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弘的担心没有错,相权来自皇权,却又互相制约,一旦把握不好这个度,很容易就引来杀身之祸,汉武帝一朝,能够善终的丞相实在是凤毛麟角,公孙弘是其中最为荣耀者。
汲黯和公孙弘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为人处世方式,他们俩都很成功,这给了不动声色暗中观察的卫青莫大的启示,正人君子人人敬重,但左右逢源之人更是风生水起。这两种,他都做不到,他只能凡事谨小慎微、思虑周全,行事光明磊落、公平正直,适当变通,其实这也是安身立命之法。
时光荏苒,很快一妻一妾都足月生产了,又给他添了两个大胖小子,卫青兴奋之色难以言表。三子分别取名为:卫伉,卫不疑和卫登。
历时两年,朔方城终于初具规模,迁徙过去的十万民众也安定了下来,苏建回朝复命。
苏建是和匈奴真刀真枪拼杀过的人,深知城防的重要性,所以朔方城的建设一律是按照最高标准进行的,用料做工都极为苛刻,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朔方,一点点从北方崛起。
汉庭使者来往于长安和朔方之间,无论何人,北方归来之后对朔方都是大加赞赏,皇帝大喜,任命苏建为卫尉,掌管北军和宫廷宿卫,可谓信任有加。
眼下汉朝诸事顺利,国内连年风调雨顺,北方连连大败匈奴,夺得河套又置朔方、五原两郡,对匈奴的强弱态势不经意间已经发生逆转,皇帝为此心情大好,他认为汉帝国之所以有今日的强盛,离不开众多有识有才之士。因此,皇帝继续下诏求天下贤良,公孙弘揣度皇帝心意,专门开辟了丞相府东门,作为招揽人才的场所,迎接天下贤能之士共同探讨国家大事,上朝之时,公孙弘再将其中切实可行,对国家有益的见解奏报皇帝。至此,公孙弘礼贤下士之名也与日俱增,皇帝宠信日盛。
一日,公孙弘上疏请皇帝严禁民间百姓拥有弓弩箭支,其言曰:“臣以为,十贼持弓弩,则上百官差吏员不敢近身,足见其威力,为利地方治安,请陛下下诏,严禁民间、百姓持有、携带弓箭。”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鉴于公孙弘深受宠信且为百官之首,众人虽有不同看法,却不敢轻易言明,卫青思虑再三,以为此举将动摇汉人尚武之根本,不能不站出来直言,正待出列与公孙弘争辩,侍中吾丘寿王已经抢先一步。
吾丘寿王道:“陛下,臣闻古人制五兵,其意不在让人互相攻杀,而是希望能用于制止暴力,讨伐不义,秦一统天下之后,尽收六国兵甲武器,销毁浇筑成人形,希望以此消灭六国的反抗,可是后来天下百姓以农具、棍棒为兵器,对抗官府,违法乱律者日益增多,盗贼防不胜防,终于引发大乱而秦失天下,因此,臣以为,圣王应行教化之事,禁令和防范是靠不住的。”
公孙弘出言反驳:“大胆吾丘寿王,陛下乃千古圣君,岂能容你和先秦暴君嬴政相提并论?”
这顶帽子扣得够大的,不是公孙弘一贯的翩翩君子风格,可见公孙弘已恼羞成怒。
皇帝道:“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丞相可言,百官亦可言无不尽。”
卫青道:“陛下,《礼记》有言:男子生,桑弧、蓬矢以举之。生子,以射天地四方来昭示一个男人的事业所在。大射之礼,上至天子下到黎民庶人,无不遵守,此乃上古便传下来的规矩,也是我华夏民族勇敢尚武的源泉,禁弓弩影响甚远,臣以为不可为也。”
吾丘寿王继续道:“陛下,丞相言,禁止庶民持有弓弩的理由是防止作奸犯科之人以此攻杀劫掠,这些行为本就是死罪,然而死也不能让恶行禁绝,可见大奸大恶之徒并不会因重刑而退避,如果禁绝民间持有弓弩,反而使坏人有机可乘,坏人不会因律令而放弃作恶,守法百姓会因为害怕触犯律法而弃用弓弩,如此一来,寻常百姓便失去了自救的手段,反而助长了坏人的气焰,得不偿失,还望陛下三思。”
皇帝道:“丞相还有何看法?”
公孙弘语结词穷:“这……”
公孙弘出身微贱,中年之后便靠着猎射放牧为生,明知弓弩非但是防身之利器更是谋生之手段,可是一旦自己有了话语权,便建议禁绝,以取悦皇帝,实在非君子所为。公孙弘回到家中,愈想愈气。尤其汲黯嫉恶如仇,经常当场顶撞他,时常毫不留情地揭开他伪善的面具,公孙弘甚为头疼,遂和门客商量,给汲黯挖了个陷阱。
公孙弘上疏:“右内史界部中多有宗室贵戚显贵大臣,难以治理,非德高望重之重臣不能胜任,臣以为当今朝廷,只有汲黯担当此任最为合适,望陛下恩准!”
皇帝准其所奏。
公孙弘深知贵戚皇亲和朝中重臣世家的威力,他盘算着,以汲黯的耿直,很快就会得罪一大批人,到时候大家一起对付汲黯,他还有活路吗?就算有皇帝庇护,可右内史掌管京师枢纽,算是地方官吏,这样一来汲黯也就不能时常在皇帝身边处处针对他公孙弘了,暂时调开了眼中钉,公孙弘大松一口气。
第四节旌旗十万
元朔五年,匈奴熬过了艰难的冬天,又经历了春荒大旱,损失了不少牛羊,好不容易熬到草盛马肥之时,便又迫不及待地向汉朝发动进攻。这一次充当急先锋的是右贤王,右贤王在河南之战时表现不佳,自知惹得伊稚斜单于不满,此次主动请缨,率先率部南侵。
右贤王将进攻的目标放在了朔方,匈奴骑兵数次侵扰,兵锋直抵朔方城下,屯田的汉朝边民不得不一次次抛下农活,入城备战。新置的朔方五原两郡可是汉朝的心头肉,不容有任何闪失,汉武帝召集卫青等重臣商议,一致决定出兵应敌。汉朝对匈奴的第四场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在汉武帝的构想中,这一场战役将是空前的,需要集结大汉帝国的所有力量,数以十万计的骑兵同时奔赴塞北,给匈奴以沉重打击。
很快,一场针对大汉帝国所有郡县、封国的动员令被逐级传达下去,一时间,年轻的汉人男子们聚集到一起时,无不在谈论着朝廷招兵的事。“卫青”这个名字早已成为传奇,同时也是一个榜样,无数出身贫贱的汉子因为卫青而兴奋不已,仿佛找到了一生奋斗的方向,虽然不是每个人的目标都定得那么高,但至少有一个成功的标杆竖立在那里,成为所有人的精神支柱。
卫青这个榜样带来的不仅仅是精神动力,还有实实在在的物质利益,曾在他麾下战斗,受伤返乡的老兵们带回来了丰厚的战利品,购置田产翻修房屋,或多或少都有了爵位,完成了从平民到乡绅的跨越,有的甚至迈进了世袭贵族的行列,有一份可庇荫后世子孙的爵位家业。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它感召着无数热血男儿,甚至各诸侯王有意招揽的各色人才都为之心动。在淮南王府,就有一批剑术高超的武士,原本死心塌地效忠于淮南王,现在也闻风而动,对朝廷的募兵活动也动了心思。
彼时,淮南王刘安广招天下贤才,门下食客数千,其中以苏非、李尚、左吴、陈由、伍被、毛周、雷被和晋昌最为贤能,这八人号称是淮南王府上的“八公”。其中雷被是一位剑艺精湛的剑客,号称淮南国第一剑客。他自恃有才,见无数普通人因军功而获益,名利双收,自然也动了心,不再甘于做一个诸侯的门客,心中畅想有朝一日登上天子殿堂,实现光宗耀祖的梦想。
雷被在淮南王府专门负责训练剑客,和一群江湖剑客一起,每日带领数百名汉子苦练。这些精壮青年男子名义上是王府卫队,实则另有使命,他们不学临阵杀敌之法,专攻刺杀伏击之道,雷被早就心有戚戚。朝廷募兵的消息难免波及到这些年轻人,一时间他们也是议论纷纷,
淮南王刘安被年轻皇帝这些的这些举措搅得心神不宁,一方面,他觉得刘彻这是自寻死路,一方面又暗自担心匈奴之患被解除,不利于他谋逆篡位的计划,于是他暗自派人出塞,试图联络匈奴,同时也加紧了在军中寻找同盟者的步伐。
刘安的心思首先被他的女儿刘陵领会,刘陵曾经色诱卫青未果,知道其心性高洁,不可撼动,转而勾引卫青麾下的部将。
公孙贺地位尊崇,但他是卫青的姐夫,刘陵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她又留心起公孙敖来,公孙敖和卫青情同手足,刘陵无隙可乘,转而接近起有勇无谋的张次公。
张次公因作战勇猛,屡屡冲锋陷阵而获封岸头侯,他和卫青一起出生入死,深得信任,行军作战也颇为卫青所倚重,刘陵希望通过张次公刺探军情,再透露给匈奴人,对汉军不利。
张次公是个粗人,虽然打仗勇猛无比,但实在无力抵挡送上门来的绝色美人,加之这个美人还是个无比尊贵的公主身份,张次公自然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虽然心有疑虑,但也乐此不疲,关于汉军的大量情报通过他泄露给了刘陵,转而到了淮南王那里。
匈奴那里,伊稚斜单于对淮南王刘安的使者没有好声气,在他眼里,汉人的诸侯王就如同牛羊一般软弱,猪狗一般愚笨,当年七个诸侯王造反,被轻易剿灭,何况如今一个小小的淮南王。
倒是中行说很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甜头,他悄悄对伊稚斜耳语道:“大单于,和淮南王结盟有百益而无一害,虽然这些诸侯无能,成不了事,但手里钱粮也有不少,大单于请看,这个刘安送来的金银财物价值不菲,是个舍得下血本的人。大单于姑且应下来,一者可以要钱要粮,二来可以让他们刺探汉朝内部的情况,尤其是汉军的军情,我大匈奴只要一句话便可获得这么一个外援,何乐而不为呢!”
伊稚斜觉得有理,便对使者道:“我大匈奴兵强马壮,弹指之间便可**平汉朝,本单于原本是不屑于和你等宵小结盟的,不过看在淮南王还算识相的份上,就暂且和你等缔结盟约,你回去告诉淮南王,他所想的,本单于都知道,本单于要他想尽一切办法,将汉朝小皇帝和汉军的一举一动打探清楚,快快来报。”
使者这才松了口气:“诺!”
伊稚斜继续道:“告诉淮南王,我大匈奴如今要和汉军打仗,上好的铁料那是多多益善,下次就不要什么金银了,准备好铁器箭镞就行。”
使者面露难色:“禀大单于,淮南国离此路途遥远,大单于的要求恐怕很难办到。”
伊稚斜哈哈大笑道:“无数汉商往来于我大匈奴和汉朝之间,马队车辆络绎不绝,淮南王只要有心,本单于相信他会办到的,如果办不到,就不要怪本单于不小心将他派使者到我大匈奴的消失泄露出去……你回去如实说,他刘安知道轻重。”
使者赶紧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单于息怒,小人一定如实禀报淮南王。”
使者被吓得不轻,回去后一五一十地说了,淮南王刘安和太子刘迁在密室详细听取了使者的汇报,刘安仰天长叹道:“唉!老夫一朝失算,意欲番邦结盟,实在是授人以柄啊!”
刘迁不明就里,道:“父王何出此言?匈奴兵强马壮,不失为强力盟友啊。”
“吾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胡人薄情寡信,只为利益不顾道义,父亲的本意是结其为外援,一旦有事,可以牵制汉庭,但是现在看来,匈奴只是觊觎我中原的富庶,毫不在乎是谁执掌朝政,父亲轻易对其交底,如此一来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日后只有任他摆布了。”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父王志在九天之上,让汉庭受损,目的便达到了,对匈奴,多给些钱粮便是了。”
“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言罢便吩咐设宴为使者接风。
刘安父子心怀鬼胎,为避免事情暴露,早就谋划好了要除掉使者,酒菜中下了毒药,使者饮宴罢回到家中不久便感觉身体不适,不到片刻便倒地身亡。
新招的汉军按部就班地进行一些必要的训练,然后陆续向京城近郊集结,车骑将军卫青会同中尉卫尉等军事主官将久经沙场的汉军饱战之士分别编入各营,这样做的主要目的是以旧带新,提高新军的战斗力,当然卫青还希望以这种方式来拉开和老部属之间的距离,避免不必要的猜忌。
元朔五年春,右贤王的属地大旱。从去岁秋冬始便无雨雪,北方沙尘四起,牧草发芽破土的日子到了,草原还不见一处绿色。本来就靠着一些去年枯草度日的匈奴畜群被活活饿死,带来了空前的恐慌,在匈奴人中不断蔓延。右贤王无奈,集齐本部人马,屡屡进攻汉朝边境,在渔阳、上谷一带抢劫后,右贤王在伊稚斜的授意下将主攻方向放在了新城朔方上。
朔方守将坚壁清野,匈奴人缺乏大型攻城器械,屡屡受挫于高墙坚城,但他们的攻势却一点都没有减弱的迹象,伊稚斜的单于本部也行动起来,将掳掠来的汉人集中起来,找出工匠,准备打造攻城所需的器械,朔方城的压力空前增大,皇帝决定马上动手,对匈奴予以迎头痛击。
长安近郊,上林苑中已是春暖花开时。皇帝住进了特意搭建的军帐中,宽大的帐幕能容纳下数十人,帐中巨大的锦帛上,绘制着一副详尽的地图,汉匈相交接的地方用赤色标注着一道道行军路线。
清晨,和煦的阳光普照在万木翠绿,百花吐艳的上林苑,御帐的顶棚被掀开,帐内一片亮堂堂的,皇帝在地图前站定,他面前挺立着十数名身着戎装的将军。
皇帝开口了:“终于听不到反对出征匈奴的意见了,朕也不用再为卫青为主将而和大臣们争辩了。今天朕独召诸位将军,就是为了朔方,我大汉的新郡城,万万不容有失,此次匈奴右贤王倾尽全力,猛攻我朔方,是攻我之必救,所以朕的安排大军出朔方,为了避免匈奴大规模集结,朕给匈奴人准备了十万大军,你们不是有人抱怨朕只给卫青立功的机会吗?此次,朕给你们每个人同样的机会。”
“谢陛下!”
皇帝接着说道:“朕命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各率两万军骑,一并归车骑将军卫青统属,率领大军自朔方出塞,主攻匈奴右贤王部。另,命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率军两万,出右北平,提防东北方向的匈奴。”
众将领命。
皇帝道:“此次出征,车骑将军卫青为主将,朕不预设作战计划和行动方案,全凭车骑将军临机决断,众将务必要精诚团结。”
众将当即奔赴南北大营,领军出发。位于河南的新城朔方,此时已经成为大汉帝国抗击匈奴的基地,大量的军械粮秣源源不断地从内地运往朔方,大军可以直接从朔方得到给养,免除了战时转运的麻烦。非但如此,在苏建的主持下,朔方城的军民还对河套平原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开发,大量的农田已经初具雏形,还开凿了沟渠,引黄河水浇灌田地。
河南之地土地肥沃,有了黄河之水的浇灌更是不惧干旱,不过早春时节,汉人军民播下的种子就已经萌发出绿芽,草原大漠之间突然冒出了大片的规整的农田,是一番如此迷人的景致。
大军小心翼翼绕过农田,直奔朔方而去。朔方建在广袤的河套平原上,规格之高,容纳十数万大军不在话下。朔方城墙下,尚有厮杀过的痕迹,三天前,右贤王的大军还在猛攻城池。
大军鱼贯入城,一时间城内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朔方设计之初,就偏重军事用途,城中自然有大批营房供汉军入驻,训练有素的汉军很快入营,城内逐渐趋于平静,原本提心吊胆的百姓在白日里见到雄壮威武的汉军骑兵之后,终于可以安心入睡了。
另一路汉军以张次公、李息为将军,也在星夜兼程,赶往右北平一带。汉廷新命的代郡太守朱英也已经到任,为大军提供了粮草补给。
原本驻防代郡右北平一线的是李广将军,李广以勇武闻名于汉匈两国,匈奴颇为忌惮,自他驻守右北平以来,屡屡击退匈奴大军,尤其是卫青收复河套以来,很少再有匈奴部落从这个方向攻击汉朝,李广对此颇为自得。如今,汉军对匈奴又有了大动作,用的还是卫青,李广虽然有千般的不服气,心底里却也不得不承认卫青技高一筹。他想着,皇帝能让他直面大单于本部和左贤王部,也算是独当一面。
这种心理优势没有保持多久便破灭了,皇帝的旨意比大军早到数日,皇帝的诏命很明确,岸头侯张次公、大行李息统领两万大军,出右北平,牵制匈奴左贤王和单于本部大军,此战的主攻手还是位于西线朔方的卫青。而他李广,依然要守着右北平的城墙,作壁上观。
由于张次公、李息大军的到来,右北平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人人都知道,两万大军,不足以消灭匈奴单于和左贤王两部,却反而会引来敌人的重点关照,一旦匈奴单于将注意力放在了右北平,恐怕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
张次公和李息入驻右北平,并不急于出战,反而将军士派往右北平城头,广竖旌旗,向匈奴示威。
李广不解,入张次公帐中询问。
李广道:“张将军奉陛下之命征伐匈奴,为何按兵不动?”
“我军集结右北平,加强城防,飞将军应该高兴才对啊。”
“右北平城防坚固,匈奴人从未攻破,再说有我李广在,将军不必担心,如果将军惧怕匈奴,不如让李广带领麾下出关,进击匈奴如何?”
李广出身军人世家,对这个土匪出身的军中新贵并无好感,但是,无可奈何的是,张次公此时已是货真价实,因功获封的岸头侯,而他李广年过半百尚无封爵。
张次公道:”飞将军此言差矣,陛下此次命小弟出征,是为偏师,全军受车骑将军卫青节制,未有军令,不敢擅自行动,也请飞将军少安勿躁,等待将令吧。”
李广之倨傲,张次公曾见识过,也不多言。李广悻悻而去。张次公和李息按照预定计划继续大张旗鼓,宣示军力,甚至打出了车骑将军卫青的旗号。
早有匈奴的探子将情况回报给伊稚斜单于,伊稚斜也懵了,本来朔方方向的斥候来报,说汉军重军集结,此时东边又有大军,一时间打乱了他的部署,他也只好按兵不动,等待两路汉军的下一步动作。
匈奴,军大营。右贤王召集亲信将领、幕僚商议对策。
右贤王道:“汉军十万众,旌旗蔽日,声势浩大,看来是来者不善啊!我军该如何应对才好啊?诸位都说说自己的想法。”
有将军模样者道:“大王,汉军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本来,就是来了十万人马也没什么可怕的,可是这几年汉军出了个卫青,就不得不小心为好了。”
另一将领道:“大单于本部兵强马壮,却要我军在前面接战汉人重兵,诸王按兵不动。不管我军胜负如何,双方都会因此而受损,大单于都会因此获利,所以大王要小心,一旦战败,我们一族便再无立足匈奴的实力了!”
他的话引起了众人的一片附和之声。匈奴,一贯是遇弱便一拥而上,遇强则一哄而散,众人纷纷要求退军,以避锋芒,意见惊人的一致。
一名年长者也起身了,似乎他是族中的长者,旁人颇为尊重。老者道:“是啊!大王和诸位将军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汉军此次不同以往的小打小闹,似乎是想要狠狠吃掉我们,这个领军的卫青也的确小视不得,军臣单于在世的时候就吃过他的亏,如今我们一部突出在外,难免被汉军盯上,如果到时候损兵折将,大单于怪罪下来,可是大祸啊!大王应当造作决断,快快后撤。”
“大单于犹豫不决,不同我军合兵一处,我军是绝无可能独自对付这十万汉军的,请大王快快下令撤军。”
右贤王道:“既然大家意见一致,那就速速传令,各营开拔,后撤三百里。”
卫青屯军朔方,正在密切关注着右贤王的一举一动,主将帐中,各路将军齐聚,斥候来报:“禀车骑将军,匈奴右贤王所部动静频频,似乎有后撤的迹象。”
卫青即刻传令,全军集结,随身带好行军干粮,正在准备中,斥候又来报:“匈奴右贤王全军后撤,不知去向。”
卫青大惊:“我军劳师动众,精锐尽出,陛下之意很清楚,就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在朔方城下,一战有效歼灭匈奴右翼的有生力量,如今右贤王后撤,我军很难如愿而行,右贤王一旦远遁,便是失了战机,当下该如何,众将都有何高见?”
公孙贺道:“十几万大军,无论如何小心,必然声势浩大,难免敌人有所察觉,战机稍纵即逝,我看为稳妥起见,我军宜按兵不动,再待时机为好。”
苏建捻须道:“公孙将军所言极是,我朔方初建成,城防坚固,可攻可守,如果以此为依凭,自然占尽先机,如今匈奴退到草原,确实棘手啊!”
卫青道:“茫茫草原,确实是匈奴人所依仗的,但我军此次出征志在必得,不能因此罢休,陛下曾有言:“寇可往,我亦可往!”我军越过城墙,长驱草原又有何不可?”
众将为卫青的豪气所感染,纷纷请战。
卫青在地图前沉吟半晌,随后传下军令:“派快马传令给岸头侯张次公,令其率部出右北平,以为疑兵,不可主动挑战匈奴左贤王和单于本部军马,只要牵制住两部,使其不敢妄动,便为首功。”
然后又指着地图道:“本将率三万骑兵,出朔方西北,过高阙,直指右贤王老巢;苏建率部出朔方,渡黄河,向北方缓缓行军,若匈奴单于本部兵马前来和右贤王汇合,则务必予以狙击;公孙贺率所部,向云中方向移动,密切监视匈奴单于本部兵马的动向,一旦其军有动静,立刻挥兵攻击,苏建部和公孙贺部保持联系,必要时候可夹击敌人,亦可合兵一处,用以自保。轻车将军李蔡率部向西,攻击贺兰山下的休屠王、浑邪王所部,狙击其驰援右贤王,强弩将军李沮向西北,直达贺兰山口,以防右贤王设下圈套,迂回到休屠泽从后方袭击我军。诸位将军各率所部,全军出击。”
众将领命称诺。
趁着大军整队集结的时间,卫青将自己的战略意图对各位将军一一解释,将军们也将自己的见解和众人分享。
最后,卫青道:“匈奴号称控弦之士数十万,实则各部兵马加在一起也不过十几万,余者多是牧民,我军十余万,丝毫不落下风,按如此部署,我军各部之间亦可相互策应,因此诸将尽可放心大胆纵横草原,遇到敌人果断接战,尽数歼灭,切不可有怯敌避战之心,诸位都是军中翘楚,眼下正是一个军人梦寐以求,建功立业的最好机会,望诸君精诚团结,奋勇杀敌。”
众将齐声称诺。
第五节匈奴右部
为了保证行军速度,卫青麾下的骑士只携带了弓弩和刀剑,前几仗发挥了巨大作用的盾牌、长枪都留给了兄弟部队,战马的负重相应也减少了许多。
直到入夜时分,卫青才传令全军开拔,按照既定部署向草原挺进。之所以如此,是考虑到匈奴虽然后撤,但未必不会留下眼线,夤夜出发,可避免大张旗鼓,引起匈奴人的警觉,一旦汉军都进入草原,各部人马四面散开,目标便不会这么大了。
公孙敖不解卫青的这番安排,道:“将军如此安排,实在令小弟不解,夤夜出城虽然能避人耳目,但是大军在草原上黑灯瞎火,更容易被敌人偷袭,再说了,将士们一夜劳顿,就算遭遇敌人,也是战力大减!”
卫青道:“兄弟有所不知,如今匈奴西北右贤王和休屠、浑邪两部地界遭遇罕见春旱,人畜饮水尚且困难,想必马力也不会太强悍,右贤王之所以犯我朔方,就是为了渡过难关,如今我大军压境,右贤王之辈都避战远遁,可想而知,如今这草原之上,还有谁人胆敢对抗我天朝大军?因此,敌人的偷袭完全不用担心,我倒是希望趁着这个机会让我汉军的骑兵经受历练,日后遭遇强敌的时候不至于措手不及。”
公孙敖恍然:“还是将军考虑的深远!”
渡过黄河之后,卫青便接连派出数路斥候,密切关注匈奴的动静,全军以冲锋阵形全速前进,卫青传令,遇到小股敌人不予理会。
三万汉家健儿马不停蹄,顺着右贤王后撤的路线紧追不舍。
卫青麾下的校尉已经有十几位了,旧日麾下的荀彘、郭昌自龙城一役便追随卫青,张次公如今以独当一面领军出右北平,顶替他的是戴罪立功的公孙敖。公孙敖熟悉草原,擅长追踪辩向,自然成了先锋。除了这三位之外,还有一位特别低调,万事皆从不出声,时常被人忽略的翕侯赵信,他以将军的身份在卫青麾下担任着校尉的职责。
除了这四人,还有都尉韩说,他就是皇帝宠臣韩嫣的弟弟,曾经十分轻视卫青,如今却为他的将才所折服,出类拔萃的校尉还有李朔、赵不虞、公孙戎奴和豆如意。
右贤王并不是因为战败而逃遁的,所以他退得很从容,起初,右贤王左右还是有些许担心,所以初期撤退的速度很快,甚至有些乱了阵脚,越往草原深处走,匈奴人的心理优势便越强,因为这里是游牧民族的天下,汉人深入,无异于自投罗网,进入草原百里之后,所有人都放下心来。天色渐晚,行军速度大减,已经有领军头领屡屡请求右贤王,准许原地宿营。
右贤王身边的老者坚决不同意,他对右贤王道:“大王,此处离朔方不过百里,汉军急行军两三个时辰便能赶上,大王切莫大意。”
一名将军不以为意:“草原是我们大匈奴的地方,汉人有这胆子来吗?”
老者冷笑道:“如今的汉人已今非昔比了,尤其是这个卫青,偷袭龙城,打败军臣单于,夺我河套,驱逐白羊、娄烦两部,哪次不是在草原上?先前汉人不敢踏足的草原大漠,如今已经不是我大匈奴的天险了,汉人也能来往自如。”
右贤王虽然也劳累了,早就想就地扎营饮宴一番,但老者的话很有说服力,只好不耐烦地传令全军换马,不许停歇,继续北撤。
春夜塞北依然寒冷,匈奴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行军赶路,苦不堪言,倒是卫青,行军不过三十里,便传令全军扎营休息。汉军轻车熟路,很快依照日常训练以伍为单位扎堆围成一个个小圈子,裹上毯子睡了。
汉军骑士们已经适应了风餐露宿的生活,如今汉军的干粮除了原来的面饼,还增加了干肉,这是匈奴人惯用的长时间保存肉类的方法,卫青当年放羊的时候也曾这样储存肉食。
这几仗下来,汉军也缴获了不少匈奴人的肉干,尝试之下发现,肉干不但比面饼轻便、好吃,也更扎实,吃了能保三四个时辰不饿,所以汉军也很快学会了制作肉干,经过反复改进,又加入了调味品,现在汉军的军粮可谓美味。当然,这些为适应快速行军而制的干粮,实在不能和打败敌人后,在胜利的战场上炙烤作为战利品的鲜活牛羊肉的畅快淋漓相比。
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天地一片苍茫,卫青的三万人马毫不起眼,马匹吃过骑士随身带的精料,又开始静静啃着身边的野草,全军几乎悄无声息,一贯谨慎的卫青此次却大有不同,他胸有成竹,传令全军不举火,不设岗哨,就地休息。汉军下到军士上至将校,对卫青无不心悦诚服,自然莫不从命。
翌日卯时,汉军便拔营前行,休息了一夜,将士们精神抖擞,他们在马背上吃着干粮,丝毫不浪费时间。
汉军还是继续寻找右贤王退去的踪迹,沿着这条路,汉军追了上去,一路上除了补充饮水,很少停歇。等到傍晚酉时,已经到达了右贤王部落的腹地。沿途当然少不了遇上零散的牧人,汉军正好借着四处逃散的畜群和牧民演练小规模的追击战,对于俘虏,卫青传令统统绑起来随军带上,他们的牛羊当然成了汉军的补给品,一部分汉军已经学会像匈奴人一样吃血淋淋的生肉了。
此时,右贤王已经回到了老巢,这里,是右贤王王族部落世世代代生活的草场,依山傍水,十分富饶,就算是眼下的春旱,也没有波及到这里。右贤王也不担心安全问题,这里离汉朝边境已有七百多里,汉人虽然有偷袭龙城的历史,但那是不设防的祖宗埋骨之地,而这里是匈奴第三大部落的驻地。
奔波了一天一夜的匈奴人又饿又累,如今回到了家里便放松下来,一头头牛羊被宰杀,一桶桶美酒被搬了出来,虽然此次南侵朔方没有多少成效,但饮宴欢歌是必不可少的。右贤王部前几年十分受军臣单于青睐,次次劫掠汉境少不了,所以家底儿还是很厚的,光在王帐附近歌舞侍候的汉人女子便有数百人之多。这些命运多舛的汉人女子不但要充当歌姬舞伎的角色,晚上还要被喝得烂醉的匈奴贵族**,真是生不如死。
除了女子,右贤王的部落里还有数千汉人青壮男子,被迫为奴,受尽匈奴人的欺凌,此处离汉境有七百里,被俘的汉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有忍受。
此次右贤王倾巢而出,被俘的汉人也在暗自担忧,也许会有更多的同胞被掳掠而来。谁知右贤王归来,并没有带回汉人,看样子也不像是被汉军打败的样子。带着疑惑,被俘汉人还是要伺候匈奴贵族饮酒作乐。
右贤王在春旱时节勉强集结起大军南侵,最后却空手而归,心情可想而知,游牧民族喜欢在酒精的麻醉中寻找心理的安慰,于是饮酒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在汉人女子的歌舞中,下属宠臣、麾下的部落小王频频向右贤王敬酒致意,右贤王不断举起牛角杯,喝了一杯又一杯。
饮宴持续到深夜,所有的匈奴贵族都喝得伶仃大醉,不断有人不胜酒力而离席,临走的时候,决计不会忘记从陪侍的汉女中强行拖走一个,带进自己的帐篷。
曲终人散之时,四名匈奴美女带着四名精选出来有几分姿色的汉女留下来侍奉右贤王。最后,在八位美人**藕臂的环绕之下,右贤王才疲惫不堪地沉沉睡去。
就在匈奴贵族饮酒作乐正酣的时候,卫青所部其实已经到达了他们的眼皮底下。匈奴之所以毫无察觉,主要是因为太过大意,也有人提醒要注意汉军偷袭,可是他的意见遭到了大部分人的嘲弄,因为这里是匈奴腹地,离汉境有七百里之遥。
匈奴人不是没有设置岗哨,只是卫青早有安排,他利用赵信归降带来的匈奴人做教官,训练出了几百名能熟练说匈奴语的汉人,又将他们编在同一营中,力求语言和习俗上都没有破绽,这些人,在战争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但凡出征,汉军还必随军带着上百套匈奴人的衣甲,一旦进入匈奴人的地界,斥候便全部换上敌人的衣帽。卫青了解匈奴人的习惯,茫茫草原戈壁,总少不了四处游**的牧人,这些操着一口熟练的匈奴语,穿着动作饮食等和匈奴人无异的汉军斥候毫无顾忌的穿行于草原戈壁之间,从未引起匈奴的注意。
此战,卫青接连派出数十名斥候,他们三五人一组,分散在汉军主力部队的左右,随时传递着四面八方的情况,在大军尚有三五十里路程的时候发现了右贤王的营地,当然,右贤王部在其驻地四周也布置了不少岗哨。
卫青得到回报,也不着急,将剩下的斥候尽数派出,组成了一支数十人的小队伍,由公孙戎奴带领,依据赵信的安排,假称是某个小部落王向右贤王献礼,带了几桶美酒和牛羊,向右贤王的岗哨走去。他们的任务是肃清右贤王部的外围岗哨。
大军悄无声息地前进,卫青带着几名亲随也换上了匈奴衣甲,登上了一处山头,草原上无遮无拦,隐约能看到敌营中散发出的火光,借着朦胧的月光,卫青能看清楚四周的地势,对于接下来的短兵相接,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右贤王营地三面靠山,一面无遮挡,说是山,其实不过是平缓的草坡而已,有几个突出的山脉可以作为制高点,了无遮挡的那一面朝东,是取向阳之意,其他三面的作用不言而喻,草坡挡住了大部分的寒风,这个地方确实是塞外难得的风水宝地。
随着对地势的观察,卫青的计划已经越来越明晰,敌人五六万众,想要围而歼之几乎不可能,但是如果对地势加以利用,围困后迫降是可行之策。
大军来到一处山梁前,卫青伸手示意停止前进,自己带着几名校尉下马摸到山梁上,这里是右贤王营地的南面,站在这里可以鸟瞰整个大营,敌人饮酒作乐之声隐约可闻,荀彘骂了一句:“狗日的匈奴人真是禽兽一般啊,逃了两天一夜,还这么精神,闹腾到半夜还不休息啊!”卫青轻声道:“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具备方能万无一失,匈奴人这么折腾,是好事,再等等吧,不会太久的。”
果然,片刻之后,匈奴营地的嬉闹声逐渐小了,不久便没了声息,连营火也黯淡下来,右贤王王帐四周值哨的匈奴兵都抱着刀枪打起了盹。卫青起身,伸了个懒腰,道:“时机到了,我军也冻了半夜,该烧一把火了。”
众人立刻会意。各自指挥汉军三个千人队上前下马站定。
汉军征战,除了常规弓箭,还带着一种火箭,箭头后部包裹着油脂,一点就着,到达目标物的时候一般也不会熄灭,可以用于远程点燃敌人营帐。
一时间山头上火光骤起,底下的敌人大营却毫无动静,卫青示意放箭。
校尉赵不虞麾下的三千汉军健儿,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用的都是闻名遐迩的大黄弓,三千支箭,带着火种飞向敌营,如同烟花般绚烂。
第一轮箭还没有落地,第二轮就又上弦了,三轮射罢,敌营已经被点燃过半,而敌人还是一片死寂。
众人有些纳闷,卫青微笑不语。等待并没有持续多久,匈奴人的惨叫声便响起。
卫青传令:“公孙敖率左军,沿山梁对敌营进行包抄,并逐步缩小合围,其他人随我来。”
卫青下了缓坡,向敌营东边的开阔地冲去,身后是生龙活虎的两万骑士。
大火在敌营蔓延,恐慌也在敌人中弥漫开来,大呼小叫之声此起彼伏。汉军骑士的马蹄声整齐划一、雄壮有力,带给匈奴人更大的震撼。
卫青率军一边冲锋一边放箭。火光中,匈奴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有小部分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站在那里发呆,汉人似乎是从天而降,毫无征兆地就出现在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这种震撼远远超过汉军厮杀和放火带来的冲击,恐慌蔓延开来,没有人还能保持斗志。
校尉李朔、公孙戎奴冲入敌营,一边四处放火一边砍杀仓皇出帐的匈奴人。李朔和公孙戎奴深知此时的第一要务并非杀敌,而是彻底搅乱敌军,所以也不在乎放过敌人,而是一路**,杀入敌营深处。
右贤王的亲兵,部落中最为骁勇善战的勇士是最先清醒过来的,纷纷擎起武器反抗,但他们不过区区两千人,平时就宿营在右贤王的王帐周围,此刻,火光中,光着身子大吼大叫,企图整顿士气,稳住阵脚的匈奴汉子,无异于活靶子。
乱哄哄的匈奴人在卫青面前如同待宰羔羊,汉军一通劈砍刺杀,匈奴人更乱了,互相拥挤践踏,乱成一团。这让右贤王看到了一线生机,立刻招呼亲卫,翻身上马,就要逃走。
卫青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无可奈何,只有眼睁睁看着匈奴兵挟裹着赤膊的右贤王等匈奴贵族向北逃窜。他们逃走的道路也不是一帆风顺,四周,匈奴人自己的营帐阻挡了他们逃窜的道路,还有乱成一团的匈奴人,这时候可没人管你是什么王,人人只顾自己逃命,右贤王逃命心切,大声驱赶面前的子民,甚至拔刀砍向了不让路的人,他的亲卫和身边的重臣纷纷效仿,一时间鲜血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
公孙敖在外围虽不能完全合围右贤王营地,但还是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见右贤王要逃,指挥军士集中弓弩对付他们。箭如飞蝗,铺天盖地而来,右贤王愈加恐慌,纵马踩踏,丝毫不顾忌伤亡,此招果然奏效,在自己人的尸体上,道路突然畅通了不少。
见右贤王要逃跑,其他匈奴人的斗志可想而知,自认为还算强悍的匈奴人纷纷寻找马匹,向突围逃走。
此地是右贤王部的王帐所在地,集中了不下五万兵马和牧民,卫青知道,想要凭三万人全歼五万敌人不现实,尤其是在草原上,无遮无挡,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有漏网之鱼也完全不在意,但是如果让右贤王溜了,将是天大的遗憾。
右贤王的盘算似乎就要实现了,他在子民的尸骨上踏出了一条逃窜的道路。卫青看得心急如焚,此时,月亮钻出了云层,月影之下,可以隐约见到朦胧的山势,卫青心生一计,勒马后退了几步,传令:“亲卫队撤出战斗,随我来!”一个担任车骑将军亲卫的千人队依令撤出战斗,卫青调转马头,往后方跑去,众军有些不解,可是军令不容置疑。
卫青的意图很快显现,他脱离了两军胶着的状态,领军绕过匈奴营地,扑向了东北方向的一个山头。此时,右贤王已经逃离了大营,身边还有将近两千人,大部分衣衫不整,就是右贤王自己,也是**着上身,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卫青率亲卫千人队冲向山头,虽说是小草坡,马匹依然爬得很吃力,气喘如牛,卫青全然不顾,继续打马催促加速,汉军如法炮制,**军马气喘吁吁,口吐白沫,甚至有数十匹已经倒地。
卫青也心疼战马,可是战机稍纵即逝,他只好咬牙坚持。汉军艰难登上山头,立刻就明白了将军的意思,这里居高临下,而艰难逃出重围的右贤王想要远遁,这里是必经之地,不用卫青下令,汉军一个个下马,手中的弓箭满弦,高高举起,以使落点对准敌人。
一支支利箭呈抛物线状下落,第一批命中敌人的数目并不理想,汉军很快调整,随后的几轮给了敌人沉重的打击。匈奴人纷纷中箭,但落马者甚少,草原民族在此时显示出了高超的骑术,饶是如此,受伤者还是慢了下来,逐渐地,右贤王逃窜的队伍分成了两部分,紧紧跟随护着右贤王的只有数百人,他们毫发无损。
眼见敌人脱离的弓箭的攻击范围,卫青下令:“全军上马追击。”
爬坡时候的艰难成就了如今下坡时的轻松,和敌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不少。这个时候,敌人那边有了变化,数百名打头的骑士依然速度不减,往前直冲,但是拖后的这千把人却脱离了队伍,转向另一个方向。
原来右贤王眼见卫青亲率骑兵紧追不舍,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身边的将军提醒他,才想出了这么一招,数百人护着他先逃命,甩下已经无法全速前进的千余人,用以牵制追兵。
用以吸引追兵的这些人自然不情愿和汉军硬碰硬,无奈王命难违,只好慢下来,改变了方向,想引开汉军。
卫青见状,脑海中迅速推演了一遍:“如果追击右贤王,匈奴后队势必从后方袭击我军,胜负难料,如果追击后队,又会让右贤王从容而逃,分兵两处又无全胜把握,当下中军正在鏖战,主将远离主战场,是为不妥。”遂当机立断,传令收队回军。
右贤王营地,被围的匈奴人逐渐从最初的慌乱中清醒过来,他们也在估算着当前的形势,汉军突然出现,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一时半会也无法摸清汉军的人数,他们的首领右贤王逃走,大多数人也产生了逃命的打算,也有人彻底丧失了抵抗的勇气,举手投降。汉军按部就班攻入敌营,但凡有反抗者,一律射杀之,举手投降者则就地捆绑起来。
最先举手跪地的当然是被俘的汉人,他们虽然被迫穿着匈奴的衣帽,样子也已经和匈奴没多大区别,但是他们听得懂母语,知道是汉军来了。
第六节汉大将军
汉军井然有序地收紧包围圈,对于不愿降者用弓弩射杀,还在负隅顽抗者如同一个个靶子,做了汉军箭下亡魂,这种杀戮是残酷的,震慑力也是巨大的,很快,所有人都服服帖帖地趴在了地下。
大局已定,卫青令公孙敖率一万人占据四周山梁,警戒敌人增援,也是监视俘虏中的不安分者。
此战俘获甚多,粗略估计应在两万人左右,远超之前的三战。汉军清点俘虏,一一盘查,将其中受伤较重者、老者、幼儿、有孕妇人赶到一边,任其自行离开。
赵信首次见到这种情形,大为吃惊,许久,拱手对卫青道:“将军仁义,亘古罕见,被将军打败的敌人也是幸运的。”
卫青道:“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打仗少不了死人,也许我这是妇人之仁吧!”
当太阳从遥远的东方升起,万丈光芒再次普照大地的时候,曾熊熊燃烧的大火化成灰烬,消失在阳光之下,塞北的冬天还未退却,北方的地平线上白雪皑皑的山头隐约可见,胜利如此艰难,却也如约而至。
将近两万名俘虏,都是匈奴青壮,为避免其再生事端,汉军割开牛皮羊皮将俘虏双手捆扎,并五人为一组拴在一起。俘虏中有近千名女性,卫青颇为头疼,两军征战,不关妇女之事,掳走似乎有些背离道义,正犹豫间,被救的汉人俘虏前来答谢,只见汉人衣衫褴褛,憔悴不堪,男女老少皆有,其中女子多衣不蔽体,其遭遇可想而知。
卫青心下愤怒,将匈奴妇女也作为俘虏收押。经过甄别,汉军还从俘虏中揪出了数十人,他们都是右贤王麾下各部落的首领,属于匈奴的高层贵族,需要特别关照。至于俘虏中的老弱病残孕者,卫青还是采用老办法,驱逐而去。
除了俘虏,便是漫山遍野的牛羊了,习惯清晨便被驱赶去牧场的牛羊马群突然失去主人,不知所措地挤在一起,焦急等待,谁也不知道牛羊的具体数量,但怎么说也有百万头之多,这是右贤王部落的全部家底。
数量如此庞大的畜群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如果能带回汉境,足以弥补汉军多次征战的耗费。卫青接连派出两个千人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畜群控制在一定范围。
匈奴人用以备荒过冬的干肉堆积成山,汉军嫌弃其寡淡无味,索性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这可是十数万匈奴人赖以度过春旱的救命粮,想来这个春天,草原上不可避免要发生饥荒了。
卫青拟好战报,分三路快马加鞭送往京都长安,奏报曰:“臣卫青出塞七百里,围右贤王,歼敌两千余,得右贤裨王十八人,众男女万五千余,畜数十百万,唯敌酋独与壮骑数百驰,溃围北去。”同时,主军也向四路偏师派出斥候,通报战况。
医治伤者,清理牺牲者的遗体,连带清扫战场用去了数个时辰,由于东边有公孙贺、苏建两部军马,西边还有李蔡、李沮的四万大军,卫青也不担心敌人来袭,全军卸甲,马儿在草原上自由地啃食草根,将士们席地而坐,缴获物中有数桶汉朝美酒,是这些年汉庭和亲附带给匈奴的贡品,虽然汉人并不愿意承认,而是把它叫做赏赐,但事实就是事实。而匈奴人的马奶酒初入口有些不习惯,刚烈辛辣,但细品之下又很是甘甜。
再加上新鲜的牛羊肉在火苗的炙烤下散发着香气,将士们割下一条条烤肉,就着马奶酒送入口中,胜利者的欢宴分外鲜美。
汉军的其他四路情况各异。
公孙贺率部从五原城旁边出塞,他的行踪很快被匈奴单于本部发现,恰好此时右北平一线的张次公、李息也出城了,打的还是车骑将军卫青的旗号,这让伊稚斜很是疑惑,两军有前后夹击之势,伊稚斜也不敢轻易暴露位置,只是命令左贤王密切关注右北平方面的汉军,自己则对阵公孙贺。
伊稚斜先派出一小队人马发起了试探性的攻击,两个千人队在左大将的率领下靠近公孙贺部,公孙贺毫不犹豫,上前迎敌,匈奴左大将自知力量悬殊,一经接战便溃散而去,留下了数百具尸首,汉军也不乘胜追击,而是按照卫青的事先部署向西北方向行军。
伊稚斜亲率大军依据地形摆开阵势等待汉军,谁知落了空,还在想是如何暴露意图的。谁知探马来报,西边又出现了一支汉军,打的是游击将军苏建的旗号,数量接近三万人,伊稚斜更加疑惑,两支汉军一旦汇合,数量将多达五万人,再加上右北平方向的两万人,按汉军现在的战斗力,足以打一场针对匈奴主力的会战,更为致命的是,卫青所部的真正位置到现在还是一个谜。
伊稚斜气急败坏,在王帐内痛斥了几名看不顺眼的匈奴贵族,又下令斩杀了几名汉人女子。最后,一直沉默不语的中行说发话了:“大单于不必如此生气,汉人诡计多端,和我大匈奴的骑兵硬碰硬却是占不到便宜的,战事起自右贤王处,其麾下也有数万精兵,足矣牵制大量汉军,我主力应当按兵不动,以逸待劳,右贤王可是当年军臣单于的宠臣,让汉军消耗一下他的力量也没有坏处。”
伊稚斜有些无力地道:“都是军臣单于这个老东西的错,动不动就和汉人和亲,任由其发展壮大,今日卫青麾下的汉军已经大不同于往日,可以和我大匈奴的精骑相比了。”
中行说道:“烛火之光,岂能同日月争辉?汉人只有一个卫青,我军只需抓住一次时机围而歼之便可一劳永逸,当下这些微不足道的损失不值一提。老臣有一策,遣左贤王出击,不管胜负如何,势必撼动汉军的部署,大单于可伺机而动,此战汉军十余万骑兵尽出,想来是汉军的所有精锐,到时候大单于大不了倾全国之力,一战而全歼之,汉人将数年内无力翻身,到时候就算是剑指长安,问鼎中原也未可知。”
伊稚斜闻言大喜:“先生所言甚合我意,左贤王一旦击败右北平的汉军,不怕他汉人不乱了阵脚。”
左贤王得令后不敢不从,率军出战张次公、李息,无奈他也心虚,和汉军打了一场遭遇战,双方各有损伤,便急匆匆后撤,张次公、李息本就是疑兵,也不敢冒进,旋即也向右北平后撤。
此时,右贤王部被全歼的消息传到了王庭,伊稚斜大怒,却也无可奈何。公孙贺、苏建合兵一处,在匈奴人的地界扎营操练,卫青所部也在不远处驻扎,还挟裹着右贤王部的百万头牲畜,一万五千名俘虏。伊稚斜咬牙切齿,飞马传令,召集所有草原部落,意欲围歼汉军。
不久,各部陆续派人来王庭,声言春旱马瘦,加上牛羊产崽,实在无力征伐。这也是实情,骑兵征战,全靠马力,而匈奴的生产生活,行军打仗都离不开大量牧民赶着牛羊来做支持保障,春天本来就是草原上最忙碌的日子,加上熬过冬天的马匹瘦弱无力,实在不能和汉人作战。
控弦之士数十万,不过是夸下的海口,真正能战者,是在牧人中百里挑一才选出来的。莫顿、老上、军臣等历代单于对骑兵的要求甚高,所以一直以来,匈奴铁骑都保持着较高的战斗力,这也是草原部落所向披靡的关键所在。自从汉人中有了卫青,从龙城到如今,已经历经四战,损失的可都是草原上的精锐。
伊稚斜气血攻心,连日来只好饮酒解闷。此时,被打垮的右贤王带着失去畜群的子民来到王庭驻地,一时间又增加了几万张等着吃饭的嘴。右贤王遭受了沉重的打击,甚至比失去家园的白羊、娄烦两部更惨,其部落所属共有子民二十余万,散落在草原各处,其中能骑射之士超过五万,此战整个部落损失过半,一万五千余名青壮被俘虏,还有一万多伤兵。
活着的人也好不到哪去,口粮被汉军焚毁,牲畜被汉军夺走,衣食无着,眼巴巴地等着大单于来救济。伊稚斜的部署更是一筹莫展,今年的春旱更甚往年,本来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又来了几万个吃白饭的。
伊稚斜痛斥了右贤王的无能,并鞭挞其左右将军、谋士,随后又要杀他,此时的王帐内可都是伊稚斜单于的亲信,无人给右贤王说情,倒是中行说冷眼旁观许久后缓缓起身,道:“大单于息怒!大敌当前,自断手足不可取,右贤王也是一时疏忽大意才让汉人有机可乘,如今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就请大单于饶了他吧。”
伊稚斜对中行说向来是言听计从,此时也不例外,哼了一声,道:“看在中行说的面子上,饶你不死。”
中行说接着说道:“大单于虽然饶恕了右贤王,但右贤王战败致使我王庭左翼暴露在汉军之下,大单于不可不防啊!”
伊稚斜叹了口气道:“是啊,汉人就在右贤王的地盘上,对我王庭虎视眈眈,还有右贤王部属数万众,都挤在我王庭,要吃要喝,你们都说说,该怎么办?”
众人哑口无言,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可不是小数目,各部族的口粮都紧张,没人敢出声。
中行说又说道:“老臣有一策,如今形势危急,大单于麾下的兵马应当加强,右贤王的溃兵中有不少青壮能战之士,大单于何不遴选编入麾下,一来这些人衣食有了着落,二来也是对抗汉军的生力军。遴选余下的,右贤王可带回旧地,筹措粮草,也算是大单于替你减轻了负担。”
中行说此招落井下石,可谓毒也,一则趁机让伊稚斜吃下右贤王的数万青壮,二来能将年迈体弱者赶出王庭驻地,他料定,刚刚吃了败仗,差点就被砍了头的右贤王绝对不敢反抗。
果然,右贤王只有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乖乖就范。伊稚斜麾下平添了几万精兵,而右贤王垂头丧气地领着嗷嗷待哺的老弱子民回到故地。此时,卫青已经带着俘虏和缴获缓缓回师了。
饥肠辘辘的匈奴人惨不堪言,关键时刻,蛮夷的本性便显露出来了,走投无路又得不到救济的匈奴人自行组队,脱离了右贤王的大部队,开始在自己人的地盘上劫掠。右贤王也无奈,只好任由其胡作非为。
看到抢劫其他部落家族的人能吃饱肚子,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一时间,弱肉强食的动物法则在人类社会中弥漫开来。
曾经盛极一时的匈奴大部落就此急剧衰落下来。
军报到达汉宫时,皇帝正在和公孙弘对弈,卫青领军出征,胜利似乎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令皇帝欣喜万分的是此战斩获颇丰,不论歼敌数,仅俘虏便是一万五千余人,这对匈奴这个强大的敌人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皇帝看战报,公孙弘深知为臣之道,放低身子,目光下垂,以表示不敢窥测奏疏。皇帝越看越面有喜色,终于袍袖一挥,兴奋地大声道:“丞相啊,你得恭喜朕啊。”
公孙弘笑意盈盈:“臣恭喜陛下,想必是北方又打了胜仗吧?”
“哈哈,汉军大捷此为一,这其二便是朕的汉军将要有新的大将军了。”
公孙弘心中大惊,武帝一朝至今,汉庭不设大将军一职,朝中丞相便是大权在握,位极人臣,如果册封一位大将军,论战功论才学,那人必然是卫青,以卫青的文韬武略以及外戚身份,日后所掌握的实权势必在丞相之上,彼时,他公孙弘的权势必然受限,不复从前。
虽然如此,公孙弘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说道:“大将军?我汉军自七国之乱后便无此职,如今更是海内升平,册封大将军一职毫无必要,还望陛下三思啊!”
皇帝突然表情严肃起来,道:“丞相此言差矣!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七国之乱,先帝授窦婴大将军一职,是为召集关中豪杰,共平叛逆,如今,朕要册封的大将军,将是三军之帅,诸将之首,统御天下兵马,号令大汉三军。”
公孙弘不敢再言。
皇帝又道:“丞相,笔墨伺候,朕要亲拟诏书,册封卫青为大将军。”
公孙弘亲自磨墨,双手捧至御前,皇帝大笔一挥,写就册封诏书。
此时,宦官来报:“陛下,朝中大臣得知北方大捷,前来给陛下贺喜,正在殿外候旨。”
“好,来得正好,朕要昭告天下,普天同庆!”
一刻之后,皇帝盛装,在宣室接见了公卿大臣,自然少不了群臣排队恭维皇帝英明神武。
“首战龙城,再败敌酋,紧接着便是收复河南,如今,朕的车骑将军又给了朕一个天大的礼物,不,不是车骑将军,是大将军,就在方才,朕已经拟好了圣旨,拜卫青为大将军,汉军众将统统归其节制。”
群臣一片窃窃私语之声,公孙弘深知皇帝心意,急忙出列道:“陛下圣明!大将军是汉军的最高官职,非军中战功卓越,德高望重不能任,卫青出身寒微,却屡建奇功,今日陛下册封其为大将军,实在是众望所归。”
果然,皇帝面露喜色,道:“圣旨即刻发出,送往塞外军中。“
“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