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建康城,出乎所有人意料,病情虽然好转,但是仍然不能下床的司马韬,竟然整个人的精气神重新振作了起来,身体也能够下床行走了,于是,重新召开早朝的旨意便迅速从太极殿中发出。
当早朝的鼓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整个建康城,到处弥漫着强烈的好奇心,陛下重病,即将不治的消息本来就已经在建康城里漫天飞舞了,现在竟然突然传出了召集官员们参加早朝的鼓声,是陛下痊愈了?还是太子登基了?亦或是,太子妃临朝听政了?
当众多官员鱼贯而入在太极殿前分班站好之后,所有人抬起头,发现坐在皇位上的司马韬,此刻正满面笑容,带着大病初愈的欣喜,满意地接受着群臣们的祝贺。
只是,这种欣喜的笑容还没持续多久,便立刻变成了满脸的疑惑。
司马韬扫视了一遍大殿中的群臣,然后疑惑地看向自己身边的宦官高启说:“怎么今日朝会,没有看到楚王。”
高启连忙走近两步,贴在司马韬耳朵边说:“楚王前几日不慎坠马,被踏伤了,现在正在府里养伤,今日无法参加朝会。”
司马韬满脸惊讶:“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说,弟弟受伤了,我这个做兄长的却完全不知道,也没有去看望,这简直,就是什么话!”
稍停顿了一下,司马韬继续看向高启:“怎么样?楚王伤得不严重吧?”
高启先是支支吾吾,接着可能是感觉瞒也瞒不住,于是干脆委婉地说:“刚开始挺严重的,不过,经过医官们的救治已经无碍了,中山国长公主听说楚王受伤,特意带了医官过来看望,如今,已经在楚王府住下了,日日陪伴楚王,所以,陛下不用担心。”
司马韬的脸上立马重新浮现出笑容,大笑着说道:“哈哈哈,没想到啊,这小子,这么有女人缘,不过这二人倒是郎情妾意,十分般配,等到楚王的伤痊愈了,朕马上给他们成婚,楚王能够抓紧生个大胖小子,朕就算到了地下,也算是对父皇有个交代了。”
高启不敢搭话,只能生硬地在旁边挤出一脸并不协调的笑。
司马韬重新把目光看向太极殿中的众臣,眼睛搜索一圈之后,带着些疑惑问道:“廷尉段宏呢?先丞相王循遇害案,如今到什么进展了?”
大殿中立马站出来一个人,手捧笏板,恭敬地回答道:“启禀陛下,段大人因病已经去职,臣是新任廷尉庄光,先丞相遇害案已经查明,是建康城内探丸郎,因私怨谋害,如今廷尉府已经抓捕匪徒三十二人,匪首在逃,臣已经向各州郡发下海捕文书,相信不日就能将匪首抓捕归案。”
听着庄光的话,司马韬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差,奈何这毕竟是朝会,所有朝臣都在,司马韬只能强压怒火问道:“庄光,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九卿的任命,非朕亲笔朱批,怎能这么随意地换人?你是何人任命的?”
司马韬这么一句话,台下的庄光立马变得满头大汗,说话变得结结巴巴:“臣、臣,臣是,是,臣是。”
“是什么是,你倒是说啊!”司马韬颇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是丞相任命的!”庄光终于鼓起勇气,完整地说出了这句话。
司马韬立马把目光转向杨昀,杨昀则是满脸心虚,躲避着司马韬的目光,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看向司马韬。
“丞相大人,你这是收了多少钱?这样的庸才,竟然都能做廷尉了?我晋国,简直是鱼目混珠。”司马韬目光先是紧盯着杨昀,接着又转向大殿中站着,浑身已经在瑟瑟发抖的庄光。
“昭信校尉何在!”司马韬一声令下,两名身穿宝蓝色山文甲的兵士快速出现在大殿门前。
“给我脱下他的朝服,乱棒打出去。”司马韬话音刚落,两名昭信校尉便快速跑上前来,手忙脚乱地脱下庄光的衣服,然后挥舞着大棒,伴随着一声声惨叫声,庄光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司马韬的目光再次环视一圈,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大殿之上站着的,竟然乌压压的一大半都是陌生面孔。
怒火再也忍受不了了,司马韬手掌用力地击打在面前的案几上,然后大叫一声:“未经朕御批任职的官员,全部给我站出来!”
整个大殿中先是一阵沉默,接着慢慢有人站了出来,再接着,站出来的人越来越多,竟然一大半的朝臣都站到了大殿之中。
司马韬只觉得自己的内心,一股气血不断翻涌,他缓缓地站起身,右手笔直地伸出,指向台下站着,已经浑身瑟瑟发抖的杨昀,就这样过了许久整个大殿中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恐怖的寂静之中。
司马韬伸出的那支右手已经开始不停地颤抖,整个人因为愤怒,血气上涌,整张脸憋得通红,最终在所有人的恐惧之中,司马韬指着杨昀喊出了一声:“你到底要干什么??”
杨昀扑腾一声跪倒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整个人因为慌张,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司马韬从口出喷出了一股鲜血,接着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去了全部力气,就这么向前跌倒在了面前的案几之上。
高启看到这一幕,立马惊呼着跑过来,“陛下、陛下,快、快传医官,快啊快!”
台下的众多官员们这才反应过来,一时之间,有的人向外冲,有的人向司马韬身边涌,场面瞬间混乱成了一团。
高启手捧着司马韬的脑袋,任鲜血沾染着自己的双手和衣服,不停得大喊着:“陛下、陛下啊,您这是怎么了啊。”
干嚎了一阵之后,高启才突然反应过来,连忙大喊着:“快,快来人,把陛下抬回寝宫,快!”
很快,司马韬的寝宫再次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只是这一次,医官们进进出出,却大都纷纷摇着头。
等到贾长安带着司马睿赶到寝宫,司马韬已经眼神迷离,几乎难以认清眼前的人了。
“啊!啊!啊!!父皇、父皇,父皇你怎么了?我是睿儿,我是睿儿啊,父皇,你不要吓我啊!”司马睿看到躺在**的司马韬,立马快步跑过去,跪在床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父皇,父皇你怎么了啊,你起来,你起来啊,父皇!”
司马睿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那一刻,他分明不再是一个痴傻的太子,只是一个年幼的孩子。
“父皇到底怎么了?不是病情已经好转了吗?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贾长安拉住旁边的一名医官,近乎把对方整个人完全揪起来,愤怒地质问道。
这名医官早已经慌乱得不知所措,只是话还能说得清:“太子妃息怒、太子妃息怒啊,陛下本来病体是有好转,但是,受怒之后,整个人心脉大乱,所以导致气血亏空,就像是整个人被抽走了精气,所以才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贾长安显然并不在乎这些,他只关心怎么样能够让司马韬好起来:“说,快说,到底该怎么办?快啊!”
这名医官只能继续强装镇定地说,“太子妃,恕臣直言,陛下这一次,怕是挺不过去了,我们一众医官,现在是都已经束手无策了!”
贾长安放开手上这名医官,转头面向屋子里站着的其他人,愤怒地大吼道:“废物,都是废物!全是庸医!”
吓得这些医官们,呼啦啦全部跪在地上,声音整齐地大喊道:“臣等无能!”
就在这时,高启突然说道:“听说楚王府上,中山国来的神医,医术高深莫测,要不请他来试试?”
杨蓉听到这么说,边哭边斥责道:“混账,那些都是什么赤脚医生,况且又不信任,怎么能让他来给陛下看病,万一出个三长两短,谁能保证?”
贾长安此刻内心着急得犹如万千只蚂蚁在撕咬,她知道,此刻如果司马韬一旦病逝,整个国家将再次陷入混乱,好不容易形成的统一局面将再次分崩离析,所以,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保住司马韬的性命。
“我来担保,都这个时候了,哪还顾得上这些,我们不是还有这些医官在吗,有他们把关,出不了什么乱子的,但是现在不看,那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母后,这个时候,不能迟疑了!”贾长安快步走到杨蓉面前,无比急切地恳求道。
杨蓉本来就是拿不定主意的人,现在看到贾长安愿意承担责任,也就干脆做个顺水人情,缓慢地点了点头。
看到杨蓉点头了,贾长安立马走到高启面前,“大人,就劳烦您走一趟了,务必把这名神医请来,这可是事关国家命运的大事啊!”
高启不敢怠慢,连忙拱手说道:“太子妃您放心吧,就是跪,我也要把这名神医给带来。”说完便快速跑了出去。
众人依然焦急地等待着,司马睿趴在司马韬病床前,继续不停地嚎哭,杨蓉坐在床头,也在不停地抹着眼泪,贾长安则在房间内不停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地转头看向殿门外。
终于,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之中,高启带着一名装束普通,头发花白的老头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快、快,快看看陛下!”张千方还没进门,贾长安就迎上前去,快速扯着他的衣袖,来到司马韬病床前。
张千方不敢怠慢,连忙号脉,翻看舌苔,又要了司马韬一直服用的药物熬制之后的药渣,仔细观看,又用鼻子反复闻了闻,接着再次来到司马韬床前号脉,最后思考了一会,站起身来到贾长安面前,语气无比谨慎地说道:“陛下这不是病,如果我诊断不错,陛下应该是中毒了。”
张千方此言一出,屋子里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啊”的惊呼。
地上原本跪着的医官们,更是纷纷站起身,这些人先是围在药渣前讨论了一番,接着围住张千方说道:“哪里来的庸医,你敢怀疑我们给陛下开的药有毒!”
张千方倒是也不着急,更不惧怕,而是等到身边这群人叽叽喳喳说完了,自己才慢慢说道:“并非怀疑各位,各位给陛下开的方子是无误,但是,熬制的过程中,却有投毒的机会,而且,方子中有一味药,量少则是药,量多哪怕一钱也有毒,恐怕就是有人在熬制的时候,在这味药上动了手脚。”
旁边立马有人着急地问道:“你指的是哪味药?”
张千方颇有些无奈地说道:“钩吻,又名胡蔓藤。”
听到张千方这么说,房间里的医官们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张千方继续说道:“要想求证也很简单,命人把药渣烘干,挑出其中的钩吻,陛下服用的这副方剂,钩吻的用量应该是三钱,这药渣中的,烘干之后怕是要在四钱了。”
贾长安立马示意高启安排人按照张千方的说法去做,然后便着急地询问道:“还请神医救救陛下,神医既然知道此毒,那就一定能解!”
没想到,张千方听到这句话,却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惜啊,迟了,如果能够早一周发现,还有生机,现在,毒素已经入骨,神仙来了也没办法了。”
贾长安听到这么说,整个人瞬间瘫倒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我开一副汤剂,配合针灸,应当可以为陛下续命三天,但这也已经是极限了,还是准备后事吧。”说完张千方便坐在桌子边,书写起了药方。
贾长安怀着满心悲伤,慢慢挪步到了司马韬床前,这位一生受尽屈辱,一直在委曲求全,力图复兴晋国的皇帝,就这样安静地躺在那里,即将迎来自己生命的终点。
“原来看着一个人的生命进入倒计时,不断流逝,而自己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是如此的委屈和心酸。”贾长安在内心默默对自己说道。
突然,贾长安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走过去,快速搀扶起太子说:“殿下,我们该回宫了,现在朝局风云变幻,形势紧迫,我们要先回宫去。”
司马睿仍然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虽然人被贾长安拽了起来,但是仍然在不停地大哭。
贾长安此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一边拉着司马睿,一边转头对杨蓉和高启说:“母后,高大人,陛下就交给你们了,这位张神医这几日就不要走了,留在宫里照看陛下吧,陛下这两日的药,还要劳烦大人亲自去煮,另外,务必查出凶手!”
高启连忙点头,然后满脸担忧地说:“太子妃,一定要保护好太子,既然有人敢对陛下动手,太子就也是危险的,一定保护好太子!”
贾长安连忙点了点头,然后硬拉着司马睿向殿门外走去。
另一边的杨昀,看到司马韬倒下的那一刻,整个人就已经瘫成一团坐在了地上,看着司马韬被人抬走,杨昀才艰难对着自己的几个同党说道:“快、快抬我回去,快见张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