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神卫青

第十四章 一览众山3

字体:16+-

同一时期,还有另一个世人瞩目的鳏夫——大将军卫青,两人的身份地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们之间的联姻,更何况平阳公主还是平阳侯夫人的时候便属意卫青,那是人皆所知之事,他们之间应该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

谁知道令大家失望的是公主并未有所行动,依然独居平阳公主府,大将军沉迷于游山玩水之中,让无数的看客替他们着急。其实二人早有约定,夏侯颇虽是自杀,和平阳公主也无感情,但为免世人闲话,平阳公主也要为夏侯颇守节。

游山玩水是卫青的避祸之道,也是他发自内心的爱好,自从他受到皇帝的有意压制,登门造访者便变得寥寥无几。他也乐得清闲,在长安城外的渭水边购置了一处宅院,避开繁复的政务、军务,每日钓鱼饮酒,悠哉乐哉。平日里除了平阳公主悄悄造访,便无人问津,两人压制了近二十年的情感一旦喷薄爆发便一发不可收拾。

长安城里还有一个官场失意者,那便是汲黯。卫青如日中天之时,满朝文武极尽阿谀奉承之辞,唯有汲黯对其不卑不亢,卫青受到不公正对待的时候,满朝公卿无一人说句公道话,还是汲黯挺身而出。如今汲黯被罢官赋闲在家,心里挂念着大将军,无官一身轻的他时不时地拜访卫青。

卫青对他的到来丝毫没有觉得奇怪,二人同朝为臣的时候私交甚浅,但彼此敬重对方的风骨、为人。

汲黯着寻常布衣,只领一童子,环顾四周道:“此地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实在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啊!大将军好雅兴啊!”

“一介武夫,哪里谈得上雅字,不过是失意之人,聊以**罢了。”

“大将军这话就有点见外了,旁人或许会因为这些俗事而烦恼,你大将军不会。世人多有为大将军抱不平者,然‘其非鱼,安知鱼之乐也?’”

“哈哈,好个‘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汲先生怎知我是乐还是不乐?”

“吾虽非大将军,却知大将军之心性,富贵权势不过过眼烟云,以大将军之高洁,不会贪恋这些东西。”

“先生谬赞!青惭愧啊!”

二人分宾主落在,在渭水河畔煮上一壶浊酒,对饮起来。

汲黯道:“大将军权倾朝野之时,黯多有不恭,仲卿为何却对黯礼敬更甚他人?”

“长孺兄,孟子曰:富贵不能**,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卫青贫贱之时不移其志,富贵之时不改初心,岂能不知长孺兄威武不能屈?见贤思齐,青以长孺兄为楷模,无奈难望项背,只能恭恭敬敬,聊表寸心。”

“汲某得仲卿此言,此生无憾。”

“长孺兄,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青之遭遇不足挂齿,可是连累麾下将校,却心有不安,满朝文武,只有长孺兄说了一句公道话,青感激不尽!”汲黯表字长孺,和已故的御使大夫韩安国相同。

“不提这些也罢!你我今日都是他人眼中的失意之人,黯不知仲卿境界如此,差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仲卿会失意消沉、郁郁寡欢。汲黯想劝解大将军却为大将军所感,实在羞愧啊!”

“先生言重了!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富贵于我如浮云,作个闲云野鹤,寄情山水之间,何不乐哉?人生知己,对酒当歌,笑谈世间变迁,何不快哉?来,长孺兄饮了这樽。”

后世无数文人墨客感慨漠北一战之后卫青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遗憾元狩五年之后大将军不再执掌军政大权,这真是妄自揣度,以卫青之恬淡超然,手握这些旁人看来垂涎三尺的权势,只会徒增烦恼,朝臣们的尔虞我诈,权力倾轧,在登临过人生之巅的卫青看来只是笑料尔。功成名就,站在权力和名誉的最高峰之后,真的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第六节日落西山

元狩六年春,整整一个冬天都不舒服的霍去病终于彻底病倒在了边城酒泉。春暖花开之时,却也是这颗璀璨将星凋零之日,大汉帝国年轻的冠军侯,汉庭的大司马,汉军的骠骑将军,因病去世,享年二十四岁。

后宫之中,太子刘据一身儒士打扮,陪着哭得死去活来的母亲,舅舅卫青亦大把大把掉眼泪。在刘据心中,舅舅是一个神一般的存在,他总是很匆忙,和他相处的日子总是很短暂,他是一个温暖的人,如同刘据腰上系的羊脂白玉,温润细腻。“子不类父”,这是父皇对他的评价,父皇总是不满意他的善良与文静,有时候,皇帝会突然对他发火,他听得最多的就是:“朕的儿子一点都不像朕,可是不像朕像你的舅舅卫青也行啊。”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是他的父亲,却让他有一些害怕,舅舅,就成了他最依赖的人。

后宫中,人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他也学着舅舅的样子,以最大的善意对待每个人,他见过许多受宠的夫人,一个个飞扬跋扈,颐指气使,虽然表面上让宦官、宫女服服帖帖,但背地里却没有少遭暗算,往饭食里放些污物,这是常有的事。相比之下,他的母后却总是轻轻款款,待人和风细雨,在这样一个温柔的女子面前,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有猫腻,就是君临天下的父皇,也对她礼敬有加。

表兄霍去病的突然逝世让他十分悲伤,虽说从小到大,他和霍去病都玩不到一起,但他隐约能感觉到,卫青和霍去病就是他的两座靠山,无论后宫中有多少受宠的夫人和皇子,有卫青和霍去病在,他将永远稳如泰山。

舅舅无数次地教他兵事谋略,他也很用心地学了,不过骨子里,他还是更喜欢读圣人之书,不喜欢所谓的权术王霸之道,与舞刀弄枪相比,他更喜欢舅舅带他去长安城郊的农户家中,看农人如何耕种。

母亲和舅舅都很痛苦,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有静静地陪着他们。

很久之后,舅舅该离开了。临走时,舅舅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一种温暖突然弥漫在他心间。

霍去病的逝去让卫青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卫霍一家,汉军几乎所有的将领都出自二人麾下,和卫青的谨慎仁义相比,霍去病的战略思维和斗志更加符合汉武帝的性格,霍去病的早逝意味着汉武帝设想中开疆拓土的大业戛然而止。

大汉帝国上下愁云密布,天妒英才,天地同哀。皇帝闻得噩耗,悲怆难以自抑,下令发塞北五属国之归降匈奴,披麻戴孝,护送霍去病的灵柩回长安。汉军沿途祭拜,哭天喊地,顿首额头出血者不计其数,无数民众自发等候在灵柩经过的大道旁,接连几日不眠不休,只为给英雄默默奉上一束鲜花。

皇帝下旨,在自己的陵寝茂陵东北为霍去病修建墓冢,状如祁连山,封土上堆放着来自遥远西北的巨石,墓前树马踏匈奴的石像。皇帝钦定谥号“景桓”,取义”并武与广地”,彰显其克敌服远、英勇作战、扩充疆土之意。

阿兰替霍去病诞下一子,取名霍嬗,时年仅三岁。天妒英才,霍去病壮年逝去令皇帝夙夜扼腕长叹,将一腔哀伤惋惜之情化为对霍嬗的关爱,诏令其承袭冠军侯爵位,将其养在宫中,不满十岁便封为侍中。皇帝希望他长大之后也能出将入相,继续霍去病的功业。但是,六年以后的元封元年,霍嬗从汉武帝登泰山封禅后不久后便莫名暴卒,死时仅十岁,没有留下子嗣,霍去病的嫡系后裔至此断绝,冠军侯国也因此而除。霍嬗谥号为哀,史称冠军哀侯。

霍去病病逝之后卫青也病倒了,铁打的大将军被心里的悸痛击倒,卧床不起,他和平阳公主预定中的婚事也只好继续拖着。

卫青称病,暂时远离了朝堂,他想去四处走走,看看昔日那些个跟随自己征战沙场侥幸保住性命的老兵,当然,还有一个埋在心里许久的愿望,这些年来,他一直暗自托人寻找李先生,无奈斯人远去,杳无音讯。就在前些日子,大侠剧孟的徒孙传来消息,就在不远的关中,有一位游学老先生,似乎符合李先生的特征。

渭水滋润下的关中平原是秦国故地,号称“八百里秦川”,当年韩国水工郑国主持兴建了郑国渠之后,关中便成为天下最富足的地方。

关中的老秦人性情刚烈,天生尚武,所以帝国最为勇敢的士兵大都出自这里。卫青带了当日军中的老主簿,老者早已赋闲在家多日,乐得再为大将军效命,二人带了两名驭夫便轻车便袍出了三辅。

沿途风光卫青无心留恋,却被车窗外农田中耕作的农人所吸引。正是春播之时,沃野之上四处是劳作之人,却鲜有牛马等牲畜,替代畜力的尽是老弱妇残,他们在铧犁前艰难地拉动着,见卫青不解,老主簿道:“这些年连年征战,牛马都让朝廷征调去了,民间农事大多如此。”卫青默然。再行数里,便是一处村落,老主簿道:“此处是有名的英雄村,大将军当年麾下的十几名百夫长都是出自这里,随大将军出征立功获爵者有百人之多。”

卫青下车步入村子,只见房舍破败不堪,往来者衣衫褴褛,面有饥寒之色,对于作为陌生人出现的卫青四人,他们完全漠不关心,甚至还带着一丝敌意。自小长在民间的卫青大惑不解,老主簿道:“大将军,我等衣衫整洁,怕是农人以为我们是官差。”

行至村中,老主簿叫住一名断臂老者,问道:“老兄可知王七家何在?”

老者没有好声气:“找王七何事?我是他的族兄,你告诉我就行。”

老主簿道:“我们是王七的故人,劳烦老兄带路。”说着递过去几枚铜钱。

老者这才领他们到了一处院落。此处败破更甚别处,王七也不过四旬年纪,但老态却已尽显,此刻,他正在院中喂鸡,他在龙城一役中失去一条腿,拄着拐杖,勉强能行动。

独臂老者喊道:“王七,有人找你。”

王七回头,看到了走在前头的卫青,突然怔住了,他浑身颤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中的瓦盆落地,才扑过来跪倒在地,大声喊道:“大将军,大将军……”

卫青一把抱住他。

屋内,闻讯赶来的老兵济济一堂,凝望着他们的大将军,卫青一个个和他们见礼,这些曾经经历过生与死的袍泽,这些曾经为国奋不顾身的老兵满含泪水,卫青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们一个个瘦骨嶙峋,身上的破旧的衣衫足矣说明当下的境况,卫青心痛不已。

卫青哽噎道:“大家受苦了。”

王七咧嘴一笑,道:“大将军,我们不苦。朝廷在打仗,赋税一加再加,我们也都认了,只要能打败匈奴,比起那些把命都丢在塞北的兄弟,我们受些苦又能算得了什么。”

旁边的老兵接着说道:“大将军漠北一战彻底打垮了匈奴,弟兄们的苦日子也要到头了,往后大将军来我们就要杀猪宰羊款待。”

这些淳朴的老兵们哪里知道,皇帝的志向远不止于此,他开疆拓土建立不世功业的宏愿远在千里,西域、西南、茂陵,处处要钱要物,又哪里会有什么轻松的好日子呢?

桌上的几样野菜,就着粗粝的粟米饭,唯一的一碗鸡肉被让来让去。这是卫青今生最难以下咽的一顿饭,不是因为不够可口,而是因为心痛。

王七说着老兵们的遭遇:“从塞北回来后,小人等有了爵位,拿了赏钱回家,也算是荣耀了一阵子,我们回来的时候都是缺胳膊少腿的,还好族里兄弟多,有人照应,本来就是庄稼人,种地是老本行,这日子过得还好,只是这几年赋税、徭役连年增加,家底儿都空了,年轻人也戍边的戍边,服役的服役,种田全靠的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卫青道:“廉颇六十还能上阵杀敌,你们怎么能称老呢?”

王七笑道:“哈哈,大将军说的是。要是匈奴胆敢再猖狂,我们也能再随大将军出征,杀他个狗娘养的。”

众人哄笑中,卫青自问:“我打仗是为了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可如今打败匈奴了,他们还是这么苦,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卫青离开的时候,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留了下来,老兵们坚辞不受,却拗不过大将军的命令。

清晨,旭日东升,穿过薄薄的晨雾,近百名老兵整齐列队,站得笔挺,等待着他们永远的大将军检阅。卫青的脚步和心情都是沉重的,这些不屈的脊梁代表着一个民族不屈的精神,他们的韧性,撑起这个伟大的国度。

关中之旅不得不就此结束。卫青赶往封邑,唤来老管家道:“以后封邑的田赋收成要分一半出来,届时自有人来运走。”

老管家不解,问道:“以前收成田赋都是折算成现钱的,大将军这么安排是何意?”

卫青:“我自有安排,您老不必过问了。此事必须保密,倘若泄露,必然又要生祸端。”

老管家:“诺!”

回到京中,卫青对弟弟卫步道:“此次为兄去了关中,本为探寻李先生,路上却见了昔日的一些老兵,他们的日子苦啊!所以为兄决定,日后封邑出产分出部分,接济那些老兵,此举有市恩之嫌,为兄只有托你去办才放心。”

“先生恐怕也是不愿给我们添麻烦,否则凭兄长如今的声望,天下还有人不知吗?至于接济老兵之事,兄长如此苦心,弟弟明白了。只是兄长说过,市恩乃皇家大忌,兄长何故为之?”

“那些曾经为国出生入死,追随为兄征战万里的老兵,为兄实在不忍他们经受如此凄苦,为避免市恩之嫌,弟弟要隐藏身份,以官府的名义送粮,同时要嘱咐其不能走漏风声,如此这般,为兄想来不会有事吧。”

“兄长思虑周全。不留姓名,将功归于官府,可避免市恩之嫌,弟弟定不负所托。”

霍去病的英年早逝让汉武帝一度感到绝望,放眼汉庭,战将千员,可堪一用者不过卫霍二人,新近涌现出来的青年才俊均是循规蹈矩之人,效命卫霍麾下尚能有所斩获,倘若用他们独当一面,汉武帝没有这个决心,他们自己也没有这个底气。皇帝又将目光投向了卫青。卫青称病,皇帝便派御医前往诊治,御医正是卫青的故人义姁,她一见卫青便知道无大碍。

义姁道:“陛下派我来为大将军治病,只是大将军这病恐怕是心病吧?”

卫青一直以长姐之礼待义姁,道:“长姐高明,眼下青心乱如麻,实在无心军国政事,还望长姐能体谅苦衷。”

义姁叹了口气道:“唉!大将军的为人我岂能不了解,要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义纵有大将军一半的恬淡,我也就不担心他了。”

“人各有志,义纵兄如今得偿所愿,如鱼得水,长姐不必过虑。”

义姁回宫后回报皇帝,说大将军身体无大碍,只是冠军侯的早逝让他太过悲伤,尚需要些时日卧床休养。

皇帝却突然决定要探望病榻之上的大将军卫青。皇帝的驾到,让卫府上下大为惊慌,昔日汉高祖出身草莽,和一帮旧日的兄弟一起夺得天下,没有太多顾忌,所以时常随意出入大臣府邸,高祖之后,无论文帝还是景帝,鲜有踏入臣子宅邸之举,袁盎、晁错是凤毛麟角获此殊荣的人。

今日,汉武帝驾临卫府,府中众人惶恐不安,卫青都来不及换上正装,便率家人跪倒在中门边迎驾,卫青:”臣卫青,恭迎圣驾,陛下莅临寒舍,臣不胜惶恐。”

“卫青,起来吧,朕只是来看看你有无大碍。”

“陛下,臣的贱躯无事,劳陛下挂念。臣就是太过伤心,以至于卧床不起。”

“无大碍就好,朕无时无刻不在等着你回朝。”

君臣二人落座,卫青三子侍立堂下,三子皆不过十四五岁,生得高高壮壮,天生富贵姿容。皇帝道:”冠军侯早逝,四海震动,实在是亲者痛仇者快。原来我汉军坐镇河西四郡,联通中原与西域,使匈奴闻风丧胆,西域三十六国无不俯首听命,如今也有了异动。匈奴的实力并未完全消失,相反,在遭受我大汉接连打击之下,愈加依赖西域的资源,我大汉只有完全控制西域,才能彻底将匈奴连根拔起。朕见大将军三子也已近舞象之年,不知是否修习射御之术?倘若能出一人如其表兄霍去病者,效命军中,将是我大汉之福啊!”

“陛下美意,臣心领了,只是三子皆资材平庸之人,虽出身显贵,却不堪一用,臣也是疏于教导,实在有愧陛下之望。”

皇帝:”大将军过谦了。自古虎父无犬子,你卫青之子岂是俗物?他们既然已是我大汉列侯,自当为国效力,明日起就让他们都入建章营,作个郎官吧!”

卫青不好再推辞,赶紧起身致谢,三子亦跪拜谢恩。

皇帝继续道:“据博望侯张骞所言,匈奴统御西域诸国主要有两个办法,一为建立僮仆都尉,派遣骑兵常驻各城邦、国都;其二,推行质子制度。将西域诸城邦的王子作为人质驻于匈奴王庭,以此控制各国王室。这些质子在匈奴生活时间的长短,均由匈奴单于视西域诸国形势的发展而定。一旦有变,匈奴会立刻派兵护送其回国,或立为王,或为监国重臣,这些人完全听命于匈奴,成为匈奴在西域最可靠的耳目与盟友。匈奴以此完全控制西域诸国的,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掠夺这些绿洲城邦的财富及人口,为己所用,所以我大汉想要彻底拔除匈奴,西域势在必得。”

“陛下深谋远虑,臣实在望尘莫及。匈奴在西域可谓根深蒂固,一时半会儿恐不能撼动。”

“卫青此言差矣!我大汉置河西四郡,扼守住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只要大军压境,铁蹄所到之处必然所向披靡,蛮夷望风而降,只是西域地形险恶,情况复杂,如此大业,非大将军出马不可。”

“陛下抬爱,只是去病仙逝,让臣心力交瘁,臣恐怕担不起这个重任。”

“大将军卧病不起,朕四顾庙堂之上,无人可用。”

“陛下,臣有一言,斗胆向陛下进谏,请陛下恕罪。”

“哦?大将军但说无妨。”

“陛下,如今匈奴元气大伤,无力再大举南侵,而我大汉因为连年征战,重税厚赋,天下苍生受苦久矣,陛下应当复行当年高祖、孝文、孝景皇帝的清静无为之政,让天下休养生息。漠北一战,我军伤亡亦惨重,臣恳请陛下,让饱经沙场,久历战火洗礼的汉军解甲归田。”

皇帝闻言甚是不悦:“卫青你果然又是老调重弹,朕说过很多次,朕希望给后世之君留下一个太平盛世,给我大汉子民打下一个大大的生存空间,朕考虑不了那么多,纵然有千人万人阻拦,也无法动摇朕的决心!”

稍一停顿,皇帝继续道:“卫青,你太让朕失望了,朕的目标远在千里之外,你却不懂朕。”

卫青赶忙跪下:“陛下,臣燕雀之目,岂能知陛下鸿鹄之志,臣惶恐。”

皇帝满脸的失望之色:“罢了,罢了,朕知道你卫青心软,看不得他人受苦,朕也不逼你了,你好好养病吧。”说完拂袖而去。

卫青长跪不起,道:“臣谢陛下!”

一个傍晚,一匹马向大将军府疾驰而去,马背上的骑士风尘仆仆,马匹也疲惫不堪。一刻钟后,两匹骏马冲出了大将军府,满面灰尘汗水的骑士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擦把脸,而另一匹马背上的人正是大将军卫青。

两人日夜兼程,行色匆匆,终于在两日之后赶到目的地。一间摇摇欲坠的土房里,白发苍苍的李先生躺在榻上。

见到卫青的那一刻,李先生的目光骤然明亮起来,他口中喃喃地说道:“青儿,你没有让我失望,你没有让世人失望。”

卫青扑了过去:“先生,师父。”

李先生摇摇头说:“老朽不敢自认是你的师父,老朽不过有幸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其实谁也无法阻拦你的成长,就像笼子永远关不住雄鹰一样。”

卫青握住他的手,说:“不,你永远是我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因为你而不留遗憾。”

李先生笑了:“有将军这句话,老夫心满意足。”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李先生继续说道:“老朽大限将至,将不久于人世,临别之时,有几句话要给将军说。”

“先生保重身体,有什么话日后再说。”

“不,我怕日后就没有机会了。大将军位高权重,可知高处不胜寒啊!古往今来的盖世英雄,有几个能得善终的,青儿你要有准备啊。”

“青儿明白。”

“为君者最惧怕的就是功勋卓著的将军和擅长阴谋权术的文人勾结起来,所以你要疏远士大夫。不过老朽的担心恐怕有些多余了,一个出身奴隶的卫青,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将军,足以让所有的文人士子自惭形秽,你让所有的世家子弟、文人儒士黯然失色,所以在你活着的时候,他们会给你所有的赞誉,当你离开的那一天他们却会践踏你,寻找你的种种不是。”

“青儿一生恪守君子之道,为人处世只求无愧于心,至于身后功过,但凭他人评说。”

李先生气息渐渐微弱:“那就好,那就好。”

接下来的几天里,李先生昏睡不醒,卫青贴身侍候寸步不离,直到他驾鹤西去,他走得很安详,还带着一点人生满足后微笑。

按照其遗愿,卫青将李先生厚葬于淮阴。

月有阴晴月缺,人生有生老病死,离开的人和西斜的夕阳一般,非人力所能抗拒,只是夕阳西下尚有再次东升之时,而人生一旦完结,便是茫茫未知的世界。日有起落成就白昼和黑夜,人因永恒的死亡显得活着分外珍贵,对死亡的思考将升华人生的高度。

第七节千古仲卿

漠北一战之后,汉朝缺马的现状进一步加剧,民间马匹交易甚至达到每二十万钱一匹,汉庭继续加大了赋税征集力度,并罢三铢钱,改铸五铢钱,北方战事偃旗息鼓,国库里很快又积累了数量可观的钱财。有了钱,汉武帝加大了茂陵建设的步伐,天下赋税大半投入到其中。

汉武帝是一个矛盾的人。一方面大力投入建设陵寝,希望能在死后的另一个世界里继续维持豪华奢侈的生活,另一方面却又沉迷于修仙飞升、长生不老,无数方士、术士、巫师、大仙出入汉宫,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让皇帝相信自己的那一套,以骗取巨额金钱,汉宫一片乌烟瘴气。

赋税的增加让民众的生活雪上加霜,有大胆者铤而走险,私自铸起了钱,其中尤其以楚地最为严重。皇帝想到被自己罢免赋闲在家的汲黯,于是召汲黯复出,拜为淮阳太守,淮阳是荆楚的门户,要道之冲,淮阳得治,则荆楚安宁。汲黯接诏后伏地不起,坚辞不受,皇帝数次下诏,强行授予,汲黯无奈老泪纵横,对皇帝道:“臣自以为老朽无用,将填沟渠,今生不得再见天颜,岂知陛下如此厚爱,收用我这将行就木之人,臣年老体衰,无力胜任一郡郡守之任,恳请陛下给老臣一个郎官之职,许臣出入宫禁,为陛下补过拾遗。”

皇帝道:“你这是小瞧淮阳啊!淮阳乃南北之咽喉,非能臣不能治也,朕看重的就是你汲黯的威望和为人,只要你汲黯愿意,病痛算什么,你躺在床榻之上便可替朕大治淮阳,安抚荆楚。”

汲黯无言应对。

赴任之前,大将军卫青和大行令李息前来送行,汲黯黯然神伤,道:“陛下将老夫逐居郡县,从此不能再在朝堂之上言天下之事,老朽走了,朝中除了大将军便无人能制御史大夫张汤,张汤此人智足以拒谏,诈足以饰非,专说巧佞之言,数辩之辞,一心只为迎合皇帝,不肯为天下苍生说一句诤言。张汤好制造事端,玩弄律法条文,心怀诡诈以左右陛下心意,外挟贼臣酷吏以自重,大将军高居三公之首,大行令位列九卿,汲黯这一走,朝中就请两位牵制张汤,以免天下生灵因此涂炭。”

卫青一揖道:“长孺兄心系社稷,青必定尽力而为,只是陛下之意想必长孺兄也明了,恐怕青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汉武帝驾驭臣子的谋略为后世皇帝所推崇,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将军,自然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御史大夫来制衡,所以卫青真的是身不由己。而李息则也是明哲保身之人,任由张汤肆意妄为,默不作声。

汲黯到任,整饬吏治,鼓励耕种、经商,很快,淮阳越来越富裕,各种社会矛盾也趋于稳定,整个荆楚也因此得到有效管理。汉武帝的识人用人确实独到犀利,可怜汲黯,在淮阳一待就是十年,最后客死异乡。

果然如卫青所言,皇帝处处倚重张汤,借此打压卫青,卫青哭笑不得,对于一个淡泊名利的人来说,权力真的不如自家院里一堆粪土,只可惜他人不知,以一己私心度君子仁心。

卫青的三个儿子在襁褓中便被封为列侯,都是一副纨绔子弟做派,习文习武均不成器,卫青也不加约束,他认为做一个平庸之人也许更能一生平安,卫青同母异父的两个弟弟,卫步卫广效力军中,也是寻常闲职,皇帝屡屡要委以重任,都因卫青力谏而作罢。

卫青之所以不解甲归田,而是选择留在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是因为受到卫皇后嘱托:“太子刘据年幼,去病英年早逝之后,他所能依靠的就只有你这个舅舅了,只要有你大将军在的一日,任后宫谁人受宠,几多皇子,我卫子夫和太子的地位也是稳如磐石,但是倘若没有你在朝中,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

卫青劝慰道:“太子和陛下乃是骨肉至亲,皇帝虽不喜太子和善实诚,但也认为天下需要这样一位君主,姐姐不必担心。”

刘据性格文弱,喜文厌武,是个十分善良的孩子,卫青时常因此欣慰,认为是天下百姓之福,可是作为皇帝,不同于父亲的身份,他十分不喜欢这样的一个太子,在卫青巨大的威望面前,太子有足够的根基,要行废立国本之事绝非易事,皇帝也不敢轻易有这个想法。

平阳公主和卫青两情相悦,如胶似漆。皇后不知他们的私事,一心想要撮合这一对磕磕绊绊了几十年的有情人,便托圣眷正浓的李夫人做媒,向平阳公主说起此事。

李夫人道:“长公主寡居,可是牵动了天下男子的心神,要不是皇家的门第高,公主府的门槛怕是也要被踩得磨掉一节呢。”

“嫂嫂说笑了,妹妹已经是四十的人了,哪里会有人心仪啊。”

“公主此话就有些妄自菲薄了,公主贤德美貌之名响彻我大汉,时光增加的只是公主的风韵而已,这不,享誉天下、功盖四海的卫青大将军托妾身来向公主提亲了。这还是公主昔日的故旧之人,如若成了这桩美事,也算是功德圆满,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平阳公主被说中心愿,一时间有些忸怩,红着脸道:“卫青是我家昔日的奴隶,主人下嫁奴隶似乎会惹人非议吧?”

李夫人道:“此一时彼一时,昔日公主的奴隶今日贵为大将军、大司马,位列三公之上,其姊母仪天下,三子皆为列侯,和尊贵无比的长公主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天下人何来非议啊?”

平阳公主羞红了脸,呢喃道:“全凭皇嫂做主!”

一切水到渠成,一对历经磨难的有情人,终于修成正果。

汉武帝元封四年,享誉海内,声震帝国的大将军卫青迎娶了年过四旬的平阳长公主,一对纠缠了将近二十年,经历了无数次分分合合的有情人终成神仙眷属。长公主位比诸侯亲王,仪仗仅次于皇帝,大将军位极人臣之首,这两人的婚礼使得长安城成为一片欢腾的海洋。

平阳公主虽已有过两段婚姻,但卫青坚持严格遵守上古六礼完成议婚至完婚的过程。

卫青希望给公主的是一场完美的婚礼,他不希望他们之间的无数波折影响到来之不易的幸福。公主像个羞涩的小姑娘,无辜而不知所措,又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想要迫不及待要嫁梦中情郎。

新婚之夜,红烛辉映,两人四目相对,会心一笑,卫青伸手揽公主入怀,深情一吻,风光旖旎。

接下来的数年间,汉武帝继续经略西北,开拓南夷,实行马政,大汉帝国军队也恢复了昔日的全盛景象,匈奴继续东躲西藏,西域各国无不臣服,皇帝便频繁巡游天下,将朝政暂交太子刘据。

刘据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怯懦少年,他熟读诸子百家,在卫青的**下温婉却又不失威严,做事果断干练,让汉武帝大为欣慰。彼时,御史大夫张汤圣宠正浓,多行丞相事,权势远在丞相之上,朝中百官人人自危,御史中丞李文及丞相长史朱买臣和张汤以前就有嫌隙,惧怕张汤报复,未免下场凄凉,二人设计陷害了张汤。

朱买臣向皇帝进言:“御史大夫张汤勾结商贾,提前将国政大计泄露出去,致使奸商此囤积取利,理应问罪。”

皇帝半信半疑,试探张汤:“朕与群臣在朝堂之上议定国策,为何民间却有商贾提前囤积居奇,牟取暴利,朕以为是有人暗中泄密,御史大夫以为如何?”

张汤面露惧色,却没有谢罪,而是惊讶道:“臣也以为朝中必有人泄密。”

皇帝自此对张汤起了疑心。张汤平日里处事太过强横,朝中人人不满,如今皇帝起了疑心,自然人人落井下石,有意无意在皇帝面前吹风,说张汤的坏话,御史中丞李文及丞相长史朱买臣借机罗列了张汤的八项罪名,皇帝派使持节前往问责,张汤一一予以否认,皇帝遣御史赵禹去见张汤,赵禹也是有名的酷吏,看来汉武帝深知恶人还需恶人磨。

赵禹对张汤道:“陛下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阁下为何还如此不知好歹?阁下先为中尉,复为御史大夫,死在阁下手中的人不计其数如今你何以自处?”张汤仰天长叹,自知大限已至,遂刎颈自尽。

张汤死后,皇帝命人查抄其家产,所获不过五百金,都是得自皇帝的赏赐,除此之外再无余财田地。张汤死后,张家子侄欲厚葬之,其母道:“张汤身为天子之臣,被恶言污蔑致死,死而背负骂名,有什么可厚葬的?”遂用牛车装载他的尸体下葬,只有棺木而没有外椁。皇帝闻之叹曰:“有这样的母亲,才能生下这样的儿子啊!”他开始后悔轻易处置了张汤,继而迁怒于始作俑者。很快,皇帝查清了来龙去脉,将相关人员处以死罪,丞相庄青翟也受到牵连,被迫自杀,其家眷被充为官奴。武帝为张汤之死惋惜不已,继而爱屋及乌,重用其子张安世。

汉武朝的又一位丞相死于非命,可见伴君如伴虎之言不虚。

张汤既死,朝中酷吏依然横行,但早已今非昔比,军国大事由卫青和公孙贺主导,酷吏们所能做的也就是推行盐铁专卖、告缗算缗,打击富商,剪除豪强,搜刮钱财奇珍,讨好皇帝。

随着丝绸之路的日益繁荣,汉朝的国力得到了进一步恢复。北方边境上,汉武帝坐拥八万大军,致书匈奴伊稚斜单于,请其会猎于漠南,伊稚斜接到国书气得发抖,慑于汉军之势,不得不率部再次北迁,避开锋芒。卫青率汉军驱车骑,来到昔日战场故地,皇帝亲自主持祭奠了阵亡将士,三军悸动,十万人同垂泪,呼唤大汉英灵魂归故里。

大风突然从平地而起,卷着祭祀的烟火扶摇直上,天地变色,阴云密布,猎猎劲风吹动战旗,其声如战鼓齐鸣。继而,烟消云散,大风远去,其声如诉如泣。

无数大汉健儿,背负报国之志,远离故土,浴血奋战,壮烈牺牲,践行了马革裹尸,青山埋骨的誓言,他们的牺牲,换来了一个文明的存续和发展。

汉军铁骑踏上匈奴故土,昔日不可一世的匈奴人,此时早已远遁逃,不敢和天朝相抗,汉军耀武扬威,纵马驰骋,西域各国为之震动,纷纷遣使前来问安,有先前不愿归附的小国也不得不俯首称臣,愿永为藩属。

汉武帝在临时建起的天子行辕接见各国使节,只见深目高鼻的西域胡人身着汉服,手捧国书,亦步亦趋,毕恭毕敬地上前叩拜,汉武帝大悦:“九夷服,万邦朝,朕今日做到了!”

西域风情物产不同于中原,各国进献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却都难入皇帝法眼,此时,来自天山以西大宛国的汗血宝马映入眼帘,此马雄健异常,身形俊美难以形容,皇帝大为惊喜,亲自上前,细细观看,只见此马体型饱满优美、头细颈高、体形纤细优美,颈部弯曲高昂,身形曲线优美。四肢修长、皮薄毛细,皇帝不顾旁人劝说,立刻翻身上马,他要亲自骑乘。

皇帝打马奔驰,吓得羽林卫魂飞魄散,立刻集合上马护卫左右,无奈汗血宝马步伐轻灵,早已甩开羽林卫。好在皇帝并未走远,不过一刻,就打马而回。皇帝翻身下马,大喊:“此乃天马也!”

卫青上前抚摸马的肩部,只见有红色**,如血一般。卫青道:“此马产自大宛国,剧烈奔跑之后,其汉如血,故名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朕看叫天马也不为过。我大汉若有这样的马匹,何愁不能踏平草原大漠。来人,笔墨伺候,朕要赋诗一首。”

“天马徕,从西极,涉流沙,九夷服。天马徕,出泉水,虎脊两,化若鬼。天马徕,历无草,径千里,循东道。天马徕,执徐时,将摇举,谁与期。天马徕,开远门,竦予身,逝昆仑。天马徕,龙之媒,游阊阖,观玉台。”

汉武帝写就了这首流传千古的天马歌,从此,心中也生起了一种欲望,如此神物,该当为我所用,日后,汉军为了这来自遥远西域的汗血宝马,开启了一次次的艰苦卓绝的远征,这是后话。

卫青多年来积下的旧伤复发,勉强随皇帝北狩漠南之后便卧床不起,皇帝准其不上朝,在家休养。劳碌了二十几年,卫青终于可以静心安享天伦之乐,公主雍容和善,很快得到了大将军府上下爱戴,夫妻二人举案齐眉,水乳交融,甜蜜不在初婚夫妇之下,遗憾的是,公主一直没有身孕,眼见过了四旬,索性就不去想此事。卫青长子卫伉获封宜春侯,次子卫登,三子卫不疑皆为列侯,均奉平阳长公主为嫡母。

卫青找来几个老兵,四处走访战死汉军的家属,见到有贫困者,便将家中余财拿出来赈济,历年来皇帝赏赐累积下来的数万金就这样又到了民间,大将军一万六千多户封邑的税赋,也有近半用在了扶助战争孤儿上。卫青顾不上皇帝猜忌他是市恩之举,不顾平阳公主的劝阻,执着地帮助着那些为了大汉帝国献出宝贵生命的士兵家属。

时光荏苒,转眼间,已到了元封三年,卫青思乡之心与日俱增,便与平阳公主商议,奏明皇帝,回到公主的封邑所在地河东平阳县。皇帝感念卫青之功,下诏为其营建了一座庄园,环山绕水,虽不富丽堂皇却充满了田园气息,戎马半生的铁血将军终于可以远离尘世纷扰,过起了神仙般的日子。

自古人间见不得英雄白头,美人迟暮。安逸的生活和爱人的陪伴并没有让卫青的身体有所好转,长年征战,劳心劳力,加上几处旧伤,让铁打的将军迅速衰老。

皇帝临幸汾水河畔,时值秋风萧瑟,鸿雁南归,皇帝率众臣乘坐楼船泛舟汾河,饮宴中流,座下当年英姿勃发的卫大将军已经苍苍老矣,皇帝眼前似乎闪过当年上林苑的那个养马少年,依稀往梦曾见少年英雄,载誉而归,万众夹道欢呼,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无情的时光便足以让物是人非。

歌舞升平之中,无限悲凉陡然而生,年华易逝,皇帝感念青春难再,老之将至,挥笔写下千古绝唱《秋风辞》,乐极生悲,实则是感悟人生易老,叹息富有天下却难敌岁月流逝的无奈,哀伤于人生的短暂与虚无。

当夜,卫青最后一次求见皇帝。

宫灯照得天子行宫一片通明,卫青的白发在烛火照耀下分外显眼。看着跪在面前的卫青,皇帝叹道:“卫青啊,你我是同龄人,你怎么突然之间就老成了这个样子?”

“陛下乃上天之子,真龙之体,臣如何能比。‘人过五十不称夭’,臣这个年纪也快五十了,死了也不可惜了。臣幸得陛下赏识,得偿夙愿,不负此生,死复何恨?”

“卫青,你休得胡说,当年,朕要你再领兵马,征战四方,你拒绝了朕,如今,朕要你活着,活着看看朕的宏图伟业,看看朕威服四海。”

“陛下,臣已经看到了,陛下完成了前无古人的大业,必将为子孙后世留下千古基业。只是,陛下啊,臣长年征战,这身子骨真不行了,臣了无遗憾,只是牵挂外甥刘据。”

“卫青,朕明白你的意思。据儿是朕的儿子,朕岂能不疼爱,这些年,据儿经过历练,已经脱胎换骨,朕也放心把江山交给他。”

“陛下……臣替姐姐和外甥谢过陛下了!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既然是不情之请,大将军就不要说了。”

卫青起身长跪道:“不,就算陛下要治臣的罪,臣也要说。”

皇帝叹气:“唉!你还是这么实诚啊。”

“陛下,天下百姓实在太苦了,他们一生下来就注定劳作、服役、征战一生,从未享受过人生的快乐,臣恳请陛下暂罢兵戈,给民众一个休息的空间,让他们也能像人一样的生活。”

皇帝勃然大怒:“大胆卫青,你此话何意?你认为朕是在盘剥压榨他们吗?身为大汉子民,理应为国尽忠,朕尚且夙夜忧叹,夜不能寐,何况升斗小民乎?”

卫青还要说:“陛下……”

皇帝喊道:“来人,将卫青逐出大殿。”

消瘦的卫青被两名侍卫很轻松地拖了出去,仿佛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羔羊,汉武帝生出了些许不忍。谁曾料到,在汾水边的这次君臣相会,竟然成为永决,不久,中华民族历史上最为璀璨的一颗将星,一代名将、上将之元卫青溘然长逝。

数十年后,已是垂暮之年的汉武帝想起了那日的这一幕,不禁潸然泪下,四海征战,开疆拓土的固然意义重大,但民众的牺牲也是触目惊心的。征和四年,汉武帝下了一道自我反省罪过的诏书——《轮台罪己诏》,这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份内容丰富、保存完整的“罪己诏”。在经历了军事失败,民间反抗浪潮此起彼伏的情况下,汉武帝才明白了民间的疾苦,对于过去的一切,汉武帝颇生悔意。

卫青自小尝尽人间疾苦,二十余岁一战成名,三十五岁漠北大捷,便达到了个人军事生涯的巅峰,三十九岁,他迎娶公主,到去世为止,只过了九年安稳日子。

当消息传到皇宫,皇帝久久不能言语,瞬间苍老了几岁,许久,才道:“将大将军葬在朕的茂陵旁边吧!没有他卫青,就不会有今日强大的汉军,没有他卫青,就不会有今日大汉的疆域。”

出殡之日,长安城内满目素缟,人们纷纷涌上街头,自发护送大汉的大将军最后一程,从长安北门到茂陵,数百里路上尽是哭得晕厥倒地的老兵。国中士子写下无数祭文,感慨英雄君子仁心,丰功伟绩。人们互相搀扶,跟随在灵车之后缓缓而行。

辽阔的帝国域内,闻讯赶来祭拜大将军的人络绎不绝,长安驰道为之拥挤。

皇帝见状亦忍不住落泪:“传旨,将大将军的墓修成阴山的样子,朕要让我大汉君臣祖祖辈辈千秋万代都缅怀大将军的丰功伟绩,朕要让大将军和朕一起,世世代代享受烟火祭祀。”

卫青归葬茂陵之侧,墓室以阴山为蓝本,纪念其七战七捷,北逐匈奴的赫赫战功,其墓以土成山,雄伟壮观,供后世子孙瞻仰拜祭。

卫青谥号为“烈”,取“有功安民,秉德尊业曰烈”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