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之在城内跑马,一路上尘土飞扬,险些人仰马翻,林默之不得已在方才的面馆前勒马而立,扭头四顾,周边商贩皆收摊后退,警惕地瞪着他,让他寸步难行。
“城内不许跑马!都尉大人莫要为难我们几个小的!”
城里的守卫纷纷围了上来,林默之环顾四周,不得已翻身下马,向四周百姓告罪,还让从后追来的陆山分发银钱。
陆山一脸为难,附耳说道:“小将军,你的钱袋子花完了,咱们盘缠就到底了!”
“无妨,快去。”
陆山只好硬着头皮沿路挨家挨户地去赔罪。
面馆对面的春满楼三楼的窗子掀开一角,还是小乞丐模样的苏宝儿正大口啃着包子,饶有兴致地看楼下的热闹。
***
盛桃这几日都带着人在南岭外缘考察,盛桃命人在飞云涧附近悄悄挖了好几道长壕,掩在绿荫之中,她巡视着飞云涧的几处路口,以防走漏风声。
她转悠了两圈,忽然在一片灌木丛中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她当即出刀,稳稳扎穿那人的后领,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什么人!”盛桃大喝。
那人才哆哆嗦嗦转过身,低着头生怕一不留神,那后颈部抵着的刀尖就把他的脖子一刀扎穿。
“宋骁?你怎么蹲这了?”
宋骁手中还把着个吃了一半的果子,他憨笑道:“肚子疼,跑来解个手。”
盛桃“哦”了一声,将刀收了回来,转身走了两步,忽然打了一个回马枪,一刀朝宋骁头面劈了过去。
宋骁立刻下腰躲过,他嘴一吐,一颗果核如同暗器,朝盛桃单眼射去,盛桃险险避过,那果核直接嵌进树干中,大树以其为中心四裂,最后应声断成两半。
众人皆惊,纷纷从长壕中探出头来。
盛桃大刀劈砍,喝道:“宋骁在哪!”
“你猜。”“宋骁”眨了眨眼,空手接白刃,盛桃的震寰斩每每要落下时,便被他空手击退,歪了半寸,让他给躲了过去。
盛桃平日里虽易怒暴躁,但一遇到打架,脑子比谁都清醒。
“宋骁”越是挑衅,盛桃就越不上当,她的刀愈发沉稳,他的动作在她眼里逐渐变慢,盛桃抓住一个空隙,虚晃一刀,趁他上当,当即踢起地面的尘土,“宋骁”反应及时,立刻化掌将尘土扇回盛桃门面,可盛桃就是抓准了这个空档,破尘而出。
刀刃劈头盖脸地砍了下来,“宋骁”向侧一躲,正中盛桃一拳,飞出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盛桃腾空一跃,“宋骁”的瞳孔倒映着盛桃越来越近的身影,连忙双手捂住头面,大喊饶命。
他只感觉头顶上似有阴影,但是身上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于是悄悄睁眼,顺着指缝向上望去,便见一束刺眼的白刃正悬在他的眼前,只要他敢乱动,刀就敢戳瞎他的眼睛。
“功夫确实有质的提升,但还是败在实战经验太少。”
盛桃恶劣一笑,一屁股坐了下去,“宋骁”被一百多斤的悍妇狠狠坐了一屁股,还不敢动,憋得喘不过气来,盛桃伸手,往他壮硕的胸肌上捏了一大把:“什么材料做的,手感不比真宋骁差啊,你这臭丫头差点就把我骗了。”
“往哪儿摸呢!”
这时“宋骁”已不再是之前又糙又憨的声音了,取而代之的是清丽娇嗔的嗓音,正是苏宝儿。
盛桃笑了,站起身,把苏宝儿从地上拉了起来。
“青城山的消息传过来后,可把我担心死了,当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又是怎么逃脱追捕的?怎么现在才回来?又是怎么扮成宋骁来骗我的?”
苏宝儿连忙打住十万个为什么的盛桃,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包好放进小兜儿里,嘴里还说,要留着给宋骁看,让他吓一跳。
盛桃拉着苏宝儿回桃仙寨,一路上苏宝儿给盛桃解释青城山上的前因后果。
“林云烈早就知道你是谁了?!”
苏宝儿点了点头,她如花似玉的面容顶在一副五大三粗的躯体上,让盛桃看了有些辣眼睛,盛桃只好让自己专注看苏宝儿的脸,只觉得她清瘦了不少。
“对,他不仅知道我是谁,他还知道如今四处留下金花笺的九歌就是我们。”
“可是,他却表现得……很激动,很感慨,并没有要把我斩草除根的意思。”
“然后,我们就发现了有人在附近偷听,他挑动我攻击他,我下的手其实用了八成的功力,但是林云烈对我并没有怎么动真格,似是怕伤着我,又更似是,他想让我刺伤他。”
盛桃觉得这事离奇万分:“什么意思?你想说林云烈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甚至认为,我们与天师的计划,林云烈全然知晓,就好像……天师和林云烈的消息是互通的一样。”
盛桃听懂了苏宝儿的意思,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我不信他。我看,他就是想故意博取你的好感,利用你的存在和司徒忠打擂台,等他实现宏图大业后,在一枪把你捅个对穿。”
“所以我才要你依计划行事,”苏宝儿停下脚步,向西北望去,眼前是千山万水,层云流金。
“盛桃……不,顾清洮,你是顾家独女,你的父亲是顾岚之,你的母亲是淳源郡主,你是淳源郡主生在战场上的将门虎女,你生来血脉里就流淌着英雄的血。”
“西北的大梁之军,有一半本该属于你。”
“去拿回来。”
盛桃也向西北望去,她神情肃穆地眺望良久,忽地侧身向苏宝儿行了大梁军礼。
“末将遵命!”
是的,只有分割西北军权,盛桃才可以与林家军抗衡,保护苏宝儿不被背刺。
青城山之乱,无非就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林云烈是自己人,八年前东宫政变与林云烈没有关系,林云烈亦是在苦苦等待时机,助苏宝儿一臂之力。
第二种,林云烈非友是敌,只不过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司徒忠,只要大事一起,扳倒司徒忠和太后假皇后,他便要反咬一口,致苏宝儿于死地。
不管是哪一种,都暂时对苏宝儿是有利的。
而且,青岚之巅那隐藏在暗处的人,必是司徒忠一党的杀手,他们要挑拨苏宝儿和林云烈的关系,坐享渔翁之利。
即是说,敌人也已经知晓了。
知晓她萧妙琛还活着的消息。
回到桃仙寨后,苏宝儿又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真宋骁绕着她转,非要她戴上人皮面具,等戴上后,又因为太像了连忙催促她撕下来,还勒令苏宝儿不许再扮他的模样出去唬人。
苏宝儿哪里肯,她定然是逗着宋骁,说以后专扮成宋骁的模样出去偷鸡摸狗,把宋骁气得七窍生烟。
“宝儿,你是怎么逃回来的啊,现在全境都是你的通缉令。”
“废话,宝儿有这么高超的易容术,还能怕通缉令?”
苏宝儿打着哈哈混了过去,其实她这一路顺利逃脱,得益于丐帮的帮助。
八年前,苏宝儿在久泉城外与盛桃走散,就是丐帮一阿伯救了她,照顾了她好一段时间,后来那阿伯便和盛望山结下了交情,算是江湖朋友。
如今,那阿伯已是丐帮分舵舵主,苏宝儿找上门去求助,自然没有不帮的理。
毕竟丐帮是天下第一情报网,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大帮,势力遍布全境,互通有无,混在众名又脏又臭的乞丐之中,躲个官府追缉最是方便。
她告了事,赶忙往盛桃院子里跑,盛桃已经在地形图前思索了半晌了,苏宝儿靠在她身旁,顺着她目光看去,皆是庐陵至临川官道上做的标记,便知盛桃想做什么了。
“你要劫军粮?”
“嗯。”
“这可是光明正大地宣战了。”
“我就是要宣战,这才能顺理成章地把南岭众人都转移出去。”盛桃环臂相抱,“与其坐以待毙等他们为了追缉你,打上我桃仙寨大门口,不如先下手为强,过把真正的土匪瘾!”
“那你知道你要劫的是谁吗?”
“不就是南仓督粮官和南大营的后军郎将?都不过是些小角色,这是单大生意,劫了便能分给弟兄们当去西北的路粮盘缠,何乐而不为。”
苏宝儿“啧啧”摇摇手指,说道:“我让丐帮弟兄们打探过了,这次庐陵到临川的押粮官是——林默之。”
正拿着炭笔在地图上做标记的盛桃一把将炭笔给捏断了。
“林默之?他不是还没赴任吗?他可是临川都尉,做什么押粮官?”
“好像水运队和林默之同一时间抵达庐陵,陆路本就危险,所以就让他先押着粮,一道回临川南大营。”
盛桃转着断成两半的断笔,偏头思索片刻,露出一丝贼笑:“那不就更巧了,擒贼先擒王,把他劫了,我们和林家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岂不就是火上浇油,越烧越旺?”
“你应该考虑的是,是谁派林默之来南岭的。”
“管他是谁,反正这一仗要打得漂亮。”盛桃将炭笔随手扔进竹篓里,拍手推门,“我盛桃这辈子从来没输过,总得让我在临败前好好扬眉吐气一番吧。”
她在院门前环顾眼前风景,这里春日时是一片粉色娇艳,夏日是满目碧莹,秋日果实累累,冬日银装素裹,四时风景皆美不胜收,在这里住久了,盛桃早就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了。
“还真有些舍不得呢。”盛桃低声喃喃。
苏宝儿凝视着盛桃有些落寞的背影,垂眸不忍道:“抱歉。”
“道什么歉?”再一回头时,盛桃已是笑容热烈,眼中光彩,灿烂夺目,“我们山鬼中的每一个人入伙时,都在香堂里立过誓,要为极冤之人伸冤,为极惨之人雪恨。”
“你的事就是大义,为了大义,假装被踏平个山头又如何?”
“吾等便是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