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林默之的目光都会情不自禁地往盛桃身上瞥去。
他也说不上来为何如此,但是盛桃总是给他一种奇怪又熟悉的感觉。
盛桃武艺高强,五感自然优于常人,林默之的频繁偷看,她早就感觉到了,待她被瞧烦了,她就会明目张胆地瞪回去。
“我脸上有花?”
林默之收回目光,冷淡地摇摇头。
“那就是你皮痒了,想挨揍?”
林默之早已不是三岁小孩,这等低级的挑衅还惹不了他生气,但是他却十分认真地问道:“可以比试吗?”
“……”盛桃大刀一扛,“正好活动筋骨,走,演武场?”
“我想和你比剑。”
盛桃立刻白眼一翻,把刀背回背上,扭头就走,哼道:“没空!”
她飞跃在山间,犹如矫健的飞鹰,丛林、花草、山石,她统统略过,却不带一片轻叶。
大山,本就是她最熟悉的环境。
很快,她就飞跃到了青城山的后山一峰之顶,解开酒葫芦,眺望云海。
这是第十二峰,青岚峰,顾岚之曾经修行练武的地方。
她不知道父亲的名字来源于这座山峰,还是这座山峰因父亲而命名。
最起码,父亲的前半生,都在此处度过。
她可以在这里看到父亲曾经看过的风景。
吹父亲曾经吹过的山风。
“有完没完?”
她身形未动,懒懒散散地靠在一块山石上,拱着一条腿喝酒。
但是语气却极其地不耐烦。
她知道,林默之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近不远地保持着距离,而且也完全没有隐藏自己气息的意思,他想让她知道他跟在后头。
“我想再看一次你的剑。”
林默之负手而立,站在她身后十步之远的地方。
“为什么?”
林默之眼神黯淡了一瞬:“我就是想再看看,那已失传的岚烟剑。”
盛桃语气不善:“我那日使的是步罡踏斗,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岚烟剑。"
“你父亲和我义父是表兄弟关系,盛大当家……”
林默之话还未说完,瞳孔猛地一缩,立刻抬手阻挡,他未带长枪,身无防身之物,一拳刚要击出,却仍是慢了半步。
因为盛桃已然踩着步罡踏斗,携树枝而上,像旋风一般闯至他的面门,他抬手去挡,却被死死压制,盛桃一脚勾住他的脚踝,用了十成的劲力,饶是下盘稳如泰山的林默之,受此奇袭也未能招架,径直被她推压在地。
盛桃压在林默之身上,横手一枝树枝扼在林默之的喉间,顺道克制住他的一只手,另一膝盖则跪压在他的另一只手上,让他完全不得动弹。
“好,满足你,可看清楚了?”
盛桃与林默之鼻尖对着鼻尖,她冷笑着低声道:“我已经给你再看一次了,如若你再跟着我,我就认定你是喜欢我。”
林默之眉间一蹙,下意识地咬住下唇,面容冷淡至极。
“你是听过赵海泠和赵绝的故事的,应当晓得我们当盗匪的……”
盛桃低头俯在林默之耳边轻轻说道,带着酒香的温热气息扑于他的脸侧。
“性别限得不是很死,我盛桃,可是男女通吃的。”
说罢,她用指节挑起林默之的下巴,嘴角微勾,大有调戏良家夫男的做派。
“请自重。”
林默之隐忍不发,盛桃却得寸进尺,还狠狠摸了一把林默之的脸。
按道理来说,林默之这种久在塞外风吹日晒的武将,皮肤断不会如此滑嫩,但林默之除了肤色偏黑一点外,手感却和大姑娘家的皮肤没什么区别。
可就是盛桃腾出了手来占林默之的便宜,才让林默之有隙可乘,他膝盖一拱,一个翻身将盛桃反压在身下。
“以后不会了。”
林默之冷道。
这句不会,应当是说不会再缠着盛桃用剑了。
他松开盛桃,起身掸了掸身上沾的灰,说话时,却再也不看盛桃一眼了。
接下来好几日,林默之总是出现在离盛桃最遥远的地方,甚至干脆有盛桃的地方就不露面,便是连苏宝儿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偷偷摸到莫鹤生房间,问怎么回事,林默之好像特别讨厌盛桃的样子。
莫鹤生当时的手已经半好,正在练控笔能力写字,他闻言后,说道:“默儿讨厌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那他们现在是怎样,他们之间的气氛已经让我都替他们尴尬了。”
“唔……”莫鹤生停下笔,目光浅浅淡淡落在苏宝儿研磨的手上,莞尔一笑,“应该是,在逃避。”
“逃避?”
“或许,更准确的说,是害羞。”
啊?害羞?
苏宝儿听罢后心中稍有一慌张,盛桃是不是又背着她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了?!
她结结巴巴地说道:“可、可是盛桃是男的啊,林小将军害什么羞?”
莫鹤生这才觉得有些不对,下巴轻轻搁在笔头上:“是啊,他在害羞什么?”
就在这时,俞典华到了院外来找莫鹤生。
说是次日就是罗天大醮,邀请各位贵客前去观礼。
如此盛会,自然要盛装出席,这才对得起莫鹤生那两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这罗天大醮,是道教中最盛大的祭祀活动,醮期长达七七四十九天,分七次举行,每次都要大操大办七天七夜,其华丽隆重程度堪比皇家祭天。
此次斋醮共设一千二百星位,召请三境至尊、十方上圣、玉京金阙天帝天真,十方师尊圣众、三界官属、一切威灵。
苏宝儿看过礼册之后,方知这斋醮仪式麻烦得很,共有焚香、开坛、请水、扬幡、宣榜、**秽、请圣、摄召、顺星、上表、落幡、送圣等等步骤。
各派别派人组成庞大的斋醮队伍,按等级与派别排列,从前山前门开始,一路请神,整齐划一地拿着法器,脚踏步罡踏斗,浩浩****地往山上走去。
苏宝儿就在前山建福宫口边上等着,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她才隐隐约约听到远方传来的念咒之声。
她终于看清了张大天师的正脸。
那人穿着一袭最高规格的紫色对襟天仙洞衣,头戴五岳灵图冠,脚踏云头朝鞋,稳稳端着天蓬尺,威风赫赫地走在最前方。
这般德高望重的装束下,却是一张与固有印象不太相符的脸。
虽然他续了胡须,但容貌依旧清晰可见。
确实就如师父所说的那样,人群中长得最像小姑娘的那个就是他,一眼便能认出来。
张宣陵此时年应有四十余岁,但看起来就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贴上了一圈胡子。
他眉目清淡,眼神有一种看破世事的淡然和无情,持着天蓬法尺走上九千余梯,竟也步履稳健,双手未见一丝颤抖,可见其功力之深厚。
苏宝儿等人一路跟着诸道士入宫,一路通向山顶的清虚宫,随后便是焚香开坛,东西南北中各方位各有护法,宣咒之声响彻云霄。
九炁青天,明星大神。焕照东乡,洞映九门……
三炁丹天,焕景流光。荧星转烛,洞照太阳……
苏宝儿被这些念经声念得头晕眼花,直到张宣陵长袖一挥,跪伏于天坛正中,手举法尺,大声念祷:“臣张宣陵与临坛官众等,谨同诚上启!……”
此声巍峨有若神灵降世,每一个字都仿若响彻于她的耳边,大概也只有如此,方能直达天听吧。
苏宝儿望向天坛正中的天空,忽见风云变幻,天坛正中的云层仿若漩涡,击下一道闪电。
天空突如其来的变幻让苏宝儿不禁心生惧意,而在场的道士们却依旧照常念咒祈福,并没有因突如其来的闪电与雷鸣而自乱阵脚。
那一道道闪电从视觉上就好似劈在了张宣陵的法尺之上,着实在苏宝儿心中留下了极大的震撼。
不知过了多久,天竟并未下雨,漩涡般的云层渐渐散开,又见日丽风清。
“这……可真是法术吧……”
苏宝儿目瞪口呆。
莫鹤生暗暗笑道:“这世间哪有什么法术?”
“那你怎么解释刚刚这种只有在神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场面?”
“万事万物的发展都自有规律,只要掌握规律,万物皆可计算。”
苏宝儿饶有所思,喃喃道:“若是能算到天象,也称得上是高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