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望长安

第五十四章:司马睿登上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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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内,一时之间不断有兵马调动的痕迹,原本寂静的夜晚,总是穿插着兵士快速疾行的呼喊声,连绵的火把照亮的沿街如同白昼,就这么持续了两三天,就在所有人以为,建康城内即将大乱,会有大战要发生的时候,却又突然安静了起来,除了东掖门、广莫门这些宫城的城门依然紧闭,整个建康城突然间恢复得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街道依然喧嚣、行人依然自由往来。

建康城在一瞬间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与繁华模样,每个人的生活照旧、欢乐照旧、陪伴家人的幸福也照旧,唯独有一个地方例外,那就是,皇宫里的式乾殿。

式乾殿这座曾经皇帝居住的宫殿,庄严神圣,可是现在,却成了偌大皇宫中,最受忌讳的一块禁区,因为昨日突然发出一道命令:鉴于下毒凶手还未缉拿到,为保护陛下安全,所有人一律不得靠近式乾殿,只有太后钦定的几个人,才可以进出式乾殿,负责服侍陛下,递送饭食和汤药,但是,这批人里,竟然不包括陛下最信任的宦官总管,大监高启,一时之间,各种谣言在皇宫内兴起。

此刻的式乾殿中,皇帝司马韬,正在艰难的,积攒住全身力气想要说话,可是最终,也只是微微张了张嘴,并没有发出足够让人辨识的声音。

病床前,杨蓉依旧在不停地哭哭啼啼,杨昀则满脸愁容地坐在一边,脸上时不时冒出一副无比忧心的表情,让人分不清,是在为皇帝的病情伤神,还是在为自己担忧。

“来,来,来人啊!”突然一声微弱但坚强的呼喊声,打破了所有人的思绪,杨蓉连忙把头靠向司马韬的嘴巴,想要把声音听得更清楚一些,杨昀则是飞速地从凳子上站起身,快步跑到司马韬的病床前。

杨蓉把头贴地离近司马韬,带着哭声说:“陛下还有什么想说的,臣妾在这里。”

司马韬继续嗫嚅着嘴唇,可是说出的声音已经非常微弱,耳朵贴近司马韬嘴巴的杨蓉依旧很难分辨,杨蓉无奈,只能转身看向殿中站在一旁的张千方:“张神医,可有什么法子,能够让陛下说话清晰一些?”

张千方皱了皱眉,非常无奈地说:“陛下如今,已经濒临油尽灯枯,如果再采取针灸,只能是提前耗费心血,会加重陛下的病情,你们可要考虑好了!”

杨蓉非常为难地转头看了看杨昀,杨昀先是左右踱步思索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杨蓉看到自己父亲已经同意,自己也就跟着点了点头。

见到亲属已经没有意见,张千方便打开自己的针囊,先后取出一根根极细的银针,对着司马韬的腧穴、翳明穴刺了下去,施针完毕,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司马韬整个人的神情竟然开始精神了起来。

司马韬先是转头看了看病床前,见只有杨蓉一个人在,便开口问道:“怎么不见太子妃和睿儿?琰儿怎么也不在?”

杨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不停地掩面哭泣,口中在那继续不停地哭喊着:“陛下,陛下你可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陛下,你这样让我怎么活啊!”

司马韬看着面前的杨蓉,连日来的伤心加白天黑夜的照看,让这个曾经无比娇艳的美人,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变得无比憔悴,本来也就二十七岁的年纪,如今却好像已经成为了一个黄脸婆。

司马韬看到杨蓉如此,泪水也在顷刻间从眼角滑落,司马韬剧烈地喘了一口气,然后接着说道:“皇后,朕也舍不得你啊,可是天命如此,没有办法,这一世,朕负你太多,可惜相遇太晚,朕先去下一世,寻个安稳的地方等你,我们,我们再也不要像这一世这么凄风苦雨了。”

一席话说完,杨蓉早已经哭成了泪人,从刚才微弱的哭哭啼啼,转瞬间变成了嚎啕大哭,整个人趴在司马韬身前的被子上,不停地大声抽泣,而司马韬则微闭上双眼,任由泪水不停地滑落。

司马韬的脑海中,一幕幕闪现着自己的过往,从杨蓉的姐姐杨芷,再到与杨蓉的第一次相遇,再到两个人,携手走过的每一天,每一处难忘的场景,司马韬只是悔恨,恨自己生在这么一个风雨飘摇的国家,恨自己是一国君王而不是一个普通百姓,更恨这些心怀异志的大小官员们。

司马韬的思绪最终停留了下来,因为,他想起了自己那个痴傻的儿子,还有那个一直被人打着旗号利用的弟弟。

司马韬睁开眼,继续呼喊道:“快,传,传太子和楚王,快去传!”

杨蓉继续趴在司马韬的面前号哭不止,杨昀见状,连忙对着站在旁边的宦官递了个眼色,宦官连忙高声回复道:“诺,奴婢这就去!”

小宦官答完话之后便快步要向殿外走,可是,没走几步,就被杨昀快步赶上,杨昀一把抓住小宦官,压低了声音训斥着说:“混账,答应一声就得了,谁让你真的去了,站在这里不要动!”

小宦官立马吓得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起来,杨昀见状,继续压低着声音说:“回到你的位置上去,口头答复陛下就行了,脑袋放灵光一点!”

小宦官立马连连点头,乖乖地站了回去,张千方眼看着面前的一切,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杨昀突然出现在了张千方的面前,伸出手把张千方拉到了大殿另一侧,然后面无表情的问道:“银针的作用,能够持续多久?”

张千方面色担忧地回答道:“最多也就只能撑上两刻钟,您这要是不让那个小宦官去传,怕陛下就真的见不到太子了。”

听到张千方的回答,杨昀脸上的神情微微有些放松:“神医尽管做好自己的事情,此事过后,本相自会赠送神医百金,使神医能够安享晚年,其他的事情,神医就不要过问了。”

张千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说什么也发挥不了丝毫作用,干脆也就不管不问,只是尽自己作为一名医者,尽全力治病救人的职责而已。

宫中的滴漏响起,一刻钟的时间已经过了,司马韬睁开眼睛,目光转了转,眼看着自己的床前仍然只有皇后杨蓉,便继续说道:“太子和楚王,还没有来吗?”

侍立在一侧的小宦官立马声音嘹亮地回答道:“还没有。”

随后,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只有滴漏中的水滴,持续地发布着声音,那声音,就好像是在不断为司马韬的生命倒计时。

此刻的时光,对于大殿中的每一个人,都变成了异常痛苦的煎熬。

又是一声哗啦啦的水声,又一个一刻钟过去了,司马韬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自己睁开眼睛了,他的声音也已经开始变得微弱,司马韬继续询问道:“太子和楚王,来了没有?”

侍立在一侧的小宦官继续声音嘹亮地回答道:“还没有。”

司马韬只觉得自己内心,一阵血气翻涌,整个人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一种强烈的预感在告诉他,自己的生命,马上就要结束了,可是,司马韬却仍然在继续抗争,他想要把这个帝国亲手传给自己的儿子,再亲口叮嘱自己最疼爱自己的弟弟几句,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放心地离开这个世界,只是,权利的故事里,美满以及心想事成,往往只是稀缺的不能再稀缺的巧合。

司马韬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他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闭着双眼,喊出了一句:“朕,传位于,太子司马睿,命,楚王辅政,务必亲族和睦,再造大晋,克复中原!”

这句话仿佛抽尽了司马韬整个人全部力气,话刚说完,司马韬便双手松开,脑袋倾斜,彻底地和这个世界,和他辛勤维护了一辈子的帝国,做了最后的告别。

皇后杨蓉先是一愣,然后便继续嚎啕大哭了起来,只是嘴里的说辞变成了:“陛下薨了,陛下薨了啊,陛下,陛下啊!”

整个大殿,瞬间所有人跪在地上开始大哭起来,那压抑已久的哭声,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来了。

杨昀,则是哭了几声之后,连忙退出了式乾殿,刚走出殿门,式乾殿外,早有随从们准备好了白布,杨昀接过之后快速缠在了身上,又走出几步,迈到大殿台基的边缘这才看到,点前的道路上,皇帝仪仗一队人马,早已经准备妥当,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够立马出发。

张桦快速从台基下的仪仗队伍中走出,快步跑到杨昀面前,轻声询问道:“陛下已经归天了?”

杨昀转头看了一眼张桦,只见张桦的眼中,满是期待的表情,杨昀缓慢点了点头。

张桦脸上的神情立马变得喜悦起来,高声大叫道:“事不宜迟,快快出发!”

杨昀继续点了点头,然后快步向台基下的仪仗队伍中走去,这一次,杨昀没有选择马车,而是骑在马匹上,裹在了队伍中,张桦则同样骑着一匹青黑色骏马,紧紧跟在杨昀身旁。

眼见着所有人已经就位,张桦立马大吼一声:“先皇归天,遗诏传位于太子,仪仗即刻出发,恭迎太子继位!”

庞大的仪仗队伍逐渐启动,前后相接,向着太子东宫驶去。

可是等到真正到了东宫的正门,崇德门前,众人发现,崇德门紧闭,门上的兵士们剑拔弩张,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张桦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幕,立马给身旁的人使了个颜色,仪仗队伍中立刻有人驾马走出阵列,走到崇德门前,高声呼喊道:“先皇薨,遗诏命太子即刻登基,丞相大人受先皇所托,特来迎接太子前往太极殿继皇帝位,请开崇德门!”

高声呼喊完毕,城门外先是一篇寂静,过了一会,只见一名将官站在崇德门上高声回复道:“请丞相及诸君暂歇,容禀太子、太子妃后回复。”

杨昀身旁一名官员立马带着鄙夷的表情说道:“竟然还要请示太子妃?贾家这是想干什么?想要霍乱超纲吗?想要上演一场牝鸡司晨的闹剧?”

张桦和杨昀像是故意放任有人制造负面言论,对身旁的人并不阻止,完全当做没听到一样。

就这样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崇德门仍然没有丝毫打开的迹象,崇德门上,也没有再出现人答话。

张桦再次呼喊了一声:“再传!”

刚才走出阵列喊话的那个人,此刻仍然站在刚才的位置,见到张桦发话,这人再次扯高了嗓门大喊道:“先皇薨,遗诏命太子即刻登基,丞相大人受先皇所托,特来迎接太子前往太极殿继皇帝位,请开崇德门!”

这一次,崇德门上异常安静,连答话的人都没有了,杨昀满脸不耐烦的表情看向张桦,张桦微微摆了摆手,示意杨昀要有耐心。

此刻的太子东宫内,贾长安正坐在太子身旁,面前是潘丰、贾硕和贾浩以及赵敞,一众人已经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了很久,但是仍然没有决定,到底应不应该打开宫门。

潘丰和贾硕的意见一致,二人判定杨昀此刻需要立一个便于掌控的继承人在皇位上,痴傻太子司马睿正是理想中的不二人选,所以,司马睿放到杨昀那,是绝对安全的,但是贾长安和赵敞则担心,太子一旦离开东宫,就会受人摆布,成为一个傀儡。

“太子妃,不能再等了,如果被其他怀有野心的人再次占了先机,我们就一丝机会都没有了!”潘丰着急地催促道。

贾长安仍然下不了决心,从贾长安的角度而言,她最怕的是太子被杨昀控制住,此外,她还害怕,一旦太子不在自己手中,她也就没有了护身符,随时随地,会有被废、甚至被杀的风险。

“安儿,事到如今,不送太子登基,则万事俱废,毫无机会,太子登基,那么还能够等待时机,事情还有机会,这已经是一个没有选择余地的棋局了,不用再纠结了。”贾硕也逐渐着急了起来。

贾长安抬头看了眼自己的父亲,此刻也终于下了决心,转头对着潘丰和赵敞说道:“打开崇德门,给太子沐浴更衣。”

听到贾长安这么说,众人连忙各自奔忙了出去,大殿中,顿时只剩下了贾长安、贾硕和太子三人。

贾长安转头看了看司马睿,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而且,这是一个,无论看向哪个方向,都是凶险万分的十字路口。

“睿儿,不要怕,姐姐会陪着你的,无论发生什么,你在,我就在,你活,我也活,你死,我便拉着这全天下万千人,还有我自己,一起给你陪葬!”贾长安用最轻柔的语气,说着最轻柔,却也是最凶残的话。

这一刻,也只有贾长安自己才知道,自己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下了多大的决心。

司马睿仿佛没有听懂贾长安说的话,只是转过脸来,看着贾长安,傻傻的笑,那笑容,比孩童还要纯真灿烂,像是顷刻间,就能够让人感受到洋溢了全身的温暖。

贾长安突然就厌倦了这种处处小心翼翼,每天行走在悬崖边上的生活。

贾长安的目光仍然在紧盯着司马睿的双眼,四目相对之下,贾长安的眼角,突然就滑下了一行泪水。

司马睿的脸色立马大变,从微笑阳光,瞬间变得忧愁伤心,嘴角嘟囔了一会才说道:“太子妃,太子妃,你,你怎么哭了啊!你哭了,我也难受了!”

听到司马睿这么说,贾长安连忙强装出一副笑脸,又拿起手绢擦了擦眼泪,边擦边说:“没有,没有难受,我这是开心,替睿儿开心,睿儿长大了,终于要做皇帝了!”

司马睿眼角看向房顶,思索了一会说:“可是我不想长大,我想天天和太子妃呆在一起,我只要天天看到太子妃,我就非常满足了!”

听到司马睿这么说,贾长安的脸上,彻底浮现出了满脸的笑容,然后便趴在司马睿的耳朵上,悄声嘀咕了很久,只见司马睿一直不停的点头,最后贾长安把身子收回来坐正,继续转头看向司马睿问道:“睿儿记住了吗?”

司马睿连忙大喊道:“记住啦记住啦,太子妃,我全记住啦,你放心!”

两个人正说话间,门外突然鼓乐喧天,紧接着,在赵敞的带领下,杨昀,以及一众官员,恭敬地鱼贯而入,齐齐地跪在了司马睿和贾长安的面前,贾长安望着面前跪着的这些人,尤其是杨昀,不禁思绪万千。

“臣等,恭迎太子登基,继承大统。”杨昀首先带着众人高呼起来。

司马睿满脸紧张的神情,先是看向面前跪着的众臣,再转过头看向贾长安,贾长安对着司马睿点了点头,司马睿便再次把目光放回到众臣身上,朗声回复道:“众卿家平身,内官,为朕更衣。”

身旁的宦官奴婢们连忙走过来,扶起司马睿进入内室,又过了一段时间,内室的门再次打开,贾长安连忙把目光转向内室,只见司马睿身着红黑色衮冕服,头戴十二珠冕旒,一派帝王威严。

司马睿重新走到贾长安面前,只是这次没有坐下,而是就这么站在贾长安身旁,眼看着司马睿已经穿上衮冕服,杨昀再次带头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声高呼过后,杨昀继续低垂着头说道:“请陛下移驾太极殿,接受众臣朝贺。”

司马睿抬起脚步走出去,同时一只手拉起了贾长安,看那架势,分明是要带着贾长安一起去太极殿接受群臣的朝贺。

杨昀也发现了这一势头,连忙阻止道:“陛下,登基事大,按照祖宗礼法,太子妃,哦不,皇后位居后宫,不应参与。”

司马睿一副懵懵的表情,转脸看向贾长安,贾长安伸出另一只后,轻轻拍了拍司马睿的手面,然后做出了一个向前摆,示意司马睿大胆自己向前走的手势,司马睿这才非常不情愿地松开拉着贾长安的手,一个人踏步向着殿外的皇帝车驾走去。

望着司马睿渐行渐远的背影,贾长安竟然真的萌生出一种,司马睿已经长大,已经完全恢复正常的感觉。

但是,这种感觉也只出现了一瞬间,贾长安立马拍了拍自己的手背:想什么呢,该去看望楚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