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秘事

美救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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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宝儿还在往喜被上扔红枣,被盛桃那么一吼,刚还笑逐颜开的苏宝儿顿时委屈得眼泪汪汪:“什么胡闹,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今晚拜堂成亲啊!”

“我什么时候……”盛桃回忆了一下,想起来白天确实和林默之开过这个玩笑,但当时屋内只有他们二人,她眼睛瞬时瞪得如锣般圆:“你在外边偷听我说话?!”

苏宝儿挠挠头:“什么偷听,我那是光明正大地听!”

说完,她便被盛桃乱棒打了出去,连带着其他弟兄们一起挨了一顿打,宋骁等人坐在院子里收拾残羹剩饭,顺便把屋外的彩带彩灯一并摘了下来。

他揉着自己生疼的半边脸,嘴里不停埋怨苏宝儿。

苏宝儿坐在菜地边的小板凳上捧着脸,一只脚正无意识地碾着一只小虫子。

她如今五感极强,即使站在院外,也能听见隔了几重房间的里屋里的对话,她没骗盛桃,她当真是光明正大地听来的。

“是你说少当家喜欢林小将军的,这下好了,连带着我们跟你一起挨打。”

“土匪嘛,强取豪夺不是咱们的惯用手段么?”苏宝儿委委屈屈,“我以为桃桃会欢喜的。”

“欢喜个屁!”宋骁捡起盘子里剩的一根鸡脖子啃了起来,“那林默之有什么好,闷葫芦一个,一天到晚摆臭脸,不仅打不过咱少当家,还长得娘们唧唧的,我给他换衣服的时候发现,他脸和胳膊虽然晒得黑,但是膀子比羊奶还白!”

“林默之不好,那你就好了?你也打不过咱少当家啊。”

“那能一样嘛!”宋骁黝黑的皮肤也遮不住他脸颊上的红晕,“我对少当家那是敬仰,敬仰你懂不懂?”

“我又没说你喜欢桃桃,你这么着急解释做什么?”

“苏宝儿!”

说罢,宋骁也扑了上来,追着苏宝儿满院子跑。

苏宝儿逗他逗累了,脚底抹油,一下子就窜没了影,把一摊烂摊子留给了其他的弟兄们,自己就着月光攀上悬崖,坐在悬崖边上看山下滔滔的沅沙江。

她十分清楚自己这么做很过分,但从长远考虑,她必须得让林默之厌恨盛桃。

就像,她在莫鹤生面前亲手给林云烈一刀,却不能当面解释一样。

虽非本意,却又迫不得已。

大事当前,万不能被儿女情长绊住脚。

“盛桃,舍不得也得舍得。”苏宝儿眸光黯淡,独自喃喃。

***

“对不住。”盛桃拿解药在林默之的鼻尖下晃了晃,确定林默之醒转过来后才松了口气,替他把铁链给解开,还端了几盘菜放在床头小几上,“他们就是胡闹。”

盛桃毛毛躁躁地拨开**的红枣桂圆,一把掀开喜被,有些尴尬地将筷子塞到他手里:“饿了吧,你先吃。”

说罢又爬到床的另一侧,把窗上的“囍”字窗花撕了下来,嘴里还嘀咕着:“莫名其妙。”

林默之揉了揉僵硬的手腕,把筷子直接摔回桌上,扯开自己的大红喜袍,却发现里面连单衣都没穿,只好又将喜袍重新穿好。

二人沉默许久,竟是林默之率先打破了沉默:“我的发簪呢?”

盛桃目光落在林默之发间的红色发带上,立马下床,丢下一句:“我找他们去。”

房门就这么敞开着,林默之下了床,站在门口神色冷淡地观望了片刻,听着盛桃的骂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林默之反方向跑到院落的后墙墙根,双手一撑一翻,就这么翻了出去。

他白日的时候已经领教过了桃仙寨山道两旁的桃林迷阵,断不敢黑夜再闯。

他知道桃仙寨紧邻着沅沙江,这条江本该是南路运粮最佳的水运通道,但就因为南岭一百零八寨的存在,让这条江成为了南岭的内江,梁军若要同行还得上桃仙寨要通行证,久而久之,就再无水师敢过沅沙江,来来往往的都是在南岭交过保护费的商船。

“王朝统治不下南岭”,便成了大梁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

林默之顺着石块攀上悬崖,他站在峭壁边缘向下眺望,只听得江声涛涛,墨色的流水仿若不见底的深渊,只要被卷进那湍急的流水之中,便会尸骨无存。

他虽然筋脉被封,但身体底子极好,他粗粗估略了一番悬崖的高度,如果不停攀爬,两天两夜便能到底,届时被封的筋脉穴道也差不多冲开了,即能凫水上岸求救。

他向来是说干就干,立刻撕开喜袍下摆,将宽袖系了起来绑在身后,接着又捡了几块尖锐的石头装进怀中,准备工作做好后当即往悬崖下爬。

暗处有人不满地“啧”了一声,似是在埋怨此人暴殄天物,把她辛辛苦苦做好的喜袍撕成这样。

林默之一点点的向下爬,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往下爬了十分之一时触碰到的活石直接惊动了埋在石缝之中的机关绳,绳子一路通向盛桃山顶的院落中,只需要轻轻触碰,远处的绳子便会剧烈地摇晃起来,而盛桃军演房中的无数摇铃便会齐齐作响。

刚把林默之的青竹簪子讨要回来的盛桃,便被一通震耳欲聋的铃铛声惊动,院外还没离开的壮汉们纷纷聚集,警觉地说道:“少当家,山顶悬崖有警情!”

盛桃大手一挥,将他们按住,率先冲进自己的卧房之中,果见人走茶凉。

“你们不用管,我去就行了。”

她健步如飞,提气疾冲,甩了根攀山绳,钉在一棵大树上,随后拽着绳子便朝着悬崖一跃而下。

可是晚了。

林默之触碰了机关后,峭壁上忽然伸出无数长满倒刺的荆棘,没有内力加持的情况下,林默之的速度仍然极快,他快速闪避不断疯长的荆棘,还不忘继续往下爬,但是很快,天上便如雨点般不断往下砸小石头。

饶是林默之体术常年在镇北军中排第一,也无法在峭壁上躲避如此密集的攻击。

他在躲避天降石子的时候,手指不慎被荆棘划伤,若是寻常的皮肉伤也就罢了,可这荆棘明显有问题,被割伤的左手渗出了黑血,渐渐的,麻痹感从伤口处开始蔓延,手指渐渐使不上力,林默之回头向下看了眼万丈深渊,自嘲地笑了笑。

没想到,他林默之的最终归宿,竟是这四季温暖如春的南岭,而非万里冰封的大梁北境。

他没有死在为牺牲兄弟们报仇的战场上,却这么窝囊地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黑夜,死在了一根涂了麻药的荆棘刺上。

可笑。

他只剩右手苦苦硬撑,天上的小石子愈发密集,他还在铆足了劲地冲破穴道,但是来不及了。

他看见自己右手苦撑的地方被荆棘围绕,尖刺扎破了他的右手手掌。

“林——默——之——”

天上爆发出一声惊雷般的大吼,林默之抬头去望,便见圆月之下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山顶一跃而出,那人身上的大红喜袍在烈风下翻飞狂舞,与她一起落下的无数抛光的石子仿若天上的星辰,光辉勾勒出她的身影,照耀了她的双眸。

他不知怎的,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苦苦挣扎的右手径直放了开来。

但他还没下落多久,那殷红的身影便已至眼前,她有力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腰,随后双脚一蹬,飞快地往上翻越。

林默之抬眼便能看见盛桃眼角的那颗红痣,在月光的照耀下,着实璀璨夺目,那颗红痣就像一滴血珠,看久了,夺目也变成了刺目。

回到山顶的林默之双手已经麻痹,盛桃不善点穴治病,戳了半天也没止住继续向上蔓延的毒性,她狠狠往身后瞪了一眼:“出来!”

身后的灌木丛传来轻微的“吱呀”声,随后便没了声响,盛桃快步朝声响的地方走去,便见灌木丛中放着一只药瓶。

“臭丫头。”

盛桃拿起药瓶,把解药给林默之服下。

这荆棘机关虽是入侵者触碰了活石就会激活,但那从天而降的小石子的机关却在山顶,定是刚刚藏在这里的苏宝儿故意按的机关。

她这是不想给林默之留活路,还是料到她必定会前来相救,故意给她增加点难度。

“我并没有要囚禁你的意思,只是你现在不宜下山,待时机成熟,你想走也没人拦你,何必自寻死路?”

盛桃语气里含了怒意,但更多的是担忧。

“你跑得这么利落,簪子不要了?”

她伸手递给他,但是林默之双手的药效还没起,盛桃只好扯开他的发带,用那铭了“竹溪”的青竹玉簪替他束起一个发髻。

“你把我困在山上究竟有何目的?”林默之忽然抬头,目光似是在审视她,冷漠锐利得令人心中不禁一颤。

盛桃吞了一口唾沫,没有作答。

“你劫军粮,到底想达成什么目的?”

“说了,劫粮济贫,就是这么简单。”

林默之收回目光,显然是不信,但他的敏锐也的确让盛桃心中一颤。

林默之的目光落在盛桃喜袍上的金凤上,心中疑惑更盛:“苏宝儿为什么非要制造今晚这场闹剧?”

“……她就是秉性恶劣,喜欢玩。”

“为何你是凤,我是龙,不是说我是‘压寨夫人’么?”林默之又一灵魂质问,盛桃仿若是被审讯的犯人,被问烦了直接破罐子破摔,“我说了,我是女的,穿金凤喜袍有什么问题?”

林默之冷淡地瞟了她一眼,盛桃只好翻了白眼:“你爱信不信。”

“回去吧,不休息好怎么准备下一次逃跑呢?”

盛桃从地上爬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捶了捶肩膀,朝他伸出手:“腿应该也有些麻了吧,起来。”

林默之本不想搭理她,但的确全身都是酸酸软软的,只好握住她的手,被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林默之身体僵硬,走得极慢,盛桃不耐烦了,便问:“要我背你吗?”

“离我远点。”

盛桃只好再次翻了个白眼,随手往天上一划,便有一片落叶落在她掌心中,她将叶子放在嘴边,吹起了小调。

林默之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身穿红色喜袍的二人便这么并肩走在月光沐浴的小小山道上。

“刚才,多谢。”

“稀奇,不谢。”

盛桃吹的小调一转,竟是另外一首曲子。

又是那首《桃夭》。

又是那首,他怎么也吹不好下阕的《桃夭》。

“你……”林默之停下脚步,欲言又止,盛桃回头,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这一带着些傻气的回头,竟让林默之忽然幻视,仿佛透过她看见了那个一直藏在他心底的身影。

那个身影总是身着银铠,头束银冠,手持宝剑,纵马疾驰。

他喊她的时候,她也会这么傻乎乎地回头“啊?”一声,然后佯装怒气冲冲地纠正他:“叫姐姐!”

林默之摇摇头,晃去那个脑海中忽然浮现的声音,认真地问盛桃:“你能教我,吹《桃夭》的下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