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
此番罗天大醮,不仅所有天师道分派皆使大部队前来参加,还延请了许多名门友派的掌门、大拿前来观礼。
其中就有少林寺的圆隐方丈,他就坐在附近的观礼席上,看见如此雷霆奇景,双手合十,轻声念了一句佛号。
苏宝儿趴在莫鹤生耳边轻声说道:“真有意思,佛道本该争锋相对才是,但看圆隐方丈亲自前来,好像传言也不可尽信。”
莫鹤生闻言笑道:“太祖皇帝虽将天师道立为国教,但是也同时承认佛教的地位,佛教僧众众多未受影响,又何必与天师道争锋相对,自找麻烦呢?所谓的佛道不和,不过是坊间臆想。”
“但你不是说,这次罗天大醮是为了宣告天下,天师道才是道教正统,让太平道莫要痴心妄想?但这等规格,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不夸张。其一,这些出席各派掌门大拿,都是在向天下武林表明态度,表示他们支持天师道;其二,本次罗天大醮结束后,张大天师会宣布下任天师的继承人,众派掌门前来也是为了有个见证。”
“继承人?!”苏宝儿惊诧地睁大双眼,“张大天师现在才多大年纪,这么快就宣布下任了?”
“宣布下任,又不是宣了就退位,这有什么奇怪的?”盛桃在一边听了满耳朵,忍不住插嘴道。
“你怎么也知道,罗天大醮完要宣布下任天师?”
苏宝儿更惊诧了,毕竟在她心目中,盛桃就是个除了打架什么也不懂的大傻子。
盛桃鄙夷:“这是武林常识。”
“……”
苏宝儿在观礼席上探头探脑,努力去看台上穿着花花绿绿法袍的道士们的脸:“那谁是下一任天师呢?”
“东方主护法,邱典文。”莫鹤生扇子一指,苏宝儿看过去,只能依稀看到一个背影。
“怎的不是‘玉’字排辈?”
但说完,苏宝儿就闭嘴了。
青城山上的“玉”字辈,本皆是一代武林骄子,可如今基本都死绝了。
唯一没死的那个,在南岭称山大王,二十多年没脸再踏足蜀地。
“那张大天师没有继续收徒吗?”
莫鹤生摇摇头:“未曾听闻张天师有收过徒弟,便是邱道长也是旁支的挂名弟子,并非张天师的直系徒孙。”
奇了。
苏宝儿心里奇怪,但左看右看,也只觉得台下除了张大天师容貌惊人外,其他道士都淹没在乌泱泱一大片的华丽法袍之中,什么也看不清,还不如回院子吃东西来的有意思。
于是,她悄悄离开观礼席,从后山一路跑下去,才感觉从庄重得喘不过气的仪式中又活了回来。
后山有一条绵延的河流,一路通向青城山脚下的几个山庄,苏宝儿在河边摘花草玩,坐在河边石头上一边踢水,一边编花环。
“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莫鹤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苏宝儿背后,将苏宝儿吓了一大跳,差点往河里头栽,好在莫鹤生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捞进了自己的怀里。
“哎呀,讨厌~”
苏宝儿故意夹起声音,捏起小拳拳捶了莫鹤生胸口一下,莫鹤生不禁失笑,随后眉头一蹙,捂着自己的右臂似是在隐忍些什么。
“是碰到你受伤的地方了吗?”
苏宝儿被莫鹤生的模样惊到,连忙关切问道。
此时莫鹤生的手臂早就不用吊在胸前,只是在各关节处缠了绷带固定,莫鹤生平日里表现就好似手臂早就好了一般,没成想她那么轻轻在他胸口捶了一下,竟能让他露出痛苦之色。
“骗你的,不疼。”
“……”苏宝儿一时无语,只好从鼻腔中“哼”了一声,从大石头上爬起来就跑,“演技这么精湛,怎么不去台上唱大戏?”
莫鹤生无奈,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着,忽然苏宝儿停下脚步,和莫鹤生撞了个满怀,随后,一圈花环便戴在了莫鹤生头上。
“鲜花配美人,不错。”
苏宝儿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得意洋洋地欣赏着。
“别闹。”
莫鹤生嘴上这么说,但是却没有把花环拿下了来,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苏宝儿的手,刚要一挪开,却被苏宝儿反手紧紧握住。
莫鹤生有些诧异地看向苏宝儿,苏宝儿却将脸别开,看向别处,嘴角却带了些窃喜的弧度。
二人之间什么话也没说,唯有紧紧交握的双手。
忽然,苏宝儿隐约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从林间快速穿过。
苏宝儿条件反射地大喝一声:“什么人!”
那人听到苏宝儿的高喊,跑得更快了。
如今青城山绝大多数的人都在清虚宫准备罗天大醮,后山地势险峻,守卫本就稀疏,恰逢大典,人手不够也是情有可原,但也正因后山守备放松才会让歹人有可趁之机。
苏宝儿一马当先追了上去,她轻功尚可,很快与歹人之间就只剩五步之遥。
此人一身粗布麻衣,面蒙黑布,见苏宝儿追上,立刻亮出匕首,苏宝儿抢在他亮刃之前,扣住他的手腕,再横出一脚,勾住他的脚踝,将他绊倒在地。
谁料那人和她一样不守江湖规矩,抬手一扬就是漫天石灰粉,苏宝儿立刻抬手去挡,歹人趁机逃脱,还未跑多远,一柄飞刃破空射来,直戳那歹人的右肩,那歹人顺着飞刃的冲力纵身一跃,跳下山崖。
莫鹤生收回扇柄,顾不得苏宝儿,连忙追去,向山崖下探头去看。
便见那歹人早已顺着绳索跳下山去了。
“宝儿,可有受伤?”
苏宝儿用帕子擦去粘在脸上的石灰粉,摇摇头:“小毛贼还伤不了我。不过,这贼跑到这后山来做什么?”
是啊,这后山地势险要,寻常人都爬不上来,只有几个用来闭关修炼的天师洞,要财无财,武功秘籍更是不可能有,这小毛贼费劲千辛万苦潜上山来是为了做什么?
二人心中疑惑,但还是试着顺着那小毛贼出没的地方四周查探了一番,直到他们看见了河滩边上几只死老鼠。
二人不约而同心里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们即刻处理了那几只死老鼠,赶回清虚宫想找俞典华告知此事。
谁料这观礼虽只有第一天,但大醮办一次就是七天七夜,中途还不能打断,青城山上所有能说得上话的道长都在天坛之中作法斋醮,他们竟根本没有找到说话的机会。
“不就是几只死老鼠,也不一定就是那歹人放的吧,不然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吓唬吓唬后山的小道士?”
盛桃两腿正交叠着搭在椅子扶手上摇来摇去,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如果真的如此就好了,怕就怕那老鼠不是一般的老鼠。”苏宝儿仔细回忆那几只已被他们烧掉就地掩埋的老鼠,“那些老鼠身上,长了脓。”
听到这,盛桃不由自主地把腿放了下来,神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四人互看,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有人,投毒?”林默之终于说出了大家敢想不敢说的话。
莫鹤生若有所思:“大梁开国以来,还没生过大型瘟疫。”
众所周知,前齐末期的蜀地就生过一场大型瘟疫,其疫病的源头就是老鼠,那时的蜀地可谓民不聊生,那场瘟疫也是萧晔揭竿起义的导火索。
盛桃问道:“后山那条河通几个村子?”
莫鹤生答道:“青城山脚十二个村庄都依靠青城山的水源生活,统共约有两千人。”
苏宝儿立刻起身,抓起桌上的凤归刀:“趁事情还没闹大,我们先去各个村子探查一番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事情已经晚了。
死老鼠似乎并不是他们发现的那一天才放的。
山下村庄疫病已起,且一传十,十传百,以不可估量的速度飞速传播。
甚至有一个村庄一百多人都感染了疫病,当地的官兵知晓后竟是直接放火烧村,一个不留。
苏宝儿四人赶到的时候,就只见到熊熊火光,和哀嚎的染疫人。
人间炼狱,莫过于此。
“救火!救火啊!”
苏宝儿和莫鹤生去隔壁村喊救水队,盛桃和林默之则去找下令放火的官兵。
林默之找到那为首的武官,一脚直接踢翻了领头那人,长枪的枪头直指那人喉尖:“谁下的令?你吗?”
那武官四周的虾兵蟹将纷纷举刀,盛桃的震寰斩一个横扫,小兵们纷纷被刀气震开,倒得七零八落。
“你你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袭击本将!”
“老子镇北营林默之,你说老子敢不敢?”
林默之一脚踩在那人胸口,言语是一反常态的粗暴凶狠,就连盛桃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她看得出此时林默之已是气极。
镇北营?林默之?!
此人顿时怂了:“小、小将军饶命!小的我就是地方上的一介小小戍卫官!给小的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下令放火烧村啊!”
“那是谁!”
“是朝廷来的大官啊!县令大人得了令,让小的这么干的啊!”
那一晚,犹如炼狱般残忍,即便火势退去,仍然能闻到炙烤尸体的味道,不少来救火的人都忍不住呕吐,村里得救的人寥寥无几,可染上疫病的不只有此村庄。
次日,青城山前山山门处聚满了四周村庄的村民,村民们各个手握锄头砍刀,大有要上山拼命的意思。
“这次青城山附近的疫病,就是你们天师道这劳什子罗天大醮引起的吧!”
“昨日大醮时,山顶乌云密布,雷霆作响,就是邪魔歪道的证据!”
“我们多年敬奉青城山,张天师为何要如此害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张宣陵,你这妖道,给老子滚出来!”
“我们要个说法!这疫病不除,我们就要和李家庄一样被烧死了!”
“不除妖道张宣陵,我们誓不罢休!”
苏宝儿几人救了一夜的火,拖着满身满心疲惫的身躯回到青城山,便是见到如此围山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