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锦衣夜行
长安,未央宫。
御前述功,大将军卫青虽领军杀敌有功,但先有苏建全军覆没,后又赵信降敌,功过相抵,不再加封邑,只是赏黄金千斤,其余将士也根据杀敌俘获各自领赏。
霍去病的战场处子秀十分耀眼,这几乎是此战皇帝唯一满意的地方,皇帝亲诏:“嫖姚校尉霍去病,斩首虏两千余级,得敌酋数人,勇冠三军,封冠军侯;上谷太守郝贤,四次跟随大将军出征,颇多斩获,封为众利侯。”
汉朝的封赏制度十分严格,军人必得有军功才能封侯,军功,靠的是实实在在的首虏率,没有真正的战绩,有再大的名声也无法封侯,这也是汉武帝治军的一个法宝。如若有功,不封,言官必然会力谏,如若无功而受封,大臣和将士们也会群起而攻之,这是自汉高祖起便立下的铁律。
汉军中,如今资历最老、名声最大的莫过于李广,眼见子侄辈的小伙子们都立功封侯了,李广也心急如焚,无奈时运不济,征战多年,战绩却不够封侯,这是谁也无法帮助他的。说是时运不济,其实背后也是有原因的,李广武艺超群,勇猛无比,但总是少了些谋略和战略眼光,以至于抱憾终生,留下了“李广难封”的千古遗憾。
对于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汉武帝是十分大方的,按照汉律斩捕首虏的军士赐相应爵位之外,皇帝还给予了金钱上的赏赐,短短几年时间,被用于赏赐的黄金就多达二十万斤,这还不算十几万匹战马损耗和大军粮草用度,大司农的府库日渐枯竭,经常青黄不接。桑弘羊想尽一切办法依然无济于事,只好求助于皇帝。
皇帝召集内朝大臣商议。皇帝的想法是:允许家境殷实的百姓出钱向朝廷购买爵位,同时,犯有轻微罪行的罪犯家属也可以通过交钱,让坐牢的人免除禁锢。
卫青虽然明白皇帝的意图,但还是有所担心:“陛下,以金钱鬻爵,有违高祖皇帝的圣意,也会让因公获爵者不安,而以钱恕罪也会助长了罪犯的气焰。”
皇帝不以为意:“大将军多虑了,按照朕的想法,能出钱买的爵位,不过是‘子’以下爵位,能以钱免除的犯罪也不过是偷盗钱财贪赃之罪,不会动摇国家的基础。”
众人不敢再多言,这条拓展财源的办法得以实施。但是,在实施过程中,却并非如此简单,除了爵位,皇帝又下令设“赏官”,又称“武功爵”,第一级为铜钱十七万枚,依次递进,凡买“武功爵”至“千夫”的人,便可优先补缺成为官吏,如此一来,汉初确定的以“举孝廉”和汉武帝独创的“举贤良方正”为主要手段的选官方法发生了改变,做官的途径变得既杂又多,吏治败坏由此而生。
这些办法筹集金钱的效果倒十分明显,由于天下富足,人人都想有个爵位光宗耀祖,于是,民间的钱财纷纷流向国库,几个月的时间,便集齐了黄金三十余万斤。皇帝高兴,桑弘羊也解开了紧皱的眉头。
有了钱,皇帝的底气也足了,便要巡游天下。冠军侯霍去病被任命为将军,带领羽林期门万人护卫御舆左右,从长安出发,向故秦雍都进发,朝中一切事务着大将军卫青总理,丞相、御使大夫等协助。
汉武帝在雍都举行了盛大的祭祀仪式,典礼之余,闲不住的霍去病带领羽林军在荒郊猎射,突然,一直奇形怪状的动物从草丛中窜出,霍去病带人拼命追赶,这只怪兽终于力竭被捉了。
霍去病将怪兽带回皇帝行辕,公卿大臣也好,将军校尉也罢,无人认得这个长着独角却有五个蹄子的怪兽,一时间,众人有些恐慌,还是主管祭祀的奉常机灵,立刻向皇帝进言道:“陛下,此物乃是麒麟,祥瑞之兽啊!定然是上天见陛下祭祀虔诚,有所感应,才赐此独角瑞兽。”
皇帝大喜,重新架起祭坛,再次献祭,感谢上苍之德,同时,该年号为“元狩”,以对应此次郊祭得瑞兽。
汉武帝自认为得到了上天的认可,对祭天封禅之事愈加兴致盎然,对方士、术士更加信任,这些人撺掇着皇帝到泰山行封禅大典,济北王刘胡闻言不敢怠慢,上疏朝廷,将济北国境内的泰山及周围城邑献给朝廷直辖,汉武帝重赏了刘胡,但封禅泰山之事却在汲黯等老臣的劝说下作罢。
皇帝回朝,国内一片升平气象,卫青终于闲了下来,那个心中萦绕了许久的愿望再也压制不住了。他要回乡,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
向皇帝告过假,卫青便轻车简行,一路向东。熟悉的山山水水,熟悉的驰道驿站。当年,年少懵懂的卫青就是沿着这条路一路来到长安,今天,那个昔日籍籍无名的少年带着誉满天下的荣光再次踏上回家的路。
想当年无人知道这个布衣少年会名扬天下一样,卫青的装扮也让人不敢相信他是当朝的大将军、万户侯。他的身边只有一人,外甥霍去病。也许是因为故乡有许多无法释怀的难言之隐,所以他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
年少的冠军侯被迫穿上粗布衣裳,可是依然无法掩饰他的霸气,乍看之下,朴实的卫青似乎是他的随从。霍去病离开平阳的时候不过六七岁,对故乡没有太多记忆,对于游山玩水倒是饶有兴趣。二人着布衣,却骑着高头大马,神峻异常,想低调还是引得路人纷纷观望,卫青一再告诫霍去病要低调谨慎,霍去病不以为然,嘟囔道:“昔日高祖皇帝说过: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我看如今舅舅这番模样,才是真正的锦衣夜行。”
平阳侯府是卫青和霍去病的出生地,时至今日,早已物是人非,两人一路来到了郑家庄,这里,才是卫青真正成长起来的地方,也有许多无可替代的故人。
洪伯的墓在阳山上,卫青很容易便找到了,原想可能早已荒废,谁知走近了才发现整洁异常,想必是有人时常打理的缘故。
卫青顾不得细想,跪在坟前忍不住热泪纵横,纵有千言万语,却阴阳相隔。
卫青的举动让霍去病十分惊讶,舅舅在他心目中是铮铮铁骨的硬汉,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霍去病不敢惊扰舅舅,另择一处跪下点燃了香烛,任由卫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许久,卫青起身,远远地眺望着山下的郑家庄。青山延绵,汾水蜿蜒,山水亘古不变,人却要经历无数的悲欢离合。
甥舅二人骑马在充满生机的田野上缓缓而行,田中劳作的农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这两个奇怪的陌生人,田间的孩童跑上了阡陌,好奇地询问少见的客人。
卫青唤过小儿,问道:“你可知郑虎的家。”
很快,一小儿飞奔而去,随后带来了几个大人。这几人都是朴实的农人,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嘴里还在嘟囔着:“你们几个小鬼要是骗了老子,看老子不打烂你的屁股。”
卫青大喊一声:“郑虎!”
来人突然如遭雷击了一般,傻愣在了原地,随即又跳了起来,大喊道:“卫青,是卫青兄弟,卫青回来了,卫青回来了。”
田野上,农人纷纷丢下农具,涌了上来。卫青功成名就,早已是郑家庄人的骄傲。
在众人的簇拥下,卫青、霍去病来到郑虎家,这几年郑虎勤劳有加,家里的光景看上去不错,故人齐聚一堂,其乐融融,卫青和老友叙旧,霍去病百无聊赖,四处闲逛。
郑家庄热闹非凡,人们纷纷奔走相告。
“卫青回来了……”
“卫青回来了?哪个卫青?”
“就是打败匈奴人的大将军、长平侯啊!”
“当年给郑季家放羊的卫青?”
“你小声点,现在卫青大将军了。”
霍去病听得不禁莞尔,舅舅带给这个村的喜庆气氛不亚于过年,可是只有一家例外,他们家不是急忙赶去看卫青,而是匆匆叫孩子们都回家里,还将大门紧紧关闭。
霍去病有些纳闷,顺手扯过一个老者,给了一串钱,说:“给我说说这一家人怎么回事?”
老者见霍去病威风凛凛,不敢违命,只好一五一十地说了卫青和郑季家的渊源,对卫青当年在郑家受尽虐待也是知无不言。
霍去病不禁气氛,他想,郑季家竟然如此对待他的舅舅,正要发作,卫青已经使人来叫他过去。
乡村欢宴一直持续到深夜,伶仃大醉的卫青被安排到上房中,霍去病扶着他摇摇晃晃地好不容易才躺下,卫青嘴里一直在喊着:“来,喝,再喝!”
在霍去病的记忆中,舅舅从不贪酒,也从没喝醉过,喝酒从来就是浅尝即止,看来开怀畅饮也是一种难得的心境。
霍去病实在气愤郑季一家的所为,忍不住问卫青:“舅舅,以你今日的地位,随时杀了郑季一家也是易如反掌,为何要咽下这口气。”
卫青尚有醉意,但他听懂了霍去病的话,他含糊不清地说道:“郑季,再怎么样那是我的父亲,父为子隐,子为父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纵父不仁,子不能不悌。”
这番话对霍去病也触动很大,他隐约知道,自己也是私生子,自出生便没有见过父亲,卫青舅舅在他的生命里起到了父亲的作用,但他哪里能不去想谁才是他的父亲呢?
卫青带来了半袋子黄金,虽然有些俗了,但没有比这更好的表达方式了,儿时的玩伴,还有时常接济他的左邻右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人,这些金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改善他们的生活。
翌日,郑虎家的院里挤满了人,朴实的农人用自家地里的收获表达着对大将军的爱戴,一筐筐各色农作物让卫青哭笑不得,还有,他们都带来了家里的孩子,齐刷刷跪成一排,领头的乡绅道:“大将军,这都是咱们大将军的故乡人,请大将军带上他们,效命马前,我等感激不尽。”
霍去病看着这么多年轻小伙子,一个个健壮如牛,忍不住大声道:“好啊!舅舅,留他们做你的亲兵。”
卫青却大皱眉头,思索再三,他对乡绅道:“老人家,这事不妥,既然是我大汉男儿,自当报效国家,通过郡府、县府投军入伍才是正途。”
“大将军,您是汉军的统帅,跟随您就是效命国家啊!”
“话虽如此说,但人言不可顾忌,随我入伍,难免为人诟病,哪怕日后有所成就,也会有人说三道四,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只有走正途,孩子们的前程才会无虞。”
卫青如此,一是因为谨慎,二者,他见惯了名门望族的兴衰荣辱反复交替,正所谓高处不胜寒,越是身处高位,他越是如履薄冰。
要离开了,卫青始终没有勇气叫开郑季家的门,而郑家也在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卫青。
临走的那一天,卫青再一次来到洪伯的墓前,远远地,见有人在,此人似乎年纪也不轻了,他细心地拔着洪伯坟上的野草,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卫青来不及阻拦,霍去病已经纵马上前,大喝一声:“什么人?”
那人大吃一惊,跪倒在地上,不敢言语,卫青走近才发现,那人正是郑季,他伏倒在地,满是惶恐之色。一时间卫青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霍去病下马,喝道:“抬起头来!”
郑季缓缓抬头,目光闪烁着向卫青瞟过来,卫青愣住了,霍去病发现事情不对劲,于是默不作声往后退了几步。
许久,卫青才说道:“大人别来无恙?”汉时,只有父辈才被称作“大人”。
郑季忍不住老泪纵横。卫青下马扶起他,两人执手相对无语。
许久,郑季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又跪下来,道:“大将军,小人该死,请大将军恕罪!”
卫青叹了口气,道:“这又是何苦呢,起来吧。”
郑季不敢动弹,卫青上前一步,却发现了他身后放着几卷书简,卫青径直过去,拿起书简,其上是少年时代熟悉的字体,甚至还有当年他牧羊时候不小心弄脏了的痕迹。
卫青一把扶起郑季,急切地问道:“这书简你从何处而来?”
郑季道:“这是草民家中藏书,也是大将军当年读过的书。”
卫青思绪万千,半晌,整了整衣冠,朝郑季跪下,道:“父亲大人在上,请受儿一拜。”
郑季还在搀扶,闻言一怔,呆在了原地,浑身发抖,两行清泪涌出。
卫青起身,拱手道:“儿谢父亲大人赠书,谢父亲大人赐予生命。”
郑季喃喃道:“青儿,青儿……”
对卫青来说,当年赠书要比赐予生命更重要。世间有卫青,不过是因为**,而成就卫青的,却少不了那些书简。
卫青名满九州,卫子夫母仪天下,卫氏一门如日中天,卫青自然不可能归宗认祖恢复郑氏姓氏,郑季也清楚不过,卫青的这一声父亲,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他亏欠这个孩子太多,不敢再有奢求。
回京的路上,霍去病也沉默了许多,他问卫青:“舅舅,我的父亲在哪里啊?”
“人生当知出处,也许有了你仅仅是因为一时的**,但能有生命便应当抱有感激之情。”
霍去病沉默不语,卫青道:“去病,你的生父也在平阳,是曾在平阳县做衙吏的霍仲孺。霍仲孺对你虽无养育之恩,确是真真切切的血脉相连,你有时间也应当去拜望一下。”
霍去病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了了平阳的这桩心事,卫青整个人都一下子精神起来,还有新的使命在等着他,当然路上少不了荆棘和陷阱。霍去病也四处打听自己的身世,得知了霍仲孺的下落。霍仲孺在平阳侯府当完差便回乡娶妻生子,霍去病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霍光。其后霍去病统军出征之前,特意去拜见了亲生父亲,并将弟弟霍光带到宫中,日后霍光被汉武帝看中,成为肱股之臣,便又是后话。
此时,千里之外的淮南国,淮南王刘安正在密室谋划。
刘安慷慨陈词:“如今汉庭上下拂袖不堪,殿陛之间,曲意逢迎、趋炎附势者食禄,庙堂之上,浑浑噩噩、碌碌无为行如朽木者为官,孤身为高祖嫡脉,理当取暴君刘彻而代之,诸位看此事如何?”
淮南王的心腹都知道他的脾性,纷纷随声附和,痛斥汉庭,称赞淮南王高洁。
谋士赵贤道:“如今汉庭不堪一击,满朝文武也只有卫青、汲黯两人是忠贞守节之臣。”
淮南王道:“卫青为人如何?”
谋士伍被道:“大将军遇士大夫有礼,於士卒有恩,为人忠义仁厚,众人皆乐为之所用。卫青精通用兵之道且弓马娴熟、材干绝人。治军军号令明,当敌勇敢,常为士卒先。虽古往今来之名将也无出其右者。”
作为假象中的敌人,伍被给卫青的评价如此之高,在场的十几个人,无人能反驳。
伍被继续道:“大王一旦起事,汉庭必定会派大将军卫青前来控制山东局面,以卫青的威望,诸郡、国必可传檄而定。到时候我等就只能白白等死了。”
众人面面相觑,无言应对,最后,还是淮南国太子刘迁说道:“既然卫青是此次起事的最大障碍,那就派人将其刺死,永绝后患,等卫青死了,我军再起兵。”
刘安捻须道:“还是吾儿想的周全。”
众人又开始拍刘迁的马屁。
唯有伍被一人道:“大王三思啊!昔日暴秦无道,穷奢极虐,百姓思乱者十之六七,高皇帝起于行伍,终成大业,此乃顺天应命,大王如今为一己私利而起刀兵,诚为逆天道而不知时也。”
淮南王脸色难看,斥责道:“伍被书生意气,岂能成大事?孤意已决,定要与他刘彻逐鹿中原,一决雌雄。孤断成皋之路,占三川之险,再征召崤山以东的青壮入伍,孤振臂一呼,自然会从者如云。在座的左吴、赵贤、朱骄如等贤达都认为如此施行有九成胜算,为何你伍被一人要反对。”
伍被见淮南王中毒已深,无药可医,虽千般不愿却不得不为其谋划。伍被道:“大王倘若铁了心要起事,那被作为大王的臣子理应出谋划策。”
淮南王也知道,伍被的才华远在“八公”中其他人之上,赶紧道:“如此甚好,还请先生赐教。”
“如今天下太平,虽有外患但也是节节胜利,所以天下百姓无怨气,诸侯无异心,大王起事,如何才能让天下人追随呢?”
“孤以高祖嫡系玄孙的身份传檄天下,如何?”
“大王此举视天下人为猪牛。要想天下大乱,人心思变,只有一个办法。请大王伪造丞相、御使大夫奏议,说三公九卿上疏,请皇帝准许将各郡县、各诸侯国豪强之士、殷实富户居家迁徙到朔方,并征召数十万壮丁,限期前往边郡集结,违令者斩立决。如此一来,必定黎民震动。届时大王再矫诏,放出风声,说皇帝要廷尉府逮捕各诸侯国太子及重臣,如此一来,士民忿恨,诸侯恐惧,或许可以侥幸有一成的希望吧!”
“就依先生所言。”
于是安排属下伪造了皇帝的玉玺,以及丞相、御使大夫、将军、军吏、两千石以上高官和附近郡守、都尉的官印,又私制了汉使符节。
刘迁精选了三名死士,都是心腹可靠之人,潜入长安,径直投奔到大将军卫青门下。三人自称没有任何手艺,卫青也无法安排他们做事,只好暂时养在大将军府的别院中,大将军不养门客,却也从来都不拒绝走投无路、前来混口饭吃的人。
三人住下后无所事事,整日四处游**,但大将军府衣食供应从不短缺,大将军本人也时常前来寒暄。卫青一袭布衣,彬彬有礼,丝毫没有做作之嫌,让三名肩负不可告人使命的刺客都不忍下手。
每一位投奔大将军府的宾客,卫青都要亲自陪着吃一顿饭,身为大将军之尊,卫青和平民一起席地而坐,吃着一样的饭菜,嘘寒问暖,三人感到十分羞愧,杀心慢慢被磨灭。
第二节何以家为
此时,淮南国内起了内讧。淮南王长子刘不害乃庶出,为刘安所厌恶,非但没有得到王子的待遇,还处处受人欺负,刘不害的儿子刘建对此愤愤不平,秘密向朝廷告发刘迁,说他曾密谋,企图刺杀汉庭使者,皇帝将此事着廷尉府查办。张汤接诏便马不停蹄赶往淮南国,准备逮捕淮南国太子刘迁,彻查此事。
刘安的造反计划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根据伍被的主意,淮南王准备先下手杀掉汉庭派来的国相、内史、都尉,再命人假扮军中使者,手持告急文书,散布南越国入侵的消息,引起国人恐惧,然后乘机发兵。就在此时,廷尉张汤赶到淮南国,要求淮南王交出太子刘迁,协助廷尉府办案。
刘迁心中有鬼,自然不肯就范,淮南王急召相国、内史、都尉。相国来了,手握军权的内史和都尉却没有到,伍被进言:“内史、都尉不来,杀了相国于事无补,不如先罢免其职务,关起来。”
淮南王犹豫不决,愈发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刘迁见状彻底绝望了,他本来就是一个色厉内荏的懦夫,如今更是怕得要死,却又想充好汉,打算以死激起淮南王的斗志。刘迁拔剑在手,大声道:“父王瞻前顾后,灭族之祸不远也,儿臣决心以死明志,绝不做他刘彻之臣。”
懦夫终归是懦夫,当剑锋刺破皮肤,鲜血留下来的时候,死亡的恐惧战胜了荣耀,刘迁扔掉宝剑,号啕大哭起来。
伍被冷眼旁观着淮南王父子的丑态,他明白了,淮南王刘安敢有不轨之心,却无造反的勇气,大势已去也。
伍被大步离开淮南国王宫,径直来到廷尉张汤处,告发淮南王谋反一时,并将细节经过一一告知张汤。张汤不敢延误,当机立断,调动郡县驻军,将淮南王府团团围住,当即逮捕了淮南王太子刘迁和王后荼,旋即,张汤率兵攻入内廷,将正在迷室谋划的淮南王及一干谋士、宾客悉数逮捕,并收缴了所有的谋反证据。
张汤夤夜传书,汉庭知悉,朝野震动,事涉皇室宗亲,皇帝派宗正手持皇帝符节前来淮南国处置刘安。
刘安见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仰天长叹道:“孤王乃高祖嫡系血脉,岂能受辱于汝等卑贱小人之手?”言罢拔剑自刎。宗正赶到后依律将淮南王后荼,太子刘迁处死,所有参加谋逆的人统统灭族。
刘陵在京城闻讯也投缳自尽,但廷尉张汤刨根挖底,又揪出了和刘陵暗结私情的岸头侯张次公以及中大夫庄助等人,众人抵死只承认和刘陵有私情,不承认暗自结交淮南王,张汤报皇帝,皇帝面有愠色,道:“中大夫庄助乃朕的近臣,朕时时垂询,岸头侯张次公乃大将军麾下猛将,我汉军一举一动尽知,连他们都被淮南王拿下了,可见其谋逆之心深不可测,朕的卧榻之旁,有心怀叵测之人,朕岂能安睡?”说完,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下诏夷灭其三族。
刘陵在京城十余年,放浪形骸,招蜂引蝶,以美艳**之态吸引了无数好色之徒,他们全都是或手握实权或能左右帝王决策,他们自以为在猎艳,实际上不知不觉中自己成为俎上鱼肉。色字头上一把刀,欲望之火可焚身。
元狩元年的另一件大事,是平津侯、丞相公孙弘以八十高龄因病去世,皇帝颇为伤心了几日。公孙弘虽不如汲黯一般刚正不阿,直言敢谏,但却思路开阔,足智多谋,他饱尝人间甘苦,懂得变通之道,也擅长察言观色、左右逢源,所以甚得皇帝之欢心,公孙弘身居高位而不贪不腐,手握大权而不恣意妄为,他以道家的柔弱无为处世,以儒家的学说立身朝堂,以法家的诈术排除异己。总的来说,他算得上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为汉武帝一朝的文治武功立下了赫赫功劳。
公孙弘位居三公,在选人用人方面拥有极大的发言权,但是直到去世,他的儿子公孙度依然在老家种田,其亲属故旧无人因为公孙弘而升官发财,所以皇帝给了他极高的评价和荣誉,并恩准其子公孙度承袭平津侯爵位,公孙度庸碌之人,大可以此来平安度日,富贵一生。
武帝一朝,曾任丞相者多人,如公孙弘这般善始善终,人死了还让皇帝怀念的人真是屈指可数。
卫青拜祭完公孙弘,对陪在身边的霍去病道:“平津侯这一生虽不至于轰轰烈烈,却也老来得福,他虽然也常有阴谋诡计,但大体还是忠君体国,得耳顺之高寿,福荫子孙后世,也算是含笑九泉之下。”
霍去病不屑道:“大丈夫生当纵马沙场,如公孙弘一般唯唯诺诺,背后中伤他人的小人,舅舅为何如此推崇?”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去病你看平津侯的一生和淮南王的一生,淮南王天生贵胄,血统高贵,地位尊崇,又学富五车,著书立传,流传百世,尤其是深得老庄之说,可是事实上呢?淮南王空有满腹才学,却不知进退,觊觎神器,最终落得身败名裂,是以人心不足蛇吞象,荀子曰: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平津侯虽有失节之处,算不上诤臣,但亦有功于国家社稷。”
“大丈夫当光明磊落,轰轰烈烈,如公孙弘这般尸位素餐者不足为楷模。”
“人生就是如此,其实平淡一生,无惊无险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人人都道名扬天下,权倾朝野是成功,可是越是上了年纪越觉得平淡才是真味。纵有楼宇千万间,夜眠也不过七尺见方的一张床榻,纵有绫罗绸缎无数,还不如寻常布衣穿起来舒坦,吃遍珍馐百味,却依然觉得填饱肚子还是那碗米饭实在。”
“人人都如舅舅一般就好了,这世间要少很多争执事端。”
“唉!去病,你还年轻,该怎么做就去做吧,舅舅只是偶发感慨。你和舅舅不同,舅舅自小最担心的就是怎么才能填饱肚子,根本不敢想会有今日的成就,要是舅舅当日自暴自弃,也许现在也是个普通牧人而已。不得不相信命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但当命运到来的时候,你就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好所学能用之,也准备好随时离去。”
霍去病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卫青继续说道:“陛下的意思,下一战让你独当一面,独自领军出战,你准备好了吗?”
霍去病闻言来了精神:“舅舅,从外甥略懂人事的那一刻起,就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卫青却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转身指着外面道:“去病,你看到那树上的鸟儿了吗?它站在高高的枝头,迎风摇晃,却从不害怕跌落,因为鸟儿所依靠的,不是脚下的树枝,而是自己背上的翅膀。”
“舅舅之言,字字珠玑,去病谨记于心。”
“为君者的喜好,总是时常变化,有时候,不世之功也是引祸上身的源头啊!再过些日子,你经历的多了,便会明白我说的话。”
在霍去病看来,一个无足轻重的平津侯之死,让英雄无敌的舅舅平生出这许多高处不胜寒的感慨,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些情愫。
霍去病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皇后身为他的姨娘自然少不了替他张罗,皇帝的几位公主年岁尚小,卫皇后继而留意其王公贵族的女公子。这种事向来少不了平阳公主,不几日,平阳公主便将京中列侯以上人家待字闺中的闺秀一一打听清楚,生辰八字,姿容仪态,性情喜好,一一记录在案,瞅了个机会让皇帝选一个给霍去病赐婚,皇帝自然高兴,不过他认为此事还应当以霍去病本人的意见为准最好。
皇帝对霍去病道:“霍去病,你也老大不小了,皇后和平阳公主替你张罗媳妇呢,选了好几十家的姑娘,你来看看,有中意的朕就给你赐婚,朕还给修建了一座骠骑将军府,你什么时候去看看。”
霍去病的回答很干脆:“陛下,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皇帝哈哈大笑:“你霍去病能有此志向,是我大汉之幸,随你去吧,等过几年,朕膝下的公主长大了朕给你赐婚。”
皇帝此言,霍去病自然欢喜。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两千多年来,这句名言连同霍去病的故事一起响彻史册。
皇帝有意彰显大将军之威势,卫青不领兵的日子里,朝中但凡有重大事务,皆令臣属先报大将军审议,卫青集军事与行政大权于一身,但行事却更加谨慎低调,大小事务一概请示皇帝,汉武帝嘴上埋怨卫青太过小心,但心里却是欢喜。正所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作为皇帝,手中权力一分都不想被他人分去,卫青的本分,真是皇帝梦寐以求的臣子特质。除了以柔顺之姿态对上,卫青对待士子、大夫也非常尊重,行事谦虚退让。
接替公孙弘为丞相的是御史大夫李蔡,廷尉张汤接替了他的位置,张汤既是阴险小人又是心狠手辣的酷吏,苦心经营多年,终于一偿夙愿,位列三公,他十分希望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所以一直巴结卫青,希望能借势上位,卫青对张汤的为人十分鄙视,不愿与这样的小人多有交集,无奈两人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卫青只好对他客客气气,表面上彬彬有礼,内心却十分反感。
消除了国内的祸患,皇帝又将目光投向西北,西北之地,是浑邪王和休屠王领地陇西的西面又有羌族,羌人比匈奴更加落后。
汉军出陇西,一来可打击匈奴,而来则震慑羌人。
皇帝将此次出击匈奴的任务交给了霍去病。未央宫,皇帝召卫青、霍去病做战前部署。皇帝道:“朕决定,此次一万人马兵出陇西,彻底消灭盘踞在河西的匈奴诸部。此战,就交给霍去病了,大将军征战多年,也该休息些日子了,去病首战便勇冠三军,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朕和你舅舅的希望。”
霍去病咧嘴一笑:“陛下和舅舅就放心吧!”
卫青道:“去病,按照陛下的意图,你领一万骑兵出陇西,还是采取突袭的方式,越过焉支山,直抵休屠泽附近,重点打击匈奴休屠、浑邪两部。”
霍去病神秘一笑,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提前部署有害无益,陛下,臣恳请陛下赐予临阵决断之权,请陛下放心,让臣自由发挥,不要提前部署,束缚住臣的手脚。”
卫青闻言大怒:“去病放肆!”还要再说,皇帝挥手制止了他。皇帝道:“好!这才是朕的冠军侯。朕就依你所言,封你为骠骑将军,准你自行决断之权。”
霍去病得意洋洋地看着卫青说:“舅舅你也放心吧,长途奔袭的战法乃舅舅所开创,却必然要在外甥这里发扬光大。”
三人议定作战方略,一切安排停当,霍去病却欲言又止,皇帝道:“你霍去病还有什么说的,不要吞吞吐吐的。”
霍去病“嘿嘿”笑着,似乎有些难为情地对皇帝道:“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皇帝颇感意外:“哦?你霍去病怎么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不情之请?说来听听。”
霍去病神色有些忸怩,道:“陛下,臣请陛下拨几名宫中的庖厨给臣带上,塞北打仗,吃的实在是太差了。”
卫青一听火冒三丈,直指霍去病的鼻梁斥责道:“放肆!岂有此理!行军打仗哪来那么多讲究,为将之道恩威并重,将军要和军士同甘共苦才能令全军心悦诚服你知道吗?陛下宠着你,我看你是蹬鼻子上脸了!”
皇帝袍袖一挥,止住卫青:“大将军息怒!朕看去病的要求也不过分,打仗嘛,出生入死的,想吃好点也没什么错,朕准了!”
卫青气得吹胡子瞪眼,霍去病嘴里嘟囔着:“打仗嘛,赏罚分明就行,为啥非得同甘共苦?”
皇帝都同意了,卫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在一旁生闷气。
霍去病领军即刻出长安向陇西而去,大将军府的属官负责征集抽掉粮草。
霍去病领军出征,皇帝赏赐的宫中美食就带了几大车,本着取食于敌的战略思维,霍去病部的士卒们带的粮食不多,经常有断顿的情况发生,当然,此时也无法指望年轻的骠骑将军能和军士们同甘共苦。
非但如此,霍去病行军中也不忘玩乐,时常在扎下营寨后不顾士卒疲惫不堪,驱使修整出一块平地,供其蹴鞠游戏。就是这样一位将军,却是骑兵战的天才,中华民族历史上最负盛名的少年英雄之一。
霍去病领军沿渭水而上,西行数百里,到达陇西,在羌人的眼皮底下,大汉帝国最为精锐的骑兵耀武扬威,纵横驰骋,展示着大汉帝国的军威,羌人心惊胆战,后撤数十里,以避免汉军发动突然袭击。
翌日凌晨,霍去病大军悄无声息地越过长城,西渡黄河,当日抵达乌鞘岭附近,大军次日翻越乌鞘岭,快速直抵焉支山。焉支山是祁连山的支脉,自古就是水草丰茂的优质天然草场,古老的游牧民族氐、羌、月氏都曾在这里繁衍生息,战国后期,匈奴称霸草原,打败了其他游牧民族,将其驱逐这块福地,匈奴便成了这片丰美牧场的主人。
由于气候和水土的关系,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长相上更加接近汉人,同时,焉支山盛产红蓝花,红蓝花是游牧民族贵族妇女装扮所用胭脂的主要原料,“焉支”或为“胭脂”的汉语谐音。焉支山除了出产让匈奴女人可以更加美丽的胭脂,本身就以盛产美女著称,匈奴诸部的藩王也多从焉支山一带的部落中挑选美女作为妻妾,匈奴各部落王的妻子被叫做阏氏,也是来源于此。
焉支山下有三个匈奴小国,零散居住在祁连山和焉支山之间的广袤草原上,他们主要从事生产,军力薄弱,完全仰仗休屠部和浑邪部的保护,因为从未有汉军深入至此,所以连岗哨都不设。
地平线上,曙光微露的地方,一线人马黑压压地冲过来,仿佛从地下突然涌出,转眼之间,一线变成一片,汉军铁骑如同洪流倾泻一般弥漫开来,吞没了地面上的一切,马嘶人啸,风云变色,晨曦带给天地之间的祥和和宁静被瞬间打破。
霍去病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不等敌人有反应,便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而过,无数匈奴男女被汉军如砍瓜切菜一般斩杀马下,大片的营帐被付之一炬,看见冲天的火光,他们才知道大事不好,纷纷往北方逃窜,希望能得到休屠王和浑邪王的保护。
霍去病沿途追杀,如入无人之境。匈奴三小国的王庭卫队尚能组队一战,但汉军之威势如泰山压顶,反抗只是徒劳而已。眼见家园被毁,族人被屠杀,匈奴人的最后一丝尚武精神被激发,他们在部落王的带领下,殊死搏斗,汉军毫不留情,轻松予以歼灭,匈奴三小国中折兰王、卢侯王被汉军斩杀,只有一个部落王仓皇而逃。
霍去病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他继续北上,越过焉支山,继续横扫祁连山脚下的匈奴部落,然后转向东北,行军千里势不可当,直插休屠部腹地。
休屠和浑邪两部盘踞河西多年,对外不断驱逐其他游牧民族,对内不断兼并小部落,两部各有近十万众,能上马骑射之人也有五六万,也算实力雄厚。这些年来,汉匈之间的征战主要发生在北方边境地区,所以休屠王和浑邪王自认为自保无虞,并没有特别关注汉军的动向。
汉军以怒海惊涛之势长驱千里、横扫焉支山的时候,休屠泽这边正在忙一件大事。
原来休屠王、浑邪王眼见北边的大单于本部、左右贤王屡遭重创,白羊、楼烦两部几近灭族,难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两部加紧了备战的步伐,甚至寄希望于匈奴人信奉的天地、山神,郑重其事地准备祭祀大典,祈求神灵保佑。
第三节放马休屠泽
休屠王的部落早年劫掠陇西附近,在大美女貂蝉的故乡,洮河流域掳来一批汉人,其中有男有女,休屠王选其中年轻美貌女子打算供自己**乐,岂料,俘虏中的一个汉女实在美得难以置信。
只见此女,依依袅袅,似有弱不禁风之态,身姿俏美,细耳碧环,貌若天仙下凡,凡人不敢直视。休屠、浑邪二王惊为天人,休屠王感慨:“世间竟然有如此美貌之女子,小弟实在惶恐,如此美女,只该天上才有,只有神灵才配享用。”
一旁的巫师闻言道:“将此女献祭,必然能获得神灵垂爱,当下汉军咄咄逼人之势,必然土崩瓦解。”匈奴人笃信神灵,有巫师这番话自然不再犹豫,将此女严格看管起来,不许任何人接近。
此女名阿兰,父母、兄弟早就被匈奴所杀。阿兰因惊人的美貌而暂时免除了遭受**之苦,没有了生命危险,但是,她的美貌将带来灭顶之灾,如果没有奇迹发生,她将被投入火中焚烧,以作为送给上天的礼物。根据巫师的建议,休屠王还以此女做样,缩小比例,制作了一尊金人,打算将小金人和本人一起献祭给神灵。
一切准备停当,休屠部选定吉日举行祭祀大典数万人齐聚休屠部。
汉女阿兰被按照匈奴人所喜好的服饰盛装打扮,作为献给神灵的祭品,她被架在高高的柴堆上烧掉。此时的她,被赋予了一种神性,匈奴人纷纷拜倒在她的脚下,低声祈祷。
熊熊的大火烧起来了,休屠部的巫师搬出了金灿灿的金人,口中念念有词,汉女也被捆着手脚,准备立刻投入火中。突然,外围的匈奴人发出了惨叫声,祭坛周围的人回头望去,汉军从天而降,领头的是一名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
匈奴人乱作一团,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逃窜,只有训练有素的休屠王近卫反应迅速,和汉军交上了手。这给了其他人一个时间,逃命的趁机逃命,而青壮年则站稳脚跟,开始陆续回过神来,打算反击汉军。
休屠王在高高的祭坛处,整个战局一览无余,他的身边聚集着休屠部所有的贵族,相国、当户、将军们纷纷大声呼喊,指挥各自部属迎战。
霍去病哪里会给他们这个机会,趁着匈奴人尚未聚集成队形,麾下骑兵突然分成两半,一半挥刀斩杀匈奴乱军,一半直直超祭坛处冲过来。汉军一边飞驰一边放箭,很快,霍去病眼前的敌军成片倒下,休屠王身边的巫师首先害怕了,丢下祭天的金人和汉女往后方逃窜,他影响了其他人,又有数十人也如法炮制。
霍去病一马当先,挥刀连杀数人,休屠王取过硬弓,对准霍去病连发三箭,霍去病轻松侧身躲过,休屠王大骇,身旁的相国道:“大王,敌人来势汹汹,大王赶紧撤吧!”不等休屠王回应,身边的贵族们便簇拥着他向西北方向逃走。跑了数百步,才有军士送来几匹马,休屠王顾不上别人,立刻翻身上马,剩下的人只好束手就擒。
匈奴群龙无首,心理防线瞬间坍塌,原本有序的抵抗在汉军的凌厉攻势下土崩瓦解,溃军多随休屠王而去,霍去病传令鹰击司马赵破奴继续留在原地,自己率五千人追击。
匈奴人马快,汉军追出数十里,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前面是一处山口,霍去病正要下令停止追击,隘口出突然又出现了敌军军骑,霍去病当机立断,传令汉军分成左中右三路迎敌,左右两路各一个千人队,爬上了斜坡,居高临下,占据地利。
来者正是浑邪王部的骑兵,约莫有万余人,他们得知霍去病军越过焉支山,急忙赶来和休屠王汇合。汉军训练有素,不等两军接战,便开始用弓弩远程射杀敌人,三路汉军,将浑邪王部三面围住,箭如雨下,匈奴人纷纷落马。匈奴人在谷中,弓箭射程受限,只好白白挨打。
霍去病见敌人被压制,挥刀大喊:“全军冲锋,冲啊!”三千铁骑紧随骠骑将军,如风卷残云一般横扫敌军,浑邪王见势不妙,拨马就逃,大军也就此溃退。
休屠王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扑灭,只好混在浑邪王的队伍中继续逃命。汉军又追了十几里,无奈马力不济,眼睁睁看着匈奴人逃走。
汉军此战歼敌五千余,休屠王部三千多人,浑邪王的两千精锐骑兵在汉军的铁蹄之下殒命。汉军清点俘虏,从中揪出了浑邪王子、相国、都尉等数人。至此,霍去病此战斩获敌首级八千九百级,俘虏各部贵族数十人,而己方伤者数百,战死不过数十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祭坛之上,汉军缴获了休屠王祭天的金人,还有昏死在一旁用于活祭的女子。
这是一个意外的战利品,她的美丽震惊了汉军,年轻的骑士盯着她清秀的面庞如痴如醉。鹰击司马赵破奴也是个年轻人,他红着脸询问阿兰,得知她已无亲人在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按照霍去病军中的惯例,为避免延误战机,一旦解救出被俘汉人,便给他们马匹,派出向导,任其自行返回汉朝,可是对于如此美貌柔弱的年轻女子,又怎么能忍心弃之不顾呢?
赵破奴只好去找骠骑将军。霍去病大皱眉头,呵斥道:“废什么话,既然说汉话,那就是汉人,给她马匹、水袋和干粮,让她自己回汉地。”
赵破奴挠头道:“将军,那是个弱女子,而且十分美貌,这个……”
见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霍去病有了兴致:“十分美貌?带过来,本将军看看。”
阿兰被待到霍去病面前,纵然泪流满面却依然难掩她的天人之姿,看得霍去病也不禁有些迷失,好半天,赵破奴推了推他,他才回过神来,脸却微微有些红了。
霍去病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草民阿兰,感谢将军救命之恩。”
霍去病有些不好意思:“保境安民,是我汉军本分,姑娘不必言谢。”说着,转向了赵破奴:“找一辆车来,安顿阿兰姑娘,随大军一同班师回朝。”
赵破奴:“诺!”一边往外走一边想,勇冠三军的骠骑将军也在美人面前如此失态,看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说的有道理。
此役,霍去病转战六天,横扫匈奴五国,汉军饮马休屠泽,打得敌人不敢南顾,汉军从容还师。皇帝下诏增加霍去病的封邑两千户。
霍去病见阿兰姑娘举目无亲,无奈只好将其送往了舅舅卫青家,说是充作仆役。舅母曹璇一见阿兰也是惊为天人,再看她和霍去病年纪相仿,便动了心思。曹璇没有将她当做仆役,而是收入后堂,留在了身边。
是夜,卫青归家,夫妻二人挑灯夜话。
“夫君,去病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给他另立门户了。”
“夫人说的是,陛下早有此心,无奈去病这孩子倔强,说什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连陛下的好意都拒绝了,我这当舅舅的也拿他没办法。”
曹璇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大将军明天再给去病说这事,想必去病的态度会有变化。”
卫青有些不解:“莫非夫人有什么事瞒着我?”
曹璇这才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卫青道:“去病要是果真有此意,那是好事,虽然陛下有赐婚之说,但以去病今日的地位,大婚之前,纳一两个姬妾也是合情合理的。”
第二天,曹璇便给霍去病说了择地建府之事,以霍去病的厚脸皮,都有点忸怩之色,曹璇更加肯定他对阿兰有意。
阿兰姑娘自不用说,以霍去病的家势才貌,大汉帝国的女子哪个不想获得他的垂青,阿兰自第一眼起便喜欢上了他。
一切不用霍去病操心,皇帝早就建好了骠骑将军府,只待霍去病凯旋归来便可入住。霍去病顾不上欣赏,匆匆安顿下来便直奔军营。
霍去病的胜利让皇帝信心百倍,一场新的战役正在酝酿之中。时年六月,盛夏时节,汉武帝发动了针对河西匈奴的第二次战役。
大将军卫青执掌内朝,处理军国大事,加上几处旧伤复发,实在不便领军打仗,皇帝和他商量,还是按以前的老办法来,各路将领兵分数路,互不节制,寻找战机,各自为战。
骠骑将军霍去病和合骑侯公孙敖各领一万余名骑兵,同时从北地出发,出击匈奴左路,卫尉张骞、郎中令李广领军两万,从右北平出击,攻击匈奴右路。
皇帝准许霍去病挑选部将、校尉和麾下骑兵,霍去病当然不客气,屡次跟随卫青出征,曾到过匈奴腹地的青壮军士都被选到麾下,对于校尉和俾将,霍去病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跟随大将军时间久了的将校已经形成惯性思维,对于自己新的战术思想恐怕并不能完全理解、执行,于是他用校尉充作俾将,从军中选拔作战勇敢忠诚的屯长、千夫长、司马,直接提拔任命为校尉。
四路人马兵力相差不大,但人员配备、武器装备却大相径庭,皇帝和大将军均有令,大将作府首先满足骠骑将军的要求,霍去病全军配备环首刀、手弩,大部分军士还另配备了硬弓,个别骑兵中的佼佼者配备双马,马背上是让匈奴闻之丧胆的大黄弩,根据居延汉简记载,这种弩“具十石”,射程能达到四百步之远。
霍去病和公孙敖领军出北地,越过长城之后便分道扬镳,两人约定霍去病军从左路直插居延泽,肃清盘踞在居延泽一带的匈奴单桓、酋涂两部,继续向西北,抵达祁连山下;公孙敖从右路出发,穿越力量薄弱的左贤王部落领地,肃清所经地的匈奴小部落,在祁连山和霍去病汇合。
霍去病率军一路向北,绝尘而去,公孙敖远望他消失在山坡后,对身边的校尉道:“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只有霍去病敢如此视匈奴为无物。”
校尉道:“骠骑将军深得陛下和大将军的真传,长途奔袭,直捣敌人心腹,非常人所能及。”
公孙敖叹道:“是啊!霍去病有此胆识,实是我大汉之幸。我军还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吧!”
霍去病兵强马壮,时值盛夏,牧草茂密,军马不愁无食,而霍去病严令军士不得生火做饭,忍着饥饿一路马不停蹄行军。
当夜,大军稍作休息,匆匆吃过干粮,霍去病便传令:“全军全速前进,拿下敌人,夺了他们的牛羊再饱餐一顿。”全军在被香喷喷的烤羊肉刺激得兴致盎然,磨刀霍霍,呼啸而去。
霍去病部轻车熟路,出陇西,渡黄河,越过焉支山,沿祁连山脉北上,又渡过羌若水,沿着居延海的主要补给水源粥水北上,兵锋直插居延海。居延海也叫居延泽,它和休屠泽之间隔着一片方圆百里的沙漠,即今日的巴丹吉林沙漠。
居延是匈奴语,《水经注》中将其译为弱水流沙,在汉代时曾称其为居延泽,魏晋时称之为西海,唐代起称之为居延海,现称天鹅湖。
居延泽附近是水草肥美的大片牧场,居住在这里的是与历代匈奴大单于都非常亲近的单桓、酋涂两部,他们远离汉匈交战的第一线,又守着旱涝保收的富庶之地,过着悠哉乐哉生活,虽然汉匈之间交战正酣,但这里生活却如世外桃源,从未受过汉军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