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容与目送他离开,转头去看秋日高远的天空。
真希望时间能够走得慢一点啊!
1
暑假开学后,莫名其妙输了一场的理科一班很蒙。
特别是文科三班的那帮人总是嘚嘚瑟瑟地称他们为失败者,搞得他们很无语。原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宋颀,也被激得坐不住了。
他好不容易用之后的两次考试成绩击败周雨桐,成了毫无争议的年级第一。结果,却有人拿同情的目光望着他,充满遗憾地说:“第一名又怎样,还不是照样输给了我们文科三班?”
输?他宋颀长这么大就没有听到过这个字。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对此无比好奇的宋颀并不想亲自去过问,因为文科三班存在着两个他不想再见到的人。所以,他在一天放学后,追着周雨桐出了学校,在人相对较少的路段,叫住她说:“你去问下你哥,他们班是不是拿我们班下了什么赌注?我们怎么就输了?”
周雨桐觉得宋颀义愤填膺的表情很好玩,尽管他不说,她也打算去问的,但抱着故意逗他的心态,她两手一摊:“你想知道你去问呗,我又不想知道。”
“我……”宋颀被噎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在周雨桐面前,他总觉得自己的智商会瞬间下降。
见他被堵得哑口无言却无计可施的模样,周雨桐更放肆了:“还有事吗?没事我可走了。”
说着,她佯装毫不犹豫地转身,宋颀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拜……拜托了。”
他的手指很凉,因此变得存在感很强,周雨桐忘了原本准备好的嘲笑,反而惊慌地挣开了那只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宋颀看了看自己突然变空的手心,又抬起头,目光茫然地落到周雨桐脸上。
突然这么看着我干吗?周雨桐在心里狂吼,而后她感觉到自己的脸烧了起来。
完了,好丢脸。周雨桐努力忍着逃跑的冲动,故意用很大的声音掩饰自己的尴尬:“看在你这么诚心求我的分上,我去问问就是了。再见。”
直到女生一溜烟儿地跑过转角,宋颀才反应过来。
她为什么脸红了?
还有……宋颀伸手去摸自己心脏的位置。
他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
这种一见到周雨桐就心跳加速的奇怪现象持续了好几天。而且宋颀发现,这像是有开关一般,只要周雨桐脸红,他的心跳就会立刻加快。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都没心思管自己输没输的事情了。赶紧结束这份奇怪的反应才是重点。
这天课间操结束,宋颀径自走到周雨桐身边,一脸郑重:“我有话跟你说。”
“说什么?”周雨桐表现出了十分排斥的样子,她甚至抢先答道,“我还没来得及去问我哥呢,最近他妈妈因为腰椎间盘突出在家休息呢,我实在不好意思过多打扰。等我问清楚了再告诉你吧。”
见她说完要走,宋颀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但在碰到周雨桐的前一秒钟,女生反应很大地避开了,并且转头冲他嚷道:“你能不能别老动手动脚?”
宋颀一愣,恼羞成怒地吼起来:“那你能不能别老一见我就脸红啊?”
这两道高声成功吸引到了周遭的同学。喧闹的操场突然静下来,大家全都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这是什么震惊全校的新闻啊!
高二年级的两名理科学霸公然在操场说出暧昧不清的话。
纵使周雨桐一向沉稳,但也受不住周遭打量的目光和刺耳的窃窃私语声。她眼眶一红,泪水溢出之前,转身逃掉了。
宋颀看着她飞奔离去的身影,心情突然变得极差,他走出围观的人群,第一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怀疑。
是他做错了吧?
是吗?
流言传播的速度快如闪电,下一个课间,周闲和姜容与已经从各类闲言碎语中基本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过程。
宋颀怎样他管不着,但周雨桐是他妹妹。一放学,周闲就火急火燎地往外冲。
姜容与快步追上他,小声劝阻:“你现在大摇大摆地去找周雨桐,会让她更难堪的。”
周闲易冲动,一般人劝不住他,但是姜容与可以。所以,他停下来,等她解释原因。
“事情就是这样,如果大家都当回事,反而就看起来很严重。相反,只要当事人不参与,很快就会过去的。”姜容与认真分析着,“你要是去周雨桐班里闹一场,岂不是更夸大了这件事?”
“那怎么办?”周闲愤怒地说,“总不能便宜了宋颀那小子。”
姜容与笑笑:“事实或许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
如果传言都是真的,那操场上的那两句对话,仔细思考的话,其实是隐含深意的吧。
“让他们自己先冷静一下吧。”姜容与抬起头,“昨天让你背的单词你记住了吗?如果不出错,就放你去操场打一小时球,怎么样?”
“真的?”周闲的眼睛顿时亮了,“我早背得滚瓜烂熟了,等我先去拦住沈查,回来再背给你听。”
姜容与目送他离开,转头去看秋日高远的天空。
真希望时间能够走得慢一点啊!
2
“真没想到,有一天,我的老大还能记起我这个被遗忘在世界角落的兄弟。”沈查把球传给周闲,“您老人家今日找我,不是只为了打球吧?”
周闲三步上篮,回头冲他撇嘴:“找你不打球还能干吗?上次你在什么‘尖叫屋’摆我一道,我没和你算账你就该烧高香了吧?”
“嘁,你也很不够哥们儿啊!自己偷偷提高成绩,把好兄弟甩在几十名之外,不讲义气。”沈查不客气地白了周闲一眼,“而且,要没有我出的好主意,你和姜容与的关系能突飞猛进吗?还一起学习,一起去旅行呢,照你们那会儿的状态,现在都差不多该绝交了吧?”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周闲无法反驳,球一收,九十度弯腰对着沈查鞠了一躬:“够了吗?要我再给你跪一个吗?”
“老大,你可别。”沈查吓得跑过来,“小弟受不起,行行,我以后再也不嘴欠了。你别折煞我了。”
周闲白他一眼:“小样,还治不了你。”
“嘿嘿。”沈查收起了刚刚的故作冷漠,笑着凑近周闲,挤眉弄眼地问,“你今天是不是挺高兴的?”
“高兴什么?”
“宋颀呗?周雨桐不是当众给他难堪了吗?”
周闲正要骂沈查八卦,结果一抬头,发现有个熟悉的人影正站在球场边,伸手招呼他过去。
“说曹操曹操到啊!”周闲低语,“我没去找他,他倒是先找上门来了。”
沈查望着走向宋颀的周闲,忍不住感叹道:“哈!这场面,真够稀罕的。”
不过,当他听到宋颀找周闲的原因,才觉得自己刚刚把“稀罕”这个词用早了。
“你说什么?”周闲也觉得不可思议,“你想让我帮你向我妹妹道歉?”
“对。”宋颀郑重其事道,“我仔细想过了,是我处理事情的方式不对,没有照顾到女孩子的自尊心,所以,想很认真地跟她道个歉。”
周闲听完乐了:“大哥,你自己的歉自己不去道,让我帮你去,你怎么不干脆让我替你把饭也吃了啊?”
宋颀当然知道自己的要求提得不合理,但他张不开口,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雨桐。
他用自己聪明的脑袋整理了一下午,得出来的唯一结论是,他不能失去周雨桐这个朋友。
或许,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而且,周雨桐除了学习好之外,真的挑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她不是他想解的数学题,甚至平凡到跟她同班的半个学期以来,他只有在考试时才会想起她的名字。
可是,如今一想到,可能因为今天闹的这一出让两个人变得形同陌路,他就觉得自己必须要想办法阻止。
找周闲帮忙,根本就是病急乱投医的表现。
“你不想帮忙就算了。”他微微颔首,而后转身离开。
周闲看着他在路灯下拉长的影子,不知为何,仿佛突然参透了什么。
这种矛盾的心情他也经历过吧?
所以,不知道是出于同情还是一时的惺惺相惜,周闲忍不住叫他:“哎,宋颀,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啊?”
宋颀回身,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是在跟我说?”
周闲不自在地挠了挠头:“之前不是白吃过你的饭吗?我想请回来。”
因为还要上晚自习,时间不多了,他们干脆去了附近的麦当劳,点了汉堡和可乐,三个人各自沉默地吃饱喝足。
虽然什么都没说,气氛也一度很尴尬,但是,有了这个“吃过汉堡”的关系,彼此都莫名觉得与对方亲近了些。
沈查这个自来熟的,甚至在回程时,两只胳膊分别搭在周闲和宋颀肩膀上,喜不自禁地说:“坐拥校霸和学霸的感觉真好啊!”
宋颀和周闲对视一眼,同时嫌弃地拍掉了沈查的手。
“老天,你们现在就已经有默契了?”沈查大呼小叫,“我跟我老大这么久都没有培养出默契,宋颀你怎么做到的?”
周闲忍无可忍,回头斥他:“你给我闭嘴。”他转头跟宋颀解释:“他就喜欢夸大事实,不用理他。”
“你们班为什么赢了?”宋颀被自己脱口而出的问题吓了一跳,“呃……”他别过头,“咳”了一声,试图缓解尴尬,“不想说也没关系,反正我会找到答案的。”
“你们学霸总喜欢把问题考虑得太复杂。”周闲笑道,“给你个提示……”
宋颀还等着他说呢,但他突然把食指放到嘴边“嘘”了一下,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前面。
宋颀侧头,不远处的路边长椅上,坐着三个女生。
接收到周闲的眼神提醒,沈查也跟着他们一起往树后面躲了躲。
秋天的银杏叶落了一地,女生们手捧着奶茶,正聊着有关男孩们的话题。
“你们不觉得男生看待问题的角度很奇怪吗?”周雨桐愤然道,“哪个女生被男孩子突然抓住手腕不会害羞啊?我……我脸红是我的错吗?我自己明明很窘迫了,他还非要在所有人面前强调这个事实。我现在只要一想起那一刻就要疯了。”
余梓宁狂笑:“先说清楚,我真的不是为男生说话,但是,宋颀绝对不属于正常人范畴好吗?哪有人会追着人家女孩子提出‘你能不能不要再脸红了’这种要求的?闻所未闻。”
“好了,梓宁……”姜容与打断她的吐槽,决定说句公道话,“虽然宋颀的做法的确很难让人接受,但是,沈查和周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吧?现在回忆一下,不是有很多个时刻都很让人无语吗?”
在姜容与平缓温柔的声调中,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安静下来,银杏叶旋落着,她再度开口时,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但是……还是觉得很开心、很庆幸,能够遇见他。”
“那我要去和宋颀和好吗?”周雨桐问出这句话时,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姜容与点头:“当然,除非你有自信以后不后悔。”
“可是,现在班里都在传我们的流言,我还不知道班主任会不会找我们的麻烦……”
余梓宁不置可否地表示:“你们学霸有什么好怕的?用好成绩证明一切足够了。”
“好吧。”周雨桐分别看了看余梓宁和姜容与,忍不住自嘲道,“亏我还一直以为自己很聪明呢,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姜容与了然地拍拍她的肩膀:“这也是我想说的话。我曾经甚至觉得,周闲是我人生中的……”她把手放在嘴边,极小声地说出了那个词,“Bug。”
然后大家一起笑着起身,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因为她最后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周闲没听清,他回头问后面的沈查和宋颀:“你们听到姜容与说什么了吗?”
“没有。”宋颀斩钉截铁道,他的关注点都在周雨桐身上。
她刚刚说她害羞了?
“我倒是听到了个大概。”沈查面露难色,“但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赶紧说。”周闲凶他,“还让我求你吗?”
沈查清了清嗓子:“好像是……爸爸。”
3
是在影射他老吗?
还是说他管得太多?
周闲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都想不明白,姜容与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像她爸爸?而且是她人生中的爸爸?
“人生中的爸爸?”周闲暗自咕哝,“有这种词儿吗?”
“闲,你在洗手间待了半小时了,抓点紧,我急着上厕所呢。”妈妈在外面擂门。
周闲应一声,胡乱擦了把脸,走出去。
和妈妈错身时,他忽然抓住她的肩膀,问:“妈,我长得很显老吗?”
“浑小子,我还没说自己老呢,你敢老?”妈妈吼完他就急匆匆地进了洗手间。
周闲套上校服外套,背起书包,喊了声:“妈,我走了。”想了想,又嘱咐,“你腰刚好点,一定要多注意,店里有什么重活等着我放学回来干。”
“知道啦!啰里八唆。”
啊,周闲忽然有点领悟了,应该是这些年来,因为老周不声不响地走了,他不自觉代入了他的角色照顾妈妈,所以才搞得自己像个“爸爸”吧?
中午和沈查一块吃饭时,他把自己分析的这些结论跟他分享了下。沈查边啃排骨边点头:“老大,我觉得这其实是好事。你想啊,能让姜容与这么认为,说明你能给人安全感啊!”
周闲一听很高兴,夹起碗里的一块排骨,笑眯眯地放进沈查碗里。
沈查立刻领会精神,再接再厉:“不但充满安全感,还值得信任依赖。这是很高的评价了。”
有理,非常有理。周闲颇为大方地贡献了自己的所有排骨,就着盘子里的大白菜美滋滋地嚼着米饭:“那我是不是应该跟姜容与透露下自己之所以会有爸爸气质的原因?”
“透露,必须透露。”沈查边狼吞虎咽,边口齿不清地说,“咱们有理有据,怕什么?”
周闲信了,他真说了。
体育课上,老师带大家围着操场跑了两圈,便放任他们自由活动了。
上节课的时候,姜容与刚好有道题目没有解出来,急着回教室继续解题,但周闲突然从后面跟了过来。
“你也要回教室吗?”她问他,“上节课的数学还挺难的,你听得吃力吗?”
“姜容与,”周闲没有接她的话,“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姜容与停下脚步。
“就是……”周闲难为情地扯了扯衣服领子,“爸爸”两个字真的很难说出口,“你把我看成那个什么的事儿。”
“哪个什么?”
周闲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爸爸。你把我当成爸爸,不是,人生的……”
姜容与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吓得周闲都不敢继续说了。
良久后,姜容与问他:“你是在故意骂我吗?”
“没有没有。”周闲疯狂摆手,“是你自己说的,在那个街边,你跟余梓宁她们说的,当时沈查和宋颀都在场,我可以找他们做证。”
姜容与仔细回忆了下,顿觉哭笑不得:“你该不会说的是Bug吧?”
“嗯?”
姜容与无奈地摇摇头,走了。
周闲反应了一会儿,终于弄明白了。
Bug。
所以,姜容与想要表达的是,他是她人生中的漏洞?
周闲捂住额头,原地呆站了半天,脑袋里一行行地飘过几个大字:丢脸丢到家了。
因为实在觉得无脸示人,本该和姜容与一起学习的傍晚,周闲找了个理由逃了。
他从文科五班把沈查揪出来,手一伸,吼道:“还我排骨。”
沈查不明所以,捂着生疼的耳朵,问:“老大,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还哪一出呢?我都被你害死了。”
听完周闲愤愤的讲述,沈查差点儿没笑晕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边逃避周闲的追打,一边狂笑着喊,“怪我耳朵不好,我请你吃糖醋排骨。”
周闲一听,行吧,事已至此,先喂饱肚子。
两个人去了就近的饭馆,饱餐一顿后,周闲的心情好多了。不过是闹了个乌龙,好好跟姜容与道个歉就完了,他很想得开。
回校的路上,他正专心致志打着腹稿,突然被人叫住了,回头一看,是宋颀。
他穿了一件缀着大毛领的黑色羽绒服,看起来颇为华贵。
“哟!衣服不错啊!”周闲盯着宋颀,笑道。
“我是来谢谢你的。”宋颀用一贯严肃的口吻说。
“谢我什么?”周闲想了想,特意强调,“上次喊你一起吃饭,只是看你挺可怜的,并没有跟你套近乎的意思,别误会。”
“不是。”宋颀打断他,“多亏你的提示,我才想到终止流言的好办法。”
“什么好办法?”
宋颀恢复了自信的神态:“我去找班主任协商,期末考试,如果能赢过你们班,全班可以参与两天一夜的旅行。”他抬起眼睛,微微抿起嘴角,“是你们先宣战的,到时候惨败可别哭鼻子。”
直到宋颀走远,周闲才反应过来。他转头问沈查:“那家伙刚刚是不是威胁我了?”
“不仅仅是威胁吧?”沈查耿直地回答,“感觉还很不屑。”
周闲把手指捏得“咔咔”响:“我就知道我跟这小子永远也不可能合得来。这要是输给他,能硌硬死我。”他说着加快了脚步,“我得回教室学习了,最近这段时间没事别找我了。”
沈查很无语:“明明是你先找的我吧?”看周闲热血沸腾跑远的背影,他突然有点儿疑惑……
以前总觉得努力学习很烦,对那些只知道埋头苦读的书呆子充满鄙夷。但现在怎么产生了努力奋进好像很酷的想法?
沈查搓了搓下巴,他要不要也试试看?
4
周闲把宋颀的话在班上添油加醋地宣讲了一番,整个班就炸开了锅。
因为此前的胜利和集体旅行,他们班现在的班级凝聚力绝对是整所学校最高的。大家纷纷表示,绝不能把第一名让出去。
班长把这情况跟班主任一反映,当即获得了支持:“你们一定要拼尽全力,我现在就开始做旅行攻略,保证让你们比上次玩得还要痛快。”
想想上次烤肉吃到撑、爬山玩到爽的经历,全班同学更有干劲儿了。
从深秋到深冬的几个月时间,他几乎全都是在书本中度过的。有时候周闲坐在卧室里背历史,从他房门口经过的周妈妈总是会把脚步放得极轻。
除了怕打扰到他学习之外,还怕惊扰了这份不小心寄居在儿子心中的梦。他一定有一个想要去往的目标,才会突然转变,那么努力地对待学业。
仔细想想,在丈夫离家之前,儿子还是很乖的性格,聪明好学,开朗善良。但后来,大概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即使失去了父亲的照护,他也有能力守好这个家,所以突然就变了。
初中的时候,有几个小混混来店里找碴儿,周闲抿紧嘴唇,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和那帮人厮打。他当然占不到便宜,但气势还是唬住了对方。
还有一次,在加油站,有人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故意插队,周闲拿出打火机,冲那人低声吼道:“你再不回去,我就点燃打火机扔到你的油箱里。”
那个用狠戾来伪装坚强的男孩子,就这么长大了。
再也不用虚张声势,而是变成了只要站在那里就有足够气势的少年了。
周妈妈很少允许自己回忆这些。因为内疚,因为那个已经深埋多年的谎言。
轻轻带上门,她坐在寂静的黑暗中,独自品味心中的恨意和不安。
很多无法表现给外人的痛苦,只不过是为了抵挡所有不怀好意的猜疑而已。
并不是真的消化掉了。
周妈妈用手捂住脸,眼泪汹涌而出。
不,那种屈辱,她一秒钟都没有忘记。
所以,让儿子一生唾弃作为爸爸的他,是她作为妻子、作为妈妈为自己的仇恨能够找到的唯一平衡点。
“浑蛋。”周妈妈颤抖着低语。
敲门声在这一刻传来,她迅速调整状态,语气轻松地说:“干吗?你妈我已经睡了。”
周闲把那句“我饿了”吞回肚子里,转而道:“你睡吧,没事。”
从冰箱里找了个牛肉饼,因为懒得开火,他就那么冷冰冰地吃进了肚子里。
当天夜里,周闲就开始闹肚子。
不想让妈妈担心,他自己找了两片药吃了,结果更难受了。
他偷跑到厕所吐了几次,感觉整个人晕乎乎的,似乎虚脱了。好不容易挨到早上,妈妈前脚出门,周闲后脚便艰难起床,脚步虚浮地刷了个牙,套上外套出门去医院。
他走到公交车站台又抱着垃圾桶吐了一次,被一个好心的女生扶上车。周闲道了谢,虚弱地趴在前座椅背上,努力忍着不适撑到医院。
要下车时,他猛地站起差点儿栽倒,幸好那个一开始帮忙的女生眼疾手快地过来扶住了他。
她坚持把他送进了医院。周闲这时已经连客套婉拒的力气都没有了。
医生诊断为过期食物中毒,给他挂了点滴,慢慢恢复了一点元气的周闲,睁开眼,看到那个女孩还在一旁的座位上坐着。
见他望着自己,她问他:“你饿吗?医生说你暂时只能喝粥。要我出去给你买吗?”
“不,不!”周闲激动地阻止她,“已经麻烦你这么久了,实在不好意思再耽误你上课了。”
“不要紧。”女生低头,拘谨地说。
这个声音莫名让周闲觉得耳熟……“啊!”他突然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帮我在街上打过电话啊?给一个叫姜容与的女生?”
女孩抿了抿嘴唇,摇摇头:“我记不清了。”
周闲点头:“不好意思,可能我认错了。”他看了看女孩身上的校服,转而问道,“你是哪个学校的?叫什么名字啊?改明儿我得好好谢谢你。”
“不用了。”女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慌张地躲开了。她像是经过了一番犹豫才又说:“我是卫校的。你……你家电话多少?我帮你打电话联系下家里人吧。”
周闲想了想,让她帮忙打给了班主任。
“什么?”接到电话时,班主任正因为周闲无故缺席早自习打算联系他妈妈,了解到他只是轻微食物中毒才松了口气,“好好好,我等下去五班找沈查过去接你。要是实在不舒服今天就回家休息一天吧。”说完又不放心地交代,“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是周闲吗?”一旁的姜容与急急地问。
周闲无缘无故没来上课,这是最近不太常见的事。姜容与没忍住找班长问了下,得知他假也没请,就更觉得奇怪了。
下课后,她先去了五班,让沈查去周闲妈妈经营的水果超市看一眼。原本打算坐在教室里等消息的姜容与,实在坐不住,最后抱着习题册来到班主任办公室,想借着问问题的由头确认下周闲是不是真的没请假。
结果正巧撞见了班主任接通那个电话的全过程。
“是啊!”班主任看了看她手里的书,“周闲人在三院,我得先去五班找那个叫沈查的男生去接他,有问题等下再讲。”
在医院?生病了?姜容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转身追上班主任,说:“老师,我刚刚在来办公室的路上看到沈查出了校门。”她指指自己,表情坚定,“我去吧?同班同学,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的。”
班主任看了看她,似乎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姜容与这个学生,不仅学习成绩优秀,性格也很文静,小提琴演奏又屡次获奖,实在没什么好怀疑的。应该就是单纯的乐于助人吧。班主任欣然点头:“行,第一节课是历史吧?我跟历史老师打声招呼,快去快回。”
“好的。”姜容与应一声,忽然发现手里还拿着习题册,返回教室又要耽误不少时间,她干脆往班主任手里一塞,“老师,这个您先帮我保管一下。”
看着一溜烟儿消失在走廊的女孩子,班主任微微愣了愣。
嚯!没看出来啊,姜容与跑步速度挺快的嘛!
5
三院是一座综合性医院,各科室门诊分得很细,姜容与找了半天才问到周闲所在的病房。
确切地说是观察室。
因为病房紧缺,确认没什么危险之后,他就被转移到集中观察室继续打点滴了。在病房扑了个空,姜容与转而前往走廊尽头的房间。
门里传出电视剧里的对话声,跟其他紧张看诊的房间相比,那里的氛围显得轻松多了。姜容与的心此刻才算放下了。
她放慢了脚步,不经意地抬起头,与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打了个照面。女孩看了她一眼,两个人错身而过。
姜容与原本没在意,但女孩看她的眼神,莫名引起了她的不适。
顿住脚步,她转身,仔细辨认了下那个背影,再回想那张陌生的面孔,确认自己与她素不相识。
可是为什么那女生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敌意呢?
或许是她多想了吧?姜容与收起思绪,迈入观察室。
周闲坐在最后排的座位上,和一群各个年龄阶段的病患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上播放的肥皂剧。
可能是还没有完全恢复,他的脸色依然不太好看,但活跃的神色已经能够表明他身体没有大碍了。
姜容与无奈地笑笑,贴着墙慢慢走过去,坐到他身边。
他使劲揉揉眼睛:“我不会是出现幻觉了吧?”
“看你活蹦乱跳的,是没事了啊?”
扬起嘴角的姜容与,白皙的脸庞沐浴在朝阳里,明亮温柔。
“啊!”周闲不自觉地感叹出声,“看见你我就都好了!”
“少贫嘴。”姜容与看了看药瓶,还剩四分之一,“吃早饭了吗?我去帮你买一点?”
“不用了。”周闲拽住她,“我跟你说,我今天运气老好了,遇到了一个超级善良的女生,她不仅把我送到了医院,还帮忙跑前跑后缴费取药,走之前又买了粥给我。”他拍拍自己的肚子,“我现在基本已经没事了,等打完这瓶药我就跟你一块回学校。”
“一个女生?”不知怎的,姜容与想到了刚刚和她擦肩而过的那个女孩。
“对。”周闲点头,“要不是她我今天就惨了。哎?不对啊,我是让她联系班主任去找的沈查啊,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沈查那家伙偷懒不肯来?看我怎么收……”
“她叫什么名字?”姜容与打断周闲,“我是说那个女孩。”
“她没告诉我名字,可能害羞吧。”周闲漫不经心地回答,“但她说自己是卫校的。”
卫校?
是她吧?姜容与想到了那个李珊口中曾站在街边,长久观赏影楼展出的周闲照片的女孩。
再回想起刚刚那个充满敌意的眼神,似乎就没什么说不过去的了。
没有察觉到姜容与蹙起的眉头,周闲还在喋喋不休:“你还记得去年冬天我在大街上找一个女生给你打电话的事儿吗?我总觉得那个女生的声音跟今天这个女生特别像。不过她说记不清了。”他暗自感叹,“确实,仔细想想,这世上应该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
姜容与心神不宁地望向窗外。
周闲说得没错,所以,如果真的出现那么多巧合,一定就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姜容与的目光重新回转到周闲脸上,那女孩的意图……应该也不会有别的了。可是她为什么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他呢?
如果真的是对周闲有欣赏之意,不是应该积极地建立关系吗?
很奇怪。
曾经故意避开的那道未解开的题目重新被放在眼前,姜容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路都心不在焉的。
快走到学校大门口时,周闲突然停住了脚步,耍赖地蹲在地上:“我不走了。”
姜容与回过神,哭笑不得地望着他:“为什么?你不上课啦?”
“自始至终也没见你关心我一句。”周闲指责她,“你有没有一点儿对待病人的觉悟?”他别过脸,“我很不高兴。”
姜容与走上前,弯腰凑近他,问:“那你要怎么样才能高兴?”
周闲看着她弯弯的眼眸和缀着阳光的发梢,突然灵光一闪:“叫一声哥哥吧。”
“嗯?”
他掐着嗓子示范:“就叫周闲哥哥。”
姜容与立刻直起身,其实不过是个很平常的称呼,不知道为什么,她努力了好几次,都没能叫出口,反而捂着嘴巴狂笑不已。
周闲也笑了:“你干吗?笑得好看也不管用,赶紧的。”
“我真的不行。”姜容与使劲摇手,“太难了。”
“那我真的不走了。”周闲蹲在地上继续耍赖,“反正这节课也快下课了,马上要做课间操了,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走啦。”姜容与扯他的袖子,他动也不动。
她忍不住打趣道:“你自己看看你像病人吗?还好意思让我关心你。”
“我不管。”周闲伸出还贴着创可贴的胳膊,“有针眼为证。”
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姜容与深吸一口气,脸颊渐渐爬上红晕,她垂头小声唤道:“周闲……啊,邓主任你好。”说完不等周闲反应过来便笑着向前跑去。
“姜容与!”明明第二次被耍了,但周闲还是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姜容与脸红的样子……
可爱。
6
听闻周闲进了趟医院,四散在各个教室的众哥们儿都坐不住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周闲接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关怀,大家伙送的零食堆积在他的桌子上,把课本都埋了起来。
一天早上,姜容与裹着羽绒服走进教室,看到的便是周闲双手环胸,守护着堆成山的零食,一脸挑衅的模样。
他用眼神说:瞧瞧,这才是正确的关怀方式。
成功领悟到周闲的言外之意,姜容与笑着走到最后一排,从中挑出两块巧克力,剥开包装纸咬了一口,称赞道:“你的哥们儿果然都很讲义气,没有买山寨牌子坑你,很好吃呢。”
周闲很无语:“我说让你吃了吗?”
姜容与不理会他,高声招呼陆续走进来的同学们:“平安夜,周闲请大家吃好吃的。”
同学们也不客气,一哄而上,将桌上的零食抢了个精光。
周闲望着被洗劫一空的课桌,指着姜容与,半天没说出话来。这丫头学得贼了啊!以前明明那么温柔。
正腹诽着,姜容与将手中剩下的一块巧克力包装纸剥掉,把巧克力塞进他嘴里,笑得眯起了眼睛:“提前祝你圣诞快乐。”
周闲嚼着那块巧克力,整个人像被烧开了似的,开心得冒泡。
下午天空飘起了雪,上晚自习的时候地面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教室里很安静,“唰唰”的写字声令人安心。
课间,对面教学楼的高一新生高声唱歌欢呼,学长学姐们则只是从书中抬起头,目光短暂地在窗外停留,而后又继续沉浸于知识的海洋。
人的心境是真的会随着环境发生变化的。当身边的每个人都在努力,你就会不自觉地也开始尝试努力。
上课铃声敲响,校园重回一片宁静。雪花纷纷扬扬,填满每个角落。每间教室的每盏灯下,都藏着一些如雪般纯净的梦。
那些梦大多和未来有关,但也有一部分,和另一个人有关。
周闲翻过一页书,密密麻麻的笔记映入眼帘,这是每次和姜容与一起学习时,她帮他罗列的重点。
是她让他觉得努力是一件有趣的事,而因为努力所收获的点滴成绩令人信心倍增。
原来并不是只有大声讲话,用气势压过别人才能产生成就感。
这种感知到自己正在慢慢变好的内力更高级,更热烈,更持久。
一向不甘示弱的周闲,第一次怡然地跟在一个女孩身后,后面的一切他帮她抵挡,她只管勇敢向前。
而他,会一直追着她。
她就是他的目标,他们会一起抵达山顶。
整个高中时代,周闲学得最好的就是笃定和信任。这两种品质影响着他往后的人生,他终于渐渐变成信念坚定的成年人,但是,那个曾经教他成长的女孩,却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如果他当时知道,他们会走到这样的结局,他就会给她更多快乐的瞬间,让她往后的日子里,即便没有他的陪伴,也有美好可以追忆。
可他怎么会知道呢?他根本没有设想过没有她的未来。
察觉到背后的眼睛,姜容与回过头,严厉地指了指课本,示意周闲要认真。
他撇撇嘴,接着刚才的地方默背要点。
姜容与满意地转回头,嘴角却慢慢垂了下来。
她想起前不久一起复习的时候,周闲突然抬起头,问她:“我听沈查说艺术生高三就要出去学习为艺考做准备了,你也要去吧?”
“我不用。”她脱口而出,“我没打算上艺术类大学。”
“真的啊?”周闲开心地向她确认,“那我努努力,我们是不是也有可能考到一所大学去?”他敲了敲课本,“你说吧,还要背哪里,我今晚不睡觉也背下来。”
想起他那时的兴奋,姜容与都会觉得心虚。
她的未来没有保留他的位置。
但这并不能怪她,童年时期,她在众多爱好中选了小提琴,父母全力为她铺路,她的未来早已经写在了那里,她只要按部就班地努力即可。
在遇到周闲之前,一切都还是可控的。
但是现在,姜容与产生了放弃那座已经搭建好的梦想城堡的念头。她想掉头离开,寻觅合适的位置,捡拾草木,重新开始。
只不过,这也仅仅是想想而已。
就算她能放弃,又怎么能让自己的父母放弃呢?
背叛父母和背叛周闲,两个选项都很残酷。
时间往前多滑动一些,她离选择的最终期限就更近了。但谁能留住时间呢?
谁也不能。
想了想,姜容与给周闲写了个字条: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和我一起去做的事情?
太多了好不好,比如看电影,滑雪,吃火锅,去KTV,打篮球(你看我打)……或者,就坐着。
姜容与看到最后的三个字时,忍不住眼眶一热。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提笔写下:那期末考试结束后,我们一样一样去做吧。
7
周闲本以为,因着和姜容与的约定,期末考试结束后,他应该是最开心的人。实际上,并不是。
获得最开心奖项的当数理科一班班主任,因为,他们班比文科三班多一个人超了本科录取线。
“我就说嘛!我们理科一班岂有输给别人的道理?”一班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欢天喜地地演讲了十分钟,最后表示,“这次大家能够共同进步,我们的班长宋颀同学功不可没,要不是他根据大家的成绩细致划分了互帮学习小组,你们的成绩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提高这么多。我们欢迎宋颀同学讲几句好不好?”
同学们热烈地鼓起掌来,宋颀起身,他虽然早已习惯了被别人称赞,但那些称赞大多数是没什么温度的。如今第一次面对这么多诚挚温热的目光,他突然紧张了。
“我……我……”越不想支支吾吾,反而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宋颀下意识地转头,看到坐在斜前方的周雨桐。
她冲他挑挑眉,笑容温婉。
就像得到了同伴的鼓励,宋颀慌乱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他微微扯起嘴角,问:“老师,既然我们赢了,之前的承诺是不是该兑现了?”
一瞬间,所有人齐刷刷看向班主任。
“必须的!”班主任大手一挥,“咱们去旅行!”
胜者振臂欢呼,败者就心情惨淡了。
“哎呀!你们不要这么垂头丧气的。”文科三班的班主任极力安慰耷拉着脑袋的同学们,“虽说一班险胜,但咱们成绩也是非常好的,下次我们轻轻松松就赢回来了。”
有位男同学遗憾道:“只差了两分而已,明明多做对一道题就能超录取线的。”
“好了好了。”班主任及时制止了负能量的发散,哄劝道,“凡事不能太较真,总有人会做第二名对不对?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尽力了就没有遗憾。这样,中午,我请大家吃火锅!”
班主任都肯这么“大出血”了,大家伙儿要是继续低沉下去,真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周闲带头站起身,大吼一声:“吃饱再战三百回合!”
全场哄堂大笑,众人一扫先前的阴霾,高高兴兴地出发去火锅店了。
欢闹的氛围里,大家以可乐代酒,推杯换盏,吃得十分尽兴。幸而适逢工作日,店里人不多,店主戴着耳机看电视,任由他们笑闹。
一顿饭吃了四个小时,冬天天黑得早,窗外,夜晚已经降临。
离开前,班主任拍拍手掌,示意大家安静。他大概是太开心了,席间喝了不少酒,看起来有些醉了。
重复了几遍“假期一定要好好复习”之类的话,然后他伸出一根指头,扫视着大家,郑重地小声道:“今天,我胡哥就分享给你们一条人生经验……”
送班主任坐出租车离开之后,周闲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那些赢的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从不掉以轻心。”
周围的同学全都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班长嘱托大家回家注意安全:“有住得偏远的女同学,男同胞们都自觉送一下。提前祝大家春节愉快,好了,解散!”
大家三三两两结伴离开,周闲和姜容与走向彼此。
“冷不冷?”周闲看着她冻红的鼻尖,问。
姜容与摇摇头:“不冷。”
“那我们走一站再坐公交车吧?”
“嗯。”
正值下班晚高峰,主路上车灯闪烁,行人脚步匆匆地经过他们身旁,高跟鞋的声音,讲电话的声音,疲惫的面孔,花掉的妆容,从耳朵里延伸出来的白色耳机线……构成城市的夜晚。
“我们长大了,也会这样吗?”姜容与望着路边等车的白领,感慨,“匆忙地度过每一天,就是人生的全部了。”
“还是不一样的吧。”周闲迎上姜容与的目光,解释道,“比如,你下班之后,出了写字楼就能看到等在路边的我。”他狡黠地笑了,“这世界上可仅仅只有一个我。这就是你区别于别人的最有力证据。”
见姜容与露出惊讶的表情,周闲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是不是觉得我说话变得有深度了?那是!我之前艰难地啃了好几本大部头名著!”
姜容与赞赏地看着他:“所以这次作文才得了一半的分数?”
“喂!”周闲拧起眉头,“你怎么净戳别人痛点呢!我那不是因为理解错了主题……”
姜容与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臂:“其实你写得真挺好的,不过下次一定要认真审题,可别再犯这种错误了。”
“知道。”周闲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有样东西给你看。”说着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本子,翻开展示给姜容与。
上面写着“我们将要一起做的”。底下列的是姜容与此前说的那些打算完成的计划。
“这白纸黑字写着呢,你可没办法耍赖了。”周闲找出一支圆珠笔,用嘴巴咬掉笔帽,在“吃火锅”那行字后面打了个对钩,并签下了日期。
姜容与看着他郑重的神情,也点头保证:“放心吧,说到做到。”
“行。”周闲喜滋滋地收起计划表,“那我们这个寒假就从滑雪开始执行。”
“周闲。”
“嗯?”
“万一……”姜容与抬起脸,问他,“我是说万一,我们没能考进同一所学校呢?”
周闲想了想,才认真回答:“那也没关系,你可千万别因为我故意不选好学校。你尽管高飞,我也不会掉队的。”
“那万一我们分开了……”姜容与努力保持着笑容,“你也要一直努力下去,我们在最高的山顶会合。”
“没问题。”周闲拍拍自己的胸脯,“我擅长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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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确很擅长爬山。
周闲第一个到达山顶,俯瞰村庄全貌时,记忆又产生了奇妙的融合。
即便已经过去好几年,但是这里的外观变化不大,经济发展改善的只是房子里面的陈设。
这种感觉会不会就像久别重逢?
即便两个人外表变化不大,内心的房间却早已经过了新的装修粉刷。
大家笑着说:好久不见。但其实都已明晰,这次再别,大概好久之后也不会再见了。
因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你步速怎么这么快?”章扬紧跟着爬了上来。他走到围栏边,双手放在嘴边,大声喊道:“我赢了!周静芒是笨蛋!”
还在努力向上攀爬的周静芒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赢的人是我。”周闲忍不住提醒他。
“你不算。”章扬放低了声音,“我主要是为了赢路岩。”
周闲表示理解,如果姜容与也在,他一定也会拼尽全力要赢。
“女朋友在场,输了多没面子。”章扬又补了一句。
周闲回想起另一个叫江浸月的女孩子,忍不住拆他的台:“我看那个女生一点儿都不介意自己的男朋友输赢。”
章扬耸耸肩:“虽然是这样,但我在乎。”
而且周静芒知道他在乎,所以嘴上吐槽着他的幼稚,但还是会包容他,全力支持他去做想做的事。
然后路岩呢,他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并不在乎自己是输是赢,所以就安然地陪在她身边,和她静静感受一起度过的每分每秒。
所以,周闲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章扬和路岩能在多年后,与曾经错失的女孩重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归结于他们一直处于同样的频率。
在同一个频率里游弋,再遇的概率本来就很大。可是他和姜容与……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频率,是自己硬要钻进她的世界里的。
尽管老周离家后,也听了不少诟病自己身世的话,但周闲从未自卑过。他对“穷苦”之类的形容词无感。相反,他觉得自己活得自由自在。
哪怕是穿着租来的西装去看姜容与的演出,哪怕是被她强行带到自己衣着优雅的母亲面前,接受对方不悦的打量时,周闲都从未产生过自卑的心理。
是哪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姜容与根本不属于一个世界?
是一通电话。
寒假,他们相约去滑雪,姜容与的滑雪技术很不错,周闲虽说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滑雪,但是因为运动能力强,很快就上了道。
反观非要跟着一起来的余梓宁和沈查,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两个人简直是来比赛谁摔的跟头多的。姜容与那么温柔的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更别提最爱幸灾乐祸的周闲了。
就是这个极为欢乐的时刻,姜容与的妈妈打来了电话。
因为头上戴着很厚的帽子,她开了免提。
“喂,妈妈。”
对面一个严肃的声音道:“你在哪儿?”
“滑雪场。”担心妈妈生气,姜容与主动说道,“今天的小提琴练习我已经完成……”
“容与,你的分寸感还在吧?”
“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提醒你,别为了一些过客,耽误自己的前程。你的签证……”
姜容与及时关闭了免提,她慌张地看向周闲,发现他嘴边的笑容消失了。
“高中毕业后,我要出国参加一场比赛。”回去的公交车上,姜容与轻轻向他解释,“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计划好的。”
很小的时候,姜容与已经在为灿烂的人生谋划。
而他呢?他蹲在房间的角落里,祈求客厅争执不休的父母不要再吵了。
再大一点,姜容与踏上计划中的梦想征程。
而他,和妈妈一起坐在外婆家,解释为什么他的爸爸无缘无故消失了。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从外婆家离开时,他在楼道里问神色黯然的妈妈。
她苦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后来,姜容与频频登上华丽的舞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被赞美和艳羡。
而他,因为种种恶劣的事迹成功将自己包装成了家长、老师、同学眼中的小混混,不务正业,不好惹,不应该靠近。
尽管当时周闲故意装作云淡风轻,他扭头笑着对她说:“那你一定要拿个大奖回来,为国争光。”但他心里真正想的是,所谓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大概就是用来形容他和姜容与的吧?
姜容与审视着他,半晌后垂眸道:“不行的,周闲,如果我太努力,恐怕就回不来了。”
沉浸于失落中的周闲并没有深层分析这句话的意思,不过都不重要。至少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是的,哪怕后悔,但周闲认定,放开姜容与是对的。假设时光倒流,他依然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所以下次考试,你们班赢了吗?”
周静芒的问话打断了周闲的思绪,他回过头,看到大家已经都上来了,正一致地望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没有。”
“啊?”章扬追问,“又输了?”
“不是。”周闲故作神秘地停顿了下,才说,“和理科一班打了个平手。”
“哇!”周静芒感叹,“那也很厉害了!”
当时他们可不那么想,仍然郁闷得不得了。想想也是,大家都铆足了劲儿努力往上爬,本来以为自己稳赢了,结果到了目的地一扭头,对手跟自己步伐一致。
不过即便如此,理科一班和文科三班的班主任还是乐开了花,校领导们也深感欣慰,在升旗仪式上把两位班主任好一通夸奖——
“小胡老师和小马老师不愧为同一所大学出来的优秀毕业生,两个人虽然都是第一次担任班主任这个职务,却深谙管理之道。眼见两个班的学生在你们的带领下越来越优秀,我作为校长非常骄傲,接下来的一年是最重要的一年,希望你们再接再厉,继续做高三年级的领跑战将,冲刺高考!”
周闲当场再现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别人都只顾着笑,反倒是路岩突然领悟到了什么:“所以你们两个班的班主任是大学校友?”
周闲瘪瘪嘴:“何止是校友,我们也是快毕业的时候才知道,胡哥跟小马是劲敌,两人自大学开始就明争暗斗,结果造化弄人,毕业后两人硬是谁也没甩开谁,进了同一所高中任教。大概也是因为这层恩怨关系,所以对于我们两个班比赛,他们才表现得那么热衷。”
“别的班主任没有效仿你们吗?”江浸月也忍不住出声问,“这么好的激励办法,应该大力推广。”
周闲得意地扬扬眉:“他们想比也不敢比啊!理科一班有周雨桐和宋颀两个学霸坐镇,我们班就更不用说了,姜容与原先成绩那么好,在我们班也只能排到第三。所以,不是谁都有资格参赛的。”
“所以……”章扬突然话锋一转,“你是因为什么样的对手,才选择退出了姜容与的人生?”
山顶的风微凉,静谧中传来几声婉转的鸟鸣。周闲无奈地垂眸:“你们对我的故事可真执着啊,那我可要提醒你们……”
他转开脸,目光放远,落在绵延起伏的山间,幽幽地说:“不是所有美好的故事都有美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