂的骁骑将军,岂能受尔等蛮夷之辱?”说着,手中利剑便要抹向脖颈。

伊稚斜眉头一皱,手中硬弓下意识地掷了出去,正中剑身,将李广砸得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几步,旁边的匈奴人一拥而上,将李广压倒在地。

李广万念俱灰,却又无可奈何,只好任由匈奴人架着前行。李广身上数处负伤,满是血迹,心灰意冷,双目无光,看上去与死人无异,匈奴人也不绑他,只是将他扔在两匹马之间由麻绳所制成的网上。李广正有气无力,索性装起死来。

左大都尉对伊稚斜说:“李广这个老匹夫实在太可怕,今日一战,死在他手下的匈奴勇士不下百人,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才算解恨。”

伊稚斜笑道:“杀一个人容易,要让汉人寒心难,这个李广的作用大着呢,汉人这么多,就出了一个李广,也不容易,杀了他,那是浪费了,反而成全了一个汉人的英雄,留着他,有大用。”

一旁的中行说皮笑肉不笑地凑过来:“左谷蠡王说的对,汉人有一句话,杀人诛心,杀人容易,诛心难啊!”一口蹩脚的匈奴话,带着浓重的汉语味道。

李广此时已经缓过气来,听到中行说说话,不由得偷偷地瞄了一眼,“这厮果然是汉人。”李广心道。

再看他**,竟是一匹难得的神骏,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李广心中生出:他要夺了这匹好马,从匈奴军中逃走。四周满是匈奴人,这个想法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但此刻,他已经输到没有任何筹码,就连求死都不得的境地,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李广继续装死,寻找时机,盘算如何逃走。

第二节**平龙城

就在李广与敌激战之时,卫青大军也悄然上路了。虽然和衣而卧,但人马进食饮水之后也算是精神十足,尤其是喂过粟米的战马,脚力更甚平日。

前行不过几里,就是水源地,军士们正好水囊空空,卫青却传令不许停留,继续前进,这时候,不但普通士兵不解,就连卫青身边的校尉也有不同意见。

心直口快的张次公道:“将军,这是为何?大家的水袋都空了,为什么不让灌水?”

卫青微笑道:“兵圣有云:‘夫庙算胜者,得算多也。’还有多少路程,我早已心中有数,要不要带饮水提前早有考虑。再说了,大军前行也好作战也罢,需要轻装简行,多带一份东西便要增加不少重量,速度如何保证?这也是为什么我军不带长枪长戟的原因。”

张次公早就见识过卫青的本事,故不再有疑问,依军令,全军全速前进。

正午时分,全军选了一处有水源的地方进餐饮水,稍作休息。这时候,卫青才第一次派出斥候,分东西北三个方向而去。

全军整齐列队,卫青驻马大声道:“前面不过三十里,就是我们此战的目的地,匈奴的圣地龙城,汉军的勇士们,复仇的时刻到了,想想上谷的焦土,想想我们美丽的家园,用你们的刀和剑,划破敌人的身躯,砍下敌人头颅,为我们的亲人复仇吧!”

三军将士齐声呼喊:“复仇!复仇!复仇!”

卫青剑指北方:“向龙城前进!”

大军缓缓而行,随着目的地的临近,速度逐渐加快。沿途有不少三三两两的牧人,对于从天而降的汉军,他们满是迷茫之色,待到反应过来,汉军已呼啸而过。

龙城,埋葬着匈奴历代单于和最为尊贵的大巫师,是匈奴人的祖宗圣地,是整个民族的精神家园所在,防守龙城的都是匈奴贵族子弟,人数三千人。这些贵族子弟不同于汉人的贵族,在尚武的匈奴人中,身为贵族子弟,更加注重骑射武艺,所以,他们是精锐中的精锐。

当龙城前哨的匈奴人吹响报信的号角,龙城的匈奴守军虽然十分不愿相信汉军来了,但还是迅速集结起来,他们的人数不过一千。原来,因为汉军来攻,龙城守军纷纷请缨上战场,大单于特准其中的两千人随军征战。

卫青拔剑在手,大喊:“汉军的勇士们,前面就是我们的敌人,用你们手中的刀剑,去砍下敌人的脑袋,赢取功名爵位,荣耀你们的祖宗家人吧!”

面对潮水般涌上来的汉军,匈奴人毫不畏惧,挽弓迎战。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汉人也纷纷射出箭支,虽然准头不行,但射程还是大大超乎他们的想象。在匈奴人的惯常认识里,汉人不过是软弱的羔羊,骑马尚属难事,何况骑射乎?

更令他们震惊的是,汉军射完一轮箭后纷纷拔出了匈奴人以前从未见过的长刀,还有人举起手中的弩箭。两军激烈碰撞,刀剑相交,汉军的手弩虽然射程差强人意,但准头却不差,匈奴骑兵纷纷落马,阵形大乱。汉军人数占优,很快占到了绝对上风。

卫青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很快两军绞在一起,展开了近身搏杀。一把把环首刀,白光闪烁,上下翻飞,砍向骄横日久的匈奴骑兵。弯刀威力虽然不弱,但终究匈奴人已经失去了锐气,汉军呼啸而来,如雷霆万钧之势。很快,匈奴人溃不成军,四处逃散。

匈奴人的骑艺果然不是汉人所能比的,匈奴一逃,汉军便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张次公气不过,弯弓搭箭,对准了匈奴的千夫长,一箭射出,正中后背。汉军纷纷效仿,或持弓或持弩,纷纷纵马追赶逃敌。

汉军在上林苑中驰骋骑射多日,如今才找到感觉,实战果然不同,本着练兵的想法,卫青索性摇动令旗,下令全军各自为战,自由追击。

匈奴千余人,不消一盏茶的工夫便土崩瓦解,除极少数的骑兵逃走之外,大部分或死或伤,倒地不起。其中死者一半为弓弩所射杀,一半为近战环首刀所杀,倒地不起者多为重伤在身。

卫青传令:“全军迅速清点损失,砍下敌人头颅!”

不是卫青残忍,只是汉军历来都是以首虏率计算战功,所谓首虏率,是按照敌军的首级数和获俘数量评定军功的标准,要上报战果,非得要敌人的脑袋不可。

苏建和张次公满身鲜血,兴奋地来汇报:“卫将军,砍下匈奴人脑袋一共七百多颗,还有重伤者三百余人,俘虏两百余人。这两百人的俘虏好像还不简单,穿着打扮很是怪异。”

卫青问道:“我军伤亡如何?”

苏建道:“我军以十敌一,占尽优势,所以无一阵亡,伤者也不过数十人而已。”

卫青这才松了口气:“如此甚好啊!吩咐军医,全力医治伤者,所有药材能用的全部用上。”

苏建道:“方才张校尉说的那些人,都是匈奴的巫师,老弱之辈,不足挂齿。只是将军,还有件事不知该如何才好?”

“何事?”

“将军,此处马匹不少,完好无损的俘虏我们尽可悉数带回,但这些重伤者可怎么办?”

张次公大声嚷嚷道:“这还不好办吗?一刀一个全砍了,杀痛快!”

卫青举手制止:“我们是军人,战场杀敌,无可厚非,但是屠杀手无寸铁,已经解除威胁的俘虏,那就与禽兽无异。”

张次公不忿:“将军,匈奴人杀我汉人的时候可没管这么多!”

“匈奴人是匈奴人,我汉军是我汉军,不可将自己和蛮夷相提并论。匈奴人杀妇孺、俘虏,我们善待之,这才是我们与匈奴人的区别所在。”

张次公还想说什么,卫青接着道:“杀掉俘虏固然可以请功,但以后再战,敌人只会更加拼命,反正横竖都是个死,何不拼杀到底。所以放了受伤的俘虏,也益于日后,再说了,匈奴不比汉地有医者、郎中,重伤者多半也活不久,何不把他们当做包袱扔给匈奴人呢?”

众校尉这才作罢。

龙城匈奴共有守军千余人,被斩首七百六十三人,伤者三百余人,卫青挑出其中尚能乘马的几十人,还有留守龙城的匈奴巫师,一并押解往汉地。

重伤的匈奴人呻吟不断,叫苦连天,卫青下令指挥士兵将他们聚在一处。卫青横刀立马,全身甲胄,一身鲜血,如天神一般威风凛凛,匈奴伤兵战战兢兢,本就气力不多,这下更是吓得不敢大声出气。

卫青道:“我们是大汉的骑兵,今天打下龙城,是要给你们一个教训,让你们匈奴人知道,汉人,不是好惹的,日后如若再来扰边,汉军必定会加倍奉还!”一口流利地道的匈奴语。

卫青继续道:“我乃大汉车骑将军卫青,记住我的名字,告诉你们的单于。”

匈奴伤兵噤如寒蝉,低头不敢言语。

卫青传令三军就地宰杀匈奴人的牛马。全军将士饱餐一顿,随后放火焚烧了匈奴圣地,捣毁了匈奴祭祀用的亭台,**平龙城。

不一会儿,各路斥候也都尽数归来,言明方圆百里只有零散的匈奴牧人,不见大军的踪迹。卫青才下令全军原路撤回。

此乃深入敌境,与匈奴在其腹地展开的第一战,虽然杀敌不多,但却是达到了汉武帝对敌人亮剑的意图,给敌人当头一棒,震慑了狂妄自大的匈奴人,提振了汉人的士气,一扫昔日畏匈奴如虎的怯懦。

汉军俘虏的那两百多人,除了巫师,还有很多是匈奴小王的子弟及亲信,他们远离自己的部落,被送到大单于的身边,冠以相国等称号,充当人质。龙城,是后方,所以安置于此,谁又能料到,汉军如神兵天降,出现在了匈奴的后方。

此时,在不远处的河朔草原上,公孙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出塞已经数日,他只遇到了数股零散的匈奴游骑前来骚扰,连匈奴大军的影子都没见到,连派出去的几拨斥候也不见了踪迹。眼见士兵带的粮草日渐减少,公孙敖和众校尉一筹莫展。

其实在不远处,匈奴白羊王、娄烦王倾其所有,集结近两万大军,早就在前方布下口袋,只待军臣单于收拾了李广,便诱使公孙敖进入埋伏圈。匈奴人像草原上的野狼,耐心地等待猎物失去耐心。

这两万人马几乎就是白羊王、娄烦王的所有家底儿,跟随在两万大军之后的是七八万的牧民。匈奴传统如此,平日里,匈奴行军打仗以抢劫为主,跟在骑兵后面,能乘机捞不少便宜。

公孙敖果然上当了。白羊王、娄烦王派出三千骑兵前来叫阵,公孙敖将人数占优,大喜过望,全军尽出,匈奴人抵挡不住,往后退去。

公孙敖挥军直追,不过二十里地的光景,匈奴人的马快,早已不见了影子,一旁的荀彘忍不住提醒公孙敖:“公孙将军,匈奴人先前还是边战张边退,有意和我军胶着,如今一溜烟没影了,将军要考虑清楚,这敌人似乎有引诱之意啊!”

公孙敖闻言大惊,看看四周果然都是起伏不定的山坡,非常适宜埋伏,但事到如今,他也没了主意,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有大军一万,何惧匈奴人,再说,只是有引诱的样子,匈奴人愚钝,说不定只是真的战败而已。”

郭昌也道:“匈奴人一战便退走,实则没有多大损失,凭借着快马,匈奴人要真想退去,那是很容易的事,若不是为了引诱我们,为何且战且退?”

一语点醒公孙敖,他立刻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后队变前军,向后撤退。可惜,已经太迟了,匈奴人见到汉军队伍里有了动静,等不及公孙敖部完全进入埋伏圈,便高呼着从藏身之处冲了出来,就连先前佯装败退的那股敌军也回过头来,围攻公孙敖军。

公孙敖部中了埋伏,气势上便输了一筹,如今匈奴骑兵呼啸着从山坡上冲下来,自然更是惊恐,阵脚不由得乱了。

匈奴人在冲杀中不断以弓箭杀伤汉军,同时,三面已经形成了有效包抄,匈奴骑兵正在运动当中,试图完成合围。

公孙敖明白匈奴人的目的,他知道一旦完成合围,必定难逃全军覆没的悲剧,所以指挥三军拼命向前,公孙敖一马当先,一把环首刀左劈右砍,匈奴但凡挨着边儿便送了性命,身旁的荀彘、郭昌也不示弱,纷纷将面前的敌人砍翻下马,一时间,匈奴人的口袋眼看就要被撕裂开来,更多的匈奴骑兵涌了过来。只听匈奴中有将领大喊:“这是汉军主将,不要让他逃了。”白羊王、娄烦王更是重金悬赏:“抓住汉军主将者,封千夫长,赏百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越来越多的匈奴人冲向以公孙敖为首将校,公孙敖眼见情况不妙,只好挥动令旗,传令全军各自朝多个方向分头突围。

汉军散开,分头出击,越来越的汉军贴近了匈奴骑兵,展开了肉搏战,这个时候,匈奴的骑射优势已经不复存在,训练有素的汉军在马背上和匈奴人对砍,也丝毫不落下风。

《孙子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匈奴人想以两倍兵力围住汉军,实在是痴人说梦。

公孙敖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很快杀出了一条血路,在前方不远处开始陆续聚拢残军。

汉军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大亏,死伤惨重,如今能骑马归队的,不过一半人左右。在公孙敖将旗召唤下,越来越多的汉军逐渐靠拢过来。很快有了五千人左右的队伍。

稍微站稳了点脚跟的汉军展开了反击。环首刀挥动,威力也不可小觑,这股匈奴并非精锐,不能和大单于本部兵马相比,汉军拼死反击,他们很快感觉到了压力。骑兵近身肉搏不同于骑射,更多靠的是实力,上林苑中的多年训练并非虚度,如今效果显现。

匈奴骑兵遇到强烈抵抗,伤亡也不在少数,很快失去了一口吞下这股汉军的勇气,公孙敖已经成了一个血人,还在不断砍杀,命丧在他环首刀下的匈奴人已经不下五十人。所谓“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匈奴人面对如此勇猛的将军,有些气虚了,攻势自然大减。

公孙敖乘机下令众军且战且退,尽快和敌军脱离接触,果然,匈奴人并不步步紧逼。

匈奴人久居草原,狡猾的就如同荒野上的狼,捞便宜那是常事,拼命的事还是不愿意做的。公孙敖收拢残部,亲自持刀断后。

公孙敖麾下,多是一同入伍的袍泽,同吃同住同训练,如今身陷险境,作为将军的他十分自责,唯有拼死作战,才能少许心安。

荀彘和郭昌也拼了性命,两人紧靠着公孙敖,和他并肩拼杀。三人逐渐落在了后面,被匈奴人团团围住。依照汉军军法,军士不顾主将而自己逃命,斩立决;不顾主将致使主将身陷囹圄或身亡者,兵士还要负连带之责,累及家人。

因此,众军士发现主将落后,全都奋不顾身,掉头来和匈奴拼命,此消彼长,匈奴很快缩了回去,公孙敖等人得以脱身。

这股匈奴军本就不是主力,平日里跟随大单于的军队烧杀抢掠还行,一旦正式上战场,战力不敢恭维。游牧民族讲究实际,有利益就一拥而上,有困难就一哄而散。

一口气跑了近百里,不见匈奴追来,公孙敖才松了口气,他不是害怕战死,而是舍不得这几千同袍兄弟。此次首战,他非但无功还损兵折将,回去也是死罪。

各营清点损失,陆续报来,此役,公孙敖部战损七千,逃出来的不过三千人。

公孙敖仰天长叹:“唉!首战即败,七千兄弟血洒沙场,都是我之过啊!”

言罢滚鞍下马,长跪不起。

荀彘下马,安慰道:“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眼下还有三千弟兄,一定要谨慎万分啊!”

“都怪我,如今落得如此狼狈不说,回去还要领罪,真倒不如马革裹尸来得痛快。”

郭昌也劝道:“将军不可意气用事,死,最是简单,活着才是勇气,留下有用之躯,才能洗刷今日之辱。”

公孙敖默然。

大军沿原路撤回云中,云中守军见公孙敖部人数大减,而归来的众人也都垂头丧气,自然知道吃了败仗,一个个也神情凝重。作为戍边之人,他们见惯了匈奴横行无忌,却又无可奈何,所以,对于此次骑兵主动出击抱有很大期望,如今,汉军骑兵败退,大大打击了士气。

占尽便宜的白羊王、娄烦王还未来得及庆祝,就有斥候来报东北方向有大批汉军,自北向南而来,人数约在万余。

白羊王大惊,但还是不信:“汉军自北向南而来?胡扯,北方乃是我大匈奴腹地,汉人如何能进来?再说了,再往北去,那就是我大匈奴的王庭,大单于本部数十万部众难道是吃素的?”

娄烦王道:“事有万一,如果汉人真的从我兄弟俩的辖区通过,我们难逃大单于责罚啊!”

白羊王沉吟片刻,道:“听说汉军此次兵分四路,每路一万骑兵,我们消灭了公孙敖带领的其中一支,尚不知其他三路的消息,这股汉军有万余人,想必是四路中的一路,我们赶去拦截了必然能有所收获,只要能击败这一路汉军,想来大单于非但不会责罚,还会重赏你我兄弟。”

娄烦王依言,二人整顿军马,快速向东进军。

行军中,白羊王骑在马上,对娄烦王道:“此去我们必定会有收获,吞下这块肥肉,你我兄弟就是大单于的大功臣啦,哈哈……”

娄烦王不以为然:“白羊王如此乐观,我看未必,斥候如此一个来回,汉军都不知道跑到哪里了。”

白羊王哈哈大笑:“哈哈,娄烦王多虑了,我大匈奴的东边是东胡,汉人怕东胡不亚于怕我大匈奴,自然不敢从东胡境内借道通过,而发现汉军的地方正是浑善达克沙漠边缘,大漠无情,我大匈奴的骑兵尚且敬畏三分谅他汉军骑兵也不敢穿越沙漠,所以我们此刻率军赶到浑善达克沙地的西边,正好可以截住汉军。”

浑善达克沙漠正是卫青率军长途奔袭所穿越的沙漠。

令白羊王没有想到的是,等他的大军气喘吁吁地赶到浑善达克,却没有见到汉军的踪迹,派出斥候侦骑四处打探,也没有发现,无奈收兵。他还在遗憾没有截住汉军,立下更大的功劳,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正是这支汉军穿越了沙漠,纵横八百里,扫**了他的祖宗圣地。

四路大军两路惨败,卫青部略有斩获,剩下的就是公孙贺一支队伍。公孙贺在军中多年,虽然比不上李广声名显赫倒也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此次,是他首次独立统兵,所以万事小心翼翼。

对付他的是匈奴浑邪王和休屠王两部,两部动员了所有骑兵,集结了近三万人,准备给公孙贺狠狠一击。匈奴人仗着人多势众,也不屑于设伏,人马左右迂回,试图三面夹击汉军。

公孙贺早就有所觉察,死守营寨不出,匈奴人面对壕沟、木桩,无计可施,只好远远地一通弓箭,汉军依靠营寨,躲过箭雨,也用弓弩还击,这样一来,双方就成了阵地战,这是匈奴所不愿意看到的。

骑兵的优势,本就在于运动战。公孙贺的营寨颇有章法,呈“品”字形,互为犄角,互相呼应。汉军龟缩不出,大有以此据守的势头,匈奴的优势无法发挥,休屠王、浑邪王一筹莫展。

汉军其实也是心急如焚,出塞之时,所带粮草本就不多,就此对峙下去,必然粮草吃紧。

公孙贺召集各营校尉商议。公孙贺道:“我军初次出塞,敌人飘忽不定,忽隐忽现,似有诱我深入之意,如若大军前进必然中了敌人圈套,如若无功而返,定然会受到皇帝的责骂,大家都说说,我军当下该如何是好。”

校尉道:“将军,还是谨慎一点为好,如今敌情不明,贸然出击,恐有闪失。损兵折将的后果可就不是皇帝责骂那么简单了,那是要军法处置的!”

众校尉皆以为言之有理,力劝公孙贺退兵。

公孙贺依言,悄悄拔营撤寨,连夜向汉境后撤,待到匈奴人发现,急急追上来的时候,汉军已经离边城代郡不远。公孙贺部此番才得以全师而退。

只有可怜的李广,被匈奴人俘虏了不说,还要受到匈奴兵士的言语侮辱。会说几句汉话的匈奴人纷纷过来,言语戏弄李广,李广闭着眼睛装死,也不答理他们。

匈奴人也觉得没趣,便卸甲收兵,随意地骑在马上相互嬉笑取乐,防备很是松懈。李广看到时机到了,突然起身,拼尽全力高高跃起,扑向中行说。中行说猝不及防,吓得魂飞魄散。

李广在马背上略略一稳身子,便一把将中行说从马上扔下,双腿一夹马腹,拍马疾驰。这一切在电光火石之间,匈奴人尚未反应过来,还是中行说先大喊起来:“快追啊,李广跑了,李广跑了……”

伊稚斜赶紧下马扶起中行说,查看他浑身上下无伤,才放心下命令道:“赶快追,有生俘李广者,赏千金,封千夫长;杀李广者,赏五百金。”

旁边的匈奴兵猝不及防,乱成一团,闻言才明白该怎么做,纷纷拨马向李广追去。

李广打马全力奔跑,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会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此刻的李广要比平日里更敏捷。匈奴追兵很快赶上来了,他们口中发出“嚯嚯”的声音,纷纷挽弓对准李广,李广知道其中厉害,滚鞍,侧身,躲在马腹旁。

李广所骑的马,背上有弓有箭,这是匈奴骑兵的标准配置,汉奸中行说也如法炮制,这些却便宜了李广。

待到匈奴人一轮箭射罢,李广的还击开始了。飞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左右开弓,箭无虚发。其他人见状大为惊骇,纷纷散开,一下子追击的速度慢了下来,李广趁机用力鞭打马匹,拼尽全力向前冲。

匈奴人仍然不放弃,可惜距离越来越远,翻过一个山头,李广很快脱离了追兵的视线。李广眼光不错,中行说**的正是一匹千里挑一的好马,非但冲刺速度很快,耐力也很好。

茫茫草原,人迹难寻,天色很快黯淡下来。李广也放慢了速度,他怕**的战马过于劳累以致猝死。夜晚,草原上狼群出没,狼嚎声此起彼伏,李广也不害怕,他知道这个时间狼群有的是牛羊吃,不会轻易攻击带弓箭的人。

他选了一处靠近匈奴牧人游牧点的地方,下马歇息。露宿草原,对于李广来说是轻车熟路,靠近匈奴牧人的地方,有看家护牧的狗群,狼群不敢靠近,而他选择的地方是这些牧人帐篷的上风处,狗群无法闻到他的味道,自然也不会有人发现他。李广想,匈奴人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今夜,无数匈奴游骑将彻夜不眠,四处寻找他李广。

人马都休息了几个时辰,很快天色突然变得漆黑,天地仿佛都被黑暗吞噬,这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未免夜长梦多,李广摸黑起来,继续前行。

果然不出他所料,就在他起身不久,匈奴追兵就已经到了,可李广已然远去,再难望其项背。

大败公孙敖部,斩首七千的捷报很快抵达军臣单于帐下,军臣单于大喜过望,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饮宴。

匈奴人没有想到,好消息之后,坏消息接踵而至。

李广逃走了,还顺带杀死了三名军臣单于的亲信侍卫,这让军臣单于大为恼火。他的侍卫都是久经沙场的勇士,一个个享受百夫长的待遇,平日里上战场也很少战损,如今一下子就死了三个,还是被一个俘虏射杀的,更可恨的是,这个俘虏竟然在匈奴数万大军的眼皮底下逃走,绝尘而去。

军臣单于将马鞭狠狠地抽向侍卫长,打得他鲜血淋漓。侍卫长一声不吭,伊稚斜有些看不下去:“大单于息怒,此事不能全怪侍卫长,儿臣当时也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当时李广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谁知会突然袭击,猝不及防之下,难免手忙脚乱。再说了,李广乃是汉军翘楚,武艺箭术超群,就是和我大匈奴最勇猛的勇士相比也不落下风啊!”

军臣单于这才住手。他万万没有料到,他的愤怒远不会结束,和随之而来的消息相比,跑了一个李广实在微不足道。

第三节英雄归来

来自龙城的伤兵浑身是血地冲进了军臣单于的营地:“大事不好了,汉军突袭,龙城守军尽数战死,圣地被毁了……”

匈奴士兵并没有什么战略意识,根本不考虑士气什么的,一路跑一路喊,很快搞得营地内人人皆知此事,待到消息传到军臣单于耳中的时候,整个匈奴大营早就已经炸开锅了。匈奴人信仰简单,敬天地日月,信鬼神,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方式就是敬拜祖宗。匈奴的天神、地神、日神、月神还有昆仑神,都抵不过实实在在的祖先遗骨。如今,埋葬着祖先的圣地被攻占、祭祀之所被捣毁,这是何等的打击啊!

军臣单于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久久不能言语,龙城被毁,如同晴天霹雳,震动了所有人。作为大单于,更是如同当头一棒。

王帐中,一片悲戚气氛,在座的随军巫师中甚至有人已经忍不住哭出声来。军臣单于半天才缓过气来,问道:“攻到龙城的汉军,是谁领军?”

“领军之人是汉军的车骑将军卫青。”

军臣单于更加愤怒,指着群臣道:“迎敌之前,你们一个个目空一切,说这个卫青不足挂齿,现在听到了吗?就是这个卫青,横扫了我们的祖宗圣地,你们这些人,都该死,都该以死谢罪,都该为我们的祖先去殉葬。”

此言一出,帐内的匈奴贵族、将军吓得双腿战战,魂飞魄散。军臣单于是天之骄子,匈奴人至高无上的王,他要处死任何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如今他虽然是盛怒之下说出的这番话,但也没有人敢把它当做戏言。

众人一片求饶之声:“大单于饶命,大单于息怒!”

这个时候,中行说站了出来:“大单于息怒!敌人获胜,不过是侥幸而已,大单于何必大动肝火?龙城遭袭是因为大意才造成的,所损失的也不过是千人而已,于我大匈奴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大单于不必震怒。”

军臣单于此时也觉得是失言了,正好顺着中行说的台阶下来:“中行说说得也对,汉军攻破我龙城又能如何?我匈奴灭了李广全军,还生擒了这个汉人的飞将军,哈哈,区区龙城又何足挂齿啊!”

话虽如此,却掩饰不住内心的伤悲与惶恐。

军臣单于接着说道:“都起来,给本单于听着,我大匈奴的耻辱,要汉人的血来清洗。卫青,都给我把这个名字记住了,他不光是汉朝皇帝的小舅子,也是我们必须要杀的敌人。”

众臣这才一个个起身,大喊:“杀卫青,杀卫青!”方才大单于震怒,其中胆小者早已经吓得大汗淋漓。

龙城被毁,虽然未伤及匈奴的筋骨,但对于一贯狂妄的匈奴贵族,这个打击也是沉重的,尤其是年迈的军臣单于,非但痛惜祖宗圣地被毁,更多的是面子问题,从来就没有一个单于丢失了祖先埋骨之所,也从来没有一个单于,在其执政的时代里,让异族人攻到腹地,这不仅是匈奴全族的耻辱,他作为大单于,将不可避免的因此事而被世代匈奴人记住。

悲痛和羞愧交加之下,军臣单于一股闷气在胸中涌动,越想越难以抑制,终于,一口鲜血喷出,军臣单于倒在了他的王座上。

未央宫中,皇帝在和韩安国对弈,静等前线消息。

“长安城中人人传言,朕重用外戚而视军国大事为儿戏,将一万大军轻易交付给了一个庸才,你韩安国如何看?”皇帝一枚棋子落盘,面沉似水地问道。

韩安国赶紧起身:“陛下这是哪里的话?自古推陈出新,才能代代相传,国人岂能不理解陛下起用新人之举?”

“话虽如此说,但人言可畏,朕初次用兵马邑,无功而返,朝中世勋世禄的贵族中就颇有微词,如今,四路人马主动出击,要是再有个差池,朕不堪重压啊!”

“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陛下雄才大略,千年罕见,识人用人之气度,常人又有谁能懂?凡夫俗子的议论,又何足挂齿?”

韩安国的这个马屁拍得很是适当,皇帝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道:“长孺这是安慰朕啊!当下只有我军臣二人,长孺不必事事小心,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你就说说,朕此次启用李广、公孙贺、卫青、公孙敖四人,有何得失?”

韩安国思忖半晌,说道:“臣斗胆,今日对四位将军一一评说,还望陛下恕罪。”

“长孺何罪之有?朕今日唤你来,也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韩安国为人小毛病不少,但是,却又有难得的大智慧、大操行,他贪财好色却又行事刚正不阿,曲意逢迎却又直言敢谏。皇帝深谙他的为人,所以此刻有此一问。

皇帝如此说,韩安国自然从实道来:“陛下,依老臣这几年任北地都尉、卫尉、中尉的经历来说,臣对这四人都有些了解。臣以为,公孙敖骁勇有余而才智稍欠,公孙贺中人之资,按部就班,牵制测应尚能胜任,很难有大作为。李广是汉军成名多年的名将,资历没的说,这个年龄正是经验最为丰富的时候,如日中天,但是,恰恰因为他声名在外,所以难免成为为匈奴众矢之的,虽勇猛无比,但肯定会寡不敌众,恐怕也不能完成陛下的愿景。只有卫青,臣以为,可成大事。”

这话说到皇帝的心坎上了,但皇帝还是故作迟疑:“哦?长孺为何如此看好卫青?李广比起卫青,到底如何?”

“李广将军忠君爱国,为国征战多年,行军作战舍身忘我,勇冠三军,实乃我汉军之楷模,但是,作为将帅,李广始终缺乏战略眼光,可为先锋,但不可统领全局,而且,李将军到这个年纪,也很难再有突破,所以,臣更看好卫青。”

皇帝大喜。

韩安国接着说道:“卫青为人忠厚好学,更兼聪慧过人,陪伴陛下在上林苑这几年,深得陛下之真传,名师必有高徒,陛下静候佳音即可。”

这马屁拍得,皇帝很是受用,对弈之时落子也犀利了几分。

此时,鸿翎急使送来前方六百里加急战报,皇帝阅罢半晌不语,许久才道:“你韩安国果然是大才,以知人识人之能便准确预测了此番战事的结果,若不是朕亲眼所见,是不会相信的。”

说完,将战报递给韩安国:“李广遭遇两倍之敌,全军覆没;公孙贺遍寻不见,未能遇敌,全师而还;公孙敖遇敌激战,折损大半。每个人的战果都有不同,果然如你老狐狸所言。”

韩安国额头冒汗,口中道:“陛下圣明,老臣纯属侥幸!”

皇帝却不在意,看得出来,他很是激动:“我汉军自淮阴侯起,每逢大战必胜,击败悍勇的楚霸王和天下闻名的楚军,而后坐拥天下。岂料,遇到了匈奴之后,这一切都逆转了,高祖携一统天下之余威对阵匈奴,却被困白登,险些遗恨千古,其后汉军更是一败再败,屡屡被匈奴打得溃不成军。此次卫青直捣龙城,横扫匈奴的祖宗圣地,实在痛快!拿酒来!朕要痛饮,庆祝卫青的胜利!”

卫青率领胜利之师,大张旗鼓地返回京城。士兵用长枪挑着匈奴人的头颅,招摇过市。为匈奴俘虏准备的是囚车,卫青深知大汉国民急需这样一场胜利,所以,所过之处,极尽宣扬,一时间海内鼎沸。

未央宫内外,也是张灯结彩,一片热闹喜庆的样子。皇帝的心情不错,六宫的宫人自然也高兴。

皇帝兴冲冲地来到卫子夫宫中:“子夫啊,朕有好消息告诉你!”

卫子夫早已知道皇帝高兴什么,却不动声色,反而问:“陛下快快说,是什么好消息?”

皇帝果然十分受用,笑道:“卫青这小子没让朕失望,哈哈!你知道吗,子夫?卫青首次出征,便纵横草原八百里,攻破了匈奴的圣地龙城。朕,一定要好好赏赐他。”

卫子夫莞尔一笑:“卫青这都是仰仗陛下天威,陛下的对卫家恩泽已经够多了,还要怎么赏赐卫青!”

“哈哈,治军之道,须得赏罚分明,才能激励将士,鼓舞士气,卫青,朕要赏,就连你,朕也要好好犒劳。”

卫子夫欠身行礼道:“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