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桃仙寨。
寨子傍山而建,中心是个十分气派的演武场,寨中的青壮年都在演武场演练刀法,排练阵型。
盛桃额头束着一条红色汗巾,提着一柄大刀,在前方最高的台子上做示范,每一招每一式都使得虎虎生风,演示完后命人喊号子,她则下台,一个个地纠正姿势。
“少当家!少当家!”
宋骁一溜烟从外狂奔而来,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模样。
盛桃眉间一蹙,抬脚便给宋骁来了一下:“稳重点,演武呢。”
宋骁看了眼台下定着抬刀姿势,一动不敢动,眼神却肆无忌惮往他身上瞟的兄弟们,不禁握拳掩嘴假咳了一声,凑到盛桃耳边说道:“急信!”
盛桃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大手一扬,让演武继续。
随后她便收了黑背砍山刀,领着宋骁爬到山顶的竹林小院,盛桃推门而入,其中一间房挂了一幅巨大的大梁地形图,房间正中则是插满小旗子的沙盘。
“说。”
“西南急信,共两封,一封是万蝶谷传来的消息,信上说,剿除璇玑阁行动大获全胜,七星草险胜璇玑阁阁主卫景棠,并亲手割下卫景棠的头颅,挂在万蝶谷三里外的村口。”
盛桃一惊:“当真?这顺利得有些出乎意料了。”
“千真万确,信上不仅盖了少司命的密章,还一并盖了大司命的章。但就是七星草身中重伤,如今身生死不明。”
盛桃紧蹙的眉头没有半分舒展,她拔去沙盘中一根黑旗,说道:“此次行动万分凶险,七前辈执意前去,便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她展开密信,细细阅读,此次对璇玑阁的釜底抽薪,虽是苏宝儿的安排,但也正中七星草下怀。
她通过知闲山庄的信息网,盯准了一名在外出任务的璇玑阁低阶杀手,一路尾随,摸到了璇玑阁老巢。
随后,七星草发密信给万蝶谷、桃仙寨、六旗帮和知闲山庄,四家各派数名顶尖高手赴会,万蝶谷诸人下毒,各派高手八方围剿,以七星草为首,一路打上阁顶。
这样的巅峰对决,自然是楼毁人亡,外围的兄弟们只见霞光刺眼,楼顶的窗柩在一声巨响后,灰飞烟灭,随后便是刺目的光辉,从楼中闪出,风云变幻间,两束无法捕捉的光影纠缠,最后隐藏在山涧之中,妄想摘取天上万星的璇玑阁,便这么从顶向下,一路劈开。
废墟之中,卫景棠奄奄一息,他还戴着那幅欲盖弥彰的面具。
七星草摘下那枚面具,那是一张和洛景棣如出一辙的脸,只不过要比洛景棣多了几道伤疤,眼中盛满了狠戾。
这便是他浸没血海二十余年,和一生药石作伴的洛景棣之间的区别。
伤疤,在他看来是勋章,也是权力的象征。
但是七星草就这么一脚踩在他的胸口。
他的五脏六腑如今已经如同浆糊一般,混成一团,七星草这么一踩,硬是将他踏得又吐了一口血。
他满脸的黑血,即便是紧闭双唇,想要保留最后的尊严,可黑血就像汩汩的溪流一般,源源不断地从嘴角涌出来。
“我就知道,你是我养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死。”他咧嘴一笑,齿缝之间尽被黑血浸染。
“如今你的下场,你该是料到的。”七星草居高临下,“常家灭门,万蝶谷遭难,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与你有关?你身为九歌,却不守诺言,无德无信,不仁不义,该死。”
“笑死了,咳咳咳!”卫景棠大笑起来,但没笑多久,便疼得不断咳血,“当年九歌立誓,老子压根就没去,你们自作主张,与我何干?老子从来就只知谋财害命,哪管他们这些江湖正道的狗屁仁义礼智信?!”
“便是刀尖上舔血的营生,折在你手中,倒也不冤。不过,阿七,你别忘了,当年没有我,就不会有你!”
七星草冷道:“可我在为你卖命的时候,这份情便已两清了。”
“清了吗?”卫景棠已经两眼泛白,狰狞得头面青筋暴起,“你一辈子都会活在我璇玑阁的阴影下,你杀过的人,造过的孽,一辈子都会跟着你,这些年你隐居山中,难道就没有午夜梦回过那些你的手下冤魂吗?”
“七星草,你那以巧手闻名的丈夫若是知道,他赖以为生的一双巧手,是因为你指节寸断的,你觉得……”
咔嚓。
七星草已经手起刀落,化掌为刃,生生拍断了他的脖子。
***
盛桃阅完急信,南岭派去的五个兄弟中,亦有三个重伤,但好在没有一个折在里面,并且全部都被送进了万蝶谷医治。
洛景棣表面上说只制药,不医人,但是该给的药确实一份不少,就是信后开的医药费详尽到额头上一寸小伤口擦的一小勺金疮药,让人觉得此人和莫鹤生是一脉相承的抠门。
“知道了,我这就回信,药费的钱就在给知闲山庄每年的合契款项中代扣,要钱找莫鹤生去。”
盛桃铺开信纸,潦潦草草地写完回信,见宋骁还在旁边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盛桃搁下笔:“你不是说还有第二封吗?赶紧一口气说了,别卖关子。”
“是这样的,少当家您听了别生气。”
“有屁快放。”
“是宝儿的消息,张大天师宣布宝儿继承下任天师。”
盛桃寻思片刻,点了点头:“张大天师还真是说一不二,这事宝儿有提前知会我,是计划中的一环。”
宋骁咽了口唾沫,犹犹豫豫地说道:“还、还有,咱们蜀地的暗桩兄弟传来消息,青城山现在被林家军给围得密不透风,有层层重兵把守。”
盛桃听罢,桌子一拍,腾地站了起来:“什么,林家要干嘛?!宝儿不是还在青城山上吗?什么由头,他们凭什么围山?!”
“说是……说是,宝儿,把信陵侯林云烈给杀了……”
“杀、杀了!?”
盛桃听完,黑背砍山刀应声出鞘,直接劈开了一把椅子,她踹开劈成两半的椅子,提着大刀急奔而出,大吼:“备马!给老子备三匹上好的马!”
宋骁赶忙扯住盛桃:“少当家,您好歹让人把话说完啊!”
“宝儿把林云烈那条狗都杀了,如何善后!她必然有危险了!”
“不是不是,好像还没死,宝儿也跳崖跑了,现在正在全境通缉呢,我们的暗桩消息比官驿要快,所以提前收到了消息。不过,估计通缉令很快要到南岭了,宝儿毕竟是我们桃仙寨出去的,我怕朝廷不会放过我们……”
盛桃一愣。
她握紧刀柄,眉头紧锁,她反复喃喃道:“朝廷不会放过我们……”
“怎么了,少当家?”
她收回刀,绕着沙盘踱了几个来回。
“是啊,最终也就是朝廷不放过我们,虽然时间提早了不少,但是……”盛桃大掌一挥,拍在宋骁肩上,将他打了个踉跄,“快,把寨内所有长老,还有南岭各寨寨主全部召集到桃仙寨来,明日上午开大香堂!”
“大香堂?这不合适吧?大当家不在……”宋骁揉着自己被拍疼的肩膀, 盛桃眼神一横,这回不动手了,直接上脚踹他屁股,“让你去就去,大当家不在,南岭我说了算!”
南岭的大香堂,唯有涉及到南岭各寨生死存亡之际才开,而且也只有大当家盛望山有这个资格召集,各寨寨主长老纷纷齐聚,商讨偌大南岭的重大事宜,三年都难得开一次,这次盛桃召集,本是违制,但是盛桃往日威严积存,这次破例召开大香堂,竟是无人缺席。
香堂正中是一刻着“为极冤之人伸冤,为极惨之人雪恨”的红字刻碑,盛桃在众目之下,对着刻碑上了三炷香,随后在首位落座。
“在座各位,都是南岭肱骨,也是寨中老人。”
“不是当年跟随大当家征战沙场,为大梁拼过命的功将,就是……疾风军在久泉一役中的幸存者。”
说到疾风军时,盛桃不禁哽咽了一下,席中当即便有人也哽咽出声:“少、少当家为何提及这等陈年旧事,莫非……”
“正是!”盛桃语调一扬,“吾等苦苦筹谋八年,这一天终于到了!”
在座所有人听到盛桃如此言语,竟不少不禁从座位上站起了身,他们眼中的激动无法掩盖。
“二十年前,大当家拒不受封,留于南岭匪寨,本是受太祖皇帝密诏,纠察南岭反叛之军。谁料建元十二年,太祖皇帝莫名驾崩,东宫政变,冤案横生,朝堂上血流成河,久泉前线数万英魂埋骨雪地,无数太子门生和疾风军幸存将士投奔南岭,我南岭才正式与朝廷断了联系。”
“吾等从刀枪箭雨中抢出太子血脉宝庆公主,只求有朝一日重召九歌,为枉死的太子一门,枉死的疾风军将士报仇雪恨!”
“这一天,终于来了!”
盛桃振臂一呼,群雄响应,众血性好汉,面露激昂,无不在盛桃的号召下,下了必死的决心。
“我们苟活到现在,就是为了报太子当年之恩!报疾风将军与郡主的提携之恩!”
“少当家,可是要起兵攻北了?兄弟们早就做好准备了!”
“少当家,您直接下命令,我们黑风寨的兄弟们誓死效力!”
“对对对,我们旋云寨也是!现在就回去让弟兄们磨刀!”
众好汉七嘴八舌,盛桃做了一个“收”的手势,大家才安静下来。
“不,不是起兵攻北。”
众人疑惑,面面相觑。
“是化整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