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秘事

一场豪赌

字体:16+-

“苏宝儿,你答应过我的。”莫鹤生不可置信地高声质问。

苏宝儿提着凤归刀,冷漠地回望他,嘴角微微上扬:“我是答应过你,可那又怎样呢?”

“宝儿,你!”

洛荷衣也已赶至,看到倒于血泊之中的林云烈甚为震惊。

这可是大梁枪法宗师凌云大侠,位高权重的信陵侯,战无不胜的镇北大将军,竟就如此脆弱且狼狈地胸口中刀,倒于沙地之中。

还是倒在一个十几岁的女孩面前!

洛荷衣已掀开针药布包,正要冲上前去救治,可还没跑两步,凤归刀便直楞楞地插进她的脚尖跟前,往地里没入了一半刀身。

洛荷衣惊得一退。

苏宝儿却看也没看洛荷衣一眼,目光冷淡地环视四周:“瞧这密密麻麻对准我的弓矢,看来你早就预料到我会动手,这才偷藏了一支弓箭队候着我,是么?”

“我没有。”莫鹤生的声音微微颤抖。

她双手负于身后,冷笑出声,睥睨着他道:“说白了,你从一开始就没信过我,不是么?”

话音刚落,袖中一根玄晖索已出,直朝林云烈头面劈去,与此同时,“放箭”命令已出,万箭齐发,与八年前福宁宫那满天飞矢的夜别无二致。

苏宝儿的玄晖索只得偏转方向,她只出一只手,大开大合,空气好似被这根玄晖索搅动了起来,所有飞射而来的箭矢纷纷停在苏宝儿面前,她再一挥手,所有箭便从中断成两半,撒落于地。

莫鹤生拾扇飞出,扇中暗器朝苏宝儿劈头盖脸而去,可莫鹤生还未近苏宝儿之身,便被玄晖索掀翻了出去。

“你竟真敢朝我放箭!”

苏宝儿冷酷无情地站在悬崖边沿,居高临下地说道:“莫鹤生,今日我大仇得报高兴,便留你一条狗命,这凤归刀还你,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不必再见!”

她踩着山沿,纵身一跃,两袖鼓如飞翼,很快身影伴随着那猖狂恣肆的大笑声,没入一望无际的云海之中。

莫鹤生捂着胸口,推开扶起他的士兵,踉踉跄跄追至崖边,目眦欲裂地追逐着云海中那团几乎要看不见的影子,大吼道:“传我命令下去,全体林家军便是掘地三尺都得给我把苏宝儿给挖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三日后。

院外踱来踱去的脚步声不停,吱呀一声,是门开闭的声音,随后便是唐钰焦急的询问声:“洛姑娘,侯爷伤势如何,可醒过来没?这都三日了!”

洛荷衣答道:“侯爷身体健壮,但毕竟是血肉之躯,当胸一刀的创伤,怎会是三日便能好的?”

“那、那二公子呢?!那妖女当真这么厉害,不仅刺杀侯爷成功,还一招将二公子打得昏迷三天两夜!”

“宝……苏、苏宝儿毕竟练了青城山秘法,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青城山,青城山,都怪青城山!我找那老妖道算账去!”

随后便是唐钰气急败坏离去的脚步声。

屋内,一直紧闭双眸的莫鹤生缓缓睁开双眼,他目光沉静,看不出情绪。

洛荷衣推门而入,便见到醒了的莫鹤生,赶忙关上门,检查了一番四周锁死的窗户,并无松动的痕迹。

随后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前,问道:“不装了?”

莫鹤生半侧起身,点点头:“监视感没有了,附近无人。”

洛荷衣这才松了口气:“你们究竟是在闹哪出,我稀里糊涂提心吊胆了整整三天!”

莫鹤生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我爹情况如何?”

洛荷衣摇摇头:“不大好,宝儿的功力深不可测,那刀下得太重了。但好在没正中要害,只是险险擦过,不然侯爷怕是真就没了。”

“另外,侯爷身上还有蹊跷,我查了好几遍,他的腿背手上都有一些难以发觉的细微擦伤,应当不是刀,更似是针。可是宝儿妹妹的七彩霓裳?”

莫鹤生不假思索地答:“若是七彩霓裳,又怎会细微?针与细线留下的痕迹必定又深又长。”

“也就是说,当时有第三个人在场!”洛荷衣恍然大悟,“可就是那监视你的人?”

莫鹤生不语,洛荷衣忍不住继续追问道:“你们这究竟是演得哪一出?整个青城山现在被围得苍蝇都进不来,你哥闭门不见人,你则装晕装了三天,宝儿妹妹更是下落不明,你得告诉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我才能配合你们啊。”

莫鹤生扶额叹息,似是有些痛苦:“我不知道。”

洛荷衣蹙眉不语,拉起莫鹤生的手腕又给他把了一脉,这脉象雄沉如龙,磅礴浩**,可见内力雄厚,真气充沛。

苏宝儿神功练成,和她双修的莫鹤生又能差到何处?若是他想跳崖去追,必然能追上,可是他却佯装受击。

在无人知晓他俩双修的情况下,“武艺浅薄”的莫鹤生被妖女一击打晕,身受重伤才是情理之中。

但这装晕可瞒不过洛荷衣,她当时见莫鹤生晕倒在崖边,稍一把脉便知不对,但莫鹤生却不着痕迹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洛荷衣虽不知他葫芦里装着什么药,但她心细聪慧,马上按捺住疑惑,开始配合表演。

这三日,林云烈的伤让她焦头烂额,来不及细想,好不容易见莫鹤生不装晕了,想要一问究竟,却得了个他也不知的敷衍答案,能不生气吗?

“麻烦姑娘将凤归替我拿来。”

洛荷衣十分不客气地睨了莫鹤生一眼,他明明身体好得能从青岚山山顶跳下去不带死的,指使起人来却仍是丝毫不含糊,他是缺胳膊少腿了不能自己去拿就放在桌上的凤归刀?

但洛荷衣终归是脾气好的,还是替他拿来了凤归刀。

莫鹤生抚摸着凤归的刀身,刀尖沾染着已凝固干涸的黑色血渍,彰示着它刚刚犯下的罪恶。

“我只知,她留下了刀身。”

“何意?”

莫鹤生不语。

她若真要与他恩断义绝,便不会只留下刀身。

那百鸟朝凤的精美刀鞘,才是这刀最价值不菲的地方,也是他特意亲手重铸,专门为她而制的礼物。

“的确,整件事情都很不对劲。”

门外,林意之转着轮椅缓缓驶近,洛荷衣连忙上前去推,眼神微有一丝责怪,但一句谴责之言也不发。

林意之安抚地朝她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随后问道:“现在说话可安全?”

“无人,放心。”

以莫鹤生如今的五感,常人若想在他的眼皮底下藏匿行迹,根本不可能,除非来的是宗师级人物。

“你还记得,那个当初来喊我们的小道士吗?现在已经找不到人了。”

事发当日,莫鹤生正与林意之在清虚宫偏殿后院对弈,忽然有个小道士模样打扮的人跑来,说林云烈遇刺重伤,速派众兵前往支援,捉拿刺客。

等莫鹤生携众人赶到青岚峰之巅时,却眼见苏宝儿将林云烈一刀贯胸,再狠狠拔刀的血腥场景。

“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小道士说的就是:父亲遇刺重伤。”

莫鹤生沉吟片刻:“我明白了。”

二人目光交汇,已然心领神会。

——那就,将计就计吧。

从清虚宫调兵到后山青岚峰,便是十万火急,再快也得有两刻钟,既然林云烈已经重伤,又怎么能这么恰巧地让他们目睹苏宝儿出手的那一瞬间?

当时,莫鹤生的确因为受到眼前画面的刺激,没反应过来。

但被没有亲眼看到苏宝儿行刺的林意之来说,他的提点至关重要。

无论是时间还是逻辑上来看,都说不通。

就好像,有人故意要让他们看到苏宝儿出手的那一瞬间。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这三日一直有人监视着莫鹤生,便是想看他是不是真的被苏宝儿一击打得一病不起。

***

另一边,一座城郭之外的密林之后,探出半边头戴斗笠的瘦弱男子,那人身着脏破,看起来是个风尘仆仆的江湖人。

他抱臂而立,怀中抱着一柄花纹反复的刀鞘,目光警惕地看着城门外严查通行的士兵,以及城外贴满的女子通缉画像。

看了半会儿,男子将刀鞘藏进衣服里,转身离开,一眨眼便没了影子。

“这架势,跟真死了一样,有必要么?”

男子跑到杳无人烟的密林之中,随手甩出一根针,树上便掉下来一只飞鸟,他将飞鸟拾起,坐在空地上生了火,给死了的飞鸟扒皮拆骨。

他一边扒得一身羽毛,一边念叨,念叨的声音则是一把姑娘家的清甜嗓音。

这瘦弱男子,正是易了容的苏宝儿。

她一边拔,一边回忆三天前,在青岚之巅发生的事。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让她来不及细想。

她高声质问林云烈,林云烈却一副百感交集的模样,关切地唤她“宝庆”。

被识**份的苏宝儿自然长刀出鞘,但是她只是拔了刀,却没有出手。

“本侯若真心虚,又怎会单独与你相见?”

“我又怎知,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忽然,二人皆神色有异,因为他们都察觉到了附近藏了人。

二人不由自主眼神交汇,苏宝儿还未出声,林云烈便突然发话:“你若真想杀我为你父母报仇,那不如试试。让我看看师从绣衣之长——宋音的宝庆公主,武艺精进到了何等境界。”

他特意咬重了“宋音”二字,随后林云烈朝她使了个眼色,接着长枪一扫,直指苏宝儿门面,朝她疾攻而来。

苏宝儿因这奇怪的眼色,不敢妄动,只得被迫接下林云烈数招。

凌空刺云枪乃大梁第一枪,即便是神功已成的苏宝儿,要接下全部招数也十分费力,需打起十成十的精神,二人过了数十招,林云烈挑开了她的凤归刀鞘,彻底惹怒了苏宝儿,苏宝儿竟直接一手挥刀,一手使出玄晖索,步步紧逼。

突然,密林之中,射出无数细针,封住了林云烈的走位,而她又收不住刀势,林云烈分明可以挡住细针并躲开苏宝儿的刀,但在最后关头,他没有避开,而是迎面往她的刀刃上撞了上去。

苏宝儿收不住刀,只好偏移了半分,避开了林云烈的要害,林云烈被捅之后,摇摇欲坠,一手直接搭在她的肩上,手指开始在她后背写字。

她心中惊骇之余,抬头要去找那林中暗算的小人算账,刚把长刀抽出,抬眼便撞见了刚刚赶到的莫鹤生与本该在山脚修整的林家军。

表面上,那黑暗中人似是算中了一切,激化了她与林家的矛盾,让她与莫鹤生不得不反目成仇。

但是,林云烈却是道高一尺,而张宣陵更是魔高一丈。

林云烈在她后背上只写了四个字——

西北东湘。

这四个字若是常人来看,必不知何意,但苏宝儿不同,她一点就透。

西北东湘,指的是西之东君,北之湘君。

林云烈在暗示她什么,且与九歌有关。

她想起了那日,张宣陵与她打的那场赌。

赌——

林家未叛。

赌——

忠魂未灭。

谁输谁赢,需应那句老话:

置之死地而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