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宝儿顿感无趣,转身便要走,走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劲。
她几大步冲回那块大石。
因为字迹是背洋而刻,即便涨潮,这字迹也没有被海水冲刷磨平。
痕迹虽旧,但依稀能看出这两个笔画无比复杂的字,是一笔一气呵成的。
一处断笔都没有。
龙飞凤舞,有些眼熟。
“高手遗迹啊。”
苏宝儿又被激发起了兴致,开始了她的寻迹游戏。
她把这片海滩的石头全部摸了个遍,果然以“蠢货”为中心,左右都有同样的字迹。
如果连成一句话便是:“赵囗泠乃蠢货也。”
那个模糊不清的字显然便是“海”了。
“小丫头,你又偷懒!”
阿贵从密林中穿越荆棘而来,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苏宝儿身边。
“你在看什么?”
阿贵挤了过来,把苏宝儿泼过水的石头看了一遍后,一时无语,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海泠你知道是谁吧?”
阿贵白眼一翻:“在越州,谁不知道他?”
他一个人扶着礁石,逐步往更下端走去。
“那边是悬崖,别走了。”
苏宝儿唤他回来,可阿贵却置若罔闻,苏宝儿跟了上去想拉住他,谁料阿贵忽然顿住脚步,回身抬头张望。
“原来这里是雾西岛。”
苏宝儿不明所以,循着他的目光也回身抬头望。
便见礁石高处一左一右两块巨大滑石上,刻有手臂般粗细的深痕。
滑石左书“万海”,右为“无波”,落款仅有“海泠”二字。
其字迹之豪气霸道横溢而出,极为壮观。
“赵海泠!”
这里竟有赵海泠的真迹!
这“万海无波”显然和上面的“赵海泠乃蠢货也”出自不同人之手。
它俩一个是刀刮,一个是剑刻;一个周正霸气,一个潦草飘逸。
“所以,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阿贵点点头,带着她往回爬,说道:“太久没来,看到这两个石碑才认出来。”
“那这里离陆地远不远,我们还有没有救?”
“很远很远。”
苏宝儿闻言立刻蔫了下来,谁料阿贵竟然大喘气,又继续说道:“看到海上那团雾没?雾的尽头就是岱东岛。”
苏宝儿一愣,阿贵只好继续解释。
雾西岛顾名思义,便是海雾之西的一座小岛,因常年笼罩于海雾之中,且实在太小,资源匮乏,所以鲜少有船经过这片海域。
但雾西岛以东不到五海里便是东海大岛岱东岛,如果在顺风顺水的情况下,仅凭一艘小船,半个时辰不到便能抵达。
他们所在的礁石石刻正对着的方向便是岱东岛,似乎是赵海泠特意留下的指示方向的记号。
据阿贵所说,海上的雾并不是一天十二时辰都在的,等雾消散之后,他们凭肉眼便可以看到岱东岛,若恰巧有合适的风浪,即便是没有船,也可以游过去。
而岱东岛和雾西岛很不一样,这是一座处于外洋的重要海上供给站,来往商船皆会在那里休息整顿,是大梁治下之外的一个岛屿。
也就是说,他们只要抵达岱东岛,总有一天可以等到途经的船只,从而获救。
苏宝儿似懂非懂:“岱东岛这个名字着实有些熟悉啊。”
“当然熟悉了,这不是你们盛大当家约战赵海泠的地方吗?”
“对哦!”苏宝儿恍然大悟,但转念又觉不对,立马弹跳起来,拉开与阿贵的距离:“你怎么知道我们大当家是谁?你是谁!”
高声质问完后,苏宝儿便瞥见自己的凤归正被阿贵握在手中,她心中千回百转,模拟了各种可能,就怕阿贵别有目的。
“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海上厨子。”阿贵对苏宝儿突如其来的警惕毫不在意,他嘴里还叼着一根煮老了的鱿鱼脚,吊儿郎当地说道,“你砍树的时候,用的是震寰斩,稍微有点见识的都猜得到你的来历。”
苏宝儿心中讶异,盛桃之前早就指出,阿贵曾经是个习武之人,能看出她的刀法来历,倒也的确不是什么稀奇事。
“你说你叫宝儿,之前在当铺,你身边还有个凶神恶煞背大刀的臭小子,我再笨也能猜到你就是如今坊间话题最盛,将梅星川一刀贯胸,桃仙寨出来的小辈——‘震寰小双刀’之一‘桃花刃’。”
如果此时苏宝儿在喝水,她必定能化身一个喷水壶。
她因阿贵语出惊人,而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这才多久,坊间都已经帮她把行走江湖的花名取好了。
“桃花刃”?真是个娇滴滴的土名字。
但她心中好奇:“那盛桃呢,就和我一起那个凶神恶煞的臭小子,她被叫成什么?”
阿贵答道:“盛桃在江湖中盛名久矣,花名一直叫‘桃大郎’,这你不比我清楚?”
哦,那她的“桃花刃”还是更好听一点,又娇又飒,有一种绵里藏刀的既视感,她喜欢。
在这种小事上胜过盛桃的苏宝儿,不免悄悄沾沾自喜起来。
但是阿贵一句话便把苏宝儿不知神游到何方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过,这盛望山可真不讲江湖规矩,偏要在赵海泠死了之后,才跑来嚷嚷着一决雌雄,早干嘛去了?”
苏宝儿自然知道盛望山千里迢迢来越州下战书,并非是为了“双刀”之间一决高下。
盛望山这几年时常不在桃仙寨中,便是为了她而四处奔波。
一是调查八年前父王冤案的真相,二是笼络盟友,试探敌营。
这些年盛望山鲜少向桃仙寨传信,此次破天荒要她们出山相助,必是已经有了相关线索。
而赵海泠便是这个关键人物。
可是所有人都说,赵海泠已经死了。
“也是奇怪,桃仙寨两个当家人都跑来越州了,这是要把赵海泠从坟里拖出来鞭尸吗?多大仇啊。”
苏宝儿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你知道赵海泠埋在哪儿?”
“你们还真想鞭尸啊?”
阿贵白了她一眼,苏宝儿兴奋地拽住阿贵衣角,阿贵赶紧加快脚步:“别问我,我真不知道!”
也是,一个厨子怎么会知道“七海霸主”那种大人物的埋骨之地呢。
苏宝儿长叹一口气,抬头看向两块刻着赵海泠遗迹的大石。
大当家找赵海泠,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
“想活下去就别偷懒,不会做船就去林子里割藤蔓!”阿贵凶巴巴地回头指挥苏宝儿,“再被我抓住你不干活,我就把你一个人留在岛上!”
“烦死了,我还是个小孩呢!”
“把大内第三高手一刀贯胸的小孩吗?少废话!”
***
越州月牙海湾,天色阴沉。
李潮波那艘破破烂烂的巨型商船,正摇摇欲坠地驶进海湾。
船上还有手下正在埋头给夹板和船舱打补丁,李潮波跪在船头正对东方,缠满各色珠串的双手紧紧合十,只见他闭着眼嘴里叽叽咕咕,不断念叨着“娘娘保佑”。
忽然,一声巨响,从大海中死里逃生的大船猛地一震,跪在船头的李潮波当即一个跟头甩了出去,若非有手下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衣领,他整个人都会被震出船外。
巨响之后,海浪翻涌,李潮波抱住船头大柱,仓皇大骂:“怎么回事!”
接着不同方向又传来“咻咻”两声,船在剧烈震动下尽有向下沉的趋势。
“老板不好啦,船舱那个洞又被炸穿了,海水渗进来了!”
“老板,好像是火药啊!我们好像被包围了!”
李潮波听到属下汇报,赶紧四下张望,视线范围内,的确有一两艘蚂蚁般大小的船从两面驶来,他难以置信地大吼:“怎么可能,现在哪里的火药能有这么远的射程?!”
话音刚落,他眼前一花,似是看到了远处船上一闪而过的火光,接着耳边便传来了一声巨响,船身大动,李潮波一个没抱稳,在夹板上连摔几个跟斗,一条老腰撞在桅杆上,差些没了半条老命。
“造孽、造孽!那个臭丫头果然是天后娘娘的敌人派来折磨我的!”
一共三艘船正从巨大商船的三面飞速驶近,李潮波捂着腰缓过来后,一声令下:“船不要了!跳船!跳——”
他一边下令,一边看清了三艘敌船,敌船不输他的气派豪华,而且似乎比他的船还要快,敌船上统一挂着黑底鹤纹金银线大旗,那是越州商会的旗帜。
李潮波登时火气上来,他朝心腹二把手使了个眼色,二把手便奋力爬回船头,大声质问敌船:“我红白旗李帮素来与商会各位井水不犯河水,为何在此处围攻我等?尔等如此做派,不怕六旗帮的威名吗?”
“赵海泠已死,六旗帮有何可惧?”
船头正对着的那艘高楼大船并立着三名飒爽青年,海浪怒号,一时间风起云涌。
为首那名青年笑眼盈盈,墨发随风飘然却丝毫不乱,他将一缕长发拨至耳后,白如霜雪的流光长袍于风中翻飞,此人正是越州商会会长之孙莫鹤生。
他右侧的林默之黑衣窄袖,马尾高束,杵着一杆红缨长枪长身而立。
他的丹田之气浑厚刚正,正面无表情地替莫鹤生向李潮波喊话,明明看不出他费了什么劲,声音却有如洪钟般嘹亮,即便海风呼啸,依然能让在场之人听得清清楚楚。
“废什么话,快进正题!”
莫鹤生右侧的盛桃肩扛大刀,眉头紧皱,满脸凶煞,正不耐烦地抠着指甲,勉力按捺住砍人的念头。
莫鹤生朝林默之点点头,林默之继续喊话道:“昨夜李老板在盛昌赌坊所擒女子乃我知闲山庄之贵客,还望李老板速将人质送回,以免伤了你我和气。”
果真和那臭丫头有关!
毁了他的船帆,害得他们在大浪中险些翻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苟回海湾,眼看着就要到岸了,又因为她遭遇了三面夹攻。
他的爱船今日怕是保不住了!
那个臭丫头就是海上来灭他的海妖吧!
李潮波越想越气,怒发冲冠,目眦欲裂,他气急败坏大声吼道:“死了!那个臭丫头早就被我扔到海里喂鲨鱼了!”