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车,聂长远才长吁一口气,像是摆脱了什么大麻烦似的。
“老聂,你是不是担心安琳琅跟着咱们也会有危险?还敢说你对人家没意思?”游亦杨拿聂长远打趣。
聂长远心虚地否定,“才不是,安琳琅这个女人太厉害,我根本驾驭不了,对她的行事作风我也不能苟同,道不同不相为谋。”
游亦杨懒得跟聂长远纠结人家的私人问题,戴上耳机,专心去听刚刚章勋给出的两组数字,一边听一边用随身的纸笔把数字写下来。
先说第一组数字,也就是代表凶手身份的那组:
120320112309,120320112314,120320112316,120320112317,120320112318,120320112322,120320112325。
这些数字很明显前面的10位都是相同的,只是最后两位不同,而且中间有“2011”,这正是章冠鑫命案发生的年份。游亦杨隐约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我也不想做这种事,”章冠鑫的声音又从前方的副驾驶冒出来,“但我这也是为了那臭小子的以后啊,我总有一天要先走的,到时候没有钱,臭小子怎么办?
“他这一辈子都得有人照顾,我得给他留下足够的钱,可光靠那么一个小旅馆能赚什么大钱?”
游亦杨打了响指,虽然不想理会章冠鑫,但是脑子里却像是一团混沌马上就要幻化出一个清晰图形,却总是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没办法,游亦杨豁出去了,问:“你是说,你除了开旅馆,还有别的途径赚大钱?”
章冠鑫有些尴尬地点头,“没错,这也是为什么我要住在旅馆的最里间,因为我做的事情,不能让外人看到,要让那些房客看到,他们非杀了我不可。”
“你做的事情,”游亦杨沉吟着低下头,看到腿上的本子,看到上面的一大串数字,突然惊醒一般又抬头瞪着章冠鑫,“你居然,居然偷拍!”
章冠鑫重重叹气,没好气地说:“我也是没办法不是?不然我为什么不做别的生意,非要在大学附近开个小破旅馆!”
游亦杨没忍住,不屑地吐出两个字:“人渣。”
“怎么回事?亦杨,你是不是知道数字的意思了?”蒙娜忍了好久,见游亦杨不再多说什么,这才问道。
“是的,第一组数字的意思,也就是代表着凶手的那组数字,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游亦杨有些别扭地说,“之前我还同情章冠鑫父子俩,觉得章冠鑫也算是个有责任心的父亲,可没想到他居然做这种不耻的营生。”
“不耻的营生?”聂长远从后视镜看游亦杨,有些尴尬地说,“我刚听你说什么偷拍,难道章冠鑫他,他在旅馆的房间里安装了针孔摄像头,偷拍房客?”
游亦杨想起上午在旅馆里听到的不可描述的尴尬声音,冷哼一声:
“是啊,旅馆在大学附近,都是一些年轻人去幽会。如果章冠鑫是用视频勒索房客,恐怕他这旅馆早就开不下去,自己也早就蹲了监狱。
“我觉得,他应该是在网上贩售他偷拍到的视频。所以他需要一台电脑,首先筛选出可供出售的,然后在网上联系买家。所以他必须要住在最隐蔽的房间里,免得让别人看到他的行径。”
蒙娜撇嘴,只觉得恶心,“亦杨,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正是这些数字提醒了我,其实这些数字就是录制视频时候右下角的时间显示,依次是日、月、年,然后是准确的时间。
“章勋给出的这第一组数字,就是代表着2011年3月12日晚间23点9分,14分,16分,17分,18分,22分,25分。也就是说,章勋跟章冠鑫住在同一间房间里,也看过章冠鑫的电脑屏幕,他应该是在这些个时间里看到了那个杀害章冠鑫的凶手。”
游亦杨对于章冠鑫居然让一个那么幼小的孩子跟他呆在一个房间看那样的偷拍视频表示深恶痛绝,恨不得好好教训一下章冠鑫这个可恶的父亲,这个该死的偷窥偷拍者。
可他能做的也只是有在自己的幻觉中揍一揍空气。
“我有什么办法?我说了,我得给臭小子攒钱。再说了,用那种录像刺激一下臭小子怎么了?我没事儿就刺激他,就希望他能给我一点反应。我啊,宁愿他变成一个小色鬼,也比现在强!”
章冠鑫对游亦杨鄙夷的眼神不以为意,也执着于自己的逻辑,没有悔改之心。
游亦杨心想,原来房客们听到的章冠鑫对章勋的打骂声,那不过是没耐心没科学方法、没文化没原则的父亲在刺激自闭症的儿子有所反应而已。原来这也是章冠鑫的一片好意。
但这仍不能改变章冠鑫是个可恶的偷拍者,贩售别人的隐私录像的人渣。游亦杨不屑地转过头,不理会前面的章冠鑫。
蒙娜的脑子里呈现出一幅画面,是镜头下的旅馆房间,凶手,暂定就是王茉雅,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出现在镜头范围内,一会儿又走出镜头范围。
她走进镜头的画面全都被章勋记在脑子里,他记忆的方式就是王茉雅这个人跟右下角对应的数字。
“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找到当初章冠鑫录的视频,再对应这些数字,就能够知道谁是凶手了!”虽然知道这不能当做证据,但是能够确认凶手就是王茉雅也好啊,蒙娜兴奋地想。
聂长远咳了一声,“可问题是时隔6年,咱们去哪找什么录像啊?说不定那份录到凶手的录像早就被凶手给毁掉了。”
“唉,是啊,冠鑫旅店现在成了冠发旅店,又被重新装修过,录像也不会还在旅店吧?”蒙娜不怎么乐观,“不管怎么说,还是去找章冠发问一下吧。”
游亦杨却摆手,“找章冠发恐怕问不出什么,毕竟章冠鑫在松江开旅店的时候他还在乡下务农呢,跟章冠鑫接触最多的知情人还是章勋。
“老聂,你马上给安琳琅打电话,她不是还在福利院吗?让她问问章勋,录像在哪里。”
聂长远把手机递给蒙娜,“蒙娜,你来打电话吧,我开车不方便。”
蒙娜还是觉得聂长远是在避免跟安琳琅的接触。她接过手机,翻开聂长远的联系人界面。
果然,安琳琅排名第一,倒不是因为她姓安,而是聂长远在存号码的时候在安琳琅的名字前面加了一个“A”,这样一来,安琳琅的名字就排在了“艾”姓的前面。
简单跟安琳琅说明情况,蒙娜挂断电话等待安琳琅的消息。
聂长远仍旧往旅店的方向开车,他觉得章勋给出的答案也一定跟旅店有关,要是没答案,他就找章冠发好好谈谈,或者干脆把旅店翻个底儿朝天。
没过两分钟,聂长远的微信收到安琳琅传过来的一串数字:2011090865。数字后面又是一条:这就是章勋对于录像在哪里这个问题的答案。
蒙娜把手机递给游亦杨,游亦杨看着数字嘀咕着:“又是2011啊,等一下,这数字莫非是……”
“是什么?”前面开车的聂长远好奇地问。
游亦杨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农业大学的学生卡,卡片上有他的照片和学号。
“我也有这么一个号码,因为我是16届的,所以学号的前四位是2016.这卡片是我们学校的通行证,学校有一阵子管理严格,出入大门是要佩戴这卡片才行的。”
聂长远一拍方向盘,恍然大悟,“章冠鑫的旅店开在科技学院附近,咱们去科技学院找这个学号的人准没错!”
游亦杨耸肩,“去科技学院找是没错,但这个人如果不是留在本校读研或者工作,早就毕业了。”
游亦杨说的没错,科技学院的一位老师帮忙查了这个学号,果然,这个号码对应的正是一名男生——赵磊。
这个赵磊来自于乡村,2015年本科毕业,而且是还没毕业就被松江一个国企看上,实习期都是在国企,不出意外他现在也应该在这家国企上班,捧着比较固定的饭碗。
虽然马上就到下班时间,游亦杨他们还是马不停蹄,直奔赵磊的工作单位。
路上,游亦杨低头看从科技大学资料中翻拍的、赵磊的一寸照片,这是一个其貌不扬,或者说挺难看的男生,瘦瘦小小,一脸好欺负的模样。
“这个赵磊会去章冠鑫的旅店开房吗?”
游亦杨的意思是,如果有女生愿意跟赵磊开房,那么这个女生的品位真是不可言说,但也说不定是赵磊的人格魅力吸引女生,毕竟赵磊在校期间一直是品学兼优,为人也是老实本分。
可问题是,老实本分的乡下孩子会带着女友去学校附近的小旅馆……
蒙娜在一旁发表看法,“章冠鑫既然能把录像交给赵磊保管,他们关系一定不一般。可我搞不懂,章冠鑫这样一个猥琐的旅店老板,怎么会跟赵磊这样的大学生关系不一般,难道他们是老乡?”
聂长远摇头,“不是,我刚刚看赵磊资料的时候注意了,他家在大江村,章冠鑫的家乡是福泽村,两个村子是两个方向,远着呢。”
赵磊果然是个勤勤恳恳的老实本分的好孩子,虽然过了下班时间,他却主动留下加班。
他仍然是瘦瘦小小,但穿着成熟,因为对工作的认真专注,那张脸似乎比学生时代的一寸照更魅力些。
“我跟章冠鑫的关系?”一听警方来问章冠鑫,赵磊的脸上马上流露出悲伤,“我们,我们算是朋友吧,至少我把章大哥当朋友。”
问及这个朋友的渊源,赵磊连声叹息,给游亦杨他们讲述了6年前两人相识的经过。
2011年9月1日开学日,作为新生,赵磊并不是一个人来松江的,而是带着他年迈的奶奶,奶奶需要到市里看病,这个照顾奶奶看病的重担就落在了赵磊身上。
赵磊本来是想把奶奶安排在医院附近的旅店的,但是奶奶却想要住在离赵磊学校近一点的地方,原因是想要在学校附近贩售她老人家自己做的鞋垫。
赵奶奶的鞋垫很漂亮,上面有精致的刺绣。这种东西自然是学校附近要比医院附近销量好,生病住院的人哪有心思买好看的鞋垫。
赵磊家境不好,上学虽然申请了助学贷款,但是生活费也得靠他自己,更何况奶奶看病的钱也不够。
没办法,赵磊只能顺从奶奶,带着奶奶住进章冠鑫的旅馆。自己忙着军训的时候,赵奶奶就在学校附近卖鞋垫。
9月3日中午,赵磊去旅馆找奶奶,正好看见一对儿小情侣跟章冠鑫抱怨说隔壁的老人咳了一晚,害他们睡不好。
赵磊本以为这个看起来很凶的老板要赶走奶奶,结果章冠鑫赶走的却是那对儿小情侣。对此,赵磊对章冠鑫十分感激。
9月4日傍晚,赵奶奶在旅馆门前不远处摆摊卖鞋垫,赵磊在一边陪着。
他们接待了一个戴着墨镜的高大男人,男人买了一副鞋垫,给了一张百元大钞,赵奶奶找对方一把零钱。
可赵磊却觉得这百元大钞越看越不对,手感也怪怪的,便怀疑他们收了假钞。可高大男人早已没了人影。
赵奶奶本就身体不好,一听自己辛苦绣鞋垫赚的这点钱被骗走,一时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就要背过气。
这时候,章冠鑫跑过来,问赵磊发生什么事。
赵磊把疑似假钞给章冠鑫看,哽咽地自责,抱着哭泣又咳嗽的奶奶,后悔为什么要来城里上大学,这花花世界对他们这两个可怜人来说太过复杂邪恶,他们真不该来。
章冠鑫拿着钱,说要好好看看,又是转过身对着太阳照,又是用手弹听响声,最后转过身把钱还给赵磊,告诉他他看错了,这是一张真币,不信的话可以去他店里用验钞机验。
赵奶奶信了,拿着钱去店里,那张粉红钞票果然顺利通过验钞机。
赵奶奶喜笑颜开,一张满是褶皱的脸笑得却像个得到全世界玩具的孩子。
但赵磊笑不出,因为他记得清楚,当初收到的钱上面并没有任何污渍,而章冠鑫还给他的钱,毛爷爷的头顶有一小块污渍。
事实再简单不过,章冠鑫趁转过身对着太阳照钱验真假的时候,偷偷用自己的真钱换了他们的假钞。
“把奶奶安顿在房间里休息之后,我就问章大哥为什么要帮我们,”赵磊说着,眼角湿润,“当时章大哥告诉我,他的母亲就是因为一张假钞病故的。
“他16岁的时候,他母亲挑着沉重的水果去镇上卖,为了给他们哥俩赚学费。可是却收到一张假钞,他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是带病坚持摆摊卖水果的,眼看一天的辛苦和手里的全部零钱只换来一张假钞,他母亲当场就气晕。
“那之后,因为没钱住院治疗,他母亲只坚持了一个月就撒手人寰,临死前还叮嘱章大哥,那张假钞要烧掉,不能再去祸害别人。”
游亦杨听得鼻子发酸,转头正好看见蹲在角落的章冠鑫,本来一脸横肉的章冠鑫此时哭丧着一张脸,嘴唇不住颤抖,听到赵磊讲述他的伤心事情难自禁。
游亦杨打响指,终于愿意心甘情愿地主动跟章冠鑫说话,“你做了一件好事啊。”
赵磊没有在意游亦杨说话的主语问题,接茬说:“没错,章大哥是好人,后来他就掏出打火机,把那张假钞烧掉了,当然,还咒骂那个花假钞人的十八辈祖宗。
“唉,要不是章大哥,我现在可能就是个一事无成的愤青,对世界充满仇恨,因为当时发现收到假钞的时候,我真的是怨天怨地,全身都是负能量,恨不得学也不上了,回村子里务农,一辈子不进城。可遇到章大哥这么热心帮我们,我又充满正能量,世上还是好人多!”
游亦杨望着角落里的章冠鑫,微笑点头,“你的一次善举,也可以说是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啊。”
游亦杨心想,章冠鑫就是个集善恶为一身的小坏蛋,小好人,就像很多人一样,他的人性中有高尚的一面,也有低贱的一面。要说给他一个综合评价,游亦杨还真不好一时下定论。
但不管章冠鑫是圣人还是人渣,他不能不明不白死去,任何人都有权利得到一个真相和公道。
“这么说来,你跟章冠鑫也是认识不久啊,你们9月初认识,章冠鑫9月10日就死了。”聂长远想到章冠鑫案发的日子。
“是啊,章大哥是个好人,却要死在自己儿子的手里,唉!”赵磊攥拳砸了一下桌面,“小勋也是可怜,他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们这对儿父子真是命苦。”
看来,赵磊接受了当时警方的观点,认为是章勋误杀章冠鑫。
“对了,章冠鑫有没有送给你什么东西?”聂长远着急进入主题。
“有啊,就在章大哥过世前两天,9月8日的时候,他中午给我打电话,约我在校门口见。我去后他就塞给我一本书,是一本精装的童话书,他要我一定要把书保存好,如果小勋病情好转,能看懂书了,以后说不准还得要回去。”
赵磊说着竟然弯腰打开了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从里面取出来那本精装的格林童话。
游亦杨瞪大眼睛,蒙娜恨不得要惊叫出声,聂长远一把夺过那本书。
“赵磊,这本书我们警方要带走。”聂长远兴奋地说,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这就要离开。
“啊?这可是章大哥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还得珍藏呢,以后还要还给小勋的。”赵磊显然不乐意。
游亦杨从聂长远手里接过书,走到另一张没人的办公桌前,打开台灯,把书放到台灯下,这就开始琢磨起这本书来,他便凑到书面前仔细研究边说:“那我们就不拿走,只借用片刻,马上就还给你。”
10分钟后,赵磊双手捧着一本支离破碎的散装书,欲哭无泪,“你们,你们,我,这书……”
游亦杨把从书脊部分挖出来的那张小小的记忆卡紧紧攥在手心,笑着对赵磊说:“赵磊,这本书已经物尽其用,你帮了我们警方,哦,不,是帮了章冠鑫的大忙。等他的案子水落石出,我们会通知你的。”
虽然想要第一时间看记忆卡里面的内容,但聂长远还是决定直接把卡交给高海峰,由高海峰把这关键的物证拿去给技术队分析。
他们三个得形影不离,去三个地方取三个人的随身物品,今晚三人还得睡办公室,但却不能再不换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