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来接我了吗？
眼前的那束光是那么柔和，照在他的身上，带来点点的暖意。他好像看到了那个女孩儿，穿着洁白的衣裙，洋溢着甜蜜的微笑，向他伸出了白皙的手。
这样挺好，那些加诸在我身上的苦难，那些不堪背负的过往终于可以就这样卸下了。
他向她伸出手，可是她却慢慢后退着，渐渐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不，不要走。
离开了你，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值得我留恋的？那些未做完的事，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另一些我不愿承受的苦难。
他看到她摆了摆手。
你想我留下来？你想我去做那些事？你想我去完成你未竟的事业，去维护这世间的公平与正义吗？是了，那是你的理想，在你还没有去做的时候，便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了。我有什么理由让你带着遗憾离开？
“啊”的一声，于美楠惊醒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头上缠着纱布，手上也被纱布包裹着。他略微活动了一下身体，感到全身都传来一阵阵的刺痛，但除此以外，似乎并没有大碍。
“死不了。我这些学生下手有准头，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耳边传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
于美楠微微侧头，这个动作疼得他他咧了咧嘴。他看到郑岩和唐贺功就坐在床边，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知道为什么让你挨那顿揍吗？”唐贺功冷笑，刚才那句话也是他说的。
“知道。”于美楠点了点头，“要不是我，吕妍也不会出事。”
“你知道吗？”唐贺功向前凑了凑，恶狠狠地说：“吕妍是我最后一个女儿，要不是你还敢出现在那，要不是我知道你不是凶手，我昨天真想一枪崩了你。”
“你真应该一枪崩了我。”于美楠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怅然地说道。
“你死了，一切都解脱了，你活着，才是对你最大的惩罚，我要你一辈子都活在愧疚里，一辈子都得为了那孩子的理想去努力。”唐贺功说。
“她的理想？”于美楠犹豫了一下，“她的理想是这个世界的和平，是这个社会的公平和正义，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为什么不能？”郑岩微微一笑，“也许整个社会的公平正义你无法达到，至少，有些事情你能做到。”
在这样的法律下，在这样的制度下，我能做到什么？于美楠木然地想。
“说正事吧。”郑岩叹了口气，“吕妍的案子，现在陷入了僵局。我得知道，你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什么时候？这几天，你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最后一次见她，就是那天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于美楠忽然叹了口气，“后来她去哪了，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唐贺功骤然提高了声调，“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们不是在恋爱吗？”
“我确实不知道。”于美楠苦笑，“我爱她，我相信，两个相爱的人之间不应该有任何秘密，那些曾经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过去也是我的一部分，她有权利知道我的一切。”
“所以，你告诉了她那些事？”郑岩呼吸急促，不敢置信地看着于美楠。
于美楠点了点头。
“你还真是……”郑岩摇头，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了。
“是啊，我还真是天真，幼稚。”于美楠看着天花板，眼中写满了痛楚，“我以为她可以接受我，无论我是怎样的千疮百孔。我错了，我错的一塌糊涂。要是我没有告诉她那些，她会不会就会留下来？会不会，她就不会死？”
他用力握紧了拳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唐贺功焦躁地问道。
“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郑岩看了一眼唐贺功，“你也不想往这个孩子的伤口上撒盐吧？”他说着，伸手拍了拍于美楠的肩膀，“吕妍那孩子，不是不喜欢你，要不然，也不会跟我进了你的家，也不会愿意和你一起学习了。只不过，有些事情接受起来需要时间，有些心结解开也需要时间。”
“是啊，没有比时间更好的良药了。”唐贺功赞同地说道，“那后来，你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连你也一起失踪了？”
“可惜，上天连这点时间都不给我们。”于美楠叹了口气。
“老师那天说服了我，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你说的犯罪侧写师。”他看着郑岩，眼底还有化不去的浓浓哀伤，深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你知道我家不在这边，我原本就是个流浪儿，被刘华筝收养这件事，也没办什么手续。我得回家把我的户籍补办出来。所以，你走之后，我就拜托吕妍把话带给你们。本来，还想让她替我看家的，可看她那个样子，想想，我还是放弃了。”
“看来，她就是在离开你那里之后出事的，离开你那里之后，她会去哪里呢？”郑岩皱眉。
“她能去哪里？”唐贺功想了想，“那孩子，除了学校，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啊。”
“但是这一路上的监控视频，都没有拍到她的身影。”郑岩摇头，“从小于家到学校，只有几分钟的路程，全程都有监控。难道，吕妍就是在富华小区里遇害的？”
他看了一眼唐贺功，后者匆忙拿出电话，把郑岩的怀疑告知了S市警方，要求他们重点在富华小区内寻找线索。
“是什么人做的这些事？”看着唐贺功安排好了工作，于美楠问。
“现在还不清楚。”郑岩摇头。
“老师，能把卷宗给我看看吗？”于美楠哀求地看着郑岩，“我知道，你都看不出来的东西，我也不一定能看出来，但是……”
他话还没说完，郑岩已经把一个档案袋递到了他的面前。
于美楠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便是狂喜，霍地坐起了身，这个动作牵动了他身上的伤口，可他却浑然不觉。他接过档案袋，手指放到了袋口，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手指微微颤抖，却没有勇气打开。
“我帮你？”郑岩问。
“不用。”于美楠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打开了档案袋。
郑岩侧过了头，不忍去看于美楠的神情，那个现场，实在太惨烈了，就算是他，也不忍去看第二次。
于美楠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把所有的照片平铺在了面前，一张一张仔细查看着，吕妍的尸检报告握在他的手中，他却并没有打开。
“有现场的监控视频吗？”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于美楠才从照片中抬起头，问道。
唐贺功默默地递过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于美楠打开了放在桌面上的一个名为“吕妍遇害案现场监控”的视频，慢慢看了起来。
这个视频郑岩和唐贺功都已经看过多次，而郑岩也隐隐猜到了于美楠想从中解读出来的信息，不禁微微有些失望，知道他的分析和警方之前的分析不会有太多的出入。
果然，没过五分钟，于美楠就问道：“对原来那个雕像的调查，有结果了吗？”
“相关人员都查过，基本排除嫌疑了。”郑岩不无遗憾地说道。
“那么，”于美楠闭着眼睛想了想，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郑岩和唐贺功惊讶地看到，他的目光中充满了自信，“你们应该去抓原来那个雕像的制作者。”
“不可能。”唐贺功摇头，“李玉，就是原来那个雕像的制作者，患有某种疾病，他的手不再稳定，已经无法制作雕塑了。”
“你有证据吗？”于美楠问。
“这……”唐贺功愣了一下，他的确没有证据，李玉患病只是秦双和杜丽看到他的表现后的推测，可他们也从没想过李玉会是凶手，因为，他怎么可能会亲手打碎那个巅峰的作品，又怀着那么大的厌恶呢？
“我需要听听你的理由。”郑岩若有所思地看着于美楠，说道。
“好。”于美楠点头，此时的他不复青涩与羞怯，整个人都进入了另一种状态中，“从他打碎原来的那具雕塑时的表现看，谁都认为那是一种报复，他应该和那个李玉有不可化解的仇恨。但是你们刚刚已经否定了这个推论，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涅槃重生！”
“涅槃重生？”郑岩和唐贺功都是一愣，“你怎么会看出是涅槃重生？”
“这还得从他把吕妍……”说到吕妍，于美楠的眼中再次闪出了一丝痛苦，声音中带着些哽咽。
郑岩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于美楠才吐出了一口浊气，“这得从他把她塑造成那副样子说起，你们肯定没想过，她最后是化身成了智慧女神。”
“是的。”于美楠点了点头，“虽然是吕妍的脸，但她的装束，她手上的盾牌和蛇发，都在清晰地告诉我，这是智慧女神雅典娜的造型，是她正在取回全部的力量时的造型，美杜莎和雅典娜的结合体。”
在古老的西方神话传说中，关于美杜莎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说她是戈耳工三女妖之一，一个有着双翼的蛇发女人。她的父亲是福耳库斯，母亲是海妖怪刻托。在诗人奥维德的《变形记》中，她被描绘成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因为与海神波塞冬私自约会，且自恃美丽不将智慧女神雅典娜放在眼里，雅典娜一怒之下将美杜莎的头发变成毒蛇，并给她施以诅咒，任何直望美杜莎双眼的人都会变成石像，因此，美杜莎成了面目丑陋的怪物。
然而有学者发现，一直以来美杜莎从美女变成怪物的传说都和雅典娜紧密相连。在雅典娜神像的表现上，多座神像的胸口或者盾牌上都有美杜莎的头像。
希罗多德在《历史》卷四中则这样记述，雅典娜是波塞冬和特里同尼斯水泽神女的女儿，由于某种原因与父亲闹翻，便投到宙斯那里，宙斯收留她为自己的女儿。而另有一个版本说，美杜莎也是波塞冬的女儿。还有一个版本说美杜莎是雅典娜的女祭司。在古时候，祭司可以直接代表神明，这是任何时代都默认的一项规则。
因此也有人认为，美杜莎和雅典娜本是同一人，美杜莎代表着一个时间段的雅典娜，只是随着历史的推移，不同时期的神话创造者根据时代需求的不同，将他们完全分化成两个极端来描述，一个神，一个怪。新的雅典娜变成了宙斯的亲女儿，旧的雅典娜变成了美杜莎，成了福耳库斯的女儿，戈耳工三女妖之一。
围绕着这个观点，有人认为，西方神话中说宙斯是鹰的化身，赫拉是孔雀的化身，而雅典娜却是两个动物的化身：猫头鹰和蛇。猫头鹰一直以来代表着智慧，可以代表正面的智慧女神本身，而蛇就是指美杜莎这个分身。
因此美杜莎代表着雅典娜的过去。
雅典娜曾让珀尔修斯将美杜莎的头献给了自己，拥有了“能将敌人变成石头的能力”。所以消灭美杜莎也是雅典娜利用珀尔修斯消灭自己的过去，取回自己全部力量的一个手段。
“雕像的装束是雅典娜，但她的头发一半是人发，一半是毒蛇，正表明雅典娜与美杜莎正在融合，逐渐取回了自己全部的力量。凶手通过这种手法告诉我们，他在瓶颈期停留了太久，终于逐渐找到一条新的艺术道路，这条路会让他在艺术的领域走得更远，相比于这条路，之前的作品什么都不是。所以他摒弃了以前的自己，开始追求真实的、有温度的作品。他把这个雕塑放在广场，也有一种展示的意思，宣告自己的归来。”于美楠肯定地说道。
“你怎么看？”听完了于美楠的侧写，唐贺功看向了郑岩。
“是个大胆的推论。”郑岩点头，叹了口气，“我之前就是卡在了这个地方，始终没想明白这个雕塑的涵义。没想到，竟是和西方神话有关。但是，”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你这个推论太大胆了，这意味着，凶手要走的路是用活人作为标本进行塑造，他要想突破，就会杀更多的人，这太可怕了。”
“搞艺术的人都是疯子。”于美楠咬着牙，目光里是刻骨的仇恨，“他们在乎的只是艺术价值，杀多少人他并不在乎，他只会认为这些人是为艺术献身。”
于美楠的这个推测太过大胆，也太过异想天开，以至于当郑岩把他的这个分析告诉秦双的时候，秦双大张着嘴，久久忘了闭上。
“嘿，我倒是觉得，这小子的分析有点意思。”陈涛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笑了一下。
“你一个搞网络的，跟着胡说八道什么？”秦双瞪了一眼陈涛，又看向了郑岩，摊开了手，“郑警官，这个推理，我实在不能接受，这和神话有什么关系？恕我直言，你们搞犯罪侧写的，是不是都这么神经质，什么东西都能套进来？这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凶手是个变态，我们根本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郑岩微笑。
“我觉得，我们还是按部就班地查下去比较好。”秦双慎重地说道，“李玉，不管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这么抓他的话，可能会有麻烦。”
“电梯监控里没有吕妍的影子，小区监控只见到你们进去和你自己出来，李玉的家就在那小子家楼下。两个小时前，富华小区有人报案，他家孩子在楼下玩的时候丢了。”陈涛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郑岩却是一愣，瞬间恍然大悟，如果于美楠不是凶手，那么就极有可能是吕妍离开他家的时候没有乘坐电梯，而是走了楼梯，李玉完全有可能在楼梯间挟持了她。
“不能再等了，必须抓人。”郑岩严肃地说道，“秦队长，如果小于的分析是正确的，李玉很有可能会再次作案，那个孩子，有危险。”
秦双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抓起了手边的电话。
一个小时后，李玉在他的工作室被捕。
看到警察闯进门来，李玉甚至头都没有抬，他正忙碌于一个新的雕塑，那是一个孩子，她的下半身已经被石膏包裹，脸上流着泪，恐惧侵袭着她，让她甚至失去了哭喊呼救的能力。
正是富华小区那个丢失的孩子。
警方在工作室里发现了大量吕妍活动的痕迹，这个案子可以说是板上钉钉。
直到这一刻，秦双才意识到，他第一次见到李玉时，他颤抖的手不是因为他的疾病，而是，刚刚完成了一件大事后的兴奋和秘密险些被发现的恐惧。
李玉被捕的第二天，郑岩和唐贺功就再次来到了于美楠的病床前，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于美楠只是笑了笑，看着欲言又止的唐贺功，说道：“唐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唐贺功叹了口气，“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她是离开我的第三个我最亲近的人，几乎每一个对我至关重要的人最后都是这样的结果，我还有什么是承受不了的？”于美楠说的很洒脱，但郑岩还是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浓浓的，无法散去的哀伤。
“你这份心境就适合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唐贺功欣慰地说道，随即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李玉的家人拿来了一份精神鉴定报告，试图证明他在作案时不具备行为能力。”
于美楠怔怔地看着唐贺功，满脸的惊愕和不解，“这就是法律吗？这就是她坚定地想要维护的公平正义吗？”他下意识地呢喃道。
“这份鉴定的合法性还有待商榷。”唐贺功连忙说道，“李玉在作案时是否具备行为能力，这个不是他们说了算的，我们会努力，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于美楠苦笑了一下，“但愿吧。”
精神鉴定现在似乎已经成了某些人的护身符，一旦这个人犯下了无法救赎的大罪，总有人想办法弄来这样的一纸报告，而警方，最终对这样的案子也只能不了了之。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作为执法者，他们当然不能公然违反法律。
病房里一时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气氛里。
“先不说这个了。”唐贺功用力挥了挥手，似乎想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从脑海里赶走，“把你的证件给我，我现在去给你办手续，尽快加入我们。”
出乎意料地，于美楠竟摇了摇头。
“你不想？”唐贺功讶然地问道，“为什么？就因为吕妍这件事让你失望了？你以为我不想杀了李玉？吕妍是我的孩子，她走的时候，我的心在滴血，你知道吗？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痛苦！”说到后来，唐贺功近乎是嘶吼着，“可我能怎么办？我们是法律的维护者，是法律的执行者，如果我们都凌驾于法律之上，那你觉得，这个社会还会稳定吗？它会变成什么样子？杀人不会受到制裁，人们会拿起手中的武器，肆意发泄心中的不满，谁还会觉得安全？也许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你！”
“老师，你误会了。”面对唐贺功的怒火，于美楠依旧保持着从刚刚开始就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我不是不想加入你们的队伍，只是，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还有什么比代替吕妍完成她的心愿更重要？”唐贺功喝道。
“就是要去完成她的心愿。”于美楠微微一笑，“老师其实你从来没去关心过吕妍的生活吧？”
“我不关心？”唐贺功被于美楠的话气的笑了出来，“她是我的女儿，你竟然说我不关心她？”
“那你知道她除了想当一名警察，惩奸除恶之外，还有什么理想吗？”于美楠微笑地看着唐贺功。
唐贺功却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于美楠，想说点什么，却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是啊，自己根本不知道吕妍除了想做一名警察之外还想干什么，他一心一意想要做的，也只是把她培养成一名优秀的警察。
“有时候，做你的女儿还真是不幸，她根本没有自己的生活。”
这句话一出口，病房里的三个人同时陷入了沉思之中，郑岩看着唐贺功，脸上更是露出了一抹痛苦，“玲子，也是一样吧。除了工作和学习，我就没见过她有自己的生活。”
“连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唐贺功苦笑了一下，心里泛起了一股怅然。
“也不能说老师你做的就是错的。”于美楠摇头，“他们尊你为师，待你为父，你的话就是他们忠实履行的命令，他们也不会有丝毫的怨言。可我只是觉得，吕妍，毕竟是个女孩子，作为她这么大岁数的女孩儿，都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吧。我想带她出去走走，去那些她没去过的地方，感受她没有感受过的快乐。等我做完这件事，我就会回来，那时候，我就能专心做一名警察了吧。”
唐贺功犹豫了，他知道于美楠说的没错，可谁知道，他这一走又要多久呢？面对这样一个好苗子，他实在没有耐心去等。
“让他去吧。”郑岩突然说道，“不让他做完这件事，他也没法静下心来做一个警察吧。我突然觉得，我也应该放个假，带玲子他们出去走走了。”
“你在外面浪了那么久，还不够？”唐贺功白了一眼郑岩，又看了一眼于美楠，“一年，我只能给你一年的时间。”
“一年，足够了。”于美楠点头。
“走之前，先干点正事。”郑岩把两个档案袋塞给了于美楠，“看看这两个案子，还有什么想法没有？”
“老师你还真是……”经历了巨变之后，于美楠紧闭的心房似乎打开了一条缝隙，他苦笑了一下，拆开了档案袋，“这不就是丁一晨和刘……我养母的那两个案子？之前我们都分析过了啊。”
“那是那个清道夫的分析，不是你的。”郑岩说。
“他的分析也就是我的分析。”于美楠说。
“我们都知道有一个神秘人参与其中，但这个人的特征，我想听听你的想法。”郑岩说。
于美楠翻看着手中的档案，眉头不时紧锁，“有笔纸吗？”
郑岩连忙递上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于美楠接过去后，在笔记本上刷刷地写了起来。郑岩注意到，他正在摘抄档案里的内容。
“这个东西，用完后就销毁，千万别带出去。”唐贺功提醒道。
可此时的于美楠已经陷入了另外一个世界里，对唐贺功的话不理不睬。而郑岩的眉头渐渐皱起，微不可察地发出了一声叹息。于美楠正在摘抄的部分，正是两起案件中牵扯到“性”的内容。
他知道，于美楠最终做出的侧写和他的不会相差不多。这已经足以让于美楠骄傲了，毕竟他是一个没有经受过系统训练，只是依靠自学掌握了侧写知识的孩子。可对于郑岩来说，这些却还远远不够，他希望能从他的身上看到更多。
“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做不到这些吧？”唐贺功突然叹了口气，说道。
郑岩悚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对于美楠的要求似乎过于苛刻了。他可是在教授的千锤百炼之下，再加上那种别人不可能拥有的“天赋”才掌握了侧写的技巧的，而于美楠……假以时日，他的成就肯定在他之上，现在他们就已经几乎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了。
于美楠这一摘抄就整整抄了半个小时，唐贺功都有点坐不住的时候，他突然把笔往旁边一放，长出了一口气。
“有眉目了？”唐贺功连忙问道。
“有点，不过，好像没什么用。”于美楠笑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问道，“既然要做侧写，就要寻找两起案子的共同点，是吧，郑老师？”
郑岩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
得到鼓励的于美楠再次呼了一口气，“那看来我没弄错。首先是从被害人的选择上来看，两个被害人都曾做过恶行，但却没有受到等价的惩罚，所以，凶手应该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他不相信法律的正义，所以自己去营造一个正义。他本人或许也有过这方面的遭遇，这才让他在动手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愧疚。”
“其次，是现场形态。两起案件无一例外都采用了性侵的手法来完成，粗看起来，这是因为两个被害人做过的那些事，他是在进行……郑老师，以血还血，以牙还牙那种复仇，叫什么？”于美楠不好意思地问。
“同态复仇。”郑岩说。
“嗯，谢谢。”于美楠继续说道，“看起来像是同态复仇，但是，这个放在我养母身上却并不合适。她做的是开车的事，如果是同态复仇，她也应该死在事故上。所以，这个现场形态或多或少应该表现出了这个凶手的一些特征。尤其是在对我养母这件事上。”于美楠的眼中闪出了一丝愤怒的火光，连带着说话也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了，“与其说是伪装，不如说是他真实形态的表达，所以，他是个对性极度恐惧的人，只有极度恐惧才会在杀人后才做出这种事，这样即便自己不行，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所以，他同时还是个身体有缺陷的人。”
“第三点，这一点比较重要。”于美楠想了想，“他在清理现场布置现场上井井有条，一点没见到慌乱，可见早有预谋，是经过了周密策划的。他很熟悉警方的思维模式，所以，他可能是长期与警方打交道的人，同时在作案前，他一定也和那两个人联系过。我觉得，重点围绕现在被捕的这两个人展开调查，应该会有发现。当然，在之前，他们可能并不认识。”
“还有。”于美楠看了一眼郑岩，“老师，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没什么，你说吧。”郑岩微微一笑。
“两个现场都出现了你的照片，他可能就是为了引你过来。所以我没办法排除这两个案子是不是陷阱，也许，下一个案子里，他就不会再做出性侵这样的举动，让你误以为和这两起案子无关。他是在挑衅你。”说到后来，于美楠的声音低了下去，头也垂了下去，只用余光观察着郑岩的反应，见到郑岩的嘴角依旧带着笑容，才慢慢放下心来。
“你想的和我想的一样。”郑岩说，“这次的对手前所未有的强大。”
“所以，老师，我建议你回忆一下，有没有做过什么事，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于美楠小心地说道。
“他招惹的人，哪一个是好惹的？”唐贺功嗤笑了一声。
“我是说，那个人可能是个警察。”于美楠补充道。
“那就更多了。”唐贺功竟然拍掌笑了起来，“全国各地的警察，没有一个不恨你老师的。嘴欠，手欠，谁的面子也不给。不过说到要用杀人的方式来报复，我想，还没有。”
唐贺功严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