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以正合,以奇胜
转眼间就到了四月,草越来越长,草原上的牲畜也恢复了体力,日渐肥壮起来,卫青估摸着伊稚斜按捺不住了,所以传令全线回军,按部署在定襄、云中、雁门城下驻扎,一来休养,二来做好战斗准备。
果不其然,伊稚斜在漠北坐不住了,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伊稚斜率领他的五万精兵回到漠南的王庭,匈奴各部也蠢蠢欲动,不断有各处的人马向王庭方向靠拢。
卫青得报,正在考虑是否先发制人,给匈奴一个出其不意的打击,前方却有数路斥候同时来报,伊稚斜已经来了。
伊稚斜共纠集了近十万众,趁着吃了春草,上了草膘的马匹恢复了气力,气势汹汹地直奔汉境而来。
中行说认为十万大军太过集中,反而发挥不出最大威力,建议兵分四路,分别攻打右北平、渔阳、雁门、云中四郡,伊稚斜对其言听计从,这次却不同意,他报仇心切,坚持要集中兵力,一举消灭卫青,以解心头之恨。
中行说苦苦劝谏,才说服伊稚斜分出三万人来护卫左右两翼,十万匈奴铁骑,分三路呈品字形向汉军压过来。
卫青本着练兵的初衷,却不经意间发展成一场大战。匈奴将近十万人马,汉军也有八万多,汉匈开战以来,除了当年的白登之战和胎死腹中的马邑之围,从未有这么大阵势的对战,汉军各个兴奋异常,从以前的畏敌避战不经意间就到了积极求战的状态,卫青嘴上不说,心里十分高兴。
上谷太守郝贤带领从守军精选的三千骑兵来到营中,增援此次大战,郝贤麾下都是饱战之士,如今已是第四次在卫青麾下作战了。
关于匈奴的情报源源不断送到卫青的案前,匈奴人几乎倾巢而出,正是予以大量杀伤的好机会,汉军成一字形排开在定襄、云中、雁门一线,而匈奴主力正对的正是卫青所在的云中鹤雁门之间位置。
这个地方是卫青精心挑选的,他调集李广、李沮、赵信和苏建三部组成中军,共四万人,而公孙贺和公孙敖则继续留在了定襄和雁门,两人各率两万军骑。对此,李广颇为不解。
李广道:“大将军,敌人十万众,直扑我中军而来,大将军非但不集中兵力对抗,反而分散人马分成三路,这是何道理?”
卫青并不正面回答,反而问道:“李将军,你觉得我军和匈奴一对一对战,胜算几何?”
李广想了一下,说道:“我军骑射、马上厮杀均不如匈奴,除非军中出类拔萃者,否则一对一之下,我军毫无胜算。”
“既然一对一毫无胜算,那我军八万对敌军十万可有胜算?”
李广不语。
卫青继续说道:“既然敌众我寡,要求胜,必然要出奇兵。《孙子兵法》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李将军想必熟知吧。”
李广诺诺告退,出帐却摇头,喃喃自语:“不懂啊不懂!”
匈奴逼近,战马踏起的烟尘遮天蔽日,汉军早早就列阵完毕,严阵以待。正面战场上,匈奴以七万对汉军三万,汉军两翼相隔要远一点,所以匈奴人的心理上占据着绝对优势,相反,汉军难免胆寒。
由于离边城不远,所以卫青抛弃了以往的冲锋队形,以防守为第一要务。汉军军阵的第一部分是手持一人高大盾牌的步兵,其后战的是弩手,弩手又分两部分,首先是一排弩车,弩车有两轴三轮,超大的弩架在车上,需要三名士兵才能操作,弩车上有望山,用以测距瞄准,提高了弩的命中率,所用的弩箭也不同于寻常的箭,要粗两倍,长三倍,由技师精心打磨锻造的三棱箭镞闪着精铁特有的寒光,一根根通过前排步兵的空隙对准敌人的方向。
弩车威力巨大,但制造工艺复杂,所以数量并不多,所以大部分士兵还是手持单兵弩。弩兵的旁边,也有手持盾牌的军士,这些盾牌比前排的要小很多,用以保护弩手,他们共同构成了汉军军阵的第二部分。
军阵的第三部分就是弓箭手,汉军中善射的骑兵全部下马,手持强弓站在地下,而马匹则集中在战阵后方。
战阵的两侧,是穿了厚甲的骑兵,他们全部骑在马上,一旦敌人骑兵逼近,他们将冲出去交战,为军阵中央的弓弩手争取时间,让他们也上马。
所有的汉军都是原来的骑兵,不过是卫青根据他们的各自特点,重新布了阵。
卫青也重甲在身,手持御赐宝剑,高高举起,也不言语,从阵前策马奔驰而过,士兵们见到他们崇敬的大将军,一下子便有了底气,大将军从未有过败绩,此战也不例外。
跟着卫青,就能打胜仗,这是汉军心底里最朴素最坚定的想法,从卫青出现在阵前的那一刻起,所有的汉军士兵仿佛便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情形。
卫青奔跑了一个来回,所到之处,汉军皆以热烈的呼唤回应着他,七万对四万的心理劣势一扫而空,就连原本不以为然的李广也深深被这种热情所感染,忍不住热血沸腾。
汉军背靠长城,列阵草原,让匈奴人大吃一惊,他们原本以为汉人可能会依凭城墙抵抗匈奴大军,这样的话匈奴人需要强攻城墙才能获胜,而汉人也能躲在城墙后面抵抗多些时日。意外归意外,匈奴人还是十分高兴汉军选择了野战,这等于是汉军主动放弃了既有的优势。
匈奴人也士气高涨,他们兴奋地喊着号子,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入城之后如何抢劫,伊稚斜拔刀一挥,大喊:“杀啊!长生天的子孙,草原上的狼群,杀啊!去取卫青的狗头回来!”
转眼间,匈奴人已经清晰可见,他们还是传统的老战法,骑兵仗着马快,发起了冲锋,弓箭如飞蝗一般朝汉军而来。
匈奴骑兵的冲锋速度极快,骑在马上射出的箭支兼具马的速度和弓弦的速度,所以无论射程还是力度都要远远超出汉军。伊稚斜带领匈奴贵族们站在后方,他们以为汉军会像往常一样,也针锋相对地发起冲锋,如此一来,匈奴人的一通弓箭,便能压住汉军的势头,接下的肉搏战,匈奴骑兵也能不落下风。
但他们的如意盘算落空了,汉军并没有冲出来,而是纹丝不动,匈奴人射出的第一轮箭支全都落了空,仔细看汉军,甚至都没有骑在马上,匈奴人的热情再次被点燃。自古骑兵对付步兵,那简直是易如反掌,汉军如此做法,无异于送死。
还没待匈奴人射出第二轮箭,汉人的大弩箭就到了,粗而长的弩箭带着巨大的破空声呼啸而来,没等到前排的匈奴人有所反应,就已经纷纷落马了。
弩车需要三人协作才能上弦,其威力可想而知,巨大的弩箭将匈奴骑兵穿胸而过,还威力不减,又射死了第二名骑兵,甚至其余威会伤到第三、第四个人。
匈奴人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穿着同样衣甲的中原人,也曾使用过这种东西,那时候,那面旗帜上高高县挂的一个字是“秦”。他们没有亲眼见过,但是他们的祖辈、父辈不止一次提起,那种神色,仿佛依然在颤抖,现在,要轮到他们颤抖了。
一轮巨弩,并没造成太大伤亡,但带给敌人的心灵震撼是巨大的,第二轮来的时候,匈奴人已经学乖了,他们左右散开,加大相互之间的距离,以减少被射中的概率。这招是有效的,很多巨弩没有命中目标,落在了空地上,匈奴骑兵也乘机再次开弓。
他们的箭杂乱无章地射出去,汉军举起盾牌,遮挡了大部分箭支。汉人的弩箭转瞬又到了,原来,汉军的单兵弩手也开始发射了,虽然威力不能和弩车相比,但也能射伤敌人。同时,汉军的弓箭手也开弓了,他们的强弓要比单兵弩的射程更远,威力更大。
这几轮对射下来,汉军的伤亡微乎其微,而匈奴人却伤亡惨重,冲锋的队形都已经乱了,速度也慢了下来。汉军继续毫不留情地弓弩齐发,匈奴人的冲锋动摇了。
伊稚斜派出的先锋部队都是小部落的杂牌军,因为两军对垒,首先消耗的肯定是冲在最前面的,所以,看到匈奴人吃亏,他并不为所动,接着,他派出了左右贤王的部属。
第二拨匈奴要比先前的强一点,他们的骑射给汉军造成了伤亡,当然和自身遭受的杀伤相比,汉军的损失微不足道。
左贤王和右贤王见自己部队不断被汉军射杀,而汉军纹丝不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们不断催促伊稚斜下令全军冲锋。
左贤王道:“汉军的弓箭这么厉害,不在我大匈奴射雕者之下,只有赶紧冲到汉军阵前,展开白刃战我军才不吃亏啊!”
伊稚斜也气得要死,本想借着数量优势一举消灭卫青,谁知这个卫青不按常理出牌,打得他措手不及,毫无对策,他未尝不知道冲到汉军阵中才能弥补这种劣势,但他实在舍不得自己的精兵啊!
眼见第二拨人也撑不住,伊稚斜无奈,下令全军冲锋。
匈奴骑兵如排山倒海之势猛冲过来,
汉军两翼的骑兵都紧张异常,等待着卫青的一声令下,便迎着敌人而上,但卫青在高高的塔楼上,一言不发,静静地观察着战场的态势。
塔楼架在战车上面,这种战车名曰武钢车。武刚车长二丈,阔一丈四,车外侧绑长矛,内侧置大盾,是汉军传统制式战车,在对匈战争中是第一次使用。
卫青紧盯着敌人,他很清楚骑兵的速度,他需要最大程度地借助弓弩杀伤敌人,这样,骑兵才能以最小的牺牲抵住伊稚斜的进攻。
之所以说抵住,而不是战胜,是因为他早已经准备好了绝杀伊稚斜的杀手锏。
匈奴人的冲锋在持续,汉军箭如飞蝗,大量射杀着敌人,成片的匈奴人连人带马倒下,被后续涌上来的战马踏成肉饼。
卫青的一声“杀”,旗手旋即挥动令旗,憋了许久汉军骑兵松开缰绳冲了出去,汉军骑兵根据事先安排,从两翼逐渐向中间靠拢,而军阵中央的弓弩手乘机后撤,去寻找自己的战马。
两军碰撞在一起,展开肉搏。汉军以区区四万人,抵挡住了匈奴七万人的猛攻。
战场态势立时进入胶着阶段,卫青身边只有近卫部曲和上谷太守郝贤的三千人马。将军们都已投入战争,卫青环顾四周,只见曹襄骑马挺立,不见霍去病的踪影,便问道:“霍去病呢?”
曹襄道:“霍去病自己纵马冲上前去了,估计已经和敌人交上手了,我根本阻拦不住啊。”
“唉!这个霍去病。也罢,总是要经历腥风血雨才能成长的。”
想到曹襄是平阳侯,而且曹家本身就人丁单薄,卫青便对他说:“霍去病不听军令,你要听话,就待在我身边吧!”
“诺!”
卫青眺望东方,又向西方望去,相隔遥远,卫青什么都看不到。
两军僵持不下,此时最为揪心,郝贤麾下的三千人是卫青的预备队,轻易不敢出动。
此时,有斥候来报:“禀大将军,右将军公孙贺依大将军令,开始进攻。”
旋即,公孙敖的斥候也到了。公孙贺、公孙敖没有让他失望,他们各领两万人,已经开始向匈奴的两翼发起了进攻,激战正酣。
卫青大喜,传令郝贤率部投入战斗,随着汉军生力军的加入,战场上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胜利的天平开始向汉朝倾斜。
中行说力谏分兵护卫两翼的做法救了伊稚斜的命,公孙贺、公孙敖被两翼的匈奴所阻,一时半会儿无法完成对匈奴的合围,此时,两翼的匈奴将领早已派人报知伊稚斜,伊稚斜大惊,汉军之强悍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如果实现合围,必定插翅难飞,双方激战正酣,退兵也不是易事,伊稚斜一时间没了主意。
身边的匈奴部落王可顾不了这么多,他们七嘴八舌对伊稚斜道:“大单于,汉人狡诈,不敢正面交锋,要从两翼偷袭,我军再不撤恐怕有危险啊……”
伊稚斜不敢再犹豫,传令撤军。
匈奴贵族在后方,自然先跑了,兵败如山倒,不用招呼,匈奴兵纷纷拨转马头,跟在单于后面,向北逃去。
汉军士气大振,卫青传令不许迫近追击,而是跟在后面,用弓箭射杀敌人,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最大限度减少己方伤亡,同样,对于匈奴的杀伤也不会减少。
汉军依令而行,用弓箭对付逃窜之敌,双方都朝着一个方向飞奔,弓弩的威力自然不如正面相对冲锋时那么大,匈奴人中箭者不少而落马者寥寥无几,大部分人忍着疼痛带伤逃走。
匈奴两翼见中路溃逃,自然也如法炮制,公孙贺、公孙敖率部追击三十里后和中军主将合兵一处。
卫青命全军再次整队,防备敌人卷土重来,半晌不见动静,斥候来报,匈奴人早已逃得不见影子,卫青这才下令救治伤员、清点损失。
此役,汉军战死殉国者四百人,伤者三千余,其中重伤恐不治者也有两三百人。这个数字是可以接受的,虽然卫青坚定地认为每一个汉家儿郎都是珍贵无比的,但战争,死伤实在是在所难免。
汉军砍下的敌人首级堆积如山,清点了几个时辰才弄清楚,此战,汉军斩获敌首级一万多,有些被踩踏过的残肢实在难以分辨,也不好拿来报功。
匈奴的损失不光在于这些尸首,与战死者相比,还有大量受伤者,匈奴人自小长在马背上,骑术高超,受了重伤也不落马,能坚持着忍痛逃走,所以,此战对匈奴的打击是极其沉重的,收获也超过了前几次战役。
卫青好不容易能喘口气,才想起霍去病,正要问,只见他兴冲冲地冲进帐篷,嘴里喊着:“舅舅,舅舅,我杀了六个匈奴人,六个啊!”
卫青见他满面血迹,身上的战甲也被砍破几处,背上、胸前都已经流血了,可见拼杀之激烈,想来着斩获敌首也不是易事。本来还想责怪几句,现在也有些不舍,赶紧过去查看伤口。好在都是皮外伤,丝毫影响不了霍去病继续在那大吹大擂。
“舅舅,我杀的匈奴人里面至少有两名千夫长,其他的都是百夫长,寻常小兵我可不屑动手。”
卫青皱着眉头,隐隐含着担忧:“你小子太任性了,你要有个闪失,我怎么向陛下交代,怎么向你母亲交代?”
霍去病满不在乎:“打仗嘛,就要真刀真枪的拼杀,怎么能像有些人一样,留在大将军身边看热闹。”说着瞟了瞟一旁的曹襄。
曹襄此战又是颗粒无收,自己也觉得羞愧,不敢接霍去病的话茬。
卫青一巴掌拍到他的脑袋上:“就你小子能,赶紧去找军医处理一下伤口去。”
霍去病连蹦带跳地走了,留下曹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卫青安慰他:“战场之上不光看勇武,更多的要讲究谋略,你虽未杀敌,但在我身边也是亲历了战场,来日方长,有你建功立业的时候。不要再垂头丧气了,去帮忙照顾伤员吧!”
曹襄讪讪而去。
是夜,汉军饱餐一顿。翌日凌晨,将战死殉国者和伤者送走后,卫青即刻召集众将商议军情。
“此战匈奴人吃了大亏,以青对伊稚斜的了解,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与其让其来攻,我军不如主动出击。”
众将称是。
卫青:“伊稚斜战败远遁,茫茫草原大漠,我军难觅其踪,盲目深入敌境,恐使全军陷入险境,我有意派出四路人马,均为先锋,寻找敌人踪迹,我自领大军紧随其后,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均无意见相左者。
卫青传令:“左将军公孙贺、中将军公孙敖,领兵三千,从右路出阴山;后将军李广、强弩将军李沮,领军三千,从云中方向北上,右将军苏建、前将军赵信,领军三千,从右路北上,我自领大军,从定襄出,紧随诸位之后。诸位遇到敌人切不可恋战,且战且退,将敌人引向我中军方向。”
众将:“诺!”
众将依令即刻开拔之后,卫青唤过霍去病。
霍去病嬉皮笑脸凑过来:“舅舅,陛下有旨意到了?”原来他早已知道。
卫青打开霍去病凑上来的脸:“是啊,陛下亲诏,封你为嫖姚校尉,你在上林苑的老部下也到了,都是你自己精挑细选的,你小子竟然敢瞒着舅舅偷偷上疏陛下!还要求什么独自领军,不受大将军节制。”
霍去病继续那一副样子:“舅舅恕罪,舅舅息怒,去病这不是想让你省心嘛,再说了,匈奴已经被舅舅打怕了,去病乘机去捡个便宜也不会有啥危险的。”
卫青无奈地摇头:“唉,但愿你能小心点。”
霍去病高兴得连蹦带跳,带上他的八百部属,迫不及待地向北方飞驰而去,卫青都来不及嘱咐几句,也根本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和路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卫青自言自语:“这就是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吧!”
第七节勇冠三军
汉军依将令行进。左路公孙贺、公孙敖遇到了匈奴的零星骚扰,一一击破,中路李广、李沮一路畅行无阻,唯一的右路苏建、赵信部被伊稚斜盯上了。
由于赵信熟悉地形路径,所以右路行进很快,苏建见此战公孙贺、公孙敖均独当一面,立下战功,也有些心急,不断催促赵信前进,所以不经意间,他们便成为了众矢之的。
伊稚斜得报,立刻就要整顿人马,打算一口吃掉这股汉军,中行说阻止了他。
中行说道:“卫青的阴险狡诈大单于又不是没见识过,谁知道这次是不是又是一个诱饵?大单于不可以身涉险啊!”
伊稚斜气急败坏,一刀砍掉了案几的一角,大吼道:“那你说怎么办?”
中行说也不气恼,道:“大单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先派出侦骑看看领军将领是谁,再看看其身后有没有大军跟着。”
伊稚斜对身边的将军大喊:“听到了,都照着中行先生的意思去办。”
苏建、赵信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成为匈奴人算计的对象。傍晚时分,赵信建议扎营休息,苏建却坚持再行进半个时辰。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脱离了卫青的部署,成为一只孤军。
匈奴王帐,斥候来报:“禀大单于,此路汉军领军者是右将军苏建,前将军赵信,共三千人,距离我王庭四百余里。”
伊稚斜挥手示意斥候下去,又将目光投向了中行说,中行说略一思考,一拍大腿,道:“这个赵信本名阿胡儿,原是我大匈奴的一个部落小王,当年休屠王、浑邪王抢了他的地方,他无奈才降了汉朝,大单于我们何不在这个赵信身上做做文章?”
“有话快说,不要如汉人一样拐弯抹角。”
“诺,大单于。阿胡儿部虽然实力不济,当年却深受军臣单于厚爱,先单于甚至将汉朝公主的陪嫁宫人赏赐给赵信的父亲,所以大单于只要能让这支汉军走投无路,阿胡儿必降。”
伊稚斜大喜:“如果真是这样,那还啰唆什么?赵信在汉军中多年,卫青的伎俩他都知道,要是能得他归降,我大匈奴如虎添翼,何愁卫青不除!”
“诺!”
随即,匈奴出动三万人马,分三路迂回,不动声色地将苏建、赵信部团团围住,苏建浑然不觉,立功心切的他也不顾赵信劝阻,一意孤行,催促部下急行军。
正午时分,匈奴人出现了,数量有万人之多,苏建这才开始害怕了,急忙派出斥候,向卫青大军求援,无奈,匈奴人早已断了他的后路。
苏建悔恨万分,却也无可奈何,好在匈奴人并不急于进攻,只是远远地跟着他。苏建传令:“全军抛弃辎重,速速向南后撤。”
汉军仓皇后撤,向南不到五十里,又出现了一支匈奴骑兵,数量也是一万人。苏建知道躲不过了,传令全军布阵,为相互呼应,他和赵信各率一千五百人,列成两队,等待匈奴人进攻。
匈奴人呼啸而来,并不直冲其阵,而是擦边而过,用强弓射击汉军,汉军纷纷落马,苏建见势不妙,只好再次下令向南突围。
南边的匈奴人怎会让他如愿以偿?一通强弓利箭,汉军抵挡不住,只好慌不择路,向东逃走。不知不觉间,已经一天过去了,汉军损失了上千人,剩下的也都狼狈不堪。这时候,东边又出现了匈奴的大队人马,数量以万计,苏建万念俱灰,忍不住跌落马下,失声痛哭。
苏建边哭边说道:“我苏建贪功冒进,连累诸位了,苏建实在该死啊!”
汉军见状也都崩溃了,跟着苏建一起号啕大哭,只有赵信所部不为所动,冷眼旁观。
赵信所部都是当年从匈奴带来的老部下,大将军有意照拂,很少让他们冲在第一线,所以眼下仍然有八百人,他们都是赵信的心腹,也是匈奴人中的精锐,战了一天,这八百人几乎毫发无损。
赵信扶起苏建,苏建这才制止哭泣,对赵信道:“是苏某不好,连累赵将军了。”
赵信道:“右将军,眼下局势不是做如此小女儿之态的时候,我军身陷绝境,纵是哭天喊地毫无益处,赶紧突围才是当务之急。”
苏建羞愧难当,道:“请赵将军赐教!”
“末将麾下八百骑士,都是精锐之士,天明之时,末将带领他们拼命向西突围,吸引敌军的注意力,而右将军乘机带领部属向南突围,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苏建思索良久,无奈心神已乱,只好答应。
是夜,汉军既不敢生火也不敢入睡,抱着武器就地休息,自上至下,各个身上挂彩,眼含泪水,凄惨之状,难以言表。
清晨时分,赵信召集他的八百骑,用匈奴语做了最后的动员,苏建也招呼士兵上马,两人依约分两路突围。
赵信的人马过惯了草原生活,要比苏建他们精神很多,赵信挥剑作别,率麾下骑士向西而去,苏建瞩目,看着其背影远去,突然一件事涌上心头,苏建胸中悲愤、悔恨、郁闷交加,忍不住再次跌落马下。
赵信是匈奴人。苏建和赵信共事已久,在危机重重之下,却忽略了这一点,赵信此去会发生什么苏建不敢想象,倘若赵信力战而全军覆没,那恐怕是最好的结果,如若赵信归降匈奴,他苏建将碎尸万段也难辞其咎。
好一会儿,苏建才缓过气来,赶紧上马,声嘶力竭道:“快,追上赵信,一旦赵信有异常或者本将军战死,尔等务必要杀了赵信。”
可惜,这一切都已经晚了。就在方才,一支匈奴骑兵突然穿插过来,阻断了赵信和苏建两部的联系,苏建带领麾下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可是在数量绝对占优的匈奴人面前就如同飞蛾扑火。
很快,赵信不见踪影了,而苏建身边也仅剩不过两百余人,而且个个有伤在身。这才是真正的绝境!苏建领军后撤二十里,匈奴人也不紧紧追赶,而是慢慢跟着,仿佛猫儿捕到老鼠之后并不咬死,还要戏弄一番。
到了这个地步,苏建反而清醒过来,他的脑子飞速转动着,想要突围已经不可能了,再打下去也只有白白送死,为今之计,只有让这剩下的两百余人各自逃命。
打定主意,苏建在马上拱手作揖,对军士们说:“事到如今,已经无力回天,我苏建对不起诸位了,诸位都是我汉家的好儿郎,请受苏建一拜。”
众军士已经呆如木鸡,木然看着他,苏建继续道:“眼下已经无法再战了,诸位各自逃命去吧!西面,南面,都有敌人,大家三人一组,往东、北逃吧,如果侥幸活了下来,记得回归故国。苏建有愧,先走了。”
言罢,喊上两名校尉,打马向北跑去。剩下的汉军也一哄而散,分成若干个小组,向四面八方逃走。匈奴人没想到他们会来这一招,急忙追赶,无奈目标太过分散,已经无法分辨汉将往哪里逃了。
苏建逃得还算顺利,向北,是匈奴的老巢,没有人想到一个逃命的人会自投罗网,所以苏建飞快地冲过匈奴人松散的防线,两名校尉却不幸被反应过来的匈奴人射落马下。
苏建继续北行,好在没有再遇到敌人,一个时辰之后,估摸着已经绕过匈奴军队,苏建又开始拐弯向西走,他日以继夜的赶路,饿了喝口路边的脏水,渴了只能忍着,衣甲也早已成了碎片。
再说赵信,匈奴人将他团团围住,两万人围八百人,那情形可想而知,赵信实在没有勇气以八百骑冲击两万人,只好缩成一团。
这时候,匈奴军中一人策马而出,来人身着狐皮,就算见惯了布衣、丝绸的汉人看来,也能一眼就发现极其华贵,何况他还头戴金冠,手握一支金灿灿的权杖。
赵信虽感意外,却也很快认出这是匈奴单于伊稚斜。草原枭雄周身流露着霸气,赵信麾下的军士各个低下头不敢直视。
伊稚斜走近,大声道:“我乃天地所设、大漠之王、众王之王的匈奴大单于,对面可是阿胡儿兄弟?”
赵信不由得上前一步,拱手道:“大单于安好!臣早已不是昔日的阿胡儿,臣是汉前将军赵信。”
伊稚斜仰天大笑:“赵将军本是草原上的雄鹰,怎么自甘堕落,成了受异族驱使的鸡犬?”
赵信不语。
伊稚斜又道:“赵将军,回来吧,回到你的故国来,这里有你的亲人,这里才是你的家。”
赵信突然拔出刀来,匈奴阵中一片哗然,早有人搭箭挽弓,对准了赵信。
赵信仰天大笑,笑声中却满是凄苦。
赵信道:“苍天啊!我赵信已经做过一次背叛故国的事情了,再降一次恐怕上天也不会饶恕的。”
说着,将环首刀平举,侧身对麾下八百骑士道:“我等本是匈奴种姓,汉朝虽待我等不薄,但如今走投无路,我不能让你们就此白白送死,既为匈奴人,归降故国也未尝不可,你们都放下武器,降了吧!”
军士急切地问道:“那将军你呢?”
赵信惨然一笑:“我赵信受汉皇厚待,受大将军卫青知遇之恩,如若降了,良心难安,我这就去了。”
说着,举刀便要抹向脖子。
说时迟那时快,还不待军士们有反应,伊稚斜已经从马上跃起扑过来,伊稚斜右手伸出,一把抓住刀刃,锋利的环首刀割破他的手掌,他用尽全力将赵信掀落马下,跌落时又将刀刃朝向自己,环首刀刺破他的前胸。
赵信呆坐地上,他实在不敢相信,匈奴至高无上的大单于为了救他竟然可以如此奋不顾身。
外围的匈奴骑士见大单于以身犯险,就要前来救援,伊稚斜举手制止。他走过去,将左手搭在赵信肩头,说道:“万里草原,处处是我匈奴儿女生长的地方,汉人如今来去自如,不亚于自家后院,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草原大漠就要换了主人,那时候我千千万万的大匈奴子民将魂归何处?赵将军难道就忍心看着这一切变成现实吗?”
赵信依然沉默,却撕下战袍的一角为伊稚斜包扎伤口,伊稚斜一把拨开他的手,说道:“我大匈奴整个民族都有倒悬之危,我又何必计较这点皮肉之伤呢?赵将军,你回来吧,本单于封你为自次王,在匈奴诸王之上,本单于一人之下,本单于的妹妹是大匈奴第一美人,本单于将她嫁给你。”
伊稚斜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再加上一连串的哀求和利诱,赵信已怦然心动。
伊稚斜抓住他的手道:“以后你是大匈奴的自次王,本单于的妹夫,大匈奴就是你我二人的了。”
赵信跪伏在了地上,道:“臣拜见大单于。臣是有罪之人,望大单于宽恕。”
伊稚斜哈哈大笑:“自次王言重了,本单于得你襄助,胜过得十万雄兵。起来吧,和我们的兄弟们一起回家吧。”
卫青和苏建、赵信部失去联系的第二天就知道大事不妙了,苏建是个老军人了,资历比公孙敖等人要老,但是最近几次出征苏建却毫无斩获,想来必然立功心切,人一旦有了执念,便难免意气用事。
卫青不敢耽搁,催促大军立刻启程,沿着苏建、赵信部行进的路线全速前进。
将军们已各自出发,行军中,卫青身边能商议军情的都是些议郎。
“我军连胜之下,匈奴退避三舍,将军们难免轻敌,如今右将军苏建怕是已经贪功冒进,深入敌境了。苏建北上,面对的正是伊稚斜的精锐,一旦遇敌便凶多吉少啊!”
议郎周霸道:“大将军,匈奴此战损失惨重,卷土重来怕是没这个本事吧?”
“正是因为匈奴惨败,所以苏建才更危险,一则苏建会麻痹大意,二来匈奴也报仇心切,愤怒之下的匈奴单于不会考虑这么多,只想一口吃掉。”
“苏、赵两位将军不过三千人马,要是真的遭遇敌人,恐怕撑不了多少时间,大将军就算日夜兼程,也于事无补。”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非但担心这三千汉家儿郎,更担心一个十分重要的人。”
“大将军担心的可是赵信?”
“按理说赵信已经是我汉将,我不该怀疑他的忠诚,但兹事体大,一旦最担心的事发生,就悔之晚矣。”
“苏建将军老成持重,轻重缓急想来不会不知,大将军放心,我看赵将军也是条血性汉子,又有苏将军在侧,倒戈的可能不大。”
卫青闻言心稍安,继续催促大军急行军,并派出精干斥候,寻找苏建部的踪迹。
夜幕如期降临,苏建、赵信部毫无音讯,汉军点燃火把,夤夜行军。
翌日清晨,一夜没有休息的汉军在破晓之时才得空吃口干粮,此时,原本阴沉的天空开始下起了雨,雨不大,但看天空云雾笼罩的样子,估摸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雨水使地面变得湿滑,行军速度大减。卫青再次被惆怅所包围,不祥的预感再次袭上心头。
派出去的斥候也一无所获,大军再往前就要引起敌人的关注了,卫青不想和匈奴打一场毫无准备的遭遇战,所以只好命全军原地休整。
最后一路斥候姗姗来迟,带来了卫青最不想听到的消息,汉军的尸首找到了,有两千人之多,头颅都被匈奴人割下带走,无法判断苏建是否已经罹难,但是蹊跷的是尸体中没有赵信和他麾下的匈奴人。
赵信所部虽属汉军序列,但卫青尊重其习惯,准其继续使用原本就用惯了的武器,所以他们虽然着汉军军服,但通过兵器很容易分辨出来,如今苏建所部全都罹难,其中没有这些人,卫青料定大事不好了,赵信八成是降了敌人。
赵信熟知汉军军情,甚至连此战的部署都一清二楚,卫青不敢怠慢,立刻传令回军。
大雨中,汉军将士衣甲尽湿,又冷又饿,十分狼狈。刚刚取得空前的战绩,此时却不得不承受失去三千同袍的悲伤,一股凄凉弥漫在汉军队伍中。
卫青回到大营后的第二天,苏建回来了,带来了赵信降敌的确切消息。
苏建几乎成了野人模样,光着上身,满身泥水,他一进大帐便跪倒在地号啕大哭:“大将军,末将罪该万死,贪功冒进,遭遇匈奴单于数万骑,苦战一日余,全军伤亡殆尽,就连前将军赵信也降了匈奴。”
卫青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议郎周霸上前道:“大将军,苏建冒进失军,致使我军损失惨重,自大将军出师以来,所向披靡,亦未曾斩过裨将,今苏建之罪,实在是罪无可恕,可将其问斩,以明大将军之威。”
周霸是年轻后生,哪里了解卫青的为人,以他的仁厚,对敌人尚留三分仁义,何况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周霸今日得以在大将军面前说上话,便妄自揣摩,引起了长史安的反驳。
长史安道:“周议郎此言差矣,《兵法》有云‘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今苏建以三千人马当敌酋数万,力战一日余,将士伤亡殆尽,苏建不敢有二心,历经艰难得以回归,若将其斩首,会使三军寒心啊,这不就等于告诉将军们,日后战败,回来就是个死吗?”
周霸还要说,卫青举手止住,道:“卫青以皇亲身份统领汉军,积功而为大将军,何患无威?你周霸劝我杀苏建立威,这岂是人臣的本分?陛下准我临机决断之权,可再怎么尊崇,青亦不过是陛下的臣子,岂敢擅诛将军于域外?是非功过自有圣断,以示人臣不敢专权,岂不一举两得?”
“诺!”
待苏建换过衣服,卫青过去探望,苏建目含泪水,哽咽着详细说了战斗经过,卫青长叹一口气道:“建兄受罪了,此乃我卫青之过,早就该想到赵信竖子有二心。”
“罪人苏建多谢大将军不杀之恩。”
“苏兄言重了,你我同仇敌忾,共御外敌,岂能手足自残,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呢?恐怕兄弟还要冒犯兄台了,毕竟兄台战败之事不能置之不理,所以要委屈一下先回长安了。”
苏建被押上囚车,送往长安,不用卫青吩咐,一离开大营,随行军士便解开镣铐,等到了长安才重新锁上。
送走苏建,众将心情沉重,相顾无言,卫青更不好受,霍去病领八百骑,至今杳无音讯,汉军各部都没有见到他,可想而知,他是钻到敌人的心腹部位去了。
对于霍去病,卫青担心归担心,信心还是有的,霍去病虽然年轻莽撞,但却见多识广,极具临机应变之才,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八百轻骑都是精挑细选的佼佼者,倘若遭遇敌人就算不能取胜,逃跑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谁也没有想到,霍去病会带给他们一个天大的惊喜。
深夜,近卫急急叫醒大将军,原来是霍去病回来了,同他一起出现在卫青面前的还有两千颗敌人的首级。
霍去病骑在马上,得意洋洋地说:“舅舅,怎么样?外甥没让你失望吧?”
卫青一把把他拽下来,眉间却掩不住喜色:“不就是斩首两千吗,就这么不可一世了?”
“这不过是小意思了,舅舅请看,我身后这些俘虏可都是匈奴的大人物啊!”
果不其然,汉军审问之下,这些俘虏都大有来头。其中有相国、当户等上层人物,还有伊稚斜单于的叔父、军臣单于的亲弟弟提罗姑,而经过辨认,还从斩获的敌首级中找到了军臣单于的叔父,也就是伊稚斜的祖父辈若侯栾提产。
原来霍去病离开大营便直奔匈奴王庭而去,人数悬殊,他当然不可能找单于主力鸡蛋碰石头,而是悄无声息地穿过匈奴防线,直接袭击了王庭附近的部落营地,此地有守军千人,在霍去病的突然袭击之下被全歼,对于试图逃跑、不愿乖乖就擒的匈奴人,霍去病也毫不客气,统统格杀。因为是深入敌后,霍去病不敢有任何仁慈之心,走脱一人便可能暴露了他的位置。
霍去病的斩获传遍了全军,汉军无不震惊,纷纷称赞他勇冠三军。
长安,未央宫。
皇帝收到一封大捷的战报,忍不住喜上眉梢,众臣纷纷道贺。
公孙弘道:“老臣恭喜陛下,此战大将军斩获万余,自损不足千人,敌我伤亡比例为十九比一,实在是陛下行大有为之政,文治武功并重之故啊!”
皇帝笑道:“昔日我汉军付出。二十一人,才能斩获一人,如今损失一人便能杀敌十九人,看他胡虏日后还怎么嚣张!”
“陛下圣明。”
众臣退去,皇帝正在思索,身边只有韩说。韩说道:“大将军再立新功,陛下是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封赏了?”
“韩说有何高见?”
“臣不敢。臣只是以为大将军已经封无可封了。”
“此话怎讲?”
“大将军位极人臣,封邑过万户,甚至都超过了诸侯王和长公主,陛下再赐封邑恐怕也无多大意义了。”
韩说的这番话很有深意,皇帝也意识到了:卫青实在太过耀眼了。封赏之事暂时就此搁置了。
没过几天,边关又有了新的战报,让皇帝的好心情一下子跌到了低谷。赵信在京都只有一个来汉朝后才娶的妻子,自然不会有牵挂,而汉庭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忍了这口气。
数日后,苏建被五花大绑送到宣室殿前,苏建跪倒在大殿之外,高声请罪:“陛下,臣战败失军,致使赵信倒戈,请陛下赐罪。”
皇帝来到苏建面前,苏建的头更低了,几乎伏在了地上。
“苏建,抬起头来。”
这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塞外的寒风让他变得黑红,而一道道的伤疤,是血与火的洗礼,是刀枪箭雨留下的印记。
皇帝长叹一口气:“唉!将军受苦了,回家去吧。”
苏建忍不住泪流满面。
赵信归降,伊稚斜果然没有食言,立刻封其为自次王,自次之意为匈奴单于一人之下诸王之上。伊稚斜的妹妹以美貌闻名匈奴,也嫁于赵信为妻。既得高位,又娶美人,赵信很快对伊稚斜死心塌地,忠贞不二。得了赵信,也让伊稚斜看到了战胜汉人的一丝希望。赵信得卫青信任,军中大小事宜均不回避,所以汉军从训练到列阵他无不烂熟于胸。
伊稚斜召赵信入帐密谈。
伊稚斜道:“自次王既是本单于的至亲,自然不避讳了。自从卫青出道以来,和我大匈奴历经六战,先单于几次和其交锋,损失惨重,当年单于亲兵十万,如今真正能战者不过五万;河南一战,丢了丰美草场不说,还使得我白羊、娄烦两部几乎损失殆尽,卫青突袭右贤王,我匈奴恰逢春旱,连伤病带冻饿而死又是好几万,右贤王一部名存实亡,孤身为大单于实在是痛心疾首,愧对祖宗先人啊!自次王深知卫青底细,可要好好的为本单于出谋划策。”
“大单于,臣委身于异族,寄人篱下如丧家之犬,幸得大单于不弃,才得以回归故国,臣感激之情,万死难以回报,对付汉人是臣的本分,大单于尽管放心,臣一定尽全力。”
“好!有自次王这番话,本单于也就放心了。如今汉人咄咄逼人,一有可乘之机便北上进犯,卫青领军来去自如,我大匈奴无人能挡,自次王有什么好办法吗?”
“大单于说得没错,汉军自从有了卫青便如脱胎换骨一般,卫青虽是敌人,但不可否认其为人忠厚仁义,用兵也如其人,少有阴谋诡计,也不拘泥于汉人一贯的兵法计略,他深知我大匈奴的软肋所在,招招直指要害,要对付卫青确实不易。”
伊稚斜闻言面露失望之色。
赵信继续道:“大单于切莫失望,卫青无懈可击但汉军也有软肋,汉人的马匹是个大问题,汉自前朝始,行马政,鼓励养马,几十年才有了如今的资本,组建了一支骑兵,汉军频繁征战,战马损耗非常大,汉军和我军作战,若能俘获战马,便能记大功,臣料定,往后汉军骑兵不可能再扩张,能维持现状就已经不错了。既然敌人需要战马,大单于可反其道而行之,将我各部落向北方后撤,坚壁清野,以免战马落入敌手。”
“有道理,自次王请继续。”
“汉人以粟米喂马,所以战马可以不管季节时令,但其能携带的精料数量有限,所以汉军的进攻距离也有限制,大单于如果能将王庭彻底撤到漠北,就超出了汉军长途奔袭的极限,卫青也只能望之兴叹。”
“唉!中行说也是这个说法,只是放弃祖宗常驻的漠南王庭,本单于实在不甘心啊!”
“大单于,汉人有句话说的好,好汉不吃眼前亏啊,王庭迁往漠北,一来卫青鞭长莫及,我军可乘机休养生息,二者,此举可诱敌深入,消耗汉军实力,尤其是对汉人来说十分珍贵的马匹。如此一来,汉军必然疲惫,我军以逸待劳,定然能有所斩获。”
“自次王言之有理!”
不日,匈奴依赵信之策开始了艰难的迁徙。漠北土地贫瘠,气候寒冷,和漠南水草丰美形成鲜明的对比,那里虽然是匈奴的发祥地,但过惯了好日子的匈奴人都不愿意回去,在中行说的撺掇下,伊稚斜采取了铁腕手段,凡是不愿意搬迁的匈奴人统统被没收财产强行带走。自此,阴山、贺兰山以东,大漠以南的匈奴势力几乎绝迹,只剩下河西走廊一带的浑邪王和休屠王两部。浑邪、休屠两部被山川所阻隔,加之卫青专心啃硬骨头的缘故,才得以毫发无损,浑邪王和休屠王眼睁睁看着汉军屡屡得胜,占了河南地,又将大单于驱赶到漠北,难免兔死狐悲,但转念一想,大单于也不过尔尔,又生出了倨傲之心。
卫青见匈奴避战,无奈只好上疏,请求班师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