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侧写师(全3册)

第四章 精神病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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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发第三天,公安部刑侦局受S市公安局的请求派遣的特勤小组Z小组抵达了S市。

当郑岩一行人走出车站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肤色黝黑、身材矮小,穿着警服的男人站在出站口,手里随意地举着一张A4纸,上面写着郑岩他们几个人的名字。这个男人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但大部分时间,他的目光都在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儿身上流转着,不时露出羡慕的神情。

郑岩走到这个人的面前,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男人看了一眼郑岩,突然“啊”了一声,后退了一步,手摸向了腰间。

“别紧张,我不是凶手。”郑岩连忙举起手,指了指男人手里的A4纸,笑道,“郑岩,Z小组犯罪侧写师。”

男人愣了一下,目光中充满了怀疑,不过手终于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

郑岩无奈地掏出了自己的证件,丢给这个黝黑的男人,男人这才尴尬地笑了笑,送回了郑岩的证件,手在裤腿上蹭了蹭,握住了郑岩的手,“宋小宝,刑警队的,负责来接你们。那几位,就是杜组长、秦法医和慕警官了吧?”

他松开了郑岩的手,飞快地走向了他的身后,“我来帮你们拿东西。”

郑岩回头看了一眼两手空空的几位女士,又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行李箱,苦笑了一下,“美女到什么地方都有特权吗?”

“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杜丽白了一眼郑岩,跟在宋小宝的身后走进了停车场。

“你们秦队呢?他怎么没来?”上了宋小宝开来的老式帕拉丁,坐在后排的慕雪突然探头问道。

“秦队啊,局里有点别的事,他忙那边呢。慕警官你认识我们秦队?”宋小宝发动车子,好奇地问道。

“嗯,有过一面之缘,经常在网上聊聊天什么的。”慕雪随口应道。

“怎么?又有案子了?”郑岩看了一眼慕雪,回过头,看向宋小宝,问。

“哪有那么多案子啊。”宋小宝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口和他的肤色截然不同的白牙,“舆情处置。”

“刑警队什么时候连舆情处置都得管了?”杜丽愣了一下。

“嗨,本来用不着咱们管,但这事和眼下这案子有点关联,秦队就参与了。”宋小宝无奈地说道,“被害人之前犯过天怒人怨的案子,咱们没找到证据,放了。”

“疑罪从无,这么干没什么问题啊。”杜丽说。

“毛病出在现在人死了,咱们得查是怎么死的,媒体就不干了。”宋小宝叹了口气,“不是我说,就秦队那个脾气,惹谁不好,惹记者,这回可好,那帮记者天天煽风点火,让我们要查这案子,就必须先查那个案子,凭什么一个作恶多端的人死了,警察就管,被他害死的我们就不管了?”

“那局里什么意思?”郑岩问。

“僵着呢,局长想重启调查,秦队不太乐意。”

“重启调查?”郑岩撇了撇嘴,“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让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闭嘴,还有别的着?”宋小宝反问。

“你信不信,就算重启调查了,最后出来的结果和他们预期的不符,他们还是会闹。媒体啊,”郑岩叹了口气,“在下一件能吸引他们眼球的事出来之前,不会消停的。”

“还是你们上边人看的明白。”宋小宝由衷地说道,“这事我也没辙,让当领导的操心去吧。杜组长,先送你们去招待所?”他回头问道。

“看路。”杜丽连忙提醒道,想了一下,“直接去局里吧,专案组的其他人不是都没事吗?准备准备,先开个碰头会。”

有一个疑问,是她现在必须去解开的,这个疑问不解开,Z小组的工作就无法继续。

S市公安局会议室,当Z小组一行人走进房间的时候,原本有些嘈杂的会议室突然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骤然聚集在了Z小组的身上,确切地说,是郑岩的身上。对他身边三个姿态各异的靓丽警花,这些人却视若无睹,继而是如蚊蚋般的低语。

“怎么是他?”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他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所有的议论都在围绕着郑岩展开,专案组的每一个人都看过那张照片,都知道,眼前的郑岩就是照片上的那个人。

刑警队的副队长孙伟偷偷瞟了一眼郑岩,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不悦,却也同样看不出其它的任何一种情绪。从进入会议室开始,他就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然而,其他几个女孩子脸上的表情可就不那么友好了。

“都他妈给我闭嘴!”在她们发火之前,孙伟低吼了一声,脸色不善地看着与会的警察们,会议室里的人们愣了一下,瞬间安静了下来。

“宋小宝,秦队呢?那边会还没开完呢?这都什么时候了?就这么把部里的专家晾在这,合适吗?”孙伟大大咧咧地说道,“赶紧催催去。”

“不用了。”伴随着这个声音,一个身高只有170公分左右,身形瘦削却又不失健美的短发警察出现在了会议室门边,他径直走到会议桌的尽头,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这是我们队长,秦双。”宋小宝连忙在郑岩几个人的耳边低声说道。

“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几位是公安部Z小组的人,我身边的这位,是组长杜丽。”秦双说。

杜丽点了点头,冷冷地说道,“大家好,Z小组组长,犯罪心理研究员!”

“这位,是法医秦玲。”秦双指了指秦玲。

秦玲只是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这位,是痕迹检验专家,慕雪。”秦双又指了指慕雪。

“你们好。”慕雪微微一笑。

“至于这位,想必大家不陌生了。”秦双颇有些玩味地看着郑岩,“郑岩,犯罪侧写师。”

郑岩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对于那些看向他的,或怀疑,或好奇的目光,浑不在意。

“他们这次来,是协助我们侦破丁一晨死亡一案的。”秦双刻意加重了“协助”二字的语气,目光冷冷地在在座的警员身上扫过,“我知道你们在怀疑什么,案发当时,郑警官正在另一个城市侦破一宗凶杀案,他和本案没有直接关系。”

郑岩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到了秦双的身上,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却让他感觉并不那么舒服。没有直接关系,但并不排除间接关系,而“协助”这个词更让他感到,秦双对他们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这是一个有意思的警察,一个对他们的到来并不太欢迎的警察。

他并没有点破秦双的小心思,这种待遇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受到了,而秦双对于郑岩的目光也选择了视而不见。

“杜组长,请您指示下面的工作!”秦双严肃地说道。

“指示谈不上。”杜丽笑了一下,“刚才您也说了,我们只是提供协助,并不主导本案的侦破。关于本案的基本情况,我们在来的路上已经了解了一些,我想知道,现在调查进展的怎么样了?”

“宋小宝!”秦双喊了一声。

“到!”宋小宝连忙站了起来。

“你给杜组长他们介绍一下情况。”

“是!”宋小宝翻动着笔记本,说道:“死者丁一晨,某个涉黑团体的组织者。根据案发现场的情况,我们初步推断与劫财有关,目前确认的侦查方向有两条。第一是死者的马仔王杰,此人担任丁一晨的保镖和财务总管,案发之前,曾与死者发生冲突,案发后,王杰失踪。鉴于死者的银行卡被盗,我们推断凶嫌可能知道密码,王杰有重大作案嫌疑,我们正在全力寻找他的下落,最后一次有人见到他是案发当晚,他和朋友一起吃了饭,饭后独自回家,之后就没人见过了,对了,他家和丁一晨遇害的现场非常接近。同时,我们也对死者的银行账户进行了密切监视,一旦有异动,我们能确保在第一时间采取行动,目前还没有发现。”

“第二条方向。”宋小宝看了一眼秦双,“是秦队亲自确认的。根据现场形态和死者遗留在房间里的物品,秦队认为,死者有同性恋倾向,且热衷于**主仆游戏,应是死于游戏中的意外。他的伴侣可能策划了这场意外,死者死亡后,此人盗走了死者的财物。但是,从目前的调查来看,没有确凿证据表明丁一晨是同性恋。”

宋小宝合上了笔记本。

“就这些?”郑岩百无聊赖地转动着手里的笔,讶异地问道。

“暂时就这些。”宋小宝说。

郑岩看了一眼秦玲,又看了看杜丽,想了想,说道:“秦队,麻烦你安排一下,我们要对死者的尸体进行复检。另外,将所有证物准备一下,小雪,提取证物上的痕迹,今天晚上之前,完成这些工作。”

他不动声色地说完,才注意到S市局的人看向他的目光中除了怀疑,又多了一些敌意。而秦双的目光却在郑岩和杜丽的身上回转了几次,欲言又止,似乎在怀疑,谁才是Z小组真正的主事人。

“按他说的办吧。”杜丽微微一笑。

“你也太直接了。”S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杜丽略带些责备地说道,“虽然重新检验尸体,勘验物证是我们工作的基本程序,但是你那么直接说出来,摆明了是对他们工作的否定,这很容易给我们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有吗?”郑岩看了看正换上解剖服的秦玲和正将物证摆上桌子的慕雪,问道。

秦玲和慕雪谁也没有说话,但她们脸上的表情已经告诉他,她们的想法和杜丽一样。

“那就算是吧。”郑岩嘿嘿一笑,“没发现他们根本不欢迎我们吗?那还讲什么情面。”

“嗯,这一点我赞成郑大哥的决定。”秦玲说,“老师说过,咱们Z小组参与的案子,就没有给别人打下手的说法,必须掌握案件侦办的主导权。”

“你就别跟着添乱了!”杜丽微微皱眉,看着郑岩,“你这几个月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发生了什么?”

“大变样?”慕雪玩味地看着郑岩,恶趣味地说道。

郑岩连忙举手投降,及时转移了话题,说道,“你们觉不觉得S市局的人好像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什么意思?”慕雪停下了手上的工作,问道。

“看起来,他们掌握了很多线索,和死者发生过冲突,又知道他银行卡密码的马仔;创口表现为自杀的形态;现场将死者指向是同性恋的物证。但是,却没有一条真正有价值的线索,足迹,指纹,其他人的痕迹,这些可以作为证据的线索,统统没有。他们也按照所掌握的线索去查了,可是迄今为止却毫无发现,这说明了什么?”郑岩问。

“这能说明什么?”杜丽不解地看着郑岩。

“第一。”郑岩竖起了一根手指,“有人清理过现场。”

“这还用你说?傻子也能看出来吧?”杜丽笑了一下。

“那问题来了。”郑岩也笑了一下,“假设死者真的是同性恋,他真的死于伴侣的设计,然后他的伴侣盗走了他的财物,清理了现场,你觉得,他会留下那些明示了丁一晨性取向的东西吗?”

三个女人愣了一下,低下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同性婚姻在我国并没有被纳入合法范围,与之相匹配的,是传统文化中对同性恋的鄙夷,轻视,抵触,甚至是极为严苛的惩处。

可以说,同性恋群体在我国是一个边缘群体,同性恋人群永远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将这段禁忌的爱埋藏在最阴暗的角落,一旦暴露,就会被周围的人彻底孤立起来。

“你们想得没错。”郑岩叹了口气,“丁一晨如果是因为这件事死亡的,他的伴侣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隐藏这条线索,而不是引火烧身。小雪,你要做的,就是验证我的推测,同性恋现场是伪造的。”

“第二点。”郑岩接着说道,“假设,我们排除了丁一晨同性恋的问题,目前,嫌疑人就锁定在了他那个马仔的身上,那么,这起案子就极有可能是报复和抢劫杀人。玲子,你要做的就是验证我的这个推测,查明凶手是怎么杀人的。”

“看来,这个案子,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容易啊。”杜丽嘟囔了一句。

“当然没有。”郑岩深吸了一口气,帮着秦玲将尸体抬上了解剖台,“凶手很聪明,不仅知道擦拭痕迹,还知道给我们挖坑,诱导我们的调查。注意,我说的是诱导,不是误导,他希望我们按照他的方向查下去,而不单单是走错方向。”

“他在挑战我们?”杜丽猛地抬起了头。

“我不想这么说,但是……”郑岩低下了头,低声说道,“他可能真是这么想的。”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一部手机,手机上是在现场发现的,他的照片,“如果这不是巧合,那他要挑战的人,是我。”

杜丽的脸色变了变,良久,才斟酌着说道,“你想太多了,这也许,只是一个巧合。”

不要再有这样的挑战了,加诸在你身上的痛苦已经足够多,你背负的愧疚已经足够沉重,这些,本不应该由孱弱的你来承担。

“但愿吧。”郑岩笑了一下,目光有些犹疑。

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上一次的挑战,我杀死了最亲近的人。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不想。

由于此前S市公安局的法医雷米已经对丁一晨的尸体进行过解剖,秦玲的工作进展的非常顺利。她仔细地观察着死者的体表,用尺子不断地测量着,不时在本子上记录下一些关键的数据。

她并非不相信雷米的数据,只是,她想用自己的双手帮助郑岩,减轻他肩上的负担。也许她什么也发现不了,但至少,这样她的心里能好受一些。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吧。

当看到那几处贯通伤的时候,她思考的时间稍长了一些,随后在本子上画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怎么,有问题?”看到秦玲的举动,郑岩连忙凑上去问道。

“想不通而已。”秦玲说,“雷法医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法医,我上学的时候还上过他的课。但是这几处创口,贯通伤,绝对不可能是自杀试切造成的。”

“雷法医不是做出了结论,是他杀了吗?你还纠结这个干吗?”杜丽不解地问。

“因为我是法医啊。”秦玲耸了耸肩,正色道:“我不能带着任何主观倾向进行尸检,必须根据创口形态和现场形态做出判断,而不是在初次尸检的时候就去验证别人的推断。”

“说得好啊。”没等郑岩说话,一个柔和又充满了磁性的嗓音就传了过来,解剖室的大门推开,一个三十多岁,略显发福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雷老师!”秦玲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小秦,真没想到啊,几年不见,你都是部里的特聘专家了。”进来的人正是负责对丁一晨进行尸检的法医雷米。

“那还不是雷老师你不愿意去,要不然哪轮得到我啊。”秦玲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我这脾气,到那地方也干不了啊。”雷米哈哈一笑,正色道:“说正事吧,我们都知道,自杀的人通常会有试切的举动,所以会在尸体上留下试切创,但是,像这种造成贯通伤的试切创,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也正是根据这一点,再结合现场形态做出了他杀的结论。”

“嗯。”秦玲点了点头。

“雷法医,我请教个问题。”郑岩突然抬起头,看着雷米,“他身上这些伤口最后会造成什么结果?”

“很短时间内,他就会失去行动能力,如果得不到有效的救治的话,他最终也会因为失血性休克死亡。”雷米想了想,说道,“胸腹位置的十三刀,不仅刺穿了他的胃、肺叶,部分肠子也被切断了。”

“那,一定很痛苦吧。”

“你说呢?”雷米看着郑岩,反问道。

会是那样吗?郑岩闭起了眼睛。

那个寂静的夜晚,你本应已早早睡下,可是有人敲响了你的房门。你虽然不太情愿,可来的那个人是你信任的人,而且,他在这个时候来,必然有着非常重大的事情。

你打开了门,迎接你的却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他不分青红皂白地在你的身上乱刺。

不,不对。

你虽然和他发生了争执,可那只是你一时的气急败坏。你信任他,你需要他,所以你对他很好,你给了他荣誉、财富、地位,还有女人,而他,也对你忠心耿耿,绝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就对你下手。

他很清楚,有你在,他才能保住现在拥有的一切。

杀你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对你有着刻骨的仇恨,他要不断地挥舞匕首才能发泄这股怨恨。

你曾经做过什么?

你感到力量在流逝,剧痛让你无力反抗,甚至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你试图用双手捂住伤口,阻止血液的流逝,可是,那没有给你带来任何的安全感,死亡正在向你慢慢走来。

你眼睁睁地看着他剥光了你的衣服,将那个代表羞耻、侮辱的东西插入了你的肛门。你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是还要等多久,你不知道,你真希望他能痛快地结束你的生命,可你更希望,自己能报警求救。

你用那把匕首切断了自己的颈动脉,结束了难以忍受的羞辱和痛苦。

你并不惧怕死亡,也不恐惧疼痛,你只是,难以忍受在将死的时候还要失去一个男人的尊严。

“郑警官的推测很有道理。”雷米点头,“对于秦队长把调查方向放在‘同性恋’这事上,我是反对的,丁一晨的肛门括约肌没有陈旧性损伤。不过你说他最终还是死于自杀,这点,我不怎么同意。”他摇了摇头,突然走到秦玲的身后,伸手抓住了秦玲握着解剖刀的右手,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小心。”郑岩变色道。

“没事。”秦玲却说道,“雷老师是想说,自杀的假象就是这样造成的。还有这样。”她转身,反握着解剖刀,刀尖点在了雷米的胸口上。

“你看,小秦这孩子,就是这么有天赋。”雷米哈哈大笑道,“我还得提醒你们一下,我们到案发现场的时候,被害人的手非常干净。”

“干净?那怎么可能?”郑岩愣了一下,“他应该有过要止血的举动,手上起码得有血迹吧?”

“所以,当然是有人擦过了。”雷米摊了摊手。

“为什么要擦手呢?难道……”郑岩突然转过身,急迫地问道,“小雪,你那边有什么发现?”

“S市警方的鉴定没有问题。”慕雪拢了拢额前的头发,说道。郑岩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失望的神色。

“但他们的结论很有问题。”慕雪微微一笑。

“你能不大喘气么?”郑岩硬生生憋住了要吐出口的脏话,说道,“有什么问题?”

慕雪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这才说道,“这些书籍、光盘上的确发现了死者的指纹,但是并不多,只有几枚,说明死者并不经常翻阅或者观看,这与书籍的旧损程度明显不符。尤其是这张光盘,播放的痕迹就更少了。所以我的结论是,这些东西不属于死者。”

“果然!”郑岩点了点头。

按常理推断,在被刺的那一瞬间,遇刺者会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伤口,手上不可避免地会留下血迹,更不用说丁一晨被刺了十三刀了。

凶手为了伪造现场,擦拭过丁一晨的双手,但他一定不会想到,这个小小的疏忽,会让警方从迷雾中走出来,找到真正的方向。

“我觉得……”郑岩小心地思考着措辞,“我们应该调整调查的方向,真正的凶手是一个对丁一晨无比怨恨的人,最好去查一查,他都惹过什么人。”

“他是黑社会,惹过的人肯定不少,要杀他的人,也不会少。”杜丽说。

“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利益争夺。”郑岩说,“是那种刻骨的仇恨,他一定剥夺了对方最珍贵的东西,那是什么呢?”

他的目光在那些物证上一一划过,**,色情漫画,色情光碟。

一道光像一道闪电在他的眼前滑过,他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光里隐藏的信息。

是性!

这些东西无一不在向警方**裸地展示“性”这个通常让人难以启齿的话题。无论是雷米的尸检还是慕雪的物证鉴定,都说明丁一晨并不是同性恋,过往的资料里更说他是一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人,凶手刻意将他装扮成是同性恋的样子,显然别有用心。

是想剥夺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还是想改变他的性取向?

他曾性侵过一个女人,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凶手会不会也是个女人?

只有女人在复仇的时候才会不顾一切,复仇后却又能迅速冷静下来,布置现场。

“寻找被他性侵过的女性!尤其是扬言要报复他的女性!我记得,接咱们来的那个宋小宝说过,就在半年前,他还做过一件非常过分的事情吧?”

“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不会真把自己当成神探了吧?”

“要我说,他现在还是嫌疑人呢。”

“也不知道上头是怎么想的,这个案子,我们自己完全能处理,方向明确,嫌疑人清楚,干嘛叫他们来跟我们抢功啊?”

S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办公室,几名刑警凑在一起,不满地议论着那场会议。

“一上来就去重新尸检,还要勘验物证,摆明了是不信任我们。”刑警副队长孙伟点燃了一支烟,不满地说道。

“别在这抽烟。”他身边的警察连忙说道,悄悄看了一眼秦双的办公室,“头儿不喜欢有人在办公室抽烟,你不是自己找麻烦吗?”

“头儿?”孙伟冷笑了一声,“论资历论能力,怎么想,也应该让别人来当这个队长。”

“这话你可别让头儿听见。”劝阻他不要抽烟的警察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看了看秦双的办公室,见里面没有任何的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瞧把你吓的。”孙伟嘿嘿一笑,掐灭了烟,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猜,那个叫郑岩的,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说,是个什么侧写师吗?”一名警察说道。

“犯罪侧写师。当然没那么简单。”孙伟表情严肃了起来,“我托关系打听了一下,这个郑岩可不简单啊。”他故作神秘地停顿了一下。

“怎么个不简单?”身边的警察恰到好处地问道。

“他杀过人。”孙伟严肃地说道。

“切!”办公室里传来了一片嘘声,“整天和凶杀案打交道的,杀个把人不是啥大事吧。”

“不。”孙伟说道,“我听说,他在办案的时候杀了一个同事,后来还被鉴定为有精神病,被关起来好几年。没想到,出来后又回到了警察队伍。那个杜组长,听说本来是他的心理医生,上头安排他们两个搭档,你们不会不懂什么意思吧?”

“啥?上面找了个精神病来帮我们破案?而且还是个随时可能对身边人下手的神经病。”他身边的警察脸色变了变,滕地一下站了起来,“不行,这事咱们得跟头儿反映反映。”

“有用么?”孙伟不屑地笑了笑,“你别忘了,秦双一看到那张照片就说过不用调查他了,他们俩肯定认识。你觉得,秦双会不知道这些事?咱们这些当小弟的,老老实实听领导的安排就是了。不过,”他一口一个“秦双”,语气中毫无对高他半级的刑警队长的尊重,末了嘿嘿一笑,“我看到雷法医去解剖室了。”

“呵!”几名警察会心地一笑,其中一人说道,“雷法医虽然脾气好,可是在局里可是出了名的犟牛,敢质疑他,这群人有的受了。”

“都干嘛呢?不用工作了?”秦双冰冷的声音让这几个人打了个寒颤,匆忙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别以为上边派人来了就没我们什么事了,这案子,是我们的,谁也别想抢走。”秦双冷笑了一声,“你们几个,去把丁一晨的资料给我找出来。我记得,分局有一宗**案,他也涉嫌参与了吧?去把那份资料给我找来。”

十分钟之前,秦双接到了杜丽的电话,电话中,杜丽建议S市公安局调整对丁一晨一案的调查方向,重点调查与丁一晨发生过关系的女人,这个女人可能是遭到了丁一晨的强暴,也可能是被丁一晨始乱终弃。

无论是哪种结果,那个女人的一生都毁在了丁一晨的手里。她特意提醒秦双,重点查一下半年前丁一晨涉嫌的那个案子。

至于依据,杜丽说,这是郑岩的分析,他认为留在现场的同志漫画、影视作品以及对丁一晨的性侵犯除了误导警方调查同性恋一事之外,都表达了一种强烈的诉求,凶手希望丁一晨的性取向是这样的。

那样,他就不会去侵犯女性了。

“可是,为什么不是表明嫌疑人就是同性恋呢?”

“因为,真正的同性恋会极力隐瞒这个事实。”面对秦双的疑问,杜丽这样说道。

放下电话,秦双思考了很久,最终决定接受Z小组的意见。至于半年前的那个案子,那时候他还没调到S市,具体案情他也不是特别清楚。

晚餐安排在了市局的招待所,招待所的位置距离市局的办公楼很近,步行只有几分钟的距离。这让郑岩有一种感觉,这个案子给了S市公安局莫大的压力。

“舆论压力很大,虽然做了辟谣,但雷法医在现场说了那么一句话,这帮记者就盯着这句话不放。”负责带路的宋小宝叹了口气,“头儿是从外地空降过来的,跟本地的媒体不熟,脾气又太臭,当场惹了记者,那些人,正愁没理由找麻烦呢。”

“宋小宝,说什么呢?”身后传来了秦双的声音。

郑岩回过头,就看到秦双脸色铁青,手里抓着一张报纸,那张报纸皱皱巴巴,不知此前接受了怎样的**。

“头儿,我什么都没说,你肯定听错了。”宋小宝连连陪笑道。

“再让我听到你胡说八道,我就申请把你调到经文保处去养老。”秦双说着,将手里的报纸扔进了垃圾桶。

那一瞬间,郑岩注意到,那上面是秦双的大幅照片,照片上,他一脸怒容,向身后人喊着什么。

“谁给你的权利,向人民大吼大叫?”

照片上,配着这么一行话。

“杜组长,你要我们查的事,有眉目了。”秦双快走了几步,和杜丽并肩而行,“大概在半年前,丁一晨涉嫌参与了一桩**未成年少女致其死亡的案子,最终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女孩儿家属对警方的处置极为不满,曾扬言要对丁一晨展开报复,并对他进行过多次骚扰。”

“那案子是怎么样的?”郑岩问。

秦双瞥了一眼郑岩,却对杜丽说道,“你看过成人电影吧?就是那种虐待的电影。案子发生在丁一晨名下的一家酒吧,当时几个人劫持了路上放学的十六岁女孩儿刘某,对其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虐待,最终导致女孩儿下体崩坏,大出血身亡。”

“捆绑,殴打,肛交,**等性器具的使用?”见秦双没有详细叙述的意思,郑岩问道。

“你能想到的,和你想不到的。”秦双再次看了一眼郑岩,脸色有些难看,“你有兴趣的话,我们那里有一张光盘,那群混蛋录下了全过程。”

“后来呢?”郑岩问。

“分局当场抓捕了那十三个人,因为案发现场在丁一晨的酒吧,他被要求协助调查。那十三个人一口咬定丁一晨也参与了这件事,但是只有他们的口供,没有其它证据。而且事后查明,那十三个人是和丁一晨对立的一个团体组织的人,所以,他被无罪释放了。”秦双说。

“你信么?”慕雪皱着眉,问道。

“你觉得我会信么?”秦双的眼睛里莫名地燃起了一团怒火,“案发当时,丁一晨就在酒吧里,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但却没有阻止。我也是刚刚知道,当时分局的人调查显示,丁一晨对未成年少女有一种变态的需求,他没参与这件事,怎么可能?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丁一晨被释放后,被害人的家属多次到分局闹事。”秦双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家属觉得丁一晨肯定参与了这件事,要求警方严惩,警方对丁一晨的释放也被他解读为是我们收了好处,扬言要报复他。”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人也许就是我们要找的人?”郑岩问。

“不太可能。”秦双摇了摇头,“案发后,我们调查过这个人,他已经60岁,身体孱弱,不可能是丁一晨的对手。”

“不要小看一个人的潜能。”郑岩笑了笑,“美国人梅尔龙十九岁参加越战,被流弹击中,下肢瘫痪,此后十二年都靠轮椅代步。直到有一天,他碰到了三个劫匪,这三个劫匪放火烧了他的轮椅,梅尔龙拼命逃跑,直到跑完一条街,才发现自己不仅能行走了,甚至连奔跑都没有问题。报纸也曾报道过,一位母亲在楼下发现自己的儿子坠楼,就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接住了儿子,母子平安,有人计算,当时这位母亲的速度已经打破了百米世界纪录。”

“在危险、恐惧、愤怒之下,人的身体所能爆发出的潜能是你无法想象的。”郑岩说。

“你还说过凶手应该是个女人呢。”秦双看着郑岩,嘴角带着一抹揶揄,“而且,他有不在场证明。”

他浑身**地瘫倒在**,身下的床单已经被汗水浸透,可他却一动不动。身边的少妇睡的正熟,听着她均匀的呼吸,他却感到无比的厌恶。

他费力地转了转头,这个简单的动作却牵扯着他浑身的神经,酸痛无法抑制地蔓延,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十分钟前,他在女人的身上再次完成了喷射,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今天的第几次了。直到确认他再也不能再来一次,女人才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尽管疲惫不堪,他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他痛恨现在的生活,痛恨身边的这个女人,痛恨这具身体,但他无能为力。

他要活下去,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这些离不开这个女人的帮助。

当目光落在床边的一张照片上时,他空洞的双眼中多了一些色彩,“我一定会把你拉下神坛的,一定。”

他嘴唇翕动,无声地说道。

郑岩双手扶着马桶的边缘,双膝无力地跪在地上。

他用力晃了晃头,一阵眩晕不可抑制地袭来,胃里霎时间传来一阵翻涌,哇的一声,他再次吐了出来。

吐完了这一口,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马桶里绿色的呕吐物,刺鼻的味道让他一阵阵恶心。他拽过一截卫生纸,擦了擦嘴角,想按动抽水马桶的开关,却感到浑身酥软,使不上力气。

郑岩无奈地笑了一下,干脆靠着马桶坐了下来。

晚餐进行的并不愉快,郑岩注意到,除了怀疑之外,这些人的目光中又多了戒备和恐惧。他们在害怕什么?郑岩无从得知,但是这些人显然不怀好意。几杯酒下肚后,当他们看到郑岩目光迷离时,便开始了“善意”的劝酒。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饭店,回到房间的。

幸好,玲子要和雷米叙旧,研究卷宗,并没有参加招待宴,对于重口味的雷米,就算是S市的这些刑警似乎也有意离得远一点。

在一阵口干舌燥中,他惊醒了过来,大脑恢复了一点理智,松了口气,然后,他竟再也睡不着了。

想起秦双提到的那张光盘,他打开了电脑,将视频拷贝了进去。接下来的时间,于他却是一段无法逾越的煎熬。

迷离的灯光,嘈杂的喧嚣,间或夹杂着女孩子恐惧的尖叫,男人的低吼。

一个身着校服的女孩儿,十几个面目狰狞的大汉,长达六个小时地狱般的折磨。

直到女孩儿的身上充满了秽物,下体汩汩地流出鲜血,气若游丝,这些人却并没有为一个生命的流逝感到任何的恐惧和不安,反而一阵阵惋惜,感叹自己得到的机会太少了。

“可惜了,还想好好****呢。”一个人意犹未尽地说道,找来了几根木棍,插进了女孩儿的下体。

摄像的人很有技巧,将整个过程拍摄的有如一部A片,可郑岩却提不起任何的兴致,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双手用力握拳,关节都泛出了青色。

这些人,统统该死。

从始至终,录像里没有出现丁一晨的身影,可是这段录像并不完整,中间中断了一部分,郑岩相信,就是在那段时间,丁一晨对这个女孩儿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他想了想,拨通了秦双的电话。

“喂?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了秦双迷糊的声音。

“是我,郑岩。”郑岩极力压制着怒火。

“郑警官?这么晚了,什么事?”秦双的语气中满是疑惑。

“那件事,酒吧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们就没有对它采取措施吗?”郑岩声音冰冷。

“酒吧查封,丁一晨拘留,可是……”秦双犹豫了一下,“丁一晨缴纳了足够的罚金,我们又没有足够的证据。”

“所以,有钱,就可以逍遥法外,是吗?”郑岩无力地扔下了电话。

“郑警官,我们也有苦衷。”说完这句话,秦双等了半晌,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喂?郑警官,你还在吗?”

“谁啊?”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女子含糊的声音,郑岩觉得有些耳熟,可是现在,他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事。

“是郑岩,对我们处理丁一晨的事好像不太满意,睡吧。”秦双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郑岩躺在**,看着天花板,他突然对这个案子彻底失去了兴趣。法律不能审判的人,终应得到应有的惩罚,无论它来自谁,来自哪里。

他对自己萌发了一股无法遏制的厌恶,甚至想将灵魂吐进马桶,随水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