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度山,梵净洞。
白眉老僧宝相庄严,身周无量赤金禅光迸发,其中朵朵虚幻金莲绽放,真个好似佛陀在世。
老僧轻轻睁眼,眸中一道妖艳赤光闪过,禅光顿时一暗,绽放的金莲顿时枯萎,化作片片血色花瓣,各自凋敝。
若有普通修士在场,说不得便要被这巨大的反差摄了心神,沾染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魔性。
元元禅师入道三百载有余,本为沧州大觉禅院得道高僧,不知为何,却在破入上三品之境之后叛寺而出。
自此浪迹天下,亦正亦邪,佛魔难分,在大端各地,都留下不少传说。
其后短短几十年内,元元禅师便自三品境界攀至一品巅峰,成为近几十年来旁门之中最有望突破一品境界的高修。
最终在这朔度山中开辟道场,避世修行。
只是外人却是难知,那五鬼道人到底和其有何渊源,竟也得其传了一道魇胜咒诀。
睁眼的元元禅师轻咦一声,如婴儿般白嫩面庞上浮现出个纯净的笑容来,他随意当空一指,一道琥珀般的透明光镜便在身前浮现。
光镜职中,正是苏猛四人在黎明曙光之下,小心与那邪异老僧头颅对峙的景象。
那半黑半红的虚幻老僧头颅此刻已在四人身前膨胀至等人大小,若细看其面目,倒与元元禅师本人有八分相似。
面对这老僧形象,包括朱震恶在内的三人都是内心惴惴,却也不知其根底。
但刘长春常年跻身公门之中,哪能不知元元禅师面目,当即向三人使了个眼色,试探对老僧头颅行礼道:“晚辈靖安按察司刘长春,此前不知禅师尊驾降临,多有冒犯。”
听他这一说,苏猛与王雪钦还好,朱震恶心中却是一阵悸动,凭他的见识,哪里还猜不出面对的乃是元元禅师一道分身?
当即暗中提起十二分的戒备来,这元元禅师脱离大觉禅院后亦正亦邪,处事全凭喜恶,是敌是友还未可知。
虽未听说其有什么祸害苍生之举,但这凶僧行事万难以常理度之,因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惨死在其手下的修行中人不在少数。
由此这元元禅师也称得上是凶威赫赫。
可二人如此戒备,哪知那元元禅师分身却毫无反应,反倒是静静“打量”了苏猛一番,才向其身后数丈外一处看去。
空洞而虚幻的声音这才自分身口中响起:“好一只几近先天精魅的后天幻鬼。”
几人闻言皆是心下一动,却碍于这尊左道大能当前,不敢轻举妄动,只有苏猛与王雪钦二人顺着分身视线朝后看去。
这一看,只见自家身后数丈之处一阵波动,一道鲜红身影由虚转实。
不过数息时间,就在月色下化作一个好似被一双无形大手抓住,正自挣扎不已的嫁衣女子。
苏猛心中一抽,眼前这所谓的幻鬼正是自家在小青山鬼蜮碰上的嫁衣女鬼。
他本以为这货已被自己忽悠回了小青山鬼蜮,却未曾想原来其一直跟在自家身后。
想到这苏猛心中又是一阵发毛,这女鬼一身幻术当真了得,竟连刘长春与朱震恶这两条大腿都给蒙蔽了过去。
若非机缘巧合被这邪异的老僧撞破,这女鬼还不知要跟自己到什么时候,若起了歹意,那要害自家性命还不是轻而易举?
嫁衣女鬼现身之后,那元元禅师分身才开口道:“我赐下这道玄元魇气给五鬼那小鬼,本意是看在他为我办过几桩小事,予他保命所用。”
“却不曾想,这小鬼好生没出息,竟然舍本逐末,将其当做搏命之术用出来,连我这玄元魇气半分妙处也未展露出来。”
“你们小辈之间的仇怨与我无关,可你这按察司的小东西,却不该妄图染指我这道玄元魇气,今日若不给你点教训,倒落了我梵净洞威名。”
话音将落,刘长春已是如遭雷殛。
原来无声无息间,他早已中了招去,此刻早已是面色惨然,眉目间隐见一道黑红交杂的邪气游动不止,嘴角亦不住流下黝黑血液来。
朱震恶见状,正欲发作,却被刘长春一把死死抓住手腕,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后,才正色欠身道:“谢禅师赐教……”
元元禅师将视线转向苏猛,呵呵笑道:“你们这些小鬼,倒还都有点意思!罢了,今日偶得一只上佳幻鬼和一个能传承我衣钵的上佳苗子,我便绕过你这一回。”
也不见其动作,刘长春眉间的黑红魇气便兀自蒸腾而起,消散在半空。
朱震恶首先察觉不对,将苏猛抛至还未回过神的刘长春身旁,炽烈血气轰然爆发,向元元禅师分身奔袭而去。
口中厉喝道:“老东西倚老卖老!暗算我好友在前,窥伺我镖局弟子在后,先吃洒家一拳!”
话音未落,带着霸烈气息一拳眨眼间袭至那纯由玄元魇气的身前,余劲搅得周遭数十丈一阵飞沙走石。
那老僧头颅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哈哈笑道:“这就对咯!老衲常听一个匹夫说起你,还以为你这小蛮子转了性子,也成了那浪得虚名之辈。”
朱震恶霸道一拳袭至头颅之前便不得寸进,听了他这话一愣,正待开口,却听其又道:“你这小蛮子先下去消停会儿,莫要坏我好事。”
言罢分出一道魇气,轻描淡写一刷,朱震恶便如同一片落羽一般,轻飘飘落在下方地面,闭目沉沉睡去。
他这才继续看向被刘长春护在身后的苏猛道:“小子,你与老衲有些缘分,我欲收你做个徒弟。”
言罢也不顾众人反应,自顾自道:“唔,先给你取个法号,便叫色辟吧!”
“你……”苏猛内心正一阵暴躁,却忽然觉得自家身躯陡然失控。
竟如疯了一般,运使开身法,脚下若踏游龙,以最快的速度向那老僧头颅所在之处奔去。
也不知这元元禅师用了什么手段,与远处正自无声挣扎的嫁衣女鬼也宛若失了神智一般,化作一道红云,须臾便掠至他身前。
刘长春与王雪钦二人正欲出手留住苏猛,却都是周身一震,楞在原地,竟是陡然发觉自家连稍微动弹下指尖都难。
只有元元禅师嘿嘿笑道:“两个小家伙,今日老衲心情甚好,看在我这乖徒儿的份上,我不欲与你二人计较,且老实呆着吧。”
众人心头俱是一阵无奈,这老僧果如传闻中一般,行事无法以常理度之,就连言语间亦是颠三倒四。
苏猛眨眼间已至元元禅师分身旁侧,被其分出一缕两色魇气托住,定定站好,看上去倒像是个护法童子一般。
而嫁衣女鬼亦是静静飘在另一侧,全然没了动静。
眼见老僧就要带自己离开,苏猛心下更加焦急,在他心中,这老僧虽然手段惊人,却邪诡异常。
嘴上虽说要收自己做弟子,实则内心打得是什么主意,又岂是旁人所能知?
关键自己脑中又有那卷【美人谱】在,自己留在这等修为通天的老魔身边,稍一不慎露了马脚,那决计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他正焦急间,却见正欲化作一道纯粹魇气席卷自己与嫁衣女鬼而去的老僧陡然一顿,惊讶道:“咦?万未想到你这小东西修为低微,背后却能牵扯上这许多因果?”
旋即又哈哈一笑,道:“色辟徒儿!今日为师暂且为你了断一番因果,你需记得为师的好!”
“你小子也不知是哪来的本事去招惹这许多麻烦,能引得这么多鬼祟之物在背后窥伺,今日你我暂且分别,日后再续这师徒缘分!”
苏猛莫名其妙的同时,又暗自庆幸,却又听他道:“你也不必想着躲过我,为师观你劫云罩顶,还有得苦头等着你吃!日后若是顶不住了,记得来朔度山,为师自会护你周全!”
“唔,你与这只幻鬼颇有些因果在,为师便助你一把,也为你凭添几分自保的本事。”
言罢,苏猛便见那嫁衣女鬼被元元禅师分出的一缕魇气包裹住,瞬息间化作一个寸许大泥偶似的小人,径直朝自己面上甩来。
苏猛无法躲闪,眼睁睁看着她飞入自己眉心,顿觉一阵极阴极寒之气覆盖住自家泥丸,直冻得自己脑浆子都在发疼。
当即二话不说,两眼一翻白,干脆昏了过去。
元元禅师将他安置到地上正做熟睡状的朱震恶身上。
才对还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刘长春、王雪钦二人道:“南坛即将大乱,你们两个小娃子都还算不错,多多维护我这乖徒儿一二,日后老衲自有回报。”
二人这才恢复了对自家身体的掌控,眼见元元禅师好似真的并无恶意,自然恭敬应是。
玄元禅师这才哈哈大笑,朗声道:“凭你们这些杂碎,也敢窥伺老祖弟子?乖徒儿,为师为你了结因果去也!”
言罢,黑红魇气化作三道,各自向三个方向飞去。
眼见得他离去,刘长春二人才赶忙来到安安静静躺在朱震恶身上的苏猛身前,一把将苏猛掺起,又将不明所以的朱震恶唤醒。
刘长春在王雪钦关心的目光中,赶忙查看了一番苏猛的情况,才恶狠狠骂道:“老东西果然不靠谱!这便叫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