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侧写师(全3册)

第十三章 塑像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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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注意过每天生活着的这个城市吗?

嘈杂的清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老者猝然倒地,过往的人群却视而不见,肩头还背着沉重书包的少年上前扶起,却再也没能离开;寂静燥热的中午,幼儿园的老师细心查看着不肯入睡的顽童,用手中的针耐心地教育着他们;街道派出所,一对中年夫妻旁若无人地厮打着,女人已是伤痕累累,民警耐心地劝说着他们回家调解,一切应以家庭为重;庄严喜庆的主席台,一年成功劝阻了百对离婚夫妻的民政工作人员骄傲地接过了奖章,她不知道,这些人的婚姻也许真的并不幸福;20年前的患者突然闯入医生的家中,因一口烤瓷牙在20年后变黄,乱刀砍死了当年的主治医生,人们却一片欢呼,众口一词庸医害人,却从没想过,什么样的烤瓷牙能够坚持20年不变色,更没想过,即便人人自危,那些着白衣的天使依然微笑着面对他们的病人。

而原本应以事实为依据,秉承“告知真相、独立正义、最小伤害、监督曝光”准则的媒体在这个时候却早已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他们开始制造矛盾,臆造新闻,他们喜欢拿平民杀城管被判死刑来抗议制度的黑暗,却丝毫不肯提及他们口中的这个“被害人”杀了多少人。

他们**裸地、丝毫不加掩饰地吃着人血馒头。竭尽所能地捏造着各种误导性的标题,无论当事人的行为是否与其所从事的职业有关,都一定要给他们打上行业的标签。无论被害一方是否有过错,只要他们处于一种特殊的行业中,那就一定是他们的错。一片祥和并不能引起人们的关注,只有动乱、血腥、矛盾才能吸引人们的眼球,给这些无良的媒体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

至于一遍又一遍地被揭开血淋淋伤口的当事人,谁在乎你愿不愿意,谁在乎你是生亦或是死?他们黯淡的未来,他们坎坷的前途,谁会有心情去管呢?过了值得被关注的时间,他们在媒体人的眼里,连蝼蚁都不如,至于说他们失去了生存最基本的权益保障,对不起,那是社会和政府的事,和我们媒体无关。

在利益面前,写死个把人,写死几个行业,就算是写出个民族分裂他们也不在乎。他们打着“民主自由”的大旗,干的却都是些营营苟且之事。他们早就忘了新闻学的第一堂课上老师告诉他们的第一句话:社会主义新闻事业应该做党和人民的耳目喉舌。

他们记住的只是手中的笔应该给他们换来最大的名利。

变态的舆论传输着变态的价值观,让这个社会也趋于变态,那些被殴打的医生,得到的不过是被任职单位的辞退,被讹诈的少年因一句“若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去扶他”倾家**产。

人们已经无法再相信法律能够带给他们正义,舆论绑架了这个社会的一切,它用扭曲的虚假的道德审判凌驾于司法审判之上,用谎言捏造的诛心代替着司法的正义。

人们彼此之间失去了信任,失去了热情,只剩下冷漠和事不关己。

也许,只有另外一群人还在努力为了这个社会的正常运行奋斗着。他们知道,如果法律不能被遵守,杀人不再有人管,那么这个社会将再无一个干净的地方。也许现在这个国家还不够好,而他们的存在就是要让这个国家,这个社会更好,至少不能让它坏下去。

凌晨时分,当人们还在沉睡中的时候,一辆没有悬挂任何牌照的货车在S市公安局门前的小广场停了下来,一个身形瘦削,戴着鸭舌帽,将帽檐压得低低的,遮挡了大部分面容的男人下了车。

他的手里提着一把大锤,走到了广场中间竖立着的一座雕像前。那是S市著名雕塑艺术家李玉的作品,也是他的巅峰之作,时至今日,他之所以淡出艺术界,正是因为他再也没能完成自我超越。

男人仰着头,看着这具雕塑,握着大锤的手开始颤抖,面颊扭曲着,狰狞,而又恐怖。他突然抡起大锤,冲着雕塑砸了下去。

寂静的夜里,铁锤与理石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似是雕塑发出的不甘的哀嚎。夜行的人们惊讶地看着这个状若疯癫的男人,当看到他身上那身市政管理的工作服,明智地闭上了嘴。

只是用了不到半个小时,男人就将这具雕塑敲成了碎片。随后也不理会这些碎片,径直走到车厢后,打开了箱门,用工具将一具雕塑从车里卸了下来,摆在了广场的正中央。

这是一具人体雕塑,高度大概在180公分左右,是一个体态完美的女孩儿。然而,她的表情却和她的柔美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她嘶吼着,挣扎着,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痛苦,这种情绪就连坚硬的石膏也无法阻挡,向外散发着,感染着每一个驻足观望她的人,让人们下意识地离她远了些,加快了逃离的脚步。

这具雕塑的造型更是奇怪,她穿了一件长袍,左手持着一个圆盾,圆盾上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女子,只是这女子的一头长发却是一条条伺机而动的毒蛇。雕塑的右手持着一根长矛,这让整个雕塑看起来就像一个女战神。

诡异的是,这具雕塑的一头长发一半是头发,另一半却是一条条恣意扭动的毒蛇。

清晨时分,天刚蒙蒙亮,一个孱弱的身影已经走出了S市公安局,她的手上提着沉重的勘察箱。

“一定要去吗?”跟在她身后的刑警队长秦双一脸的不情愿,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连郑岩都说了,我们根本发现不了什么,现场痕迹已经被那个人彻底抹去了。再说,我们现在又不缺证据给那两个人定罪。”

“一定要去。”慕雪咬牙把沉重的勘察箱扔进了车里,严肃地看着秦双,“我不是为了找到这两个人的犯罪证据。那个人,不管他怎么小心,重新布置现场都会留下痕迹。就算我们找不到,他布置的现场也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一定留有他独特的印记。我的老师对我说过,人是无法超出本性去做某些事的,只要是他设计的现场,一定是符合他的某些性格的。郑岩不就已经发现了他的一些特征吗?我们都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我不相信,他只是凭空思考,我们是实地还原,得到的信息还没有他的多。”

“小雪,你这么做根本就没必要。”秦双耐着性子劝解着,“你和他,你们在同一个部门,你们的关系,大家都知道,他的优秀是没有人能够超越的,这几天下来,这一点我都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你跟他在一起这么久,还不清楚吗?”

“我不是要超越他。”慕雪微微一笑,“我只是,不想再依靠他。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在他身边。”

“你要走?”秦双敏锐地把握到了慕雪话里的潜台词,惊讶地看着她,“我以为,你们只是闹了点小别扭。”

“我想下基层了,就这么简单。”慕雪说。

“郑岩,你说的那个人呢?什么时候给我带过来?”S市公安局招待所餐厅,郑岩刚在座位上坐下来,唐贺功就走了进来。他住的地方离这里不太远,从郑岩住进这里开始,每日的三餐,他就改到这里解决,当然,帐是记在郑岩的头上的,至于最后是谁拿这笔钱,他不在乎,只要不是他拿就行了。

“他没去找你?”郑岩微微皱眉,“我叫吕妍带他去找你的。”

“还说呢。”唐贺功撇了撇嘴,“那小妮子也失联了,昨天晚上都没回学校。要不是看她是班长,平时表现不错,这事我才不给她压着呢。这俩孩子,不会真的在那什么吧?”

说到后来,原本一脸严肃的唐贺功又露出了八卦的神情。

“其实也没什么,都是二十来岁的人,谁年轻的时候还不干点出格的事啊。”唐贺功挤眉弄眼地说道,“不过你得提醒他们俩,别太过分了。像夜不归宿这种事,千万别有下次,咱们学校和别的学校不一样,这你也知道。真捅出来,我也护不住她。”

“说起学校,有点事还得麻烦你。”郑岩说,“我找到的这个人,不是咱们学校的学生,也没经手过正规教育,纯粹是自学成才。”

“哦?”唐贺功来了兴致,“自学都能被你夸上天,那要是经受了正规的训练,还不得真上天啊?”

“这可真说不好,不过他的学籍要是不能解决,那就说什么都没用了。”郑岩摊手。

“这个好办。”唐贺功说,“只要政审没问题,学籍的事包在我身上。实在不行就让他跟在你身边实习,给他安排个课外辅导,报个成人自考什么的,完了直接考公务员。到时候怎么分配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政审问题不大,这孩子是孤儿,养母就是前几天遇害的刘华筝。对打击犯罪这种事,没有比被害人家属更热衷的了。”郑岩说。

“这就好办了。”唐贺功点头,突然换了话题,“你和慕雪怎么回事?杜医生都跟我说了,你们俩好像有什么事。”

“我们俩能有什么事。”郑岩的目光看向了窗外,显然不愿意谈起这个话题。但唐贺功却没有放过的打算。

“你小子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唐贺功嘴一撇,“我知道你不喜欢那孩子,但是当初你既然和人家结婚了,就得对人家好点。这个不用我说,你比我有经验,毕竟我这打了一辈子光棍。我也不觉得问题出在你这边,是小雪自己出了什么事?”

“你这老头什么时候这么烦人了?”郑岩看着唐贺功,“私人生活还用不着你来管吧?”

“别人的私生活我肯定不管。你就不一样了。”唐贺功严肃地说道,“当你面我也不怕说错话,你自己的精神状态什么样你清楚,我要不关心你一下,没准你什么时候又回那个鬼地方去了。你知道我废了多大劲才把你弄出来?”

“我这里什么问题都没有了。”郑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所以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那他也得关心。”杜丽和秦玲一前一后地走进了餐厅,听到郑岩的话,杜丽沉着脸,说,“你和慕雪的关系不仅仅是同事,你们还是夫妻,你们俩的状态直接影响到我们这个团队是不是稳定。”

“杜医生这话说的对。”唐贺功赞同地点了点头,“Z小组是老子我一手创建的,上次就是因为你小子解散,这回你们小两口一起来搞我,你说我该不该关心一下?”

“这事您老人家就别操心了。”慕雪的声音从餐厅门边传了过来。

众人回过头,就见慕雪一脸的疲惫,和秦双一起走进了餐厅,却并没有在郑岩他们这桌坐下来,而是在隔壁找了一张桌子。

“我怎么不操心?”唐贺功眉毛一挑,说道:“搞犯罪侧写的都是神经病,我哪知道你们俩能干出啥事来?”

“我就算干点什么,也不是跟他一起。”慕雪怅然地说道。

唐贺功一愣,看了一眼慕雪,又看了看郑岩,猛地想起了杜丽跟他说过的事。

以往出任务的时候,郑岩和慕雪都是住一间房的。虽然是上边下来的人,但在廉政这事上,Z小组的人都是很自觉的。

但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两个人竟然一人一间房,原本Z小组现在只剩四个人,两间房正好,可现在这么一来,却变成了四个人三间房,平白多出了一间屋子的房钱。

而且,据杜丽所说,来到S市后,慕雪已经不止一次夜不归宿了。虽然没有规定说在出任务期间他们必须在规定期间回到房间,但慕雪并不是个随便的人,她公然夜不归宿就有点奇怪了。

更有一次,杜丽甚至撞到秦双在晚上进了慕雪的房间,直到第二天一早,两个人才一起离开。

慕雪的表现太反常了,这次到S市,大多数时候她都没有和Z小组一起行动,而是和秦双混在了一起。

想到这里,唐贺功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秦队长,你这么干不太地道吧?”

正狼吞虎咽地把一个鸡蛋塞进嘴里的秦双闻言抬起了头,茫然地看着唐贺功,“这怎么还有我的事?”

“你自己干了什么,你不清楚?”杜丽冷哼了一声,“再怎么说,小雪也是郑岩的妻子。”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秦双还是一脸的茫然。

“丽丽姐你说的是以前。”慕雪狠狠地瞪了秦双一眼,让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才说道:“来这里之前,我们已经离婚了。”

“啊?”这次惊讶的换成了杜丽和唐贺功,唯一对这个消息没有感到吃惊的,反倒是年纪最小的秦玲。当然,她一天除了看书做实验就是解剖尸体,对专业以外的一切都没有兴趣。

“什么时候的事?”唐贺功下意识地问。

“为什么?”这是杜丽的问题。

“上月初的时候。”说出了这个藏在心底的秘密,慕雪似乎放松了不少,“至于为什么……”她询问似地看了一眼郑岩,见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才说道,“也没为什么,就是不爱了。两个没有爱情的人在一起,根本就是一种折磨,还不如放手给对方自由。老头儿,我都这么说了,你还担心你的Z小组吗?”

唐贺功一脸的纠结,看着郑岩,“这不像你,我知道你,就算再怎么不爱,你也能演的很爱。”

“老头儿,那毕竟是演的,我也是学侧写的,你觉得他能骗得过我?”慕雪嗤笑道。

“他连自己都能骗过。”唐贺功严肃地说道,“郑岩,到底怎么回事?”

“也没怎么回事。”郑岩轻啜着牛奶,“我有了喜欢的人。”

这句话一出口,除了秦玲依然低头吃饭外,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他身边的杜丽。他们都是知道郑岩的过去的,杜丽的姐姐杜婧,前Z小组的法医,就是郑岩的未婚妻,可惜最后却死在了精神失控的郑岩手里。杜丽对郑岩的感情极为复杂,她恨他,因为姐姐的事,同样因为姐姐的事,她又想代替她守着郑岩,这是在她的家里都得到了认可的。就算是秦双不知道这里的详细情况,但这些天和慕雪接触下来,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些,所以他的目光也盯着杜丽。

“你们都看我干嘛?”杜丽忍不住失笑,“你们不会觉得这事跟我有关吧?对,我承认我是喜欢过他,不过那是曾经啊。再说了,他又没喜欢过我。”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他啊,根本就没法忘掉我姐姐,跟我在一起,不是往他伤口上撒盐吗?”

这句话说完,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慕雪更是眉头紧皱,一脸的不解。只有唐贺功的眼里闪出了精光,“这小子不爱上网,交际圈就这么大点,手机里就那几个电话号,所以,那个人就在你们之间。”

听到这句话,郑岩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一下。

“玲子和郑岩差了十岁,年龄差有点大,再说,这事玲子不可能不跟我说。”唐贺功继续兴致勃勃地分析着,“杜医生呢,其实你嫌疑最大,你这人,从来不爱辩解什么,但这件事,我们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们还有心思吃饭呢?”没等唐贺功分析完,肤色黑得发亮,像个非洲人一样的宋小宝已经冲了进来,“赶紧看看去吧,出事了。”

两个小时前,七点钟的时候,巡逻的巡警们陆陆续续出现在了岗位上。市局广场上突然多出来的雕塑并没有引起行人们的过多关注,但却让这些巡警们感到好奇。这具雕塑没有底座,就放在广场的正中间,实在有些古怪。

而之前的那具雕塑已经损毁,却没有清理,就那么随随便便地丢在了一边。

巡警联系了市政部门,市政部门对这具雕塑的出现也一无所知,但承诺马上安排人来处理。

“那个雕塑,我好像也看到了。”听着宋小宝的汇报,秦双皱眉想了想,看着慕雪,说道,“咱们早上出去的时候,那个雕塑就在那了吧?”

“好像是。”慕雪犹豫了一下,她一门心思都在思考怎么还原现场,找到线索,根本就没注意。

“不过就一个雕塑,你至于吗?”秦双看着宋小宝,一脸的不解。

“不是,队长,雕塑里,有人。”宋小宝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

市政部门的工作人员赶到现场之后,请巡警帮忙联系刑警队,调查一下之前那具雕塑损毁的事,那毕竟是价值百万的东西,上边追查下来,底下这群人谁也没胆子担着。同时调来了一辆吊车,准备将这具莫名出现的雕塑运走。

绳索原本是套在雕塑的腰部的,但是在将雕塑吊起时,绳索却突然滑脱,一下子套在了雕塑的颈部。当时雕塑已经离地面有两米左右,巨大的重力惯性使雕塑猛然下坠,钢索一下子让雕塑的头和身子分离。

“你怎么干活的?”地面指挥的工作人员忍不住冲着驾驶员骂道,对雕塑小有研究的他从来没见过这样一具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雕塑,这绝对是一件价值极高的艺术品。他都想好了,这东西最后肯定也是销毁,那不如自己收起来,将来还能卖个好价钱。可这个驾驶员的失误彻底毁了这件艺术品。

他刚要开口再痛心疾首地骂几句,却见驾驶员目光发直,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雕塑,与此同时,他身边的人也呼啦一下子散开了,面露恐惧地看着他的身后。

他的嘴角微微**了一下,硬着头皮慢慢地转过了身,就在他的眼前,那具头身分离的雕塑正顺着断开的地方缓缓地向外淌着暗红的血。从断口看进去,那分明是一个人的脖子被硬生生地切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