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蓝姗。我弄丢了我们的初见。我们再也找不到了,我们再也回不到初见的地方。我们在世界的另一端再见好吗,我们再见会若如初见,一定的,若如初见。
[1] **在云端秒速5厘米
高考来了。
6月7日、8日、9日。终于又是一个轮回。
高考前两天,母亲给我个电话,简单问了我身体和备考,然后是短暂的沉默。凭感觉,母亲好像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但她最终只是放松地笑了笑,挂断了电话。
高考前一天晚上,感冒发烧突然而至,我摸索着在黑暗中吃了两片退烧药,在被窝中蜷缩成一团,仿佛莫名闯进了一座极峰雪山,呼吸困难,手脚麻痹,身体也是一阵阵哆嗦。昏昏沉沉,不知是否有真正入眠,依稀记得在沉沉的感觉中呼唤过蓝姗的名字……
在语文第一课考试上,全身又是一阵阵地冒冷汗,我不时地用手掐着大腿,驱赶着沉沉而来的睡意,临近结束时,我几乎是连笔都握不稳了。中午休息时,连忙回去补睡了两个小时,下午精神状态稍微好了点。而到了晚上,感冒加重了,又是一场死去活来,中魔了似的折腾了大半夜才沉沉睡去。
三天恍如一生,如此艰难,如此罪。
考后,母亲来校门口接我。我见到母亲的瞬间,突然嚎浩大哭,仿佛卷着长长的湿气远去的雨季,终于,可以离去了。我听见,骨头中有嘎嘎的成长声音,仿佛那一刻,含苞欲放的生命开始怒放了。
母亲吓坏了,连连问我怎么了。
我破涕为笑。我说,妈妈,我们回家吧。
母亲看我没事,终于放下心来。用手拦了一辆三轮车,我坐在前面,母亲坐在后面,穿过堵在校门口的重重人群,进入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仿佛看了一场提前散场的电影。
散场了,青春。
我掉转头,我说,妈,我能上大学了。
母亲向我微笑,说,回家吧。好好休息,什么也都不想。
我眯着眼,微仰着头,有刺眼的阳光穿过重重的迷雾抵达我的脸庞,我尽情地感受着这本是触手可及而一度遭受禁锢的幸福,泪流满脸。
耳边,有簌簌的时光飞逝的声音。
**在云端。秒速5厘米。
[2]带不走初见
月清也考完了。她扛回了两个大箱子,都是大大小小的画作,如记忆一样,安静躺在纸箱子里。
月清比我平静得多,大抵大学对她来说少了复读这一环节,也就少了些悲壮的色彩。她一回来就帮忙做饭。她在厨房低声跟母亲交谈,谈了很久,我隐约听见母亲压低声音说,别说了,都过去了,过去了……母亲伴着抽泣的声音,月清也哭了。
我以为她们谈起的是我的父亲。我真是该死。我太糊涂了。
后来,我在院子的网**了沉睡了一天一夜。大约一年前,我落榜,也是在这张**睡了一天一夜,那时噩梦不断,而此时,睡眠如无云的天空,干净如洗。
母亲叫醒我是因为来了一个电话。
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是疗养院打来的。我听得出来,是那个中年女医生。
她告诉我,蓝姗死了。
蓝姗将医生每次送来的安眠药积累了起来,她早就有自杀预谋,在6月6日晚那天服过量死亡了。6月6日晚,正是我高考的前一天,我高烧不退,我呼唤过蓝姗的名字,我接近了蓝,我再次失去了蓝,我的蓝姗。
那个中年女医生向我道歉,说她是晚上第一个发现蓝姗出意外,抢救不过来,我们也不知道她自杀的原因……她又说,她知道我在高考,所以就没有打电话给我,次天蓝姗母亲就来了,当天就火葬了,就在海边一个火葬场,骨灰她母亲带走了……
我将身体支撑在墙上,电话压在我身子下,我无法接受刚刚释放的生命又落入了无尽的悲伤,我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一场该死的梦。
我问,她有给我留下什么吗?
没有……女医生低声说,电话在我身下渐渐的滑落,母亲意识到什么,从后面扶着了我,月清在一边泣不成声……
我想挂断电话,女医生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下暴雨那天灾蓝姗房间被弄湿的那张褥子在洗的时候发现了几行字,不知道是不是写给你的……
没有洗掉吧……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她再次向我道歉,说洗掉了,但她看了,还可以依稀看出……她问我要来吗?
我说,来。我现在就来。你等我。
母亲连忙去推自行车,月清给我塞了一笔钱,让我打车去。我疑惑地看着她,事实上,那一刻,我是迷雾般一片恍惚,月清说,是学校退回来的伙食费,赶紧去吧。
在门口拦了一辆刚下客的出租车,月清跟在我身后,泪眼朦胧地叮嘱我,哥,要小心。
我点了点头。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已是下班时间,女医生在蓝姗房间等我,她说,我怕那张褥子有人拿到别的病房换掉,就提前帮蓝姗换上了。
蓝姗。她,她已死了。
我找着褥子上面那行字,女医生指给我看,是蓝色的笔迹,我还能分辨出来,《初见。停。》:
我们只是初见
我们若如初见
有一种快乐停留在初见的地方
带不走初见
等不来再见
初见不再见
再见若如初见
我伏在褥子上悲恸而哭,我吸吮着褥子,被洗过的褥子还留有她的味道,我能寻觅到游走在棉絮缝隙间的桂花的清香,我相信这样的清香来自她身体的深处。
我想你蓝姗,想你想你想你……
想你,泪水长流。
其实,我更坚定的是,蓝姗她一直清醒着,她一直站在我们初见的地方,等来了的再见,而不再是她想要的初见……
对不起,蓝姗。我弄丢了我们的初见。我们再也找不到了,我们再也回不到初见的地方。我们在世界的另一端再见好吗,我们再见会若如初见,一定的,若如初见。
带回给你,我们初见的快乐。
我沉在水中。我如一团在水中散开的墨水,轻盈而迷幻。
每当我从沉沉的睡眠中醒来,我总恍惚,蓝姗还在一个地方,她在那里,我来,她就在。
我曾有两次搭车去海边疗养院,我想带走那个褥子,医院不同意,中年女医生无奈地看着我。
我长久地停留在那个病房,隐约,我闻见了桂花的清香。有一天,那个病房住进了另一个人,我再也不能来了。我走出医院,穿过长长的城市南北线,来到了城南那个小巷。
在这里,蓝姗曾挑着水,咿呀咿呀的,娇嫩的肩头,飘逸的头发,晃动着的水桶,飞跃出来的水花。
房门紧锁,那扇蓝姗常常探出半个身子的窗,紧紧地,合上了。
我敲门,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不确定,那个沉默的老人会不会给我一阵骂声,让我滚得远远。久敲门不开。对面有人开门出来,一个睡眼朦胧的男人。
你找谁?他怪异地看着我。
这里……我迟疑着。
这里已没有人了,老太太房子都卖给别人了,几个月前就卖了,听说是孙女疯了,筹钱给孙女治病……买的人还没有住进来吧……我们在午休,没有人就不要再敲门了……那个男人啪的一声又关上了门。
我想到那个在黯淡光线中直勾勾看着我的老太太,这是她住了一辈子的祖屋,她是什么时候离开了小巷,在蓝姗回来安城之前还是之后?我想,也许是蓝姗的母亲带走了她。我再也无法找到她们。我颓然转身。
午时热烈的阳光在小巷中散下了片片光亮,宛如鳞光闪闪的湖面,有悲伤的暗流从我心里穿过,我站在巷尾的地方,再次泪流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