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望长安

第五十五章:最亲的亲人,最仇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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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就这么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一个月。

楚王府中,司马琰在张千方的药,以及武秋岚的照料下,终于慢慢恢复了起来,这一日,司马琰已经可以坐了起来,这个曾经的晋国第一勇士,如今小心翼翼地把腿从**挪开,接着又小心翼翼地踩向地面,直到整个人重新脚踏在地面之上,一种王者归来的欣喜,瞬间灌满整个胸膛。

“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武秋岚站在身旁,弯着腰紧盯着司马琰的脚步,着急地问道。

司马琰看到武秋岚为自己着急的样子,立马露出了满脸欢笑的表情说:“你盯着我的脚看干嘛?我受伤的又不是脚!”

武秋岚本来就是个直性子,听到司马琰这么说,内心一想,也对啊,然后立马一边回复着:“奥奥,对”,一边把目光看向司马琰的腰间,目光刚看过去,武秋岚立马察觉到了不对,抬腿对着司马琰的后背就是一脚,司马琰本来就在病**躺了近半个月,刚刚重新熟悉行走的感觉,脚步还不利索,武秋岚这一脚,立马把司马琰整个人踢得向前倒去,整个人直接趴在了地上,幸好司马琰临接近地面的时候本能的用手撑住了,要不然肯定要旧伤复发。

武秋岚也没想到自己只是这么一脚就把司马琰踢倒在了地上,连忙跑过来扶起司马琰,边搀扶边非常不好意思地说:“哎呀,一时上脑,忘记你是病人了。”

司马琰则是满脸委屈地说:“哎呦,我这伤势刚好一点,你这一脚,差点要了我的命了,你这简直是悍妇,我怕早晚,不是死在你的脚下,就是死在你的拳头下。”

听到司马琰这么不识相的说法,武秋岚立马的又想冲上去再踢两脚,关键时刻,王府的总管快步走了过来:“殿下,太子妃前来看望殿下的伤情,人已经快到正门了,殿下是见还是不见?”

听到总管这句话,司马琰立马脸色一沉,略微迟疑了一会之后说:“不见,就说我身体还没痊愈,刚睡着。”

身旁的武秋岚立马往前走两步,站到司马琰身边,带着满脸怒火说道:“见,为什么不见啊,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太子妃是何等的人物呢!”

站在二人面前的王府总管一时之间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听什么,只能露出一脸无奈的苦笑,先是看看司马琰,然后再看看武秋岚。

“见吧,该来的躲不掉,就把太子妃引到这里吧。”司马琰看着总管说,王府总管立马答应了一声之后,快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总管领着贾长安,缓缓走进了司马琰的房间,刚跨入房门,贾长安就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氛围,沉重、压抑和让人窒息。

贾长安迈进房间,刚走了几步,突然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你就是太子妃贾长安?”

贾长安内心一愣,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确实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听到有人敢直呼自己的名字了。

身旁的赵敞立马大声呵斥道:“大胆,什么人竟敢直呼太子妃的名讳,而且,太子已经登基,太子妃也就是一国之母,谁敢如此大不敬?”

听完赵敞这句话,武秋岚还没来得及答复,司马琰本已经重新躺回**的身子倒是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满脸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说什么?太子已经登基?陛下呢?陛下怎么了?”

贾长安的眼角,立马留下两行泪水,手中拿着一张绢丝海棠手帕,一边不停地擦着眼泪,一边继续缓步走到司马琰病床前,距离司马琰的病床只有五六步的时候,贾长安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不动,泪水却突然伴随着哭声,瞬间爆发出来。

司马琰看到贾长安这种神情,知道有大事发生,连忙掀开身上的被子,想要下床走到贾长安面前,可是,不知道是动作太快腿被绊倒了还是刚才被武秋岚踢的一脚确实伤到了身体,整个人突然从**跌落,趴在了贾长安面前。

贾长安还没有反应过来,武秋岚快速两个箭步冲了过来,蹲在地上想要扶起司马琰,没想到司马琰按住武秋岚的手,眼睛继续紧盯着贾长安,声音无比急迫地问道:“你倒是说啊,我皇兄到底怎么了?”

贾长安继续擦了擦眼泪,然后哽咽着说道:“陛下本来病情已经好转了,可是,前几日早朝,被丞相王循气到吐血,又被查出,食用的汤药中被人下了钩吻之毒,所以,身体每况愈下,今日巳时五刻,陛下薨了!”

听到这句话,司马琰整个人犹如五雷轰顶,一种绝望的感觉瞬间穿透整个人的内心,司马琰当前作为皇室最小的皇子,本该最受宠爱,可惜出生不久,恰逢先皇病逝,北方各国群起作乱,整个晋国刹那间四分五裂,整个皇族内部为了继承皇位相互攻讦,根本没人顾得上这个还是婴儿的小皇子,最后长安失守,司马琰更是和自己的生母走散,危急关头,是这位皇兄司马韬看到了自己,并且一路带到建康,更是为自己聘请了全天下最好的师傅,教授了自己一身武艺,所以说,司马韬对于司马琰而言,完全是一个亦兄亦父亦母的存在,在这样一个毫无准备的时候,突然说司马韬驾崩了,司马琰完全不能相信,更加完全不能接受。

“这么天大的事情,这几天难道楚王府的人,一个都没有听到风声吗?”贾长安满脸不可思议。

司马琰此刻完全沉浸在悲痛之中,根本没心思回复贾长安的话,武秋岚更是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司马琰,更加不愿意搭理贾长安,安静了片刻之后,身后的王府总管解释道:“自从殿下受伤以来,王府便闭门不再与外部来往,中途倒是有过几个人求见殿下,不过都被婉拒了,我们倒是听说皇宫的宫门封闭了,不给随意进出,王府的下人们倒是听说了一些风声,但是也都不全,我们也就没有刻意打听。”

“那现在呢?现在什么情况了?睿儿呢?”司马琰突然着急地看着贾长安继续追问道。

贾长安听到司马琰的问题,眼泪再次止不住流了下来,过了一会才停止了哭声说:“如今,朝中的大权都被丞相杨昀独揽,羽林郎和其他要紧的位置,也被杨昀安排上了自己人,陛下薨后,杨昀已亲自前往东宫迎接太子继位,我一个弱女子,无力阻拦,但是又担心太子安危,所以,太子刚被接走,我就立马来找小叔商量对策了。”

司马琰满脸无奈而又心酸的表情,长叹了一口气之后说道:“找我商量对策?呵,我已经是一个十足的废人了,找我商量有什么用,我如今这个样子,自己尚且不知道还能活到什么时候。”

“小叔,你可是太子唯一的依靠了,你可不能这样啊,太子怎么办?朝廷怎么办?父皇辛苦一生维持的江山社稷,就这样拱手让人吗?”贾长安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眼泪倒是没有了,代之是更加正义凛然的质问。

司马琰爬起身子,倒退了两步之后,干脆直接背靠着床边坐在了地上,整个人先是目光呆滞地看着面前的地面,接着,突然两行泪水顺着眼角快速滑落,武秋岚在一旁看得着急,内心无比心疼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就这么跟过去,跪在司马琰身体一侧,抬手用自己的衣袖,轻轻地给司马琰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贾长安则是站在旁边,满脸期待地紧盯着司马琰,不知道此刻,她的内心,有没有为自己精心设计的计谋后悔。

屋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仿佛只有司马琰,不断流出的泪水,才是最有力的铿锵之声。

三个人就这样,谁都不愿意多说一句话,过了好一会,司马琰缓缓抬起头,先是看了看贾长安,然后又看了看武秋岚,四目相对,武秋岚的脸上满是焦急的神情,眼睛里,更是满含了对司马琰的担忧和感伤。

司马琰眼神继续看回贾长安,语气有些冰冷地问道:“是谁下的毒,有没有查到?”

“目前还没有,毒下的非常隐蔽,如果不是公主殿下带来的张千方张神医,还没人发觉陛下每日喝的汤药中,被人偷偷加大了钩吻的计量。”贾长安解释说。

三个人正在说话间,突然一阵嘈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只见张千方,正一边大喊着一边跑进来:“哎呀,哎呀,可给我憋死了。”

司马琰看到张千方,立马整个人从地上跳起来,踉跄着冲到张千方面前,一把抓住张千方的衣服说:“陛下到底是怎么死的?谁?是谁下的毒?”

张千方整个人瞬间懵在原地,被司马琰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虽然被司马琰抓在手中,但是脑袋却尽量向后仰,以避开司马琰双目圆睁的恐怖表情,以及从口中不断喷涌出的口水和热浪。

武秋岚则连忙冲过来,抓住司马琰的手臂,不住地安慰着:“别冲动别冲动,你这样吓着张老头,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了,快松开快松开,让他喝口水,然后我们好好问,慢慢问,一定仔仔细细地把事情搞清楚。”

司马琰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松开了手,张千方这才缓过神来,立马跑到旁边的凳子上,整个人躺上去之后,像是瞬间泄了气,完全瘫在了椅子上。

武秋岚紧跟着上去,瞅着张千方的脑袋用力拍了一下:“还不抓紧说,在这卖什么关子呢?人命关天的大事,快说!”

张千方满脸不服气得看了看武秋岚,然后一副没好气的口吻:“你说你们这帮人啊,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忘恩负义,我救了你一命,你就这么态度恶劣的对我,宫里的那些人也是,要不是我神来之笔,陛下能说出那些遗言?他们能发现皇帝是被人下毒的?没有一个人感恩,反而把我关在了宫里那么久,要不是趁着都去参加新皇帝的继位大典偷跑出来,我还不知道要被关到什么时候呢!”

张千方话刚说完,贾长安在一旁,立马接过来埋怨道:“杨昀简直是放肆,新皇的继位大典,怎能如此草率,连楚王殿下都不通知参加的吗?简直是独断专权!”

司马琰倒像是并不十分关注新皇的继位,而是继续揪着司马韬被人下毒这件事不放,只见司马琰继续快步走到张千方面前,语气急躁地追问道:“我皇兄到底是怎么死的?凶手还没有抓到吗?”

张千方此刻知道司马琰着急,也就不再敢怠慢,颇有些轻蔑地看了司马琰一眼之后说:“陛下是中了钩吻之毒,但是凶手必然不是那些医官,他们只负责开方子并不负责抓药和煎熬,方子我看过了没有问题,那凶手也就只能出在抓药和煎熬这两个环节了,抓药,药量都是要三人复核的,下手的机会也不大,基本上就是熬制的环节了,但是怪就怪在这里,能接触到熬药这个环节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专责此事的小宦官,此人为陛下熬药十余年了,如果想要谋害陛下早就下手了,根本不会等到今天。另一个,就是陛下的贴身大监,高启,但是,高启陪着陛下,时间更久,他们说,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从陛下还未登基前就服侍陛下的,更没有下毒的动机啊!”张千方满脸疑惑。

司马琰立马接着张千方的话说:“高启是不可能的,大监是陪着陛下长大的,这天下就是所有人都背叛了陛下,他也绝对不可能的,或许是那个熬药的小宦官。”

贾长安听到张千方说道继位二字,也连忙走过来,着急地询问道:“太子已经登基了吗?有没有看到太子?他现在怎么样?”

张千方抬头看了一眼贾长安,然后带着非常无奈的表情说:“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医者,我哪有那么大的能力能够做到事事都知晓啊!我都说了我是逃命逃出来的,我都这么大年纪了,逃命逃出来的啊,差点就死在里面了,你们没有一个人关心我,都在这问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太让人伤心了!”张千方话刚说完,便像是一个撒娇的小孩子一般,双手一撒,脑袋一仰,面朝屋顶,谁都不理。

贾长安突然转头,面向司马琰跪下,双眼中泪水继续汩汩而出地说:“小叔,求求你救救太子吧,太子从来没有一个人呆过,杨昀故意隔开我和太子,摆明了就是想要控制住太子,好独揽大权,我一个弱女子,实在没有能力拯救太子,只有小叔你能做到了!”

司马琰低头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的贾长安,没有说话。

贾长安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哭喊道:“小叔,那可是睿儿啊,是你从小陪着长大的睿儿啊,你难道真的甘心让他做一辈子的傀儡,一辈子被杨昀囚禁在深宫中吗?那是睿儿啊!”

司马琰的内心,此刻已经被深深触动,眼前浮现出一幕幕自己跟随着司马韬一起难逃,一起长大的身影,夹杂着自己陪伴着司马睿一起玩耍,一起成长的场景,许久,司马琰望着面前还在跪着的贾长安,长叹一口气说道:“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为什么要生在帝王之家?”

就在众人还没有听明白司马琰说的这句话时,司马琰伸手扶起贾长安,然后说:“我再帮你这一次,睿儿以后就交给你了,皇兄不在了,我在这座建康城里的所有牵挂也没有了,这一次过后,我将离开建康,从此以后,大晋天下,建康万民,和我再没有半点关系!”

听到司马琰这句话,众人纷纷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司马琰则是立马转身,对着门外的王府总管大声说道:“备马,备甲,备丧服,取我的方天画戟来!”

王府总管答复了一声“诺”之后,连忙向外跑去安排起来,武秋岚这个时候,才听明白司马琰那些话的意思,连忙冲过来抱住司马琰:“不,不行,我不许你去!什么皇家,什么亲情!你现在这个样子,不就是亲情害的吗?你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你现在属于我,没有我的同意,你不许去!不能去!我要你跟我回中山,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要陪着我的!”

武秋岚紧紧抱着司马琰,嘴里不停地倾诉着,说到一半的时候,整个人竟然忍不住地大哭了起来,带着哭腔,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沉重。

司马琰转过头,双手捧着武秋岚那张圆润而又娇嫩的脸,带着一丝笑脸说:“看看,你救了我,我却让你流泪了,我这个人,怎么这么差劲啊!”

武秋岚被司马琰捧着脸,睁开大哭的眼睛,正好与司马琰四目相对,一刹那,哭得更加厉害了,司马琰的眼角也止不住地流出了泪水。

武秋岚哭起来把嘴巴咧得很大,泪水就这么不停地从眼角留下来,顺着司马琰的双手,沾到了自己的嘴角,咸咸的,格外酸涩。

“不行,不行,我不让你去,我好不容易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我不能让你去,你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绝望吗?不,不,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永远都不想,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走,回中山,回中山就没有人可以伤害我们了,走,现在就走!”

武秋岚边说边挣开司马琰的双手,一只手紧紧地拉着司马琰,扭头用力向外拉扯着。

可惜司马琰就这么僵在原地,任由武秋岚怎么用力,身子都一动不动。

“走啊!走啊!不,我不要,你听话,你听话啊!走啊!”武秋岚还在继续用力地拖拽着,司马琰眼角的泪水继续涌出,只是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

就在武秋岚继续背过身去,把司马琰的手扛在自己背上向外拖拽的时候,司马琰突然一个箭步冲到武秋岚身后,抬起另外一只手,拍打在武秋岚的脑后,武秋岚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全部力气,快速倒了下去,司马琰就势下蹲接过武秋岚的身体,紧紧地抱在怀中。

站在远处的歌罗看到武秋岚倒地,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对着司马琰大叫道:“你在干什么?”

司马琰并不看向歌罗,而是抱起武秋岚,交到歌罗的怀中,抑制住自己的泪水,轻声说:“现在立刻收拾好东西,带上张神医一起出城去,一直向北,渡过花池渡口等我,如果我过了今晚还没有来,就不要等了,保护公主,平安回到中山。”

歌罗听到司马琰交代的这些,虽然内心有所犹豫,但是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只能立马叫过张千方,一起收拾起东西,快步向屋外走去。

就在歌罗快要跨出门槛的时候,司马琰突然叫住了歌罗,歌罗转头看向司马琰,司马琰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如果是你带着公主回到中山,记得,帮她,忘掉我!”

歌罗先是满脸震惊,接着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转身,扛着武秋岚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