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猛现下的情况十分不妙。
元元禅师这癫僧,口口声声要收他为徒,又将那张姓嫁衣女鬼以融魂糅魄的大神通打入他体内。
美其名曰,为其涨几分保命的手段。
实质上苏猛虽可借此凭白得了嫁衣女鬼那幻化无方的玄妙神通,却也神魂受染,失了本真。
从此以后,虽不至于被那嫁衣女鬼喧宾夺主,性格、记忆上却难免受那执怨深重的女鬼所影响,再也不复原本的苏猛。
由此可见,元元禅师所谓的师徒缘分,恐怕并非是看重苏猛本身,而是因为其它一些现下的苏猛等人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所幸苏猛识海之内,还有那卷玄妙莫测的【美人谱】镇压,才堪堪保住了一点本真不被那嫁衣女鬼的执念、怨气所侵染。
而不幸的是,元元禅师果然神通了得,加之他口中的极品后天幻鬼一身怨煞着实深重。
苏猛三魂七魄与那女鬼神魂被其粗暴如拧麻花般粗暴捏合在一起,此刻双方俱是合不能合,分不能分的尴尬状态。
在外人看来,倒好像是苏猛陷入了一种如同凡夫俗子口中“撞客”一般的状态,被鬼物迷了心智,昏迷不醒。
此刻苏猛正面色铁青躺在竹榻之上,眉宇之间,黑气缭绕,淡淡阴气不住自其天灵及两肩之处淡淡蒸腾而出。
十三根长短不一的金针带着莫名的平正韵味,分别插入其人中、少商、隐白等周身十三处大穴。
淡淡阴煞之气在金针间流转周回不休,却无论如何也不见拔除之相。
葛衣老者端身坐在塌前,将大袖一挥,十三根金针便被无形气机牵引,纷纷各自捻动,其中几根,更是自行泛起温热之感。
老者不急不躁,淡然开口:“百邪癫狂所谓病,针有十三穴须认,凡针之体先鬼宫,次针鬼信无不应……此是先师真妙诀,狂猖恶鬼走无踪。”
“珊儿,这便是我药王谷真传鬼门十三针真传要诀,专治各种外邪入体之症,其中又蕴克制鬼魅之法理,你须牢记心中,不可或忘。”
一身素净罗裙的余珊珊眉头紧皱,站在老者身旁,看着竹榻上的苏猛丝毫不见醒转之相,更是面露焦急之色,哪里将老者的话听进半分去?
老者见她如此,也只得无奈摇头,打趣道:“女大不中留哟!也幸得你平日里三心二意,不然得了老夫这一身衣钵,以后却去与这小子相夫教子,好不教人恼火!”
听了他这话,余珊珊又羞又恼,不依道:“师父!苏大哥丝毫不见好转,你怎还有心情取笑人家?”
老者这才笑道:“你师父我自出离药王谷以来,悬壶四十余载,什么疑难杂症没有见过?”
“你这小情郎,虽不知被哪位高修以大神通将三魂七魄与一只阴魂捆在一处,但这小子福缘甚深,不知以何灵物保住了一点先天灵识不灭,使其不至于丢了本真。”
“适才我以金针将其体内阴煞怨气梳理镇压,任凭那阴魂如何凶险,这小子也不至于丢了性命,亦或者神魂蒙昧,化为不人不鬼的邪物,只是要让他醒来嘛……”
见他又卖起关子,余珊珊赶忙扯住他衣袖,娇声道:“师父,你快说嘛,珊珊保证,只要苏大哥能好起来,以后一定加倍用功,再不让师父您老人家操心。”
张老医师显然对自家徒儿这一套十分受用,在余珊珊的撒娇下,美滋滋轻抚着花白胡须道:“方法有二,第一种乃是损益之法。”
“我每日以鬼门十三针为这小子行针七次,调用其本身修为底蕴削弱那阴魂怨煞之气,七日之后,满四九之数,将那阴魂削弱至极致,到时自然能将之自这小子体内拔除。”
“只是到时他一身修为还能剩得几分,我也说不准,严重一些,恐怕穷其一生,修为也再难寸进。”
余珊珊明显对这个方法不大满意,忙揪着他问第二个方法。
却见自家师傅用一种颇为古怪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才正色道:“这第二个方法嘛,我还需问一问你。”
余珊珊一脸疑惑,这些年来对眼前这个老不修的了解已经到了心照不宣的程度。
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当即一紧,却坚定等着下文。
“我且问你,对这小子的情意是否已经到了非他不嫁的程度?”老者面色很是郑重。
余珊珊闻言面色一阵羞红,却还是鼓起勇气用蚊吟般的声音道:“苏大哥对我的恩情,永世难报……”
张老医师见她如此,也不欲逼着她把话说透,抚须道:“湘南金针沈家有一门功法,唤作《金关玉锁廿四诀》,相传乃是传自前古道教真人丹阳子所传,向有回生换死,拔灾补漏之能。”
“我适才为这小子诊断之时,便察觉其体内有一股正宗道家真气,倒与那《金关玉锁廿四诀》极为相合,颇有同源共流之意。”
“你若习了这门功法,便可勾出这小子体内那股玄门真气,与其双修共进,一来可破除你那玄阴沉积的先天之弊,让你正式踏上修行之道,二来也可助这小子断开玉锁,唤起神思,如此一来,其疾自祛。”
说到这他话音一顿,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平日里绝不见暮色的双眸中,亦闪过几分老人常有的唏嘘缅怀之色。
余珊珊惯是个玲珑心思,若换做平日,决计是要刨根问底一番的。
今日她却一门心思只有瘫在塌上的苏猛,也顾不上好奇,只是瞪着一双水汪汪的明眸盯着自家师父,安静等着下文。
张老医师很快回过神来,见她如此,忍不住清清嗓子,轻叹一声,才从袖中掏出一卷淡蓝书册来。
书页陈旧,难掩斑驳痕迹,但平平整整,绝无破损,显然主人对其极为爱护。
余珊珊一把接过,定睛一看,正是那《金关玉锁廿四诀》。
一向在自家师父面前古灵精怪的她,竟然一句话都没多问,反倒是迫不及待翻开书页细细看了起来。
张老医师出身岭南药王谷,药王谷一脉向来被世人称作是以岐黄入道,向来避世修行,极少入世。
可张老医师为何会来到千里之外的南坛,成了靖安龙门镖局回春堂中的一名普普通通的医师?
又为何会与那悬壶天下的金针沈家有了瓜葛,甚至随身带着那沈家视作根本,绝无可能外传的《金关玉锁廿四诀》?
这一切,连他唯一的关门弟子余珊珊都不清楚。
余珊珊本就在医道上颇具慧根,这些年在张老医师的教诲下,早把那医家诸如万物生发、经络关窍一类的道理吃得通透,常常还能举一反三。
是以在观瞧这秘籍之时,几乎未碰到什么疑难之处,只是一心埋首在秘籍中时,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不知不觉就红了脸颊。
张老医师看她这般模样,又是一叹,道:“如此,你可知晓我为何要那般问你了?”
余珊珊脸上的红霞逐渐退去,沉吟了半晌,才郑重道:“师父,珊珊本就是个死过一回的人,若非苏大哥在我父母坟前扯断了那根牵魂的麻绳,我也不会再有如今境遇。”
“我知道您老想的是什么,从我跟着苏大哥回到靖安进入回春堂那一天起,我便在心里将这条命都予了他,哪怕他不认我这一腔情意,哪怕后半生都逃不过魂牵梦绕,伤心伤神,我也绝不后悔!”
张老医师嘴唇开了又合,终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只是恨恨瞅了眼塌上的苏猛,又定定看了余珊珊良久。
满心复杂情绪终究化作一声长叹,老人满目尽是缅怀哀伤之色,负手缓步走出房间,原本挺直的身躯好似也佝偻了不少。
情之一字无奈何,最能催人肝肠断。
余珊珊看着自家师父慢吞吞关上房门,又看了看塌上面色青黑的苏猛,才自莞尔一笑,又将头埋进手中秘籍中。
只是她却未发现,原本毫无声息的苏猛,指尖颤了又颤,最终又无力归于平静。
……
再说那重重云霭之间,三道黑红交杂的魇气如电穿梭。
一道径直往南,到得那生人难至的哀牢山脉深处时,无声无息落下。
下方一尊人面长臂,身覆黑毛,反踵蹲坐的山魈大妖身长数丈,如同雕塑一般静静立在山阴之处。
周遭无数体型等人大小的山魈熙熙攘攘散布,其中大多三三两两聚做一团,竟是纷纷在行那秽乱之事。
使得这一处山岭,尽成那天理不昭的污秽之地。
魇气无声无息落在那大妖顶上,自天灵而入,竟然未让那实力已远超寻常妖王的山魈大妖生出半分危机感。
不过数息时间,大妖便已癫狂,双目之中尽被黑红魇气填满,发出一声震天的嘶吼。
等身长的手臂疯狂舞动,一座数十丈高的山头很快便在其双拳之下被锤得分崩离析。
盘踞在其周边的子子孙孙,纷纷随着崩碎的山头爆作一团团血浆,癫狂不过盏茶时间,大妖也自七窍流血而亡。
原本群魔乱舞的妖域,只在一道魇胜之气下,便在短短时间内化作一番血腥凌乱的地狱景象。
而另外两道魇气当中一道径直往北而去,直过蜀中、湘南,入两湖地界,才在那传说中的葬魔之地停下来。
不过这次却只能在上方盘旋,左右不能进入其中,不过片刻,便被一道无端而来的无名妖火缠上,裹挟着往山中而去。
那最后一道魇气,却是一路向东,径直来到一座大名鼎鼎的仙山,是谓:参玄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