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师Ⅰ谜题

STROY TEN 萧家之谜1

字体:16+-

(壹)

这一个星期像是给忆眼和冰语同时放了个长假,因没有案件的打搅,两人过得十分随性;时间也已经来到了俞城最燥热难耐的七月中旬,烈日炎炎,骄阳似火,暑气蒸腾,犹似桑拿,一年一度俞城抗暑的三伏日子火辣辣地如约而至。

这天,冰语难得地起了个大早,她先是给茶几上的那窝冰灯玉露喷了一点清水,看了下手机时间,这才上午十点过,便到卫生间刷牙洗脸。

洗漱完毕后,冰语正在盥洗台前照镜子,并轻轻拍打着脸上的皮肤,是在促进血液循环。由于年轻,加之皮肤底子本来就好,女孩根本不用特别保养,其吹弹欲破的肤质更显红润,整个人的气色也是元气饱满。

突然,手机传来了接收短信的提示音,冰语走出了卫生间,拿起话机正在查看,屏幕显示是喻杰的微信:我在客栈大堂!

他怎么来了?尽管冰语心念不快,但还是换好了衣服,便从二楼来到大堂,正见喻杰坐在咖啡吧一角的沙发上。

平时,喻杰的穿着比较时尚而随意,配上其左耳处亮闪闪的耳钉,倒也附和他年少有为的翩翩气质。但今天,喻杰专门穿了一套黑色的西装,难得展现出其沉稳低调的个性。

“你来干吗?”冰语一屁股坐在了来客的对面。

“怎么?”喻杰摆出不气不恼的笑意:“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冰语愈发口齿伶俐道:“知道不待见还跑来?”

喻杰收敛住笑容,面露认真的表情:“我今天来——是想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见你姐姐。”

“我姐姐?”这倒是令冰语感到有些意外,她反应了好一阵,这才缓缓地说道:“你是说祝仙仙?”

“对!”喻杰点了点头:“今天是她安葬的日子。”

虽然冰语沉默着没有说话,却是跟随喻杰走出了客栈,可见路边并没停着那辆大红色的阿斯顿·马丁V12 Zagato,而是泊着那辆黑色的别克VELITE 5。

当下,喻杰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但女孩绕过他身边,径直打开后车座,正要迈腿坐进去时,眼见座位上放有一只紫檀木的骨灰盒。

喻杰的神色不免有些尴尬,他正要走过去抱起那盒子,则是被对方伸手阻拦道:“没事!”

随而,冰语看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她没想到会为祝仙仙送葬,刚才从房间匆匆跑下楼时,只换了一套白色的休闲装。

“没事!”喻杰瞧出女孩的顾忌:“你姐姐一定很高兴你送她这最后一程序,所以穿什么衣服不重要。”

冰语淡笑地望向对方:“你倒是穿的很正式!”

喻杰用双手拽了拽衣摆:“你知道我的个性,我也难得穿得如此正式。”

冰语便坐进后车座,用双手捧抱起了骨灰盒,将心爱的姐姐放在腿上,她的脸色显得异常平静:“我们出发吧!”

“啊!好!”喻杰不自觉地答应着,坐入进驾驶室,他手握方向盘,便开向目的地,两人的相处模式疏朗且顺其自然。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甘愿被冰语的气场所掌控。

两人来到Selina安息的那处墓园,按照祝仙仙在俞江港口五号码头广播塔内服毒自杀时的口授遗愿,喻杰是要将她安葬在Selina身边。

之前负责为Selina下葬的那两位墓工,在做过一番简单仪式性的道场之后,其中一人从冰语的手上接过骨灰盒,将她跟Selina同眠一穴,并且盖好了墓盖,便转身与同伴一起弯腰行礼合十离开。

喻杰手里提着一只银色的箱子,正是那只跟祝仙仙交易时、装满了冥币的遥控智能钱箱。

冰语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叠冥币,其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没想到,这些钱真是要烧给她了。”

“至少没浪费,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喻杰一边调侃的同时,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便点燃一张冥币,放在墓碑前的长条石盆内。

墓碑上,祝仙仙的名字因并排着梁佩云,其名字的一角刻着的那对蝴蝶,难免令人感触良多:“墓碑上的这两只蝴蝶,恐怕——祝仙仙早就已经预料到自己的命运了吧?”

就在女孩说话的同时,那些焚化了的冥币如同漫天的灰色蝴蝶,随着暑气和热浪,双双拍打着翅膀,消失在了青柏所掩映着的那一朵朵流云之间。

“也许吧!”喻杰的声音也有些动情:“想必,祝仙仙——这也算是对其闺蜜的一份交代。”

由于,冰语回想起Selina在服毒临终时的种种痛苦,她是把祝仙仙所有的不幸与罪责都扛在了自己的肩头,其心脏不免难受地一抽:“但这并非是Selina的期许。”

“但谁又能对谁而有所期许呢?”喻杰的这句反问有意说给女孩听:这么多年,你对我爱的期许从来都没有回应过,而眼下我们之间更是夹着一个忆眼,这对我单方面爱的期许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

尽管冰语明白对方的意思,但仍是那副不回应的面状,她正定定地注视着祝仙仙和Selina合葬的墓地发呆。

喻杰便只得改换着语态道:“对了!逢队跟我说——祝仙仙服毒自尽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

“不是畏罪自杀吗?”冰语这才勉强地回应。

喻杰摇了摇头:“警方的尸检报告显示——她很可能患有家族性白血病,之前还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家族性白血病?”冰语这才望向对方。

“对!”喻杰点头:“根据警方的调查——祝仙仙的母亲卢月,包括她的外婆,都患有白血病。”

“啊!”冰语明白地轻轻颔首:“如此看来,她是真不想活了。”

“她居然从没告诉我她生病了。”喻杰一脸悲伤的模样:“不然,我怎么都会帮助她渡过难关,毕竟——她是你的亲姐姐。”

“祝仙仙太好强了。”冰语望向这个比自己大十来岁的外姓哥哥:“她的骨子里对所有的男人皆不信任,而是充满了戒心,这其中也包括你。”

喻杰叹气地回答:“恐怕——她是把我当成了你父亲的狗腿子,从心底里鄙视我,看不起我吧!”

“那个人不是我父亲!”冰语将最后一把冥币丢入进火光之中,似乎是将过往焚烧成了灰烬,并且抹了抹其额头上的汗水:“再者说了——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她自己绕不过去的一道心魔。”

两人眼见火星渐渐熄灭,便收拾干净地上的垃圾,确定不会造成火灾,便朝往墓园外走去。与此同时,头顶处传来知了“喳喳——”的叫声,将墓园的清静仿佛爆豆子般,于热浪滚滚的油锅里来回地翻炒。

“其实——”喻杰望向女孩道:“小语,我带你来这儿,是想告诉你——奶奶可能离这儿也不远了?”

“你说什么?”冰语的脸色惊变。

“你还是回去看看奶奶。”喻杰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说道:“昨天,她老人家一度晕厥了过去,足足昏迷有半个来小时,这才醒了过来。”

“那送去医院了吗?”冰语着急地追问。

“她就是不肯啊!”喻杰一副为难的面色:“醒来,就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说话的同时,两人已经来到了墓园外的露天停车场,喻杰便自觉打开那辆别克VELITE 5的后车门,虽然冰语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抬腿坐了进去。

俞城客栈二楼尽头的2020号房间,忆眼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他像往常一样——从露台来到小助手的卧室,准备叫冰语吃午饭,却是发现对方不在,但睡衣则是被叠好,整整齐齐地摆放于枕头上,看样子有条不紊,不像是遭人绑架,便稍稍安心了大半。

当即,忆眼坐到床边,用座机给小助手打去了电话:“你在哪儿?”

“我跟喻杰在一起。”冰语见喻杰坐入进驾驶室,系好了安全带,通过驾驶室的后视镜,特意地望了自己一下,嘴角展露开心的笑容。

“什么?”忆眼感觉其心口一炸:“你们在一起?”

冰语冷静道:“我们刚刚安葬好了祝仙仙。”

忆眼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竟是带着满嘴的醋意,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沉默了半晌,这才开口询问:“那然后呢?”其言下之意是在强调:既然都已经安葬好了你姐姐,那你就赶紧返回俞城客栈吧!

不想,冰语回复:“我想回家看看,奶奶生病了,似乎很严重。”

“你家在哪儿?”忆眼站起身道:“我马上赶过去跟你汇合。”

“好!”冰语便告知了老板自己的家庭住址——萧家大院。

喻杰通过驾驶室的后视镜,见女孩放下了手机,便小心翼翼地询问:“你老板?”

“对!”冰语显得心不在蔫,她握紧手上的话机,一门心思挂惦着正卧病在床的奶奶:“是忆眼。”

“他也要过去?”喻杰的口吻暗含满嘴的醋意。

“你就好好开你的车吧!”

冰语表现得心情很不好,其神态呆呆地望向窗外,可见路边的树影一道道划过了她的脸庞,她已经有四个多月没见到亲爱的奶奶了,自是担心老人的身体状况。

喻杰只得闭口不言,便好好地安心开车。

(贰)

萧家大院位于渝江湾青山绿树间所掩映着的一处独栋别墅,一条林荫马路盘旋山林,周围都是高大的毛榉树,这使得此处的空气清新凉爽。

忆眼乘坐出租车,赶来到萧家大院,正见喻杰将他那辆别克VELITE 5开进院落自动的铁艺大门内,就赶忙跟了进去,正巧迎上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跑过来,打开轿车的后车门。

冰语便走了下来,眼见赶来的老板,面冲对方介绍:“周妈,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忆眼——忆先生。这些日子,都是忆先生照顾我。”毕竟是有身份的人,女孩没有在管家面前提起忆眼是自己的老板。

“这位就是忆先生啊!”周妈冲忆眼友好地点了点头:“听小杰提起过。”显然,这个小杰便是指喻杰本人了。

恰逢喻杰从驾驶室内走了下来,因见忆眼的到来,其脸现不悦之色,好似不满道果然是他,但当着冰语的面儿不便过多抱怨,便面带笑容,对女孩说道:“小语,你的房间周妈每天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就盼着你回来住,我带你去看看。”

说话的同时,喻杰伸手握向冰语,却是被对方躲开,面现尴尬的表情。

“我还是先去看奶奶吧!”

毕竟这里是自己的家,在此生活了二十来年,冰语大步朝往别墅的方向走去。

“对对对!”喻杰跟班似地尾随在女孩的身后:“还是看奶奶要紧!”

忆眼则是斜着双眸,一副看热闹的坏笑,并且默默地跟随在两人的身后,而这一切都被周妈瞧在了眼里。

在靠近别墅的一坪小花园,可见墙角开辟有十几平方米的一块菜地,地里种满了黄瓜、番茄、空心菜和豇豆等当季蔬菜,枝繁叶茂,长势良好。

不远处,忆眼看到了那棵从冰语记忆中所探寻到的红豆杉,整个树身笔挺,足有二十米高。当下,眼见这棵树木真实地矗立在自己的面前,忆眼才恍若从梦境中回到了现实的世界,如此这般也才真正地走入进了小助手的生活及她所憎恨着的这个大家庭。

忆眼凭借树身的高度,目光平视向旁侧的那幢豪华别墅,是在猜测哪个房间是冰语的卧室——那间华丽宛如金丝雀笼子似的屋子。整幢别墅的建筑形态偏文艺复兴时期的欧式风情,装饰细节混合了上世纪陪都时代浓郁的重庆烙印,竟是让人感觉仿佛穿越来到了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老山城。

“忆眼——”由于,冰语瞧见喻杰贴身跟在自己的身后,她摆明了是有意气对方,便故意挽住老板的胳膊,指向别墅三楼的一间屋子:“那就是我的房间了。”

“那你奶奶呢?”忆眼好笑地望向一旁正失魂落魄的那个“情敌”。

冰语的脸色有些难过:“奶奶因为身体不好,上下楼不方便,所以就住在一楼的客房。”

“那我们赶紧去看看吧!”忆眼安抚地拍了拍小助手正挽搂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背。

一走进别墅,忆眼便有种凉飕飕的感觉,好似对这里既熟悉又陌生,犹若隔着几代的前世因缘,一股说不出冷热交汇的侵袭正往其骨缝里钻,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奶奶,我回来了!”冰语惦记奶奶的情况,没察觉老板的异样,便牵握着忆眼的手,跑进了老人的房间。

忆眼的脑袋里白光一闪,是第一次接触冰语时电击般的感觉,便逐渐显现出着一张曝光了的底片,在无色的显影液里浮浮沉沉,却是看不真切那上面的影像……仿佛那影像之上漫着一层尘土,被岁月的大风剥离得斑驳不堪,雾成了一帘曼纱的床帐。

房间内最醒目的家什便是那张金丝绒的大床,正是忆眼从小助手的记忆所看到的那张大床,一顶白色的床帐从天而降,冰语跑过去,一把拉开帐幔,大声叫着奶奶。

“是小语啊!”一只枯瘦的手臂,接过女孩的抓握,并且死死地拉拽住了对方:“你终于回来了,可想死奶奶了!”

“奶奶,您好吗?您感觉哪里不舒服?”冰语上下打量着奶奶的身体状况,忆眼跟随着小助手的目光,继而看清楚了老人的长相:冰语的奶奶至少已经九十多岁了,其浑身上下皆消瘦成了一把骨头,这更加显得老人的眼睛浑浊空洞,好似失明已经看不见东西。

这是忆眼第一次见到冰语的祖母,那么苍老无力的一个女人,病弱的身躯宛如一截朽木。但忆眼恍若隔世,对方似乎联系着他的前世或今生,与其演绎了那么多遍的百转千回,正是为了此时此刻——于临终前的再次相见。

“这位是——”原本,老人浑浊的眼睛,由于忆眼的出现,她的瞳仁幻彩出光泽,仿佛遇见了一位故人,竟是要坐起身来。

“奶奶,您在干吗?”冰语发出尖叫声,眼见老人艰难地坐起,将脑袋靠在了枕头上,望向自己身边的男子,便将忆眼拉到奶奶的面前:“奶奶,这是忆眼,是忆先生。”

“忆眼,忆先生?”奶奶眯缝着眼睛,多半是在回想着遥远的往昔,但显然什么都没有回忆起来。

“奶奶,您就什么都别想了。”冰语拍抚着老人的手背:“您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再来看您。”

老人的确有些疲乏,眨了眨浑浊的眼睛,其身体则是顺着枕头往下溜,冰语先是帮奶奶掖好了被子,便带着忆眼走出了房间,正见喻杰等候在大厅内。

“冰语——”

喻杰正要走过来跟对方说些什么,却是被风风火火赶来的周妈抢先:“小语,你们还没有吃午饭吧?”

冰语摇头:“没有!”

“那正好!”周妈开心地拍手道:“我用慢火炖了莲子银耳鸡心汤,还有你最喜欢吃的杂酱面,配上蒜蓉油焖大虾和清拌小黄瓜,而且那小黄瓜是我在院子里种的,绝对是无公害无污染的绿色食品。”

“好的,周妈!”冰语微微颔首:“那就端到小饭厅吧!”

冰语带着忆眼穿过一楼的主厅,可见壁炉的上方排着一列相片,多是冰语的父亲跟六七个男孩或站或坐的合影。因早前,忆眼在喻杰的记忆里看到过萧启诺的儿子们在别墅的院落,众人一起为其庆贺六十岁大寿时的情景,所以他对于这些相片倒也并未显露吃惊。

但在那其中——唯独一张黑白相片颇显得与众不同,而那相框上的女人看起来十分眼熟,忆眼便顺手拿起来端详。

这样,忆眼才弄明白自己一再通过小助手的记忆深处所看到的那个女人,正是该相片上的妙龄女子,也正是相片上的这个形象:女人穿着一条修身的旗袍,烫着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复古发型,正侧肩微笑地望向镜头,仿佛望着镜头外的自己。

“我奶奶漂亮吧?”冰语从老板的身后踮脚探头,凝视着对方手握的那张相片。

忆眼感觉他和照片上的这个女人,不是在其梦境中,也不是在想象里,更不是在小助手的记忆深处……而是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华大地的某处——那个充满了战火纷飞、热血沸腾的动乱年代,两人的命运就像是一条河流,被隆隆的炮火扭结在了一起。

被女孩冷不丁一问,忆眼先是一愣,随而点了点头:“是很漂亮,而且很像周璇。”

冰语露出开心的笑容:“周围的人也都这么说,所以——我奶奶曾经有‘小周璇’之称。”

“这是在她什么时候照的?”忆眼将目光望向其手上正拿着的那张相片。

冰语想了想:“好像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吧!”

两人正说着话,周妈过来招呼,说是已经安排好了午饭,冰语便将老板带来到了走廊一侧的小饭厅。

(叁)

之前,周妈口中说的是四样菜品,但餐桌上摆满了各色的美味佳肴,他们两人就两张嘴,外加只有两个胃,哪里能吃得完啊?!看来,周妈是真心喜欢冰语,特别是见到女孩回家,她直恨不得将家中所有好吃的都一股脑端出。

桌子中央放有一盆中国灯笼欧石楠,由于已经过了花期时节,那些橘色小巧的“灯笼”宛如熄灭的烛火,因而越加漾出植物本身绿灿灿的油光。

忆眼落座时问道:“喻杰不一起来吃午饭吗?”

“他有事,忙去了!”想必,周妈见冰语跟忆眼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多半生怕喻杰跑来打搅他们,便不清楚将对方赶去哪儿了。

周妈乐呵呵地离开了饭厅,这弄得忆眼很不好意思,但小助手则是轻车熟路,她给自己盛了一大碗杂酱面,便大口吃了起来。

“还愣着干吗?赶紧吃啊!”冰语吃得满嘴酱汁:“周妈做的这杂酱面,我从小吃到大,福福面馆可没有这么上好的酱料。”

“你这管家还真是疼你呀!”忆眼便笑呵呵地给自己盛了碗米饭。

冰语却是一脸明了的神态:“她这是想栓住我的胃,进而拴住我的人,这样——我就不会离家出走了。”

“那也是疼你的表现。”

岂料,冰语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我从小由周妈带大,没上过幼儿园,除了奶奶教我知识和文化,我最亲近的人就是周妈。我看书,如果有不认识的字,或是做不出的算术题,奶奶忙不过来,就是周妈教我,所以我一直把她当作亲生母亲来看待。”

“原来是这样啊!对了!”忆眼望向餐桌上的欧石楠:“你对其他花都不甚了解,但唯独认识欧石楠,特别是你之前强调这种花在花店里比较少见,但逢慈去医院看望他表妹那次——你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因为你们家的餐桌上一直都放着这种花?”

“嗯!”冰语点头:“我从小见这花长大,还上网查过它的品类。”

忆眼满目悲叹的表情:“看来,你父亲经历了那么多的女人,但唯独——对祝仙仙的母亲却是念念不忘!”

“没忘又能如何?”冰语瞧不起道:“祝仙仙的母亲——卢月还不是含恨自杀。”

双方之间的气氛稍显相对无言,便经过了两三分钟的短暂沉默。

“对了!”忆眼想起了什么:“刚才,我看那些相片,没有看到你与家人的合影,甚至连跟那个人的都没有。”显然,其口中的“那个人”是指小助手的亲生父亲——萧启诺。

冰语愈加一副孤傲的神情:“我不想和那些不相干的人一起照相。”

“那你到底有多少个哥哥啊?”忆眼好奇道:“我们刚才路过主厅,我看到壁炉上的那排相片,那人身边乌泱泱地围着一群男孩。”

“很快你就知道了!”冰语不愿意过多提起家中的情况。

女孩的话音还未落,就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调:“哟!我们的小妹妹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回家呢!”

忆眼回头,眼见一个二十三四岁的男子,从饭厅门口的方向走了进来,其一瞧就不是善茬,尽管对方喉咙粗哑,则是透着一股媚气。男子上身一件花格子衬衫,下身套着一条瘦腿铅笔裤,并配了双尖头皮鞋,十足女性化的装扮,油头粉面令人生厌。

冰语懒得看向对方:“我是回来看奶奶的!”

“你这几个月不在家,奶奶她老人家活得很好啊!”男子慢悠悠地走来到了餐桌边。

“你居然说奶奶活得很好?”这样,冰语放下手中的筷子,昂扬起了细长的脖梗,眼神挑衅地望向对方:“她都瘦了一大圈,就只剩下骨头了!”

“哟哟哟!”那个男人愈加媚气地挑了挑眉心:“你还好意思说我?至少,我每天回家,不像有些人,整天疯狗般——就知道在外面跟来路不明的野男人撒欢鬼混。”显然,其口中的这个“野男人”正是指坐在冰语身边的忆眼。

“你——”

冰语一时胸闷,正要上前指责,却是被老板站起身,护短般拦在了身后。

随而,忆眼便摆出了一脸不恼不燥的淡笑:“至少,我这野男人有名有姓,而有些妹仔出去钓凯子,恐怕连自己是男是女都说不清楚吧?!”

忆眼是在讽刺对方一大老爷们花里胡哨的媚态,由于冰语完全没想到老板的嘴巴居然如此阴损,起初先是稍稍一愣,进而便大笑了起来,她竟是笑得捂住了肚皮。

“你——你——”这下轮到了对方胸闷气短,正要破口大骂时,背后则是传来了一声高喝。

“干什么呢?”一凛威严的声势单刀直入,萧启诺正站在饭厅的门口,他用目光逼视向那个媚态的儿子:“眼见你妹妹回来,你就不能让她安安心心地好好吃顿饭?”

与此同时,一个三十七八岁的男子站在萧启诺的身边,频频冲那个媚态的弟弟使眼色,那家伙就像是耗子见到了老猫,将身体扁成了一张纸,四肢贴着门缝的边缘,从两人的身侧灰溜溜地逃走了。

“喻杰还真是讨厌!”冰语仍是那副爱理不理的神貌,其口中的埋怨却是没落单,就像是蹦出的枪眼及弹孔:“是他打电话给你的吧?”

萧启诺更正道:“应该说——是我让他带你一起去安葬你姐姐。”

“哼!”冰语用鼻孔翻出了一声冷笑:“如此说来——您想得真是够周到啊!”

面对女儿的冷嘲热讽,萧启诺倒也没有生气,而是恢复老总的派头,他走进饭厅,坐在了忆眼的身边:“让忆先生您见笑了!这两个孩子都任性,只要他们碰在一起就不对付,整天就知道瞎拌嘴。”

“没事!”忆眼全然不放在心上:“这样,才有家的气氛嘛!”

想来,平日里自己、冰语和逢慈也都是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相互拌嘴,但完全不是这股浓重的火药味,就是三人彼此之间笑闹着好玩。

“这是我的大儿子,”萧启诺介绍那个始终垂手站立在自己身侧的男子道:“名叫萧鹏伯。”

忆眼当然记得这个萧鹏伯。他在喻杰的记忆里曾经看到过这个男人:正是在冰语离家出走的那天,也就是萧启诺六十岁大寿的当天,萧启诺催促他亲自去叫冰语赴宴,而小助手的这个大哥满脸的不乐意,俨然似屈尊纡贵受到了多大的委屈。因而,忆眼对面前的这个男人并没留有任何的好印象。

当下,萧鹏伯连忙面朝客人伸手:“你好!我听说半个月前,是先生救了我妹妹,在下真是感激不尽!”

冰语的大哥说话文绉绉,用词颇有些古人的酸腐,这一点倒是与之前的印象甚为不同,特别是这“在下”一词令忆眼感到忍俊不禁,他该是有很长时间没听到这样的自谦了。

忆眼没有回以对方的握手,而是夸张着嗓门豪气回应:“冰语是我的员工,保护下属的安全,是我这个老板——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萧鹏伯倒也没生气:“那就恳请先生——留下来多住几日吧?”

“不必了!”冰语生硬地回绝:“吃完饭!我们就回客栈。”

萧启诺用越加温和的语态道:“小语,你奶奶都这个样子了,你还不多陪陪她,难道要她——”

最终,冰语的父亲将那句“难道要她过去了,你才后悔?后悔没有寥尽孝道,后悔在她老人家临别时,你没守护在她身边?更是后悔此时此刻的太过任性!……”诸如此类的话语被吞咽回了肚子。

因想起奶奶正躺在床榻遭罪,冰语霎时便无言以对,她也不肯再多说什么,算是默认了对方的此番提议。

(肆)

午饭后,冰语将忆眼带来到了自己的卧室,那是位于三楼左侧最里内的走廊,跟在女孩记忆里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华丽得宛如金丝雀的笼子。透过窗户,便可望见院子里那棵高大的红豆杉。

房间里内是一张双人床,可见**放着一个巨型的抱抱熊,那只布偶虽有些旧,但被清洗得很干净,甚至散发出洗衣液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可想而知冰语多半是正由它陪伴长大,度过了无数个孤独且内心寂寞的夜晚。

忆眼靠在窗台边,回想起在小助手的脑海里曾经看到的那幅画面:一台老式的飞歌牌收音机放在了窗台,其所播放的歌曲正是周璇的那首《天涯歌女》,由此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场景。

此时,由于冰语端来了两杯咖啡,忆眼见女孩穿着一身古典的旗袍,并且烫了一头那个年代的波浪卷,冰语正是主厅相片上的那身装扮,其俨然成为了奶奶年轻时的样子。

忆眼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动**,回想跟冰语第一次接触时的情景,也正是这般前世今生的碰撞。

“你发什么呆啊?”

啊!——忆眼回过神来,瞧见小助手穿着来时的那套衣服,是自己想多了,他便接过了女孩递来的咖啡。

“这也难怪——”突然,忆眼一边小呷了口咖啡,一边大笑起来:“当初我见到你时,虽然你打扮得像是一个小乞丐,但你拿着最新款的智能手机;也一眼瞧出赵利在霓裳酒吧向祝仙仙求婚时,他出示的那枚粉钻,将重量估算得那么具体——十六七克拉;并且对大家电商的经营状况也很感兴趣,对喻杰那辆大红色的豪车也当眼便认出了品牌……原来——你根本就是一个富家千金啊!”

“什么千金不千金。”冰语笑言:“那些女人为了能嫁给那个人,我经常见到十几克拉的钻戒,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你还说不稀奇?!”忆眼笑着揶揄道:“祝仙仙被求婚那晚,当时——你的眼睛都瞪直了,还说如果谁捧着玫瑰,向你求婚,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三个字:我——愿——意!”

“怎么?”冰语嘟嘴回应:“每个小女生都会对爱情而有所憧憬,这有什么不对吗?”

“这当然很正常!”随而,忆眼回想起两人在赵润的润尚斋,当自己提到荷马在他的史诗——曾描述维纳斯是宙斯跟凡间女子所诞下的一个私生女,小助手表现出其反应过激的情绪,自是颔首明白道:“这也难怪——当我提到维纳斯身为私生女时,你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怎么?”冰语敏感地反诘:“你这是在嘲笑我?”

“不不不!”忆眼慌忙地摇了摇头:“但正是由于这种不平凡的经历,铸就了维纳斯成为罗马神话里的美神,而你也是我心目中的女神。”

冰语开心地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这人居然也会甜言蜜语。”

“因为你是我的小助手嘛!”忆眼疼爱地摸了摸女孩的脑袋:“所以——我要多多鼓励你了!”

“就这么简单?”冰语不相信地瞅向老板。

“就这么简单!”忆眼真诚地点了点头:“冰语,你对赵润不满,并且直言他肯定是一个不负责任,更是会逼迫女友堕胎的渣男,这也源自于你对那个人从小到大所产生的种种积怨吧?”

冰语蔑视地瞧向老板:“忆眼,你别总是这么一副什么都看透了的模样,好吗?真讨厌!你就不能让我保持一份神秘感?!”

“哈哈!”忆眼再次大笑了起来:“但我的确是看透了你的这些小心思啊!”

“你这人真没劲儿!”冰语将脸别向了窗外:“有特异功能了不起啊!”

“是你觉得我的特异功能了不起啊!对了!”忆眼敛笑地转换话题道:“你准备留下来住几天?”

“还没想好!”冰语面露哀伤的难过:“你也看到了奶奶的那个样子,所以我想多陪陪她。”

“这样也好!”反正除了回俞城客栈,他也没有具体的去向,忆眼便一脸无所谓的神貌:“那我晚上睡哪儿?”

“你就住在走廊对面的那个房间吧?”冰语坐在了窗台边的沙发:“之前,那是喻杰的卧室。”

“喻杰?”忆眼意外道:“他怎么会住在你们家?”

“喻杰算是那个人的养子吧!”冰语喝了口其手上拿着的咖啡:“当然就住这儿了。只不过大学毕业后,喻杰便自立,搬到外面住了。”

由于喻杰不姓萧,大概认为自己既已成年,赖在萧家名不正言不顺,倒不如搬出去自在省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是那个人的养子?”忆眼跟随小助手也坐在了长沙发。

“喻杰的父亲跟那个人是中学同学,他们两人的关系似乎很不错。中学毕业后,喻杰的父亲没能考上大学,也一直混得不太好,就连老婆都跟其他男人跑了,所以那个人便把他叫来当专属司机。”

冰语喝过咖啡,润了润嗓子,便继续讲述:“十五年前,喻杰的父亲送那个人去客户的公司,但由于提案的文件落在了传媒办公室,便主动提出回去取。不想,喻杰的父亲取来文件,正在返往客户公司的路上,汽车便毫无征兆地发生了自燃。原本,喻杰的父亲都已经跑出驾驶室,但因为想起文件落在了副驾驶座,正要去取,这时——汽车却是意外地发生了爆炸!——”

就在小助手缓慢的讲述中,忆眼仿佛看到当时的情景:汽车发生爆炸的同时,喻杰的父亲被卷入进冲天的火光之中,瞬间被焚化为了灰烬。由此,这不免让人心生出了一股悲叹的感慨。

“原来是这样!这可真是出乎意料的不幸!”同时,忆眼也就附带想明白了:原来,喻杰曾经对冰语说那个人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竟是指这个——叮嘱对方不要走其父亲失败的老路,而是一定要考上正规且专业的大学。

冰语点了点头:“那辆车是公司的第一辆办公用车,其使用年限超过了七年,由于线路胶皮老化,电线电阻产生热量,继而引爆了油箱。”

“这么说来——”忆眼居然为萧启诺说话道:“那个人收养喻杰,也并非完全没有可取之处。”

冰语则是冷冷一笑:“这有钱人嘛!有几个破钱,口袋便烧得慌,表面装作乐善好施,其实就是为了炫富。况且,喻杰的父亲算是因公殉职,公司方面是要赔偿抚恤金的,但那个人将喻杰当作养子,只需支付学费和生活费;这样一来,表面又有了父子之情,喻杰便死心塌地跟随其创造公司的业绩及价值,哼!经过之前的那起绑架事件,我对那个人总算是彻底看透了。”

毕竟,在交易自己亲生女儿的那起绑架案,忆眼的确看到了萧启诺的所作所为,对此他也不便向小助手反驳什么。

“对了!”忆眼紧追不放:“那你跟喻杰是什么关系?”

“怎么?你吃醋了?”冰语面现好笑的样子望向老板。

忆眼却是保持其一贯高冷的傲姿:“只是好奇而已!”

“你就是吃醋了!”冰语颇显心满意足地摇晃着脑袋。

“你到底说不说?”忆眼懒得跟小助手在此问题上纠缠不清。

冰语敛住笑意,叹出了一口气,这才淡淡地回复:“喻杰比我大十岁,我知道他对我有意思,而那个人也有心让我嫁给喻杰,在别人看来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但我对他就是没感觉。想必,我选择离家出走——多多少少也有这个原因吧!”

忆眼便明白地微微颔首,其心里感到稍许的安心:原来是郎有意,但是妹无情啊!

(伍)

两人正闲散地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天色暗下,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萧家一共九口人在小饭厅悉数到齐,包括冰语在内,围绕于萧启诺身边依次是他那六个儿子及一位养子,喻杰正坐在那个媚态儿子的身边,这应该就是萧启诺的最小儿子了。

这张圆桌明明可以围坐下十个人,但唯一空出的位子是留给冰语的,显然,这份无言的表态是在强调忆眼正是萧家那个多余之人。

“你们怎么这么没规矩?人家客人还没进饭厅,自己就先坐下来了?!”说这话时,萧启诺摆出老太爷的架势,他自己分明也是稳如泰山、纹丝不动的坐姿。

“谁把那个野男人当客人了!”那个媚态的儿子小声地嘀咕。

冰语白了对方一目:“你这个不男不女的二刈子,还好意思说人家?!”

“你——”

“好了,好了!”眼见小儿子当着外人的面儿就要翻脸,萧启诺便用筷子顿力地敲了敲其碗边:“快落座吃饭!让外人看着,这像什么话?!”

“哎呀!这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周妈端着一张餐椅跑了进来,一脸笑呵呵的喜庆打圆场道:“刚才,我拿这椅子够橱柜上的东西,忆先生,这椅子我擦干净了,您只管坐,安心坐!”

“谢谢周妈!”忆眼便点了点头,坐在冰语的身边,总算这么一场争端暂时被压制了下来。

“忆先生——”萧启诺向入座的客人介绍自己的儿子们道:“这是我的六个儿子,老大萧鹏伯你已经认识了,今年三十七岁。”眼见大儿子轻轻颔首,忆眼也点头施以回礼,便听闻萧启诺作为一家之主继续介绍:“这是我的二儿子萧鹏仲,现年三十五岁;三儿子萧鹏叔,三十四岁;四儿子萧鹏季,三十三岁。”

“啊!”忆眼快速反应道:“伯仲叔季。”

“对对对!”萧启诺连忙颔首赞赏:“忆先生果然是文化人。这是我的五儿子萧鹏伍,今年二十九岁;和小儿子萧鹏少,现年二十四岁。”

龙生九子,个个不同!这样,忆眼才分出神来打量萧启诺的其余四个儿子,老大和老小就不说了,午饭时已经有过照面。

老二是个戴眼镜的,看起来斯斯文文,一瞧就是个读书人;老三拥有混血的外貌,浓眉大眼,高鼻阔唇,脸型也是典型的骨相明朗深邃,证明其母亲是个外国女子;老四是个相貌扁平的家伙,虽然说不上好看,但也算不上难看,就是长相毫无特色;老五是个方脑袋,跟萧家优良的外貌基因根本就不搭调,多半是个串了种的残次品,这说明萧启诺选择女人的眼光还真是品种多样,似乎毫不挑食。

这一顿饭吃得别别扭扭,大家均有意要在外人面前刻意避嫌,因而一个个皆沉默寡言且毫不自然。

“爸——”还是小儿子萧鹏少忍不住最先开口道:“哥哥们都到公司上班,我整天呆在家里无事可做,要不然我也到公司,跟您老学点儿东西?”

萧启诺拉长脸,他瞧似很不喜欢这个小儿子,更是不赞同对方的上述提议:“早前,你说我们家是做文化传媒的,所以想学习导演,那好啊!为了让你能成为你三哥的好帮手,我花钱让你进了英国的伦敦艺术大学(University of the Arts London)预科,结果呆了整整三年,甚至都没升至本科,而你连个英语都说不好,整天就知道混日子、泡妞,我怎么给你安排职位?”

“爸——”萧鹏少吊儿郎当地强词夺理:“理论向来不是我的特长,您也知道——我这人喜欢实战,机器上手就不一样了。”

“实战什么?”冰语冷不丁地猛咬了对方一口:“跟女人实战,拍三级片啊?”

“你这丫头,一天不跟我唱反调不舒服是吧?”萧鹏少面现一副狰狞阴狠的暴怒,冰语则是毫无畏惧地盯视向对方,显然这两人是杠上了。

然而,厌烦这个小儿子的不止冰语一人,老二萧鹏仲也是一脸讨厌的神情:“爸,老幺生怕没机会分得家产,所以巴巴地想挤要进公司,向您老靠拢。”

闻此,萧鹏少气得脸色涨红:“怎么?你们都希望我分不到,你们好把我的那份给分了是吧?”

老大萧鹏伯阴沉着面目搭话:“是你自己不争气!”

“是你们不给我机会!说——”萧鹏少霍地站起身,其伸长手臂指责道:“你是不是在咱爸面前说了我什么坏话?本来一个月前,我都跟爸说好了,让我到制作部,担任三哥的导演助理,没想到隔天,你说爸工作忙,让我先缓缓,这助理一事以后再说,结果却是不了了之,只有我一个人在家里吃干饭!”

“是你自己——”萧鹏伯正要反唇相驳,被其父亲高声地喝止。

“你看看你们这一个个像什么话!”萧启诺再次用筷子猛敲着碗边:“这里还有外人呢!”

果然,忆眼面现一副尴尬的苦笑,当着自己这个外人的面儿,这一家子倒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毫无顾忌地瞎闹腾。

冰语则是一脸早就已习惯了的见怪不怪,喻杰也是沉默安分地吃着碗里的饭菜,他跟在座的各位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倘若公司的事务还能提两嘴,但在萧家大院就没他这个养子说话的份儿了。

萧鹏少一脸气呼呼的涨红,故意用筷子将饭碗刨得“叮当”乱响,然后用手背一抹嘴,便放下了碗筷:“我吃饱了!”说完,也不跟父亲和客人打招呼,就起身大步地离开了饭厅。

其他六个儿子,包括喻杰在内,也都埋头吃饭,冰语更是连眼皮都不屑抬一下,懒得搭理这个不学无术的兄长。

萧启诺的脸色实在挂不住,面露尴尬的淡笑:“忆先生,不好意思!又让您见笑了!”

“啊!”忆眼已经不是中午全然不放在心上的神貌,也露出略显尴尬的难受,便只得打哈哈地客气道:“这样,也才有家的气氛嘛!”

冰语忍不住冷嘲热讽:“我们这家的气氛还真是好家风啊!”

忆眼回目看了一下小助手:“你就少说几句吧!”

冰语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便特意夹了一只油焖大虾,慢条斯理地剥去了虾壳,放进嘴里吃得美滋滋的。

(陆)

好不容易捱到了晚饭结束,忆眼只是吃了个半饱,便随小助手回到房间,他整个人这才彻底松弛下来,于鼻息间喷出了回魂的热气。

“这是你们的家风吗?当着外人的面儿,讨论分家产一事?”

冰语厌恶地回答:“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所以我不愿意在这家里多待,也才会选择离家出走。”

“幸亏——”忆眼面露同情道:“你奶奶没在那餐桌上,要不然肯定会被活活气死!”

冰语毫不客气地回驳:“我认为奶奶就是被他们给气病的!”

忆眼上下打量着小助手道:“你还真是跟你们家里的所有人都不同。”

冰语接话:“显得特别格格不入是吧?”

“嗯!”忆眼颔首追问:“难道——除了你奶奶,你跟家里人的关系没有一个亲近?”

“还有周妈。”冰语略带伤感地叹气:“想来,这可能也是我对阿蛮天生感到亲近的重要原因吧?”

忆眼的表情一愣:“为什么?”

“因为在我看来,他跟我在某些方面很像。”冰语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你不是说自闭症患者,他们是来自星星的孩子吗?我觉得自己也像是一颗孤独的星辰,所以就忍不住想要跟阿蛮亲近。”

显然,这个话题略显沉闷,两人皆沉默了下来。

“对了!”凝澹了小半晌,忆眼想起什么:“冰语,你没有身份证,是黑户口,那你从来没离开过俞城?”

“我何止没离开过俞城,”冰语冷冷一笑:“我都没离开过这萧家大院。就算四个月前,我离家出走,但由于没有身份证,无法住店,所以就一直流落街头。”

“难怪,我第一次见你,像个小乞丐。”忆眼深表同情,便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女孩的脑袋:“你离家出走,流浪了多久,最终遇到了我?”

冰语仰面想了想,抬指计算时间道:“大概半个月吧!”

“哈哈!半个月?”忆眼高声笑言:“没想到你能坚持这么久。那如果没遇到我,你准备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流落街头吧?”

冰语苦笑道:“我也没想过该怎么办,可能去不要身份证的黑工厂打工。”

“什么?黑工厂?”忆眼既气又恼:“你就不怕遇到坏人,割你的肾,挖你的心,摘了你的双眼……然后拿去卖了,将你横尸野外?”

“说得这么恐怖!”冰语欢喜地笑道:“我这不是遇到你了吗?”

“幸亏遇到了我!”忆眼端傲着笔挺的身板,抬目望向窗外的红豆杉:“你还老骂我是黑心的坏老板。”

“好了!”冰语仰视般望向老板英挺的身姿,她就像是一只乖顺听话的小猫咪,难得拍马屁道:“我的老板最好了,不仅包我吃包我住,还是我最为贴心的保镖,全程二十四小时保证我的人身安全。”

“这还差不多!”随而,忆眼也坐在小助手的身边:“对了!怎么今天在饭桌上,没见到那个人的老婆?”

忆眼也算是真切地领教过了这一大家子的混账和乱拳,因而实在没办法称那个道貌岸然的男子为冰语的父亲。

“他跟那些女人都离婚了!”冰语的回复轻描淡写。

“什么?离婚?”忆眼来了兴致:“那他到底结过多少次婚啊?怎么你那几个哥哥没一个相互之间长得像?”

“正儿八经的——应该有三次了吧!”冰语摆出无所谓的态度:“那人因为开传媒公司,多少女人想搭他这辆顺风车爆红,所以那人前前后后明面上结了三次婚,而且他第二个老婆还是一个德国妞儿。但因为中西文化的差异,在我三哥七岁那年,他母亲就跟那个人办理了离婚手续,跑回德国的娘家去了。至于私下,他到底有多少个女人——这我就不清楚了,这其中就包括有祝仙仙的母亲——卢月。”

“难怪——”忆眼点头明白道:“刚才吃饭,我看到一个高鼻子、大眼睛的‘外国人’。”

冰语颔首承认:“那就是我三哥萧鹏叔,也就这个三哥——我对他的印象还稍微好点儿,他是公司制作部的负责人兼导演。”

“那——”忆眼望向小助手道:“那个打扮媚里媚气的家伙,为什么总是跟你拌嘴?”

“你是说萧鹏少啊!”冰语毫不避讳地嘲讽:“他跟我一样都是私生子,仗着是家里面最小的男孩,好像谁都要宠着他、关心他、爱护他。别看他把自己打扮成花花公子的样貌,但我怀疑他就是一gay。”

忆眼噗哧一乐地大笑出声,这些日子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小助手的毒舌,特别是这般自我解嘲的功底:“你对你这个最小的哥哥还真是不客气啊!”

“谁让他总是那么讨嫌。”冰语将俏脸一横:“今天,他对我做了什么,你也都看到了。明明同为私生子,比我高贵不到哪儿去,却弄得自己好像是明媒正娶大老婆的种儿,我最讨厌他那副混账样儿。”

“你好像——”忆眼犹豫了一下措辞,便隐去了“私生子”一说:“对自己的出生没什么忌讳?”换句话说,他没想到小助手对其私生子的身份如此口无遮拦,跟之前在润尚斋两人讨论维纳斯私生女的身份有了很大的进步。

冰语面不改色道:“与其遮遮掩掩,像是见不得光,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况且,这又不是我的错。”

“这话说得好!”忆眼拍手喝彩:“这流言蜚语啊!——那都是上一代造的孽,当然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

“但你不会瞧不起我吧?”冰语一脸认真地望向忆眼,尽管女孩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则是唯独在意其老板的看法,这让忆眼的心头先是一颤,随而感觉胸口滚烫地一热,是被小助手的此番真挚烙红了心坎。

瞧来这几个月的相处,冰语已然把他当作了十分知己且贴心的朋友,甚至是超越了她对这些相处有二十来年、泼皮般家人们的情感。

“当然不会!”忆眼诚恳地摇了摇头:“我都说了——这又不是你的过错。”

“是啊!这又不是我的过错。”然而,冰语一副忧郁的神情,她站起身面冲窗外无尽的夜色,是在望向花园里的那棵红豆杉。

忆眼微露吃惊:“干嘛这么沮丧?”

“那个人就不应该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冰语回头,其眼神间甫跃一股决绝,乍现出似鹰眼般的孤愤。

“怎么?”忆眼的神态有些意外:“你就这么恨他?”

“恨一个人,就会把他放在心上。”冰语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她是要将对萧启诺的所有恨意统统甩到脑后,自己根本无心与之计较:“我是恨——这个充满了虚伪、谎言及欺骗的世界。”

是啊!我们生活在这个无孔不入的世界,并非不去放在心上,就能跟其撇清关系,就算我们选择离家出走,试图摆脱亲属们的控制,但我们无法挣脱曾经有过的相关记忆,以及自身所处生活时代的束缚及操纵。

忆眼希望小助手不要太过悲观:“但这个世界不止有虚伪、谎言及欺骗,还有很多很多——极为美好的事物。”

冰语苦笑道:“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了!”忆眼用开玩笑的语态反诘:“难道跟我相识,这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又是那双盈盈若水的桃花眼,还是这般如此深情的浪子形象,冰语感觉其胸口一窒,虽然表面讨厌,却是满心欢喜;女孩的脸色不免一红,以致气氛略显有些尴尬,充盈着粉红色的泡泡雨,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温馨而浪漫了起来。

突然,从二楼传来了周妈的尖叫声,那恐怖的声音像是撞见了鬼,从而打破了别墅夜晚的平静。

“怎么回事?”忆眼的脸色一惊。

冰语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那是周妈的声音,似乎出了什么事。”

“我们赶紧去看看吧!”忆眼便带着小助手朝往楼下跑去。

二楼从左到右正好排列着六个房间,其依次住着萧启诺的六个儿子,萧启诺正堵在大儿子的房门口,将其余五人拦在了门外,他很明显已经看过了房内的情况,正用一双鹰眼环视着面前的五子,这吓得小儿子萧鹏少将身体退了一退,俨然生怕被列入嫌疑,而是躲藏到了老三萧鹏叔的身后。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缩头乌龟,表明房间里多半发生了什么大事。

“爸,怎么回事?”老二萧鹏仲焦急的面色:“大哥他怎么了?”

“我们听到周妈的叫声,所以就跑了过来。”老三因占据身高的优势,他探头朝往房间内张望,则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不想,萧启诺用阴沉的语态道:“还是赶紧报警吧!”

“报警?”老四萧鹏季一脸错愕的表情。

“老大该不会?!”老五萧鹏伍的嘴唇明显有些哆嗦。

小儿子萧鹏少更是吓得身体抽搐地筛糠。

“听不懂我的话吗?”萧启诺发出无比震怒的喉音:“我让你们报警,马上!”

“好好好!我打电话,马上就打!”二儿子萧鹏仲掏出手机,便快速拨通了报警电话:“请问是110吗?对!我们家出现了——”他不知道房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得用拐弯的语气促催道:“总之,你们赶紧派人过来吧!好好好!……我们家的地址是——渝江湾青山路七十七号萧家大院……”

萧启诺看到从走廊一头奔来的冰语和忆眼,其嘴角露出虚虚的笑容,身体便向下滑坠地跌落,他看似是被房间内的发生给压垮了。当即,萧启诺被三儿子与四儿子左右夹住了手臂,这样他才避免了一场有失脸面的狼狈不堪。

“怎么回事?”冰语是在询问正搀扶着萧启诺的三哥。

“你们的大哥他——”终于,萧启诺忍不住心底的悲伤,而是放弃外厉内荏的强悍,呜咽地悲哭出声。他那几个儿子均是面色一愣,一个个已然皆预感到了什么。

同一时间,房内传出周妈悲凄的哭声。

忆眼将目光面朝屋内瞟去:“我能进去看看吗?”

这人毕竟救了自己的小女儿一命,萧启诺从心底对忆眼充满了敬重,便颤颤巍巍地闪开了身子,眼见老板大踏步走了进去,冰语也是急忙跟上。

除了小儿子,其他几个也都纷纷跟进,却是被女孩拦在了门口:“你们还是在门外守着吧!在警察到来之前,不要破坏了现场。”

“你——”就在老二萧鹏仲放下电话时,被萧启诺摁下了发作的情绪,既然父亲如此纵容,他也就无话可说了。

老大的房间比冰语的卧室大了几乎一倍,其外面套了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型书房,可见书架上多是排列着经济管理或工商管理等相关书籍,而这些不同种类的书册还会用金属隔板加以区分及归类。由此可以看出,萧鹏伯应是一个做事情很有条理、懂得规划之人。

周妈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正在发出嘤嘤的哭泣声,冰语便赶忙走了过去,她一把握住女人的手:“周妈,怎么回事?萧鹏伯他怎么了?”

女人没有回答,而是望向卧室,但这个小小的举动就已经答复了冰语的所有疑问。

忆眼正朝向卧室内走去,首先印入其眼帘的是地上的一个托盘、一只摔碎了的水杯和一只滚动着的药瓶……顺着那片狼藉看到了一双脚,因而将目光从那双脚向上寻去,可见萧鹏伯吊在天花板顶灯的下方,其晃动着的脚边被踢翻了一把椅子,进而表现出死者疑似自杀身亡命案现场的情况。

由于窗户大开,夜风吹动着那具尸身,于夜色间幽幽地晃动,就像是一个无依无靠的鬼魂。

冰语也轻轻地跟了进来,她当眼看到面前的情景,便错愕地蒙捂住了嘴巴,这样——女孩才没有尖叫出声。

与此同时,萧鹏伯转动着身体望向来者,其几乎爆出眼眶的那对眼球,正死不瞑目地盯视向自己的小妹妹。

(柒)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透过墨色的微弱亮光,冰语和忆眼来到院门,他们二人是在迎接警方的到来。

别墅里发生了命案,气氛难免有些压抑,再加之天气溽热湿闷得厉害,倒是屋外的空气稍有些凉爽,特别是此处位于渝江湾青山路的山巅,晚风穿过了山林间高大的毛榉树,除了发出沙沙梦呓似的枝叶轻响,还可以听闻四处传来奏鸣曲般夏虫的叫声。

冰语跟大哥的关系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如果她跟萧鹏少还有嘴仗可打,跟这个老大就几乎无话可说,再加之两人的年龄相差最大,自冰语懂事以来,萧鹏伯便考上了大学住校,两人真正相处的时间不多,根本没有嘴仗可打,因而对他的去世自然也基本无感。

此时,冰语将身体靠在铁艺大门雕花的栏杆处,迎着门外的夜风,抬眼望向老板道:“你说——萧鹏伯会是上吊自杀吗?”

忆眼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但冰语摇头否决:“别看萧鹏伯在那个人面前一副谦卑的奴才相儿,但其实内心狂得不得了,他认为自己是那个人第一任妻子的儿子,又是所有男孩中的老大,又因为这么多年帮忙打理公司的业务,他迟早会是广域传媒的当家人,所以萧鹏伯怎么可能选择自杀?!”

“噢!”忆眼提起兴致,望向小助手,好奇地追问:“萧启诺是要将董事长的位子传给他?”

“早先是有这样的打算,”冰语望向其头顶的那方夜空:“所以,俞城大学工商管理学院本科毕业后,萧鹏伯在公司的各个部门都锻炼了几年,在他三十岁那年,那个人便正式任命其担任公司副总裁的职位。”

忆眼正要继续问询,却见不远处红蓝交织的亮光,正朝往别墅的方向移动而来,由此可知那是警方的大部队前往。

“一定是逢慈。”忆眼一脸的坏笑:“他肯定又会说——我们两个是柯南体质。”

冰语无奈地叹了口气:“况且,这回还是我们自家的别墅,就算我不待见这个家,不喜欢这家里面的人,但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啊!更何况,倘若让奶奶知晓,她老人家的病情肯定会加剧恶化。”

“你放心!”忆眼安慰小助手:“他们肯定不会让你奶奶知道,不然——那也太不孝了。”

果然,领头的那辆警车还没开进院子,逢慈就从副驾驶室内跳了下来,他不可思议地望向面前的这两人。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冰语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惨痛:“因为——这里是我家啊!”

“你家?”逢慈的面状先是一诧,随而便恢复了平静道:“你们两个还真是柯南体质啊!这么霉运的事情,都能带回家里来,二位实在是太可怕了!两位该不会是瘟神再世吧?!”

“果然——”冰语望向身边的老板。

忆眼便配合地略微颔首:“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