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神卫青

第十章 城彼朔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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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细说,此时战场上已经呈现了一边倒的态势,傲慢的匈奴人被汉军突如其来的变化震惊了,惊讶之余,又多少带着些不甘心的情绪。但是很快,匈奴人的心理防线被鲜血击垮了,求生的本能战胜了自信和荣誉感,匈奴开始溃逃。马背上的民族果然名不虚传,一旦决心逃跑,汉人真是望尘莫及。汉军收紧口袋,匈奴依然跑掉了将近一半。

只是简单地给受伤将士们进行了包扎,还来不及清扫战场,中军主将已经派传令兵打出旗语,下令全军依照先前队形继续前进。

张次公看着遍地的尸体,舔着嘴唇对苏建说:“这么多匈奴人的脑袋,可惜没工夫砍下来,实在是可惜!”

苏建道:“可惜又能怎么样,卫将军有言在先,一切以大局为重,往后遭遇的匈奴会越来越多,有你砍的脑袋。”

此时,主将卫青的中军主力已经一军突出,成为了先锋,卫青断定,匈奴来不及将大军集结发起总攻,所以,接下来汉军将马上面临一波波的遭遇战,越是拖延时间汉军的处境将越危险。

匈奴在河南苦心经营数十年,白羊王、娄烦王所部达十万众,善战的骑兵也有三四万,稍有不慎,汉军便有危险。当下,汉军的士气自不用说,所以就更需要一鼓作气。

卫青传令全军放弃休息和吃饭的时间,全速向南挺进,汉军一路高歌猛进,打掉了沿途的无数游牧小部落。后来,汉军索性左右一字排开,四路人马都以一个扇面形的队形前进,遇到抵抗便一拥而上,毫不留情。对于逃跑的匈奴也不追赶,只管往前撵,反正肉烂了也在锅里。

被杀死的匈奴数以千计,可惜的是汉军无暇统计敌军首级,对于手无寸铁的妇孺老弱,卫青严令不得伤害,放他们往西边逃生去了。

西边,是休屠王和浑邪王的领地。此时,休屠王和浑邪王也已经得到了消息,不过两人并不打算出手。他们和白羊、娄烦两部积怨已久,若不是白羊王、娄烦王,富庶的河套草原本来也有他们的一份,眼下汉人攻打河套,休屠王和浑邪王只有窃喜。

西逃的匈奴妇孺老弱越来越多,他们带来了战场的消息,汉军被传得神乎其神,而匈奴人的失败被放大了不止一倍,这个时候,休屠王和浑邪王才开始担心起来。

休屠王道:“汉人有句话说得好,唇亡齿寒,咱们虽说和白羊王、娄烦王有过节,但好歹也同族同宗,他们两部如果被攻下,下一步也就该轮到咱们了。”

浑邪王点头道:“兄长言之有理,我们要召集人马,一是要防备汉军偷袭,二来这白羊、娄烦两部非救不可。”

两人遂传令全族各部能战之士在休屠泽附近集结。

右贤王部也得到了消息,只是当下右贤王本人正在王庭,无人主持大局,右贤王的儿子带领两万人想去增援,来到高阙却被汉军挡住。汉军依仗天险据守,右贤王所部不知汉军底细,无法判断人数,同时,地形也不允许大军展开,所以只好每日派人辱骂汉军,试图激怒守将,诱汉军放弃关口出战。

汉军纹丝不动,先前缴获的牛羊漫山遍野,他们也不担心粮草问题,士气高昂,严阵以待,匈奴无计可施,也不敢回撤,只好安营和汉军对峙。

对于休屠王和浑邪王的举动,卫青早有考虑,待到侦骑来报,休屠王、浑邪王集结起三万大军,他立即下令焚毁黄河浮桥,并迅速调整各路军队的位置,自己领军在西边,担当起侧翼防卫的任务。黄河浮桥是河套和休屠王、浑邪王之间最为重要的联系方式,大军渡河非浮桥不可,一旦毁坏,要重建绝非一日两日之事,因此,此举可以暂时缓解匈奴援兵带来的压力。

汉军无后顾之忧更是勇往直前,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小半个河套。

第六节血染沙场

是夜,连日拼杀、已经两天一夜没有休息的汉军终于找到了一处好位置,除了斥候、暗哨,疲惫的将士们纷纷卸下甲胄,倒头席地就睡。主将卫青的简易军帐也支了起来,将军、校尉聚在一起。

卫青道:“唇亡齿寒的道理想必休屠王、浑邪王不会不懂,如今我军攻击河南,两部闻知必然来救,此事须小心应对。”

苏建道:“将军,休屠、浑邪两部主要在贺兰山以西活动,贺兰山天险难越,我军已东渡黄河并焚毁浮桥,休屠王、浑邪王能奈我何?”

卫青道:“苏校尉言之有理,但是,贺兰山固然是一道天然屏障,但我军实施千里大迂回,目标直指陇西,诸位请看地图,贺兰山自北往南,到黄河边结束,期间数百里我军不用防备,但是此处离陇西尚有二百余里,黄河在此处水势平坦,匈奴人又不乏羊皮、牛皮筏子,休屠王、浑邪王部随时可以渡河,攻我腹背。”

张次公道:“我军离陇西尚远,将军之忧虑是否为时过早?”

卫青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行军作战须当如履薄冰,慎之又慎,骑兵交战,一日就是几百里,不得不考虑再三。”

沉吟半晌,卫青开始部署:“荀彘领军六千,沿贺兰山东麓和黄河之间的平坦地带行军,直到贺兰山脉结束,安下营寨,等候大军汇合。这条道路夹在一山一河之间,匈奴不会部署大军,沿途若有小股牧民,尽可歼灭之,若有大队敌军出现,可立即派出飞骑来报,荀校尉亦可背靠贺兰山先做抵抗。”

“诺!”

卫青继续道:“黄昏时分,有斥候来报,河南之敌纷纷向河套腹地靠拢,想必是白羊王、娄烦王集结兵力。从今日起,我军改四路为三路,苏建、张次公、李沮、赵信,你四人率一万人,沿黄河东岸向南前进百里后折向东边,我自率一万五千人向东横插河套草原,届时在河南腹地与你等夹击。中途若遇到敌人大队人马切不可轻举妄动,等待中军发起进攻。”

“得令!”

卫青又补充道:“西路军马以苏建为主将,张次公为先锋,李沮、赵信为领军校尉,若对行军路线有疑虑,一切以赵信所言为准。”

“诺!”

翌日,大军拔营,按既定方略行军。卫青出兵之前的考虑没有错,河套水草肥美,足够战马食用,汉军死伤的马匹,也在历次小规模遭遇战中得到了补充,而士兵们饱餐匈奴牛羊,带来的干粮也省下不少。

苏建全军轻装简行,一日之间便到达既定位置,沿途遇到几伙匈奴游兵散勇,条件允许便全数歼灭,如果逃遁,苏建则命骑兵驱赶向东边。

卫青率军从中路横插,也进行得非常顺利。为保存体力,汉军缓缓而行,人马都得到了休息。

卫青的判断没有错,此刻,白羊王和娄烦王正在河套腹地集结兵马,已经聚集了三四万人。

匈奴人逐水草而居,他们心中家园的概念和汉人截然不同,只要有水草可以放牧的地方都可以是他们的家园。平日里,匈奴人四散在各处,难得聚首,当下,他们的驻地蔚为壮观,数千顶帐篷遍布草原,还有数以百万计的牛羊。

汉军的斥候很快发现了敌人,汉人哪里见识过这么壮观的草原部落,只见人和牲畜混杂,漫山遍野都是,斥候根本无法统计出人数来,更无法确定其中骑兵的人数,只好回报将军。

敌情不明,卫青深感忧虑。是夜,月色朦胧,汉军尽量绕行,既避开了匈奴人的耳目,又保持了有效的进攻距离,卫青将大军安排在了一处三面被丘陵围住的谷中,大军不举火,不扎营,尽量保持安静,就地喂马休息。

此处三面被丘陵围住,骑兵无法靠近,仅有的一面面对一望无际的草原,毫无遮拦,敌人想要偷袭是不可能的,汉军还下了简单的拒马桩,安排弓弩手在前面严阵以待。

准备停当,卫青回到自己的小帐篷中,那里有早就准备好的匈奴服饰以及弯刀弓箭等,还有一副假的大胡子,卫青装扮一番,才唤来两名校尉,二人见卫青一副匈奴人的装扮,两人疑惑不解。

卫青道:“我欲夜探匈奴大营,军中若有突发事件,你二人可处置,匈奴来袭可全军出战。”

校尉大惊:“将军不可,万万不可,大军若失主将,必然全军覆没,将军万万不可以身涉险。”

卫青沾上胡子,哈哈大笑道:“你且看看我的模样,像不像匈奴人?”

“像确实像,可是将军也不能去冒险啊!要是将军有了什么闪失,我汉军危矣!大汉危矣!”

卫青正色道:“两位请放心,若无完全把握我也不敢如此,昔年我曾深入匈奴,和匈奴人生活了些日子,说得一口流利的匈奴话,对于匈奴习俗无一不通。如今匈奴集结大军,情况不明,我若不夜探之,明日出战便少了几分先机。”

二人不语,卫青道:“此事你二人知晓便可,不得外泄。”

“诺!”两人不情不愿地看着卫青离去。

卫青裹了一件斗篷,出了汉军营地,上马直奔匈奴方向而去,对于汉军的哨兵和侦骑,卫青没有表明身份,只是出示了令牌。

匈奴人的衣服散发出游牧民族常年缺水不洗澡而特有的骚臭味,引得卫青一整恶心,不过这也好,显得更加逼真。

匈奴营地据此不过三十里,一会儿便能隐约见到,首先是漫山遍野的牛羊,斥候说得没错,数目应该在百万以上。

穿过了牲畜群,就看见了无数的帐篷,卫青大概估算有数千顶,接近一万。匈奴男子想必都在帐中饮酒作乐,帐外只见女子和孩童,女子在忙碌着准备吃食,孩子们在玩耍。粗略地算了算,匈奴能战的骑兵也就万余人,卫青放下心来。

此时天色已晚,匈奴人的帐篷里却灯火通明,这些平日里四散在各处的牧民难得聚到一起,估计要彻夜畅谈。帐篷里尽是欢声笑语,对于卫青,除了几个妇人瞅了一眼,再根本没人注意。

哨兵们也很懒散,见卫青走过来,冷冷地瞟了几眼,不再理会。卫青小心地四下偷看,白羊王、娄烦王所部的装备虽然不如军臣单于本部的,但也不差,弯刀、铁胎硬弓、长枪,比比皆是。

卫青不敢久留,从匈奴营地中匆匆穿过,挑了一处马匹撒欢的地方,打马离开。

回到营地,汉军侦骑拦住了他,他亮出令牌才催马入营。

全军早已经进入梦乡,只有两名校尉在卫青帐中如坐针毡,见卫青回来才如释重负。

卫青也不寒暄,直接说道:“匈奴人虽然声势浩大,但能战之骑兵不过万人,明日我军定可大获全胜。”

此时,苏建、张次公所部的斥候来报:“苏、张两位校尉领军到达指定位置,前哨斥候已经发现敌人踪迹,只等将军明日发起进攻,我部从后面掩杀。”

卫青眉头一皱,略一思索,对斥候道:“你速速回去,务必告知苏建校尉,请他率军向西撤二十里,自北向南摆开一字长蛇阵,待明日我部发起攻击,切不可贸然包抄。”

斥候得令而去,卫青还不放心又派出了斥候。

原来,夜探敌营得到的情况让卫青心生一计,明天的作战战术有了变化。

清晨,汉军悄无声息地来到匈奴人的营地附近,此时,大部分匈奴人还在梦乡里,只有妇女起床挤奶,赶牲口出去放牧。

汉军越来越近,马蹄声越来越清晰急促,匈奴哨兵终于发现了汉军来袭。刺耳的号角声划破了宁静的清晨,匈奴人的反应也十分迅捷,但是,此刻汉军如潮水般冲向了匈奴营地。

根据卫青先前的部署,首轮射出的是火箭,针对的目标也并不是匈奴人,而是外围的匈奴牛群和马群。火箭带着火光,射中牛马,带来的不仅仅是皮肉之伤,还引起强烈的恐慌,恐慌在牲畜群众传播开来,整个畜群都炸开锅般地四散奔逃,火箭还点燃了邻近的帐篷,火光四起,畜群更是无法控制。

畜群慌不择路,冲向匈奴人的驻地,畜群受惊,已经失去了理智,根本无法控制,马群还能捡空地逃窜,而牛群就开始横冲直撞了,牛角顶开一切阻挡道路的东西,无数的帐篷被穿透顶翻,不少匈奴人连人带马被撞翻在地,后面畜群涌上,将倒地不起者踩成肉泥。

卫青军还未和敌人接触,胜负大局就已定。

准备整队抵抗的匈奴人看到这番情形,已经泄气了,汉军箭如飞蝗,铺天盖地而至,再加上失控的畜群冲过来,匈奴人中箭、踩踏致死者甚多,终于,匈奴人承受不住,开始溃退。

白羊王、娄烦王知道,此时已经无法和汉军对抗,为保住性命只好混杂到畜群当中,向南逃窜。两人早已没有了王者的威风,白羊王道:“娄烦王,卫青此贼果然诡计多端,我军又败了一阵。”

倒是楼烦王沉得住气:“白羊王莫怕,我军被畜群冲散,可是实力尚存,河套草原上还有我部数股兵马,汇合起来还是能和汉军打上一仗的,当务之急是赶紧脱离汉军。”

随后,楼烦王下令高举王旗,看到旗帜之后,溃散的匈奴有了主心骨,逐渐聚拢过来,庞大的畜群携裹着大军前进,卫青率领的汉军紧随其后,驱赶畜群,不断用弓箭杀伤着敌人。

苏建问道:“匈奴逃遁,我军是否继续追击?”

卫青道:“据斥候来报,敌人有数股骑兵部队加入,我断定敌人已经聚集起了万余骑兵,如此大队人马,是无法隐藏的,我军眼下只需盯紧他们便可。”

果然不出卫青所料,随着陆续有各部落骑兵加入,白羊王和楼烦王也逐渐有了底气,再往南就是秦国的旧长城,两人率部就此站稳了脚跟,和汉军对峙。

汉军也紧锣密鼓地准备大战,将缴获的牛羊宰杀,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将鲜美的羊肉架在火上翻烤,有些将士不习惯吃烤肉,就采用了秦国士兵的方法,将头盔清洗干净,盛水煮肉。

汉军自出云中、战高阙以来,一路横扫,如今士气空前高涨,惧怕匈奴的旧事已经一去不返,越来越多的人在行军打仗中找到了乐趣,带着保家卫国的自豪感,带着杀敌立功的决心,汉军将士充满了求胜的欲望。

卫青知道将士们的心思,作为将军,但他不能被一系列的胜利所蒙蔽,毕竟匈奴实力尚在。他紧盯着地图,脑海中不断演练着战场上的每一种可能。少年时代读过的兵书,此刻在脑海中不断显现,但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只有直面战争才知道它的残酷性。

一切安排停当,翌日,汉军前哨就发起警报,匈奴人提前动手了。汉军训练有素,很快整队,严格按照昨夜的方案部署。此时匈奴大军尚在二十里外,汉军全军出动,打算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和匈奴展开一场针尖对麦芒般的对攻战,汉匈之间,野战无数场,唯有这一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势均力敌。

汉军骑射技艺明显要稍逊一筹,还好,汉军有盾牌,能遮挡一部分箭支,汉军整齐的队形也给了匈奴人不小的震撼。卫青在马背上立起,观察匈奴人,只见匈奴人也排出了密集进攻队形,一副要和汉军拼命的样子。但是,卫青发现,匈奴人也留了一手,他们似乎并不像先前一样,只顾往前冲,他们的左右两翼隐约有尘土扬起。

卫青仔细观察,匈奴人正面冲锋的队伍不足万人,看来匈奴人也在挨打中学会了计谋,这番模样,是要对汉军进行左右包抄。

卫青当然不会让他们的企图得逞,下令左右两翼上前接敌。旗手用旗语将军令发出,两翼的苏建、李沮很快依令行事,率军从左右两翼脱离中军,此时,张次公已经与敌人相隔不远,双方的喊杀声震天,匈奴人的弓箭依旧密集,汉军却纷纷收起硬弓,取出了小巧的手弩,随着弦响起,汉军的弩箭破空而来,匈奴人“唰唰”倒下了一批。

汉军射罢三轮,双方便碰撞在了一起,汉军前排第一个便是勇将张次公,张次公左手持盾,右手是一杆长枪,盾牌上密密麻麻满是匈奴人的箭,但张次公完好无损。他用盾护在身前,长枪直刺对面来敌,迎面而来的匈奴人似乎身份不低,身着皮甲,上面缀满了铁叶子,头戴铁盔,上面插着三根艳丽的羽翷,满脸络腮胡子,挥舞着弯刀,直指张次公,气焰十分嚣张,张次公毫不犹豫,长枪只取他的面门,匈奴将领挥刀将长枪遮挡开,趁势已经接近张次公,弯刀砍向了他,张次公索性丢掉长枪,右手拔出环首刀,左手的盾牌磕开匈奴弯刀,金铁相交,发出巨大的响声,右手的环首刀未作任何停留,砍向敌人。

匈奴将领的弯刀被盾牌重重碰撞,虎口隐隐发麻,正待再次进攻,只见白光闪过,一柄锋利的环首刀已经砍向他的肩膀,匈奴将领大惊,无奈只好翻身滚落马,才躲过这一刀。此时,后续的匈奴人已经涌上,张次公无暇再顾及他,可是他依然在劫难逃。张次公左右的两名骑士,在他落马的瞬间,两柄长枪同时刺穿了他的身体,匈奴将领惨叫一身,极不情愿地倒下了,瞬间被战马踩成肉泥。

张次公一马当先,手起刀落,一路砍杀,汉军见领军校尉都如此舍生忘死,士气更是大振。汉军排列有序的阵形发挥了巨大威力,盾牌、长枪、环首刀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铁桶,向前推进,匈奴人纷纷落马。

此时,汉军先锋部队的右翼突然也响起了喊杀声,原来是主将卫青亲自率领中军从右侧发起冲锋,他们很快超过了先锋部队,继续向前。

见张次公可以控制局面,卫青部逐渐向右移动,右翼还有李沮部,迎面而来的,正是企图夹击汉军的匈奴人,李沮上前接战,无奈匈奴人的弓箭确实厉害,一时间汉军进攻受阻,眼看匈奴骑兵越来越近,李沮部已经出现了松动的迹象,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卫青率部杀到,指挥汉军从侧面射杀匈奴,很快遏制住了匈奴人的攻势,匈奴的阵脚一阵慌乱,李沮乘机掩杀,卫青指挥所部分成两路,一路向左,攻击匈奴中军的右侧,一路和李沮夹击侧翼。

敌人分成三路,阵势严密,双方势均力敌,卫青不希望这是一场惨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希望能以局部的优势兵力迅速击溃敌人的防线,然后分而歼之,这样虽然冒险,但可以有效地减少伤亡。

卫青冲向匈奴,手中正是环首刀,刀光闪过,白刃之上鲜血淋漓,数名匈奴骑兵已经被砍落马下。鲜血染满了他的战袍,使得他看起来更加威风凛凛,如同天神下凡一般,面前的匈奴军阵被他撕开了一道口子,一柄环首刀,如若无人之境,势不可挡。紧随卫青左右的亲兵此刻也被将军的威猛所感染,纷纷杀入阵中。

一名匈奴千夫长大声呼喊,组织起了十几名健壮的骑兵,朝卫青靠拢过来,卫青全力拼杀,根本没有注意到敌人的举动,待到发现已经晚了,这十几名匈奴人围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圈子,朝他压过来。这些敌人显然早有预谋,围住后并没有贸然出击,而是试探性地刺出几刀,卫青大惊,此时两军混战,阵形已乱,彼此之间无暇顾及,而自己杀得兴起,突前太多,以至于被敌军算计。

卫青深吸一口气,小心应对,此时亲兵也已经发现主将被困,大喊着招呼汉军支援。这边,匈奴人已经开始猛攻了,好几把弯刀朝卫青劈刺过来,其中一把精光四射,正是闻名遐迩的当世名器——径路,卫青挥刀遮挡,几把弯刀被挑开,但是使径路者绝非泛泛之辈,他刀锋一转,刺向卫青左肋下,卫青大喝一声,挥刀劈向径路,无奈已经迟了,敌人的兵刃刺开了甲胄,留下了一道伤口。

卫青有些慌了神,情急之下,挥刀砍向了使径路者,那人举刀遮挡,只闻一声响,两柄利刃砍在一起,卫青的环首刀折断了,那匈奴人也被震得险些落马。

祸不单行,就在卫青方才一击的时候,又有几把弯刀砍在了他的后背上,**的战马也受了重伤,嘶鸣咆哮不已,卫青一怔,跌落马下。

见主将落马,亲兵急得大喊,邻近的汉军闻之,纷纷拼死往卫青落马处杀来。主将如若遇害,汉军就算打了胜仗也是罪人,说不定还要累及亲朋。

人在情急之下会发挥出远超平日的力量,汉军如此,卫青亦如此,他落马之后并未失去战斗力,就地翻起,便将手中已经断裂的刀狠狠掷向使径路的匈奴,那人正在高声传令,指挥匈奴阻挡汉军士兵不要命的攻击,猝不及防之下,半截环首刀正中胸膛,利刃穿胸而过,想来绝无活路。

卫青捡起地上的匈奴弯刀,左右遮挡,只管防守再不敢贸然出击。幸好有厚厚的背甲卸去了大部分力道,所以伤口并不致命,饶是如此,鲜血还是不断流下来,卫青一度有些绝望。

再怎么勇敢的人,一旦要直面死亡,还是会非常恐惧的。一时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很多人,母亲、妻子、姐姐、公主、阿萌,还有久未谋面的洪伯,甚至他尚未出世的孩子。他远离温暖的家,来到这苦寒的塞北之地,流血战斗,是为了不让汉地无数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此刻,国家、皇帝、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崇高理想似乎已经很遥远了。

能征善战的将军之于国家,无疑是重要的,但这并非无可取代,很快就会有人代替他的位置,而对于家人来说,他是唯一的。一瞬间,他想到了死,如果他真的马革裹尸而还,可能皇帝会遗憾一阵子,而他的母亲和妻子会难过一辈子。

思虑多了,手底下自然有些慢了,眼看又到了眼前,卫青心中暗叫一声:“完了,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个身影从卫青身后高高跃起,从半空中越过卫青,落在了敌人身上,此人是一副汉军普通军士的装扮,正是卫青的儿时玩伴洪忠,他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匈奴人的弯刀。就在这时,汉军也杀到了跟前,将呆若木鸡的卫青围在中间。

待汉军救下洪忠的时候,他已经身中数刀,但还是挣扎着问:“将军没事吧……”卫青来到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一言不发,但两人目光相触,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七节横扫千军

卫青只做了简单的包扎,便又要上马,旁边的亲兵阻拦:“将军以身涉险,就已经让三军提心吊胆,如今身上带伤,切不可上马再战了。”

卫青道:“正因为三军因我担忧,我才要再次上马,三军士气必然会因此大振。”

果然,卫青立马拔剑高呼:“我大汉的健儿们,敌人就在眼前,杀啊!卫青和你们同在。”

三军欢呼雷动,攻势骤然加强,匈奴人逐渐抵挡不住,有了溃退的迹象,卫青再次高喊:“敌人要败了,立功的时候到了,杀!杀!杀!”

汉军跟随着卫青喊出了号子:“杀!杀!杀!”随着每一个杀字,汉军便挥刀砍向敌人,喊杀声响彻战场!

匈奴的左翼在汉军右翼李沮和主将卫青的攻击下,败象已显,匈奴人开始溃逃,胆小者直接往西南面逃窜,大部分还是收缩到中军附近。

卫青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传令兵频频挥舞令旗,右翼十个千人队调整位置,从右路朝匈奴中军包抄过来。

匈奴的右翼和苏建带领的汉军左翼此时正僵持不下,双方都没有全力进攻,匈奴人发挥骑射优势,轮番以弓箭攻击,汉军也不含糊,架起大盾牌防守,同时骑士们也纷纷挽弓还击。

匈奴中路本来就是在张次公的猛烈攻击下苦苦支撑,如今左翼骑兵溃散,卫青和李沮又挥军攻来,自然抵挡不住。正所谓兵败如山倒,汉军才一通弩箭,匈奴人就纷纷拨马向南退去。不得不说匈奴人逃跑功夫了得,在兵败之际,依然能逃得井然有序,汉军期望中的互相踩踏并没有出现。

机会千载难逢,苏建乘机指挥全军追击,无奈匈奴人的马快,战果并不大。

匈奴人边退边回头射击,阻挡汉军追击,汉军穷追不舍,一直到敌人跑得不见影子,才收拢队伍。此时离开早晨的旧战场已经有接近百里了,汉军派人回去清扫战场,匈奴人的尸体已经大部分被附近的牧民掩埋,好在物资也有不少。

靠着缴获物,汉军安下简单的营寨。大帐中,随军军医为卫青治伤。卫青的后背和左肋下中刀,好在都是皮肉之伤,没有伤及骨头,倒是一旁的洪忠伤势严重。

洪忠舍生忘死,拼死相救,让卫青十分过意不去,因此他召集数名军医,要求务必救下洪忠,直到洪忠得到妥善医治,自己才就医。

此时,汉军伤亡情况已经统计出来,汉军阵亡将士近千人,尸体已经全部妥善安放在一处,各营核对后发现,还有百余人下落不明;受伤者多达五千人,还有数百人因为气候水土原因无法继续作战。伤者多是匈奴人的弓箭所造成,虽不致命却已丧失战斗力。

匈奴方面的损失应该远远大于汉军,但卫青依然觉得痛心不已。

卫青道:“我军连战连捷,打得白羊、娄烦两部四处逃窜,如今局势对我军十分有利,我军当抓住机遇,一鼓作气,彻底清除河南的匈奴。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慎小心,今夜我军各营须枕戈待旦,提防匈奴狗急跳墙,夤夜来袭。”

“诺!”

卫青顿了顿,继续道:“明日一早,李沮、赵信二位校尉护送受伤将士和阵亡将士遗体回北地,将士们血洒疆场,为国牺牲,理应得到妥善安葬。”

苏建道:“将军不必自责,将士们为保家卫国而战,死得其所,将军爱兵如手足,将士们九泉有灵,也会感念将军,只是将军以后不能再独自冲锋陷阵,以身涉险了。”

卫青道:“今日之事,确实是我太过鲁莽,好在苍天庇佑,有惊无险。来日再战,我军应当更加小心。如今白羊王、娄烦王受到重创,向西南退去,应该是企图西渡黄河,投奔休屠王、浑邪王,荀彘领军在贺兰山口,应该可以阻挡。那里多是山地丘陵,明日我军全线压进,匈奴无法渡河,我估计他们还会乘地势继续逃窜。”

随后,卫青传令:“李沮、赵信领八千人护送边民、伤病及阵亡将士,用缴获的匈奴车辆,留下战马,汉军剩下的一万人每人配备双马,准备追击匈奴。”

苏建面露难色,低声道:“匈奴人在河南虽然屡遭我军重创,但人数还有不少,我军只留一万人,是不是太过冒险?”

“兵贵精而不在多,在战场之上,每增加一个士兵就意味着要增加调度时间,千里追击,第一要求就是速度。我军一万人,配双马,也是学匈奴人的作法,如此,大军一日便可行进数百里,和匈奴不相上下,追击才有可能,如果保持庞大的军力,就可能会错失战机。”

果然不出卫青所料,白羊王、娄烦王就是领军逃亡西南方向,目的地也正是休屠王和浑邪王领地。此时,休屠王和浑邪王也正领军往黄河边靠拢。

荀彘所部正在贺兰山的最南端,趁着未发现敌人,荀彘挥军四处劫掠,抢来不少牛羊做军粮,战马的草料也积攒了不少,荀彘索性选择了贺兰山最南端的一处山头驻扎下来,此处临进黄河渡口,正好卡住了休屠王、浑邪王东进的必经之路。

白羊王、娄烦王领军来到黄河边,远远地就发现了汉军旗号,白羊王仰天长叹:“天亡我也,卫青此贼早有杀招,断了我们的后路,实在可恨!”

娄烦王劝道:“事到如今,骂也没有用,纵有汉军挡路,我军现有的实力也能与之一战,再说这也不是卫青领兵,又何惧之有?”

白羊王道:“兄长有所不知,汉军盘踞的贺兰山口,正是我军渡河的必经之路,汉军以逸待劳,待到我军渡河一半时攻击,你我将死无葬身之地啊!”

娄烦王思索片刻道:“既然此路不通,我们就再回去,到了草原,我军马快,要是避开汉军,一路快马加鞭往北跑,他卫青再能打,也追不上我们。只要到了北边,我就不信大单于不派人来救我们。”

白羊王叹了口气道:“如今无计可施,只有依兄长之言了。”

其实此时休屠王和浑邪王也在不远处,他们看到占据地利的汉军,也是一筹莫展,两人麾下数万控弦之士,如果真的拼命,汉军肯定挡不住,但两人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不愿为了白羊王和娄烦王豁上血本。

第二天,白羊王和娄烦王果然离开了黄河东岸,转向了南边,试图从东南方向避开卫青大军。这正中卫青下怀,他派出数十名斥候紧盯敌人的一举一动,而自己率领大军找了一处向阳避风的地方养精蓄锐。

匈奴军队一路丢下牛羊和家眷不管,青壮年和贵族只顾自己往北方逃窜,此时,他们的人数也不过万余人。三天之后,他们走出了丘陵、戈壁地带,来到了久违的草原,匈奴人信心又恢复了不少。刚想喘口气,汉军却出现在了他们的左侧方。

匈奴人大惊,又开始逃窜,汉军紧随其后,穷追不舍。在广袤无垠的河套草原上,一场千里大追击正在上演。

匈奴人噩梦,才刚刚开始。

白羊王满以为凭着匈奴的快马,他们会很快将尾随其后的汉军远远甩开,岂不知汉军骑兵配备了双马,轮换着骑乘,做到人不离马背,时不时能趁着匈奴人停下来喘口气的机会一通弓弩,匈奴人死伤不少,只好马不停蹄接着逃跑,难有喘息的机会。

此时,屯兵雁门附近的李息也有了行动,他率军挡在了匈奴人北上的必经之路上,以逸待劳,静候敌人到来。

汉军自北向南横扫河朔,可惜百密一疏,总有漏网之鱼,散落在草原各处游牧的小部落陆续加入白羊王、娄烦王的队伍,看着日益壮大的队伍,白羊王、娄烦王安心了许多,作为军粮的牛羊和马料也补充了不少。

匈奴人也搞清楚了,汉军追击的人数看上去浩浩****,实则不过万人,而如今,他们得到不断补充,兵员达万千余人。匈奴人终于不再仓皇逃窜,虽然不敢挑衅汉军,但夜晚到来的时候他们也敢扎营休息了。同时,他们也在战争中不断学习,就像现在,他们野营的时候也像汉人一样挖壕沟,设置大量岗哨,以防突袭。

汉军却似乎并不着急,不紧不慢地跟在匈奴人后面,除了偶尔有斥候侦骑出没,汉军很少主动进攻,他们在等待时机的到来。

白羊王很有信心逃出生天,娄烦王却忧心忡忡:“白羊王,我看情况不对,汉军胸有成竹,也不急于求战,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白羊王却信心满满:“娄烦王多虑了,如今我军势大,想必是汉人害怕。再说了,听说南边的那一仗,汉军主将卫青也受了重伤,该不会是一命呜呼了,汉人如今虚张声势,想要赶我们出河南?”

娄烦王还是忧心忡忡道:“虽然如此,还是不能大意啊!”

此时,匈奴斥候来报:“前方五十里发现敌人大军集结,领军者为汉将李息,人数有三万之多。”

白羊王、娄烦王大惊,白羊王道:“三万大军,这可如何是好啊?先前得报,李息大军是去驰援渔阳、右北平的,为何如今出现在雁门以西?想来又是汉人的诡计!”

娄烦王沉思许久,道:“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军向西再北上,便可绕开李息大军,西北方向有右贤王,离大单于本部也近,想来援兵也会很快赶到。”

白羊王一拍大腿:“好,还是兄长考虑周详。传令全军,明日向西再北上。”

翌日,匈奴悄然拔营,向西北而去,李息大军推进五十里毫无敌人踪迹,只好按兵不动。卫青所部早已觉察到了动静,穷追不舍,白羊王、娄烦王到了黄河渡口,四处派出侦骑,遍寻不见援兵,难免有些焦急。

白羊王谓娄烦王道:“我军已经抵达黄河南岸,渡河便是永远丢失了河南之地,大单于和右贤王援兵不见踪影,我军再无处可退,这可如何是好?”

娄烦王也无限惆怅:“是啊,一旦渡过黄河,想要再回来就难了,依照先前侦骑来报,黄河北岸高阙一带也有汉军驻扎,我军能渡河,汉军亦可渡河,到时候前后夹击,我军危矣,丢失河南地,大单于也不会饶了我们,不如就此和汉军决一死战?”

白羊王道:“汉人的兵法里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汉将韩信当年背水扎营,留下背水一战的佳话,我军也可如法炮制。我军人数要多于他卫青,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商议妥当,白羊王、娄烦王布下阵势,等待卫青到来。

卫青的数百斥候,早已将匈奴的一举一动观察得一清二楚,卫青决定遂了匈奴人的心愿。

这是一场生死之战,参战的双方都没有丝毫退路,只有以死相拼。

白羊王做着最后的战前动员:“我大匈奴的勇士们,昆仑神的子孙们,我们富庶的家园已经丢了,我们部族牛羊眼看就要被汉人抢去,我们的奴隶,我们女人,就要永远的失去,草原上的雄鹰,就要被折断翅膀,永远地离开这片大匈奴最丰美的草场,你们愿意吗?!你们甘心吗?!”

匈奴人齐声答道:“不愿意,不甘心!”

“好!昆仑神的子孙,狼一般的勇士,不能让羔羊一般的汉人打败,我们的身后,就是黄河,一旦渡过了黄河,我大匈奴就永远地丢失了河南,所以,我,以我们祖先的荣耀,要求你们,我白羊部的勇士们,用你们的鲜血,你们的生命,去捍卫大匈奴的尊严,保卫祖先用生命和鲜血为我们打下的这片家园,你们愿意流血,愿意牺牲吗?”

匈奴人齐声高呼:“愿意!”

两军相隔不过数里。

这边卫青高举皇帝亲赐的天子之剑,高声道:“将士们,我们转战数千里,流血流汗,为的就是这一刻,打败匈奴,将敌人彻底赶出河南,永远解除匈奴对我大汉都城和关中的威胁,如今,这个伟大的时刻到来了,将士们,举起你们手中的刀剑,去砍下敌人的头颅,光复祖先的土地!冲啊!”

一场大战就此展开。

交战的双方都没有退路,所以这注定是一场生死大战,汉军一万骑士,两万战马,匈奴人一万五千人,双方势均力敌。

背水一战,这是汉军的缔造者大将军韩信的经典战例,其用意为置之死地而后生,通过士兵对死亡的恐惧,激发人的最大潜力。白羊王对此一知半解,自以为是地做出这样的选择,可是他忘记了匈奴人积习难改。

匈奴人多年的习惯,打仗之前总是要提前算好退路,一旦战事不利便立即逃散,这种做法是草原游牧民族的历史传统。白羊王、娄烦王的计谋画虎不成反类犬,两军交战之下,便有匈奴人开始互相嘀咕:“背面就是黄河,要是打不过了可怎么跑啊?”

不是匈奴人不够勇敢,这是人的天性,不过尽管心里犯嘀咕,匈奴人也不至于就此泄气,他们对农耕的汉人抱有天然的优越感,加上人数占优,匈奴人还是全力冲上来了,口中嚯嚯高呼,摆出了一副狼入羊群的架势。很快,汉军的长刀会让他们吃到了苦头。

汉军将士一路上屡屡取胜,在草原大漠追亡逐北,早已不是往日那被匈奴打得没有脾气的“软柿子”,眼见匈奴人在苍茫的草原四处逃窜,汉军早就期待着最后的胜利凯旋。

此消彼长,匈奴人的锐气一旦被压制,汉军便越战越勇,匈奴人开始向西北方退却,汉军乘胜追击,匈奴人毕竟元气还在,退而不溃,且战且退。

汉军向西北推进十数里,此时,匈奴人已经退到一处残余的城墙附近。这出城墙大有来历,充满着历史的沧桑和厚重。这里,曾是大秦帝国在河套草原上的一处军事要塞,故秦名将蒙恬、扶苏麾下的秦军曾驻扎于此,无数关中儿郎在此抵抗异族、流血牺牲,无数忠魂漂泊游**,难以回归故乡。

匈奴人凭借残垣断壁试图再做抵抗,汉军丝毫不给他们机会,攻势愈加猛烈。卫青下令汉军将匈奴围住,呈半包围状,以弓弩为主要进攻手段,避免短兵相接,匈奴背水布阵,本意是要效仿汉将韩信,不曾想匈奴人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一旦战事不利谁也提振不起士气来拼命。

在密集的箭雨之下,匈奴人纷纷下马,寻找残缺城墙作为依托和掩护,躲避汉军弓弩。匈奴人下马步战,就等于主动放弃了优势,汉军大喜过望,纷纷要求下马步战。卫青指挥三千骑兵下马排成军阵,其余骑兵来回驰骋,一是为避免匈奴突围逃走,二是作为机动队可以及时增援。

汉军步兵在继承战国、大秦和西楚的作战阵形的基础上经历了数次改进,早已经炉火纯青,虽然步兵面对来去如飞的匈奴骑兵一筹莫展,但步兵对步兵还是有绝对信心的。

果不其然,汉军步兵阵形一成,那种震撼让匈奴人见之丧胆,只见前排都是高大的盾牌,其后长枪长戟是进攻利器,再后面是携带环首刀的弓弩手,弓弩用于远程打击,长枪用于突破敌人防线,一旦撕开口子,后排的环首刀将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眼前情形如同历史上汉军步军无数次的冲锋一般,全军迈着整齐的步伐,长枪如林,直指敌人,眼前但凡有阻挡,悉数扫平。离开了马背的匈奴人仿佛丢了魂魄,在步战中没有丝毫**,很快,他们发现,依靠残垣断壁抵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此时,白羊王和娄烦王也已自知大势已去,开始逐步向后方转移伤兵,两个草原部落的枭雄从未如此狼狈过。

娄烦王对白羊王道:“汉贼眼下得势,越加猖狂,兄长要赶紧想办法啊!”

白羊王一脸颓废之色:“事到如今,我还能想什么办法,汉人有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看我们还是撤回黄河北岸吧,一旦过了河,便是我匈奴的天下了。”

“退回河北?可是如今这局势……汉军穷追不舍,怕是没那么容易就跑掉吧?”

二人一筹莫展,许久,白羊王道:“古有壮士断腕,如今我军怕也不得不如此了,我大匈奴的勇士,从不畏死,只是你我二人受大单于重托,镇守河南地,就是死也要向大单于复命。”

匈奴自古尚武,以战死为荣。白羊王的话再明白不过,他想先开溜,留下部众在这里做掩护,此举明摆着是贪生怕死。楼烦王心中尚存一丝廉耻,低头不语。白羊王继续说道:“你我兄弟就是死在此处,也不过为汉军增加些战果而已,又何必要在乎名声和面子呢?”

娄烦王想想也对,拔剑劈向地面,狠狠道:“汉贼可恶!来日必报此仇。”算是默认了白羊王的安排。

白羊王赶忙安排人手准备渡河用的皮筏子,楼烦王挑选了百余名精壮汉子,作为二人亲随。这一切都在暗中进行,前部还在和汉军激战中,浑然不觉他们的王要逃跑了。

为了脱身,白羊王派出了全部预备队,在亲信的几名千夫长的带领下,全力狙击汉军。白羊王语重心长,对几名千夫长道:“汉人步步紧逼,我和楼烦王先行渡河,避一避,你等先领全军拼杀一阵,待汉军稍有后退,立刻全军撤退。”说完匆匆领亲随吹起皮筏子,狼狈逃走。

其中一人甩掉皮袍,拔刀高声道:“娘的,和汉人拼了!”众人纷纷举刀响应。

其中年长的一人却默不作声,许久捻须道:“白羊王、娄烦王撇下弟兄们先逃走了,留下我们在这里等死,此处我军无法骑马骑射,在地面上怎么能打过汉人?弟兄们,汉军越战越勇,拼命,我们能拼过吗?我看还是逃命吧!”

一言点醒众人,此人继续道:“眼下剩下的皮筏子也不过能渡千人左右,我们还有这么多弟兄,不能就这么等死,我看不如这样,一部分人退到河边,渡河向北,剩下的人尽快后撤,上马,沿黄河向南逃,只要到了草原上,汉军想再围住我们就没那么容易了。”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如言而行。选了一个大嗓门,一通叽里呱啦的匈奴语,前方的态势果然发生了变化。

汉步军方阵本来就追求稳打稳扎,无法保证速度,如今匈奴人得知要撤退了,逃命心切,几乎是在一瞬间,双方就脱离了接触,匈奴人依计分成两拨逃窜。

第八节城彼朔方

汉军很快发现情形不对:“匈奴要渡河逃跑了,快追!”此时他们注意力都在河边,突然,汉军的左方突然杀出一股匈奴骑兵,也不和汉军纠缠,径直打马向南而去。

张次公赶紧禀报卫青:“将军,敌人分成两股,一南一北,向两个方向逃窜,我们该当如何?”

卫青对战场态势早已了然于胸:“匈奴数百人逃往黄河以北,而数千人继续往南,想来必然是弃卒保帅之计,这白羊王和娄烦王为了自己保命,置部属于不顾,想让往南的数千部众吸引我军,自己好趁机逃走。”

苏建道:“哈哈,还是将军高明,一眼就识破了他们的雕虫小技,如此,属下便带领主力骑兵向北追击?我军气势正旺,这些匈奴兵不在话下,将军放心,定将白羊王、娄烦王擒来。”

“不,苏校尉,我要你传令全军,不要管往北的小股敌人,全军全力追剿南逃之胡骑。”卫青沉着应对道。

苏建大惊:“将军这又是为何?抓住匈奴白羊王、娄烦王,那可是大功劳,胜过杀敌千人!”

卫青解释道:“话虽如此说,孰轻孰重却要仔细权衡,娄烦王、白羊王虽然位高权重,但不过是庸碌之人,得之也好失之也罢,于双方实力无损,说不定他们丢了河南之地,匈奴单于就会替我们除掉两人。相反,这数千匈奴骑兵可不能小觑,一旦纵虎归山,将来会麻烦不断。”

苏建闻之,不禁点头:“将军言之有理。”

卫青又道:“白羊王和娄烦王我们也不能不管,张次公听令,命你率领五百精兵,前去追赶往北的匈奴逃兵,切记,能杀多少就杀多少,不可贪功冒进,一旦匈奴渡过黄河,切不可再追击。”

“诺!”

卫青回头道:“苏建,本将军命你为先锋,速速统领骑兵追击往南去的匈奴,务必要斩草除根。”

苏建也领命而去,卫青留下来指挥步军肃清匈奴残敌。

张次公以五百骑冲向黄河边,如猛虎下山,此时匈奴早已军心动摇,顾不上收拾停当,就迫不及待地将皮筏子推下水,匈奴人人只顾逃命,不管尊卑,一个劲儿地往皮筏子上扑,已经充满气的筏子好说,还能承受得住,那些仓促下水的很快就淹没在黄河里了,还有更多的皮筏子来不及充气,汉军已经杀到眼前。

匈奴人无心抵抗,纷纷脱下皮甲,扔掉兵器,跳进冰冷的河水中。河水虽然冰冷刺骨,但好歹比汉人的环首刀要亲切的多,稍有犹豫就丧生在汉军的利刃之下。

汉军五百骑士五百张硬弓,一同对准江面,一阵箭雨,匈奴人大半中箭,因惊恐躲避箭支而落水者甚众,侥幸躲过追杀,逃过弓箭攻击者寥寥无几,望着滔滔大河,张次公意犹未尽,遍寻白羊王、娄烦王不见踪迹,更是遗憾。

中军举旗收兵,张次公只好率部和大军会合,收集战马一起向南追杀逃敌。

南逃的匈奴已如惊弓之鸟,只顾逃命不敢恋战,卫青索性展开一场大练兵,汉军以千人队为单位,轮番包抄截杀匈奴,自诩为狼的匈奴人此刻就像被猫玩弄的老鼠一样,只能被动挨打。

此时,大局才算是真正定下来,汉军情绪高涨,如同围猎一般戏弄、射杀敌人,数十年来,匈奴完胜汉军,失败、毁灭、死亡、耻辱如影相随,此刻才真正得以扬眉吐气。

空闲的战马上满是敌人的头颅,俘获的敌人也拴在马上一起带走。漫山遍野、不计其数的牛羊,曾经是匈奴人的衣食父母,如今却成了汉人的战利品,汉军拨出部分人专门驱赶它们,交给了随后赶上来的李息所部。

李息大军虽然未能参战,但断了匈奴北逃之路,也算有功,如今带回数百万头牲畜,全军上下也是兴高采烈,唯有主将李息一人满怀惆怅。

李息对身旁的心腹道:“同样是统兵三万,同样是出塞草原,卫青横扫河南,而我等却只能作壁上观!”

心腹校尉安慰他:“此事怎么能怪将军呢?是皇帝偏心小舅子,将主攻的任务给了卫青……”

李息正色道:“休得胡言!陛下之眼光,旷古罕见,卫青之才华,举世之无双,出云中,千里迂回,穿越大漠戈壁,攻占高阙,再南渡黄河,横扫河套,这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我李息就是再自负,也不敢想象自己能胜任。”

河套草原上,汉军还在紧紧咬住匈奴不放,不过此时对汉军骑士来说,娱乐训练的成分已经大于作战了,匈奴兵就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由宰割,汉军时而冲杀时而包抄,充分利用匈奴来训练各种战术。有时候索性将匈奴围而不攻,停下来研究战术。

卫青身上有伤,又经历了黄河南岸的一战,伤口早已裂开,鲜血渗出,在军医和校尉们一致要求下才安下营寨休息,匈奴早已精疲力竭,巴不得汉军停下来,倒头便睡。

休息一日之后,汉军拔营,继续追亡逐北,陆续有小股残余敌人,汉军一一肃清。残余的匈奴被汉军完全控制,只好顺着汉军的安排一路向南。

汉军在贺兰山口收拢余部,然后挥军直达陇西,匈奴人被城池所阻挡,无奈只好沿渭水向东南继续逃窜。汉军一路追杀,此时匈奴残部剩下不过数百人,卫青在陇西交割完辎重缴获,轻装返回长安,这些匈奴残部,在汉军先头部队的一次冲锋之下全部毙命。

至此,盘踞河南之地数十年的匈奴,终于被彻底消灭,白羊、娄烦两部除了大量骑兵被歼灭,还有数倍于此的牧民也就此丧失了家园,只能夤夜逃亡,或就近投奔休屠王、浑邪王,或仓皇渡过黄河,直奔右贤王和大单于的领地,河套草原再无敌人一兵一卒。

有了西线的胜利,李广在右北平的压力骤然减弱,伊稚斜得知败局已定,河套丢失,也是颇为惊惧,三次正面交锋,让他深刻感觉到卫青用兵之出神入化,不可揣测,他怕卫青继续挥军北上,威胁到他的王庭,更怕汉军东进,和李广联手夹击。一番纠结之后,下令撤军了。

斥候陆续来报,匈奴早已远遁,李广这才稍稍安心,在帐中假懵片刻。半睡半醒之间,突然营中传来喧闹之声,其声震天,李广大惊,起身拔出宝剑,快步出帐,只见帐外乱成一团,四处都是人,细看之下却是人人面带喜色,李广大惑不解,欣喜若狂的将士已经开始高喊:“汉军威武,卫将军威武!”

一旁,李广的幼子李敢道:“父亲大人,雁门传来捷报,车骑将军卫青打败匈奴于河南,收复河套。”

李广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爷儿俩个就这么站着不动,年少的李敢似乎看到父亲眼中有泪光闪动。

“战报,河南大捷,六百里加急。”汉朝边关的驿站忙碌起来,最快的驿马,最精干的军士,飞奔向长安。

皇帝此刻在上林苑中。前方军报不断,卫青处屡屡传来捷报,却不过是小打小闹,让人揪心的是东方,渔阳、右北平一线屡屡被攻破,匈奴人似乎铁了心要攻占大汉东北边境的几座大城。

只有在军营中,和年轻的汉军将士们待在一起,皇帝才觉得安心。他们,是大汉的未来。

又是一份军报,皇帝示意近侍念出来,侍从取出白绢,念道:“车骑将军卫青奏,河南大捷,收复河套!”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住了,皇帝和千万汉军一起懵住了,随即,军中爆发出欢呼:“河南大捷,收复河套,陛下威武,汉军威武!”

这一刻,无数年轻的汉军士兵激动得流下眼泪,六十年了,终于,有了这一天!六十年来,无数汉人带着遗憾永远闭上了双眼,没有来得及听见胜利的消息;六十年来,长安数十万士民时常夙夜忧叹,不知道哪一天,匈奴的铁蹄就会惊醒他们的酣睡。如今,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

卫青,还是卫青!

如今,早已没有了龙城一战时的惊喜,胜利,似乎变得有些顺理成章。

是夜,曹璇临盆。一个新的生命就此诞生,和数万将士和殚精竭虑的皇帝一起,看到一个年轻的国家新生的希望。

凯旋而归的将士们从长安西门入城,沿途百姓纷纷奉上酒肉犒劳,卫青未解征衣,从司马门入宫觐见,向皇帝详细叙述战事过程。

皇帝听得入迷,时而忐忑时而激昂,卫青说罢,还有些意犹未尽。身为皇后的卫子夫早已按捺不住,却不能逾越君臣界限,只好焦急等待。

姐弟相见,自然欢喜万分,卫子夫生下皇子刘据之后,地位更加稳固,但是皇帝的宠幸却少了许多,毕竟经历了几次生育,卫子夫容颜不免衰减,色衰爱弛,是帝王的天性,后宫争宠,更比前朝凶险,有了儿子,又有弟弟卫青屡立战功,这才是她最大的后盾。

出宫之后,卫青便匆匆奔赴家中,家人欣喜自不用说,母亲更是喜极而泣。曹璇此时尚在床榻之上昏睡,新生的儿子在襁褓之中,卫青抱着他,忍不住眼泪纵横。

翌日,长安,未央宫,宣室殿。

皇帝盛装,文武大臣,宗室贵戚齐聚一堂,皇帝颁旨嘉奖有功将士。

卫青以车骑将军身份统领全军,横扫河南,彻底肃清河套之敌,解除匈奴对京都长安的威胁,居功至伟,封长平候,加封食邑三千八百户;校尉苏建,辅佐车骑将军,领军杀敌有功,封为平陵侯,食邑一千一百户;校尉张次公,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封为岸头侯,食邑八百户。其余校尉郭昌、荀彘、李沮、赵信各有封赏,有功军士一一按军法赐爵位田宅,汉军上下一片欢腾。

汉军此战带回来的不过是三千六百颗敌人首级,还有三千零七十一名俘虏。但是,长达数月的征战过程,真正的杀敌数目远超于此,无论是皇帝和群臣全都心知肚明。首虏率是汉军军法的基础,但此战之意义绝非仅限杀敌数目。此战彻底解除了匈奴对汉朝京都长安的直接威胁,作为大汉帝国的皇帝,刘彻,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日日忧心匈奴何日会突然来袭。

群臣对皇帝的封赏心悦诚服,只是对匈战事的进一步扩大,很多人持反对态度,这其中就有皇帝近日恩宠有加,连连加官晋爵的主父偃。

朝堂之上,主父偃慷慨陈词:“陛下,故秦之时,李斯谏始皇帝曰,‘匈奴无城郭之居亦无辎重粮草,其民如飞鸟般迁徙不定,亦不可教化管理,打败匈奴只能杀其民,夺取其土地,与国家无大多益处,反而使中原疲敝。’始皇不听劝谏,出兵征伐,虽开疆拓土千里,但其地无法耕种,反而白白耗费钱粮无数,死伤者多不可计,此前朝故事,陛下不可不引以为戒啊!”

皇帝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是朕非要灭了匈奴一族,而是匈奴人时时扰乱边疆,使我百业不得繁盛,黎民不得生息。匈奴,不是疥癣之疾,而是心腹大患,关系到整个国家的生死存亡。朕要彻底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为后世子孙留一个太平盛世。”

皇帝之言慷慨激昂,群臣振奋:“陛下圣明!”

主父偃道:“河南之地肥沃丰饶,又有黄河作为天险,故秦大将蒙恬当年曾筑城屯田,派兵据守,其地扼守咽喉,对外可驱逐匈奴,对内可省下粮草辎重装运费用,又扩大了我大汉疆域,臣以为,如此行事乃灭胡之本。”

皇帝拍案叫好:“好!主父偃果然是社稷之臣,河南筑城之策,甚合朕意,‘出车彭彭,城彼朔方’此城便名为‘朔方’如何?”

众臣齐道:“陛下圣明!”

“朔方,朔方,我大汉自今日起新增一郡,众卿以为,何人可担当筑城之重任?”

卫青出列,奏道:“陛下,臣推荐平陵侯苏建。朔方,要直面匈奴单于本部的军事压力,非卓越军人不能胜任,平陵侯与臣共事多年,臣深知其才。其次,筑城之事,牵扯钱粮土木,人力蓄力,必须要心思缜密,面面俱到之人,臣以为,如此重任,非平陵侯不可。”

皇帝点头道:“长平候言之有理,传诏,命平陵侯苏建为将军,征调民夫十万众,前往河南地,筑朔方城,同时,还要修复故秦蒙恬将军所建要塞关卡,利用黄河之水为屏障,屯军开田,据守河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