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天大醮期间没有道长值守山门,守山门的都是些还没资格斋醮的小道士,面对如此情况如何知道怎么处理。
打从村民闹事起,就有小道士飞快奔上山去通传,其他的小道士则架着木棍隔档在门前,十分为难。
“罗天大醮是为国祈福,消灾禳祸的大典,山下的灾疫如何与我们青城山有关?”有小道士鼓起勇气反驳,结果烂菜叶子劈头盖脸,砸了他一身。
“那你如何解释昨日的天象变幻?你如何解释为什么从你们这劳什子罗天大醮开始,青城山附近的村落纷纷出现疫病?这不就是老天降灾吗?!”
为首一个村民人高马大,手里杵着一根长长的锄头,锄头磨得锃亮,若是对着脑门砸下来,绝对要头破血流。
为首那村民一嗷嗷,可谓是一呼百应,几个小道士哪里招架得过来,俨然就看山门要破。
苏宝儿赶紧跑上前解围:“诸位莫要激动,此事并非起于罗天大醮,而是有歹人潜入青城后山,在河流上游故意投放染了疫的死老鼠,从而污染了水源。”
“什么?怎么会如此恶毒?”
众村民听了苏宝儿的话纷纷露出惊骇的神色。
“此事千真万确,是我和知闲山庄的少庄主一起看到的。”
那为首的村民说道:“你这小丫头又是何人,我们如何能相信你?你既然看到了有歹人投毒,为何不抓住他?我看,分明那投毒的人就是青城山上的妖道吧!”
那为首的村民话锋一转,本来微有迟疑的村民又坚定地要闯山门了。
“诸位,我们虽然让歹人逃脱,但是那歹人的右肩中了我松鹤扇的六角银标,标上抹了溃痹散,中招者伤口会持续溃烂。”
莫鹤生挡于苏宝儿面前说道,“我已着人在附近搜寻此人,只要他肩上有六角伤口,便能证明我们此言非虚。”
“大家伙别被他们的话骗了!知闲山庄少庄主又如何,传言莫少庄主特地前来青城山求医,怕是特意扯谎来打发我们呢!这次灾疫的罪魁祸首分明就是张宣陵那妖道,大家伙们拿起武器,我们和青城山拼了!”
那为首的一个锄头就往莫鹤生和苏宝儿面门上砸,莫鹤生左手持松鹤扇,一出手便是隔挡住了那村民的手腕,再一旋便扣住了他的手。
苏宝儿则抓住锄头,扫堂腿一出,那村民显然懂武,竟是躲开了她的攻击。
苏宝儿早已预料到,扫堂腿不过是佯攻,一个上窜,手肘已经攻向那人喉间,莫鹤生再一用力,那人的锄头应声而落,一手直接被反剪到身后。
莫鹤生直接将他的袖子一路撸到胳膊上,露出了他上臂的红色三点刺青,那三个小圆点呈正三角形状排列,圆点的尾端则像蝌蚪一样伸出一条小尾巴,使得三个圆点首尾相连。
“果然如此,你是太平道的人。”
被制住的村民哇哇乱叫,目光下意识地往后看,莫鹤生只是余光轻轻扫过身后的林默之,林默之立刻欺身上前,顺着那村民的目光方向,把刚才起哄最大声、最积极的几人逮了出来。
“你们做什么?!你们欺人太甚!”
盛桃上去就给人当面一脚,直接把那人的脑袋踩进地里,然后如法炮制地撸起他的袖子,果然也有那三圆点的刺青。
他们一共抓出来四个人,每个人的胳膊上都刺着太平道的纹身,村民们这才纷纷又迟疑了起来。
“你们是哪几个村的人?”苏宝儿问。
“都是青城山附近的小村落,没有李家庄感染得那么厉害,但多多少少都有中招的。”
“村长可有前来?”
“在,我在。另外一个,就在你手里按着呢。”人群中慢悠悠挤出来一个杵着拐杖的老爷子,看起来腿脚十分不利索。
按这老村长所言,他们村庄疫病一起,隔壁村的村长唐大,也就是苏宝儿和莫鹤生手里按着的这个,便跑来和他商议。
说是此番疫病必是青城山做法所致,应当上山去讨说法。
老村长一开始不置可否,这青城山脚十几个村庄,哪个不是仰仗青城山的庇佑而活,张大天师是出了名的得道高人,又怎会害他们呢?
谁料疫病来得猛烈,这谣言愈演愈烈,竟是不到一两天便传遍了十里八乡,染病的人越来越多,咒骂青城山的人也越来越多。
直到罗天大醮当日风云变幻,天象大变,打雷闪电具以青城山为中心,老村长才不禁发怵。
又因隔隔隔壁村整村人染疫,官府直接派人放火烧村,老村长才心急了。
这才被唐大蛊惑,召集村中青壮年,纠伙闯山,讨要说法。
而这四个被逮出来的,臂刺太平道印迹的村民,大多都不是村中土生土长的,有的是新搬迁进来的,有的是来奔亲戚的,那唐大则是年少时曾外出云游历练,前两年才回的村,因学了些武艺,在村中干了不少实事,方被推举为村长。
苏宝儿与莫鹤生对视一眼,皆是面容不善。
好一条连环毒计。
若非苏宝儿碰巧在后山看到有歹人投毒,若非刚才这唐大不小心说漏嘴,说出莫鹤生此番上山是为求医这等隐秘之事,怕是他们根本反应不过来,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针对与陷害。
一场以两千多名村民的性命为代价,以求颠覆天师道正统地位的陷害。
而且这些村庄都是大村,和附近商贸城镇也有不少来往,如若没有控制住,传到了四通八达的城镇中,那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何要将我们捆起来?”
日进已经拿出麻绳,将这四人捆成了大粽子,拽着他们上山。
盛桃见他们四个还在出言不逊,一人赏了一个嘴巴子,很快,四人的嘴就肿了起来,只能“呜呜”地嚎叫。
“知道我是谁吗?”
盛桃来回捏着拳头,手指关节“咔咔”作响。
“老子是南岭巨匪,杀人,不犯法。”盛桃朝他们咧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谁在背后指使你们,老子一点都不好奇。再狗叫一句,老子的刀可不长眼。”
盛桃和林默之将太平道这些浑水摸鱼的人捆上山,苏宝儿和莫鹤生则在山下安抚村民,莫鹤生更是飞鸽传书,让附近知闲山庄的暗桩组织人群来安顿疫民,并召集了附近所有名医研制药方。
莫鹤生虽然从不做亏本生意,但这件事上着实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还要费劲心思与地方官府周旋,这无论是隔离患者,安顿难民,组织大夫,配置药方,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需要花钱?
莫鹤生皆是眼也不眨,大袖一挥,白花花的银子就花了出去。
苏宝儿已经估计不出莫鹤生这次青城山之行究竟花了多少银两,这让她十分好奇莫鹤生的家底到底有多厚。
每当苏宝儿问起,莫鹤生总是打发了过去,或是调笑她几句:“现在这么好奇做什么,以后你终会知道得清清楚楚。”
“我为什么要以后才能知道?”苏宝儿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这话背后的意思后,顿时羞红了脸,只好扭过头噘着嘴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去,我才不稀罕呢。”
“你这小财迷,真的不稀罕吗?”
“树大招风,你若真能富可敌国,司徒家焉能容得下你知闲山庄,容得下你背后的林家?”
听到这,莫鹤生的笑容才淡了些许。
苏宝儿话及此处,方意识到,狗皇帝萧少珙死后这短短几月,想要翦去知闲山庄羽翼,置其于死地的举措根本就是层出不穷。
南岭常氏之死,是要断了知闲山庄牢牢控制的机巧武器生意。
越州动乱,是为了封锁知闲山庄的海外商贸联系。
那如今的青城山鼠疫呢?
表面上是道派之间的权力之争,实际上,怕是知道莫鹤生前来求医,想置莫鹤生于死地。
苏宝儿不禁心疼地握住莫鹤生的手。
他的手腕和指节处还缠着细细的白色绷带,脆弱得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断了似的。
看苏宝儿面露忧色,莫鹤生好笑地刮了刮她的鼻头:“笨丫头,我莫某从不做亏本生意,之前几次,你哪次见我吃亏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要动我莫氏基业,也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确实,你可是个大奸商。”
青城山上,罗天大醮虽未暂停,但是张大天师抽调了大部分德高望重的道长下山做法念咒,送符送丹。
这些符箓仙丹,表面上要经过一通神神鬼鬼的仪式方能交付给村民,但苏宝儿闻过后就知道,里面掺了不少清热解毒的良药,能够起到镇定的作用,不省略这些繁复仪式,怕也是想对村民进行一番心灵上的安抚。
在知闲山庄和天师道的通力合作下,各村的疫病得到了一个明显的控制与好转。
林默之和盛桃,一个是军营里的常胜将军,抓过审讯过的俘虏数不胜数;一个则是土匪窝里的山大王,逞凶斗狠最是擅长。
二人虽然之前心生嫌隙,但是在审问歹人时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林默之冷淡,盛桃凶悍,把那四人唬得全都交代了个遍。
这四人的确是受太平道指使,而且从张天师宣布要举办罗天大醮开始,这几人便被安插进了附近村庄中。
至于是不是有人上山投毒,这四人倒是的确一问三不知。
另有一重点便是,他们背后有朝廷的人撑腰。
罗天大醮闲暇之际,众人终于在清虚宫后殿内堂处得见了张宣陵。
张宣陵听闻盛桃等人拷问出的情报后,表现得仍为波澜不惊。
“这都陷害到您家后门口了,天师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张宣陵淡笑了一下,甩过拂尘,仍旧是一副入定的模样。
“早已料定的事,为何要着急?”
“天师早就知道,那为何还不停办罗天大醮?”
张宣陵答道:“不急,主角们还未登场完毕,这大戏还未开唱呢。”
张宣陵话音刚落,底下就有小道士前来通传。
“天师天师,不好了!朝廷来人了,说是要缉拿天师您!”
张宣陵这才抬眸向外看了一眼,脸上浮出了然的微笑:“瞧,这才是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